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万人嫌假少爷承包了农场 作者:探汤 简介 路人视角: 【一开始】 “戚小河?戚家那个‘狸猫’?啧啧,十九岁还没高中毕业,果然不是戚家的种” 【后来】 “戚小河回乡下了?他怎么肯,是不是戚家几位正牌少爷使了什么法子,总算把他这条癞皮狗赶走了?” “戚小河在朋友圈卖米?笑死!!!他怎么混成这副德行了?!有没有哥们去找找他茬,说不定现在还鼓着劲头想回戚家呢。” 【再后来】 “草!我姥爷上次吃了戚小河送的米,现在非要让我去买!草!!让我去跟戚小河买东西??” “戚小河的农场居然上直播综艺了……” “戚小河好像变得讨人喜欢了一点……” “呜呜……真香!” “楼上等等,你说的是戚小河卖的米还是……戚小河本人?!” ++++++ 戚小河是戚家出了名的假少爷 某天戚决涉足了这条小河 冷漠又高高在上的戚总,在听到他看不惯的假少爷说“哥,我不会跟人说的”后 突然窜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他还在想要怎么跟戚小河划清楚界限,大不了赔他几家公司。 戚小河突然离开了戚家回乡下 所有人都在笑他去种田了 富家子弟跑来取笑他,可是戚小河再也不像以前一样脸涨得通红跳脚反驳 他默默递出一把镰刀:割稻子,一天八十。 富家子弟:???黑商啊!!!他们都这么被你压榨!! 戚小河:他们一天五百,你一天八十。 富家子弟:哦……等等不对……喂!!! 戚决忍了一个月,终于去找戚小河。这位戚家新任的掌权者冷着一张脸,方圆五米没有活人 到了戚小河的稻田,一个富家子弟在对戚小河动手动脚 戚决认出那是曾经欺负过戚小河的富家子弟 他不悦的同时又有微妙的庆幸,庆幸他赶上了 但就在戚决准备把富家子弟扔出去的时候,他忽然看见两个人打闹嬉笑,戚小河笑得比前十九年所有的笑都要开心 戚决攥破了手里的赠与合同。 等戚决回去默默让富家子弟的爸妈把他送出国,调整好心情再来农场时,看着围着戚小河转的一圈影帝偶像,他的脸更黑了 下属邀功:戚总,这个农场直播综艺是我们公司赞助的! 戚决:? 前傲慢又偏见后我的老婆怎么这么多人喜欢攻VS前弱小可怜又无助后种田也晒不黑受 =高亮= 【1.攻受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攻受情感进展期间两人没有法律上的亲属关系。】 【2.受有种田天赋,种什么都长得好。】 【3.开始种田后万人迷向。】 【4.前期狗血狗血狗血!有狗血情节!介意勿入!】 胡桃夹子第一幕、“二哥欺负人……”   “戚小河!你给我松开!”稚嫩的孩童声音又尖又利,穿着棉袜的脚踩在木质楼梯上登登作响。   戚遥恨恨地瞪戚小河,戚小河却死死抱住那只快有他高的胡桃夹子玩具,一屁股坐在地上,声音也是委屈的,“我要玩!我也要玩!”   戚遥见扯不回来,马上扑了上去,一边抢一边大喊:“这是二婶送我的!没有送你!这是我的!”   两个小孩一般大,一个要夺回自己的玩具,一个又死命抱着不松手,纠缠得难舍难分。   佣人们早已经围过来了,七言八语劝解着,“小河小少爷,胡桃夹子是遥少的,你快还给他吧……”“小心别抓到眼睛……”   “我不!我就不!”戚小河泪花都被戚遥抓出来了,但他依旧倔强地死死扒在胡桃夹子上,“我也要胡桃夹子,我也要!”   “强盗!抢劫犯!”戚遥抢了半天没抢过,哇一声坐在戚小河身上委屈地嚎啕大哭起来,“把胡桃夹子还我!”   几个佣人都手足无措,偏偏戚先生和戚夫人今天都去赴宴了碰巧不在家,管家十分钟前才出门办点事情。   没想到就几分钟不到两个小孩就因为争抢玩具打起来了。   一个年轻女孩忍不住跟旁边的人嘀咕,“戚二夫人也真是,怎么同样过生日她偏偏只送遥遥礼物,这不是明摆着让小孩打架吗……”   “嘘!小声点……”旁边那个人故作神秘地左右看了一眼,“你懂什么,谁让小河小少爷根本不是……”   “不是什么?”女孩眨了眨眼睛,天真地疑惑着。   “谁在哭?”一个处在变声期有些哑的少年声音打断了他们的窃窃私语。   几个佣人回头,看见是戚家二少爷戚允来了反而松了一口气。   戚允也不过十多岁,但总能轻而易举地化解弟弟们间的争斗。   几个佣人识相地退开一点,看着这半大少年以一副远超年龄的成熟神情淡漠地蹲下身,用手指头轻轻勾了勾。   “过来。”   音调听起来轻飘飘的,但是戚遥还是下意识听从命令。   他松了掐着戚小河的手手忙脚乱爬起来要朝二哥走去,脚绊到冰冷的胡桃夹子,又想起来他是为什么要跟戚小河打架了。   戚遥指着身后的戚小河哭诉:“二哥!戚小河又抢我的胡桃夹子!你看他!”   戚小河躺在地上,手和脚都紧紧扒拉着胡桃夹子,看着是撒泼打滚的赖皮模样。那点被戚遥抓出来的泪花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戚小河眨巴着黑乎乎的眼睛看向戚允。   戚允直接伸手一揽,把戚遥抱进怀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快变成一张苔藓的戚小河。   他也不过十来岁,却已经很高了,瞥着戚小河的时候,有一股轻蔑的神气。   戚遥对胡桃夹子还是念念不舍,哽咽着要,“胡桃夹子是我的。”   戚允又腾出一只手抓起胡桃夹子的脚。   那双桃花眼不带任何笑意地看向戚小河时,戚小河无法无天的气势一下子虚了,他手松了一点,战利品便被敌人夺去。   戚小河小声咕哝,“二哥欺负人……”   却马上被戚允听着了,嗤笑问他:“谁欺负人?谁抢玩具?”   戚小河闭紧嘴巴。   但八九岁的孩子,还是有点不服气,又用蚊呐般的声音嘀咕,“二哥偏心,和二婶一样偏心……”   这下戚允不笑了。他不笑的时候狭长的眼冷冷的,看上去有些吓人。   戚小河蜷在地板上缩了缩,有些怕他二哥打人——不过转念一想好像从来没见过二哥打人,戚小河又放心了一点,悄悄松一口气。   戚允没闲心理会他在想什么,一手抱着戚遥一手拖着胡桃夹子就毫不拖泥带水地走了。   戚小河愣愣地盯着戚允抱住戚遥转身离开的背影,然后看见戚遥从戚允的肩膀上探出头来对着戚小河做了个得意的鬼脸。   戚允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一把把戚遥的头摁了回去。   戚小河从木地板上爬起来。   这下他包不住自己的眼泪了,它们一个劲地要从眼眶里涌出来往下掉。戚小河非常用力地吸了吸自己的鼻子。   然后他听到其他佣人恭恭敬敬的声音:“大少爷。”   戚小河马上瞪大眼睛去看,视线还是有点糊,他只好用手擦了擦眼泪。   “怎么了?”   戚小河听到戚决在问戚允。   戚允:“抢了二婶送遥遥的玩具,两个人打了一架,我给抢回来了。”   戚遥在二哥的臂弯里抱着胡桃夹子,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但看到大哥的神情冷冷的,他又努力收敛。戚允抱他很紧,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毫不示弱地和高他半个头的戚决对视。   从戚决的方向看去,还能看见另一位“当事人”正灰头土脸地呆站在宽阔的楼梯拐角,小脸上还有几道挠痕。   戚决拿出手机打开,戚允愣了愣,见戚决打开相机要对着胡桃夹子拍照,戚允马上反应过来戚决想干嘛了。   他抱着戚遥一侧身,戚决的屏幕上就只拍到和戚允各占一半糊成一团的胡桃夹子。   戚决皱眉,“让我拍照。”   在他看来,再买一个差不多的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   然而戚允冷冷瞥着他大哥,语带嘲讽,“干嘛要买一个跟遥遥一样的玩具?赝品?假货?”说着戚允看向戚遥,“遥遥,你想要天天看见一个假货吗?”   被戚允注视着,戚遥当然马上摇头,斩钉截铁,“不想!”   戚允笑着拍拍他,“乖。”   最喜欢的二哥为他撑腰,戚遥当然是开心的。但其实他心里偷偷想,如果戚小河有一个自己的胡桃夹子不来抢他的,就算一样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从小到大他也总是和戚小河玩一样的东西。   不过二哥这么偏爱自己,戚遥当然不会说伤他心的话。   见到两人的举动,戚决微不可见叹了一口气。   戚允忽然定定盯着戚决,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哥,你要是像我一样,你也会这么对他俩。”   戚允没再多解释什么,抱着戚遥径直离开。   对于戚允的话,戚决有些怀疑。但他一向不喜欢花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况且他现在不但有学业,还要幕后管理一家父亲给他练手的小公司,实在没戚允天天哄弟弟骂弟弟的闲心。   戚决一边在购物软件上搜着差不多的胡桃夹子,一边走到戚小河前。   戚小河对戚决的关注,总是那么有存在感,眼珠子紧紧粘在戚决脸上,眼睛里的仰慕和崇拜完全不掩饰。   戚决的形象在戚小河眼里十分高大,甚至比他的爸爸还高大。   因为戚决非常聪明,跳了好几级,现在已经上高中了。爸爸还会经常和他探讨一下大人才能探讨的话题,比如公司经营之类的。   这让戚小河这个要运气非常好才能考到八十分以上的学渣十分仰慕。   于是当戚决告知戚小河他已经给戚小河买了一个差不多大的胡桃夹子,明天就送到的时候,戚小河一边想着“大哥哥果然对他超级好”一边非常雀跃地蹦跳起来。   见到戚决要走,戚小河连忙小碎步追上他,一边比划一边喋喋不休,“我也有一个超级大的熊熊,是灵灵阿姨送的!有一扇门那么大!超级超级大!”   学渣如戚小河,连描述语言都翻来覆去,十分单调。   但是戚决也不会因为他能用美妙的比喻句就对这个感兴趣,戚决心智太成熟了,已经和戚小河这种还能躺地上打滚的赖皮小孩没有共同语言。他走到自己专用的书房前推开门,侧头瞥了戚小河一眼示意自己要进去了。   戚小河不敢靠近这里,只能眼巴巴看着戚决进了书房然后关上房门。 胡桃夹子第二幕、“我在种一株特别特别名贵的兰花!”   戚小河岔着腿坐在花园里,用过家家小铲子铲着刚揭了草皮换的新土,满当当一铲装到他种着一株小苗的小花盆里,再拍拍实。   戚家的园丁老葛也在旁边忙活,不过他拿的是大铲子,种的蔷薇花苗也是六七年生的大苗。比起来戚小河花盆里像棵蔫哒哒小野草的苗不能说是缩小版,简直像是袖珍版了。   老葛刚种好一株苗,杵着锄头偷偷懒,笑呵呵地看着戚小河摆弄花盆里的小苗,“扑地兰养好了很漂亮的,不过等它长大了得给它换大一点的花盆,小河少爷,到时候我帮你换……”   “我能行的!”戚小河非常郑重地点了点头,“葛伯伯,到时候你能帮我找一个最大最漂亮的花盆吗?”   老葛满口答应,“这个当然,我肯定会帮小河少爷挑一个最好看的花盆。”   “嘿嘿!”戚小河眉开眼笑,他早就把铲子丢了,拿手捧土装花盆里。   “小河少爷准备把它放到哪里呀?”   “我准备……”   戚小河正现想着答案,忽然背后被人轻轻踹了一脚。   “遥少爷……”老葛忙劝阻道。   戚小河扭回头,便看见戚遥高傲的下巴和一脸傲慢的神情。   戚遥等着戚小河问胡桃夹子,他会满不在乎地通知戚小河胡桃夹子被他不小心摔破了,哼哼,就算摔破也不会给你玩,然后戚小河就会哭。   戚遥自信满满等着,然而戚小河跟个小傻瓜似的看了他一眼,又把头转回去了。   这反应出乎戚遥的意料——虽然也没有完全出乎,但总让戚遥恼火。他气冲冲绕到戚小河身前,正准备发火,就看见戚小河满手的泥巴,在摆弄一个小花盆。   戚小河嘴里还哼着儿歌,显然已经把胡桃夹子忘得一干二净了。   戚遥想要一脚踹翻那个花盆,但是他发现如果踹翻,自己的鞋子上可能会粘上泥巴——不对,好像他已经踩到一堆泥巴里了。   戚遥连忙挪几步挪到旁边的草地上,脸很臭地嫌弃戚小河:“你又在玩泥巴!你都几岁了?”   戚小河觉得玩泥巴和种花还是有区别的,他认真告诉戚遥,“我不是在玩泥巴,我在种一株兰花,特别特别名贵的兰花!”   戚遥不信,“什么臭花,爸爸的钱能买一万亿棵!”一万亿是戚遥觉得最大的数字了。   戚小河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这株是特别特别稀有的兰花!全地球就只有这么一棵!是国家保护植物!爸爸有钱也不能买,老师说的!”   一旁的老葛忍不住嘴角笑意。   但是没啥见识的戚遥竟然真的被戚小河这通胡说八道给唬住了,一听是什么国家保护植物顿时紧张起来,蹲在戚小河旁边盯着那株蔫哒哒的苗细瞅,但他瞅来瞅去,也只是一株蔫哒哒的像小草一样的小苗。   戚小河煞有介事,“等几个月它长大了,开花就会很漂亮!我还要给它换一个大花盆,因为它长得太大这个小花盆就装不下它了!”   戚遥好奇,“是像园丁用的花盆那么大吗?”   戚小河比划了一下,葛伯伯用的花盆快比他还高了,他的小兰花要用那么大的花盆吗?不过他不纠结答案,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哇……”戚遥圆圆的眼睛忽然亮了。   要说种花种草,戚遥没什么兴趣,可想到这棵小草要长成那么大一棵……大草?戚遥就激动了。   戚遥突然想要这株草,可是看着戚小河兴奋的脸蛋上的手指抓痕,突然想起来这是抢胡桃夹子的时候他抓的。戚遥的嘴扁下去,不高兴了。   他一不高兴,手就捣乱似的打了一下松散的新土,土溅到了戚小河身上,不过他早就像小花猫,并不在意。   戚遥更恼火,他不说话,又使劲打了几下,土飞到自己裤子上都忘记在意了。   他发泄的举动终于引来了戚小河的注意,戚小河转头看他,茫然眨了眨眼睛。   戚遥不高兴地扁嘴,心想戚小河要是生气问他,他就说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然而戚小河好像并没有觉得戚遥打泥巴是在发火,他大方地拿了自己的小木铲给戚遥,“你用这个铲呀!你要帮我种这棵珍贵的兰花吗?”   拿着木铲有点懵的戚遥下意识,“谁要帮你种啊!”不过他其实有点小高兴,挥舞着小木铲跃跃欲试。   但就在两个小孩准备再在花盆里叠一层土加高的时候,汽车声由远至近,两颗一样圆乎乎的脑袋动作一致地转过去。   看见熟悉的一抹黑色,两个小孩同时丢下手里的东西蹦起来。   不过戚遥蹦得更高更雀跃一点,他们争先恐后地往花园门口跑去。   后车门打开,一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走下了车。不过他看上去比他的年龄要年轻好几岁,个子极高极修长,两鬓和额头的发后梳,露出一张英俊的脸,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势隐隐环绕在他周身。   但他此时的眉头紧紧皱着,过早地在眉心挤出一道严厉的褶痕。即使戚遥像一颗小炮弹一样朝他扑过去,他顺势接住,也没有让他的脸色缓和几分。   “爸爸!”“爸爸!”戚遥喊得比戚小河气盛一截。   戚遥早已经手脚并用地攀住了戚霖光的身体,而戚小河站在车前,探头探脑期待地朝着车门里张望。   戚霖光当然注意到地下还有一个小花猫似的自己的“儿子”,他冷冷瞥了一眼戚小河,淡漠的薄唇冒出几个字:“宛蓁过几天才回来。”   戚小河脸上的期待马上黯淡了下去。妈妈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啊?   听到戚霖光的话,戚遥也不开心地嘟起了嘴,但他虽然黏爸爸,还是不太敢对爸爸发脾气。不过撒娇戚遥是最擅长的,他马上连珠炮似的发问,“爸爸,给我买的玩具呢?爸爸,玩具!”   “玩具”一词马上吸引了戚小河的注意力,他也跟着戚遥嚷嚷,“爸爸,玩具!”   从车上取下玩具的司机抱着两个色彩鲜艳的大盒子急步走过来,戚小河眼睛亮了,马上冲过去。   见戚小河要先抢到,戚遥不乐意了,但是他一动就往下滑,戚遥又舍不得离开爸爸的怀抱——而且万一他走了,戚小河突然抢了爸爸怎么办?!   戚遥扭着身子去够,戚霖光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今天心情极差,但戚霖光还是耐着性子伸手从司机手里拿走了放在上面的盒子,刚刚抓住盒子的戚小河手里一空,愣愣地抬头看了看。   戚霖光面无表情,瞥都没有瞥他一眼,把盒子塞给戚遥。戚遥心满意足地抱着,兴致勃勃马上就想拆开。   “怎么身上都是泥。”戚遥太乱动了,把泥也蹭在了戚霖光身上,戚霖光微微皱眉。   老葛笑呵呵地说:“戚先生,刚刚小河和遥遥两个小少爷在这边种花玩呢。”   戚霖光脸依旧冷,也根本没分眼神去看那“花”,不过他还是点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老葛的话。   而戚遥现在全部注意力都在新玩具上,把那株蔫哒哒的小草忘到九霄云外了。“爸爸爸爸,快抱我进去!我要拆玩具!”   戚霖光单手抱着戚遥朝着别墅走去。   戚小河手里也抱着一个大大的盒子,他跟戚遥一样兴奋。不过妈妈为什么要过几天才回来?妈妈不在,戚小河突然有点不太想进屋子了。   他跑到自己种花的草地上,摆弄着盒子努力试着打开。最后还是老葛用剪刀帮他剪开了封口才把玩具拿出来。   是一辆火车,戚小河已经有很多玩具车了,但是不同的造型和图案还是能让他爱不释手。   戚小河想,虽然他最喜欢妈妈了,因为妈妈很温柔,但是爸爸每次都会给他买玩具!   玩着小火车,戚小河无敌开心,一边玩一边大声地唱着歌。 胡桃夹子第三幕、“你以后千万别喊我二哥了,我恶心。”   戚决和戚允下楼梯时便从窗户看见了花园的一幕。   戚小河拿着一截火车头假装在空中开火车,无忧无虑地玩耍着,有些跑调但是十分响亮的儿歌声传进屋子。   这幕落在戚允眼睛十分碍眼,桃花眼冷冷瞥了眼便转回来,看着大厅里也在玩火车的戚遥。   戚决察觉了戚允的神态,觉得戚允对戚小河的态度实在有点过分。“他也是你弟弟。”   戚允背对着戚决冷笑一声,语气森然,“他不是我弟弟。”   戚决抿了抿唇,没再多说什么。   虽然他对自己的父母为什么要再多领养一个男孩而不是女孩而不解,但是对于戚决来说戚小河和戚遥没什么差别,在他眼里都是小傻子。但是戚允对他们的态度与他迥异,对戚小河从小到大都很刻薄尖锐。戚决觉得他大概是为戚遥被分走关注鸣不平。   走下楼梯最后一阶,“爸。”戚决跟戚霖光打了招呼。   “妈呢?”戚允又问了一句。   戚霖光阴沉着脸,把他对戚小河说的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宛蓁过几天才回来。”   戚霖光没有说尹宛蓁为什么跟他一起赴宴要在外留宿,也没有说她去了哪里。换做其他小孩肯定就要喋喋不休问个清楚,但是他这大儿子和二儿子,一个沉默寡言,一个鬼机灵多,共同点是都格外聪明。   况且戚霖光现在黑着脸,脸上明明显显写着“老婆不要我了”几个打字,戚决戚允除非是想触霉头才敢追问。   “你们陪遥遥玩会儿。”戚霖终于能从带娃中脱身,把任务派给两个儿子后便径直上楼去了,背影看上去都冒着一股黑气。   戚允脑子转得快,看向戚决,眨了眨眼。   然而戚决永远是那副平静无波的眼神,戚允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意会到没有。   他咕哝着,“爸妈向来关系好,应该只是小吵一架吧?”不过戚霖光和尹宛蓁几年才吵一架,像这种要在外面住几天才回家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爸爸和妈妈吵架了?!”正咧着嘴傻乐地看小火车在搭建好的轨道上转圈的戚遥震惊地抬起头,又被戚允拍傻子似的一巴掌拍了下去,“大人的事小屁孩别管,玩你的火车。”   戚遥委屈地咕哝两句。   戚决是没什么耐心陪小孩玩这种东西的,见戚遥一个人也玩得起劲,他便抬腿往门外走。   “你去哪儿?”戚允叫他。   “找方叔。”   方江是戚家的司机,他人可靠嘴严实,戚决准备去问问他。   戚允脑袋转过来,马上跟上,“我跟你一块儿去。”   戚遥当即也要当跟屁虫,“大哥二哥你们去哪儿?我也要一起去!”结果被戚允一巴掌摁住脑门摁了回去,戚允还煞有介事地威胁他,“在我回来之前别让我看见你踏出大门。”   戚遥不敢置信,等戚决和戚允没走出几步,果然就听到戚遥在屋子里的干嚎声。   戚决侧目看了一眼戚允,在单独对戚遥时,戚允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爱捉弄弟弟的顽劣哥哥形象,但是每次戚遥和戚小河在一块儿的时候,戚允就变得很奇怪。   果然,看见在草地上举着小火车乱挥舞的戚小河,戚允冷笑一声。   见到戚决和戚允,戚小河睁大眼睛从草地上爬了起来,呆呆看着他们没敢靠近。   戚决皱了皱眉,戚小河穿的是浅色的衣服,草地上明明挺干净的他非要去刚挖了坑准备种花的泥地里玩,现在整个人像个小花猫一样,一张小脸也沾满了泥,但是脸上却挂着让戚允觉得有些碍眼的笑容。   戚允面无表情转过头去,戚小河神情黯淡了一两分。戚决动了动唇,但他好像也实在和还在泥巴地里滚的弟弟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看一眼戚小河,也把视线移开了。   没有得到两个哥哥中的任何一个关注的戚小河嘴角挂了下去,慢吞吞地蹲下继续玩自己的小火车,不过他没有再唱歌了。   方江刚把车停进了戚家的车库中,刚出来便看见雇主的两个儿子朝他走来,方江脚步一顿,大概猜到了他们来找自己干嘛。   果然,见到方江的二人几乎同时开口询问:“方叔,爸妈为什么吵架?”“方叔,宴会怎么样?”   虽然这两个问题听上去大相径庭,方江苦笑着看着这两位快有他高的少爷们一眼,大少爷还是和印象中一样单刀直入啊。相比之下,方江宁愿回答二少爷山路十八弯的提问。   “夫人在宴会上遇到了一个旧友,可能是想多在老朋友那边玩几天叙叙旧,所以没跟着戚先生一起回来。”   戚决冷淡的脸上顿时毫不留情露出了一抹“你在撒谎”的神情,弄得方江只能尬笑。   他能怎么办?还能跟雇主儿子八卦雇主和夫人吵架吵得宴会主人都听到了的事情?   戚允契而不舍,“他们是不是闹了小矛盾?”能让戚霖光的脸黑成那样,想必不止是小矛盾了。   方江只能胡乱敷衍地点点头,“大概只是一点小事吧,夫人肯定会给家里打电话的,两位少爷不用担心。”   然而方江的脸色看上去大概比“小事”要严重得很多。   可戚决戚允还是没从这位非常有自知之明的司机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他俩往回走着,戚允拿出手机看了看,尹宛蓁没有回他的消息。他点开通讯录划拉着找了找,“要不我找个去宴会的人问问吧?”   戚决看他一眼,戚允也想到什么,叹了一口气按回了主页,“算了,看看待会儿妈回不回消息。”   戚决收回视线,平静无波。   如果只是一点小矛盾,找其他人问保不定会被添油加醋宣扬出去,所以戚决第一时间来找方江。虽然也没问出什么来,但似乎不算太严重,他也放心了一点。   从车库到宅子走路要绕一大圈,两人回去的时候,戚小河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   戚决和戚允去车库后,戚小河无聊地比划了一下火车,感觉没有那么好玩了。他突然想去找爸爸。   可是爸爸是很严厉的一个人,戚小河有点怕,但是他想起戚遥不怕爸爸,每次都敢冲去让爸爸抱——他也想像戚遥那样不怕爸爸,那爸爸肯定也会抱他,但是戚小河每次学着戚遥冲过去的时候都胆小不敢往爸爸身上扑。   可是爸爸给他买了好多礼物,今天还有新小火车,戚小河高兴起来。他把那一截火车头抓在手里往别墅跑去,跑的过程中戚小河突然想到一个非常好的办法,既然戚遥不怕爸爸,那他就让戚遥带着他去找爸爸好了。   戚小河看了看手里崭新的火车,有点不舍得,不过想到爸爸会抱他,戚小河捏了捏小拳头,他决定把这个小火车送给戚遥好了。就当……有各!   不会读贿赂的戚小河信心满满走进大厅,但是一楼大厅安静无比,没有戚遥的身影。连佣人们也都不知道在哪里。   戚小河没有犹豫,登登登从楼梯上了二楼。刚绕过走廊戚小河就看到了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趴在墙……啊不对,是门上,起居室门上。   戚遥的样子看上去很奇怪,戚小河满腹疑惑,他跑过去的时候听到了起居室里传来爸爸的声音,好像在和谁吵架。   厚重的门让戚霖光的音量被削去大半,戚小河虽然觉得爸爸严厉,但是他是在和别的人吵架啊,和他无关。所以戚小河也不害怕。   他攥着火车头跑到戚遥旁边,拽了拽耳朵贴在门上偷听的戚遥的袖子,把攥得汗津津的新火车头给他,“这是爸爸给我买的新玩具,给你……”   戚小河还没来得及说出下半句,戚遥便一脸生气地转过头来,嘴巴紧紧闭着,戚小河似乎还听到了他磨牙的声音。   戚小河顿时有点磕磕巴巴,“能不能让爸爸抱我……”   听到“爸爸”两个字,戚遥顿时跟炸了毛的猫一样跳起来,“谁是你爸爸!你才没有爸爸!”   这声音又尖又利,屋子里戚霖光的声音顿时消失了,脚步声朝门口走来。   戚遥声色俱厉地喊出这一句,戚小河还没什么反应,他自己眼眶倒是迅速红了,眼泪大颗大颗断了链子似的落下来,把戚小河看愣了。   戚遥用袖子胡乱擦一下推开戚小河就往楼梯飞快跑去。   戚小河的火车还没送出去,戚遥还没有答应他也让爸爸抱,戚小河脑袋里什么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戚遥的眼睛被眼泪糊住了,要伸手擦眼泪,跑的速度就比平时慢了一点,他扶着楼梯跑下来,戚小河在身后跟个癞皮狗似的追着他不放。   离大厅还有几级台阶,戚小河追上了他,把那个和他的一样的火车头递到他面前。   “火车给你……”   戚遥的所有情绪突然都变成了愤怒,这个和他一样的火车玩具,还有他刚刚听到爸爸说的秘密……   戚遥一把抢过火车头砸了出去,然后狠狠推了一把戚小河。   但是他和戚小河差不高,他站在下一级楼梯,戚小河站在上一级。戚小河被他推得一屁股坐在了楼梯棱上,而戚遥却脚步不稳,从三级楼梯上摔到了大厅里。   刚进屋没两步的戚决戚允神情一变,赶紧冲了过来。   “摔到哪儿了?!”戚允的声音里充满担忧和惊慌,他刚刚是眼睁睁看着戚遥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戚决掀起戚遥的衣服查看,一边准备给医生打电话。他瞥了一眼楼梯上的戚小河,戚小河没摔下来,应该没什么事。   在戚允担忧的声音中,戚遥死死抿着唇,眼睛里疼出泪花了,硬是忍着没哭出声。   等医生急匆匆赶来把戚遥抱进一楼的卧室接受检查,戚允忽然出了门。他脸色不好,戚决没多想,也走出去。   戚小河已经从楼梯上站了起来,他眼里也有一丁点泪花,因为后背和屁股磕在了楼梯的棱上。   见到二哥大步朝自己走来,大哥也在张望着这边,戚小河的小脸亮起来。二哥也要问问他有没有摔痛吗?戚小河已经准备把后背衣服掀起来让二哥看看有没有严重的伤痕的——要比戚遥严重一点才行。   戚小河乱发散地想着,没有觉察到他二哥的脸色阴沉,看上去不是担心,而是恼怒。   那双冷得吓人的桃花眼瞥了一眼楼梯上的火车头,再扫过眼前这个和他们一家长得一丁点都不像的小孩。   “是不是没有人教你,不要抢别人的玩具?”戚允的语气无比阴冷,后半句话简直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的。   戚小河小脸上的期待一下子消失了,他愣愣地看着戚允,好像没有听懂他说的话。   戚允压抑不住自己的怒火,从看见戚遥从楼梯上摔下的时候他就快要爆发了。他走近戚小河,压低声音,“你要下次再敢,我也把你从楼梯上推下去。”   戚允退回去,嫌弃地拉开了一点距离。   而戚小河终于听懂了这句直白的威胁,他的眼睛里迅速聚集起大量的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戚小河张开嘴巴,开始撕心裂肺地嚎哭。   戚允没有半点动容,远远站着的戚决眉头一拧,朝这边走过来。   戚小河哭得几乎喘不上气,鼻涕眼泪都一起流了出来,他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大声喊:“呜呜呜我讨厌二哥……二哥不是我哥哥……我只要大哥……”   戚小河一边说着对小孩子来说颇具威力的“断绝关系”的威胁的话,一边在手掌的遮挡下悄悄睁开朦胧的泪眼偷看。   戚小河以为戚允会被这“断绝关系”的威胁逼迫,对他说对不起。   但是听了戚小河的宣言后,戚允嘴边扬起一丝嘲笑。他轻飘飘地开口:“好呀,求之不得。”   戚小河僵住了,眼睛就这样在明显的指缝后面呆呆看着他。   戚允还解释了一番:“求之不得,就是没有你这个‘弟弟’我很高兴的意思。你以后千万别喊我二哥了,我……恶心。”戚允顿了顿,还是说出了句末两个字。   眼泪瞬间挤满了戚小河的眼眶,他重新大哭起来。 胡桃夹子第四幕、“这个小火车是我的,不是我抢的……”   戚小河这一次哭得真心实意,源源不断的眼泪涌出来,多到不得不来安抚的戚决抿紧嘴唇,心想那么小一团到底哪来这么多眼泪。   “别哭了。”戚决的安抚也如同机器人。   但他的声音好歹还是奏了点效,戚小河努力忍住自己的眼泪,睁开湿答答黏在一起的睫毛,看见戚决的脸一如既往平静。   戚小河怯生生地往戚决身后瞄了瞄,没看到戚允他脸上的害怕才少了一点。   见他不哭了,戚决的担子也轻了。他垂眸看见楼梯上的火车头,因为质量结实所以也没有摔坏,只是边角被磕了一点,看上去没那么新了。   见戚决伸手捡起小火车,戚小河脑子里一下子冒出刚刚二哥说的话,他突然慌张起来。哽咽着磕磕巴巴地说道:“这个小火车是我的,不是我抢的……”   “嗯。”戚决波澜不惊。   因为他答得太爽快,戚小河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眨着眼睛,好一会儿才明白戚决的意思。   那张眼泪混合着泥弄得一脸狼狈的小脸上顿时绽放出喜悦,音调都变高了,“大哥怎么知道?”   戚决把小火车头放回戚小河手里,没正面回答,只说:“这个火车组装好了可以自动行驶。盒子里应该还有其他部件,可以搭建轨道。”   戚遥那个是戚霖光帮他搭好的,而戚小河拿着个光秃秃的火车头当宝贝。   戚小河却没听出来戚决是因为这个知道这火车头是他的,他完全被戚决的聪明吸引了过去,“搭建轨道?我要去找找!盒子还在花园呢!”   戚小河马上从楼梯上爬了起来,登登登就朝着大门跑去,一副活泼好动的样子,完全看不出刚刚才哭过。   戚决原准备安抚好了戚小河就上楼去,但看着窗外跑向花园的小小背影,戚决心头软了软,就势在楼梯上坐下。   果然,没一会儿戚小河就跌跌撞撞抱着一个大盒子跑进来,一张小脸洋溢着兴奋,看见戚决还在时更是出乎意料的惊喜。他抱着盒子跑到戚决脚边,把盒子放在地上,自己也直接在地板上坐下。   小手有些费力地打开盒子往外掏东西,“大哥,我不会,你教教我吧,我也想玩……”   小孩的声音软软的,戚决有大半时间在国外,其实对这两个小弟弟都不算很熟悉。   但看着低着脑袋摆弄小火车的戚小河,一双眸子黑亮黑亮溢满崇拜地看着他,戚决觉得照顾弟弟好像也不算太坏。   ·   戚遥没受什么伤,倒是憋着一股气,让医生觉得有点不好。不过循循善诱,戚遥咬紧牙关也没问出什么来。   戚允不意外,戚遥和戚小河经常吵架打架,现在他头脑冷静下来,便坐在戚遥床边冷着脸看他。   “还敢在楼梯上推人,你是生怕自己没把腿摔断是吧?”戚允严厉训斥。   换做往常,戚遥早就委屈巴巴冲他控诉戚小河了,但是现在的戚遥只是马上红了眼睛。   戚允见他可怜心立马软了,拨开他的头发摸了摸额头,放轻声音,“要是腿摔断了,那得多痛呢?以后不许这样了知不知道?”   戚遥点点头。   等他们出去时,大厅里只有几个佣人,戚家的管家也回来了。   见到戚允,老管家连忙叫住他,给了他一份请帖。“二少爷,明天有一场订婚宴,老爷让您和大少爷带着弟弟们去赴宴,好好玩一玩。”   戚允挑了挑眉,眼中流露询问之色。   老管家轻咳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夫人大概也会去,少爷们要是能见到夫人……就劝劝她回家。”   代放不下面子的戚霖光传达完话,老管家忍不住在心底偷偷叹了口气。   戚允悟了,桃花眼弯了弯,把请帖收起来,“好。”   虽然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因为什么吵架,还吵到这么凶的地步。不过看戚霖光的态度,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不过戚霖光似乎在儿子面前还挺要面子的,晚饭也没下来吃,让人送到他的小客厅里。   戚决冷淡,戚允早熟,都不在意。戚遥晚饭没胃口吃,也没吵着要爸爸。   戚小河当然更不会问爸爸为什么不来了,没有爸爸他要自在很多。他大口大口刨着饭,心情大雨转晴。   因为下午大哥带着他把火车轨道搭好了,还陪他在房间里玩了一会儿。所以戚小河一下午心情都美滋滋的。   但是吃饭的时候不经意瞥见对面的戚允,被戚小河忘在脑后的记忆马上重新涌现出来。   二哥不肯当他的二哥了。   戚小河委屈地扁起了嘴。   “小河少爷,还要添饭吗?”管家正要帮戚小河添饭,戚小河却闷闷不乐地拒绝道:“不要,我吃饱了。”   管家意外地看着戚小河还在忍不住夹菜的手。   竹笋真好吃……大骨头真好吃……可是二哥不要他了。   一想到这件事,戚小河就忍不住要嗷嗷大哭,但是他硬生生忍了回去。因为二哥肯定会笑话他的。   戚小河无比后悔自己用“断绝关系”威胁二哥。   戚允自然察觉到了餐桌对面存在感十分强烈的视线,但是他装作没有看到。   戚允讲了一下他们第二天要去城西参加一场订婚宴的事情,戚小河马上高兴起来,他是最爱凑热闹的,连珠炮问:“订婚宴是什么呀?也有新娘子吗?有没有玩具呀?”   然而戚小河一连串的询问无人应答。戚允是根本不理会他,戚决也不爱絮叨。往常尹宛蓁总是温柔又有耐心地回答戚遥和戚小河的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当尹宛蓁不在,全家最会说话的戚允也沉默时,就无比安静了。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戚小河并不觉得难堪,只是有点沮丧和失落。   他看向戚遥,戚遥低着头,用叉子一叉子一叉子地剁碎盘里的食物。   戚遥明显还没有消气,所以也没人劝他一定要吃。管家早就让厨房备着菜,等小少爷晚上饿了再热。   而戚小河已经消气了,准确的说,他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都快忘了他和二哥“断绝关系”的起因是他追戚遥然后戚遥推了他一把。   每次去这种人特别多的地方戚遥和戚小河都会暂时放下敌对立场,一起疯玩。因为大哥二哥和他们简直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啦,虽然只比他们大几岁,但是大哥二哥看起来就像是成年人。   戚小河试探着叫他,“戚遥……”   这一声像什么开关一样,沉默地剁着食物的戚遥忽然动静很大地站起来,他手一扔,一道黑影就朝着戚小河飞去。   戚小河下意识抬手缩了缩,“哐当”一下,叉子砸在了戚小河面前的汤盆了,带着油星的汤溅到了戚小河的衣服上。   戚决戚允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看清汤盆里的叉子,戚决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站起身走到戚小河旁边拉开他的袖子查看,冷声训斥对面的戚遥,“如果别人朝你扔叉子扎你一个窟窿你怎么办?所以你就敢朝别人扔叉子?”   戚遥是听到戚小河的声音一时怒气爆发没忍住把手里的叉子砸了过去,但他也已经明白点事理了,扔出去的时候把戚小河的碗当成目标才砸汤盆里的。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无比危险。   危险得戚允脸色白了一瞬,竟然没有第一时间维护戚遥。   被戚决训斥了两句的戚遥心头涌上无尽委屈。他第一次发现大哥冷下脸的时候好像比爸爸还吓人,戚遥终于没有忍住,“哇呜”一声哭了出来。   他从桌椅间挣脱出来往楼梯上跑了。   戚允放下自己的筷子,抬眸看了一眼对面。   戚小河脸色白白的,透着一股惊惶,好像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戚决让他把袖子卷上去检查有没有被热汤烫伤。   戚允想了想,没有上楼去找戚遥。戚遥是该听听戚决的话,就算他不喜欢戚小河,也不能用这种方式。   对这个年纪的小孩,戚允经验丰富,让他自己趴在床上好好哭一场睡一场就没什么大事儿了。 胡桃夹子第五幕、“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晚上躺在床上,戚小河用电话手表问他同班的好朋友木木明天会不会也去那个订婚宴。自从放假之后他们就没见过了。   木木也有点小兴奋,说他去问爸爸妈妈。戚小河于是强撑着眼皮等着他回复,等手表滴滴响起,戚小河高兴地打开。   但一看到木木到回复,戚小河脸上的高兴就消失了。   【木木:我爸妈说我们没有被邀请,所以去不了。哭哭】   戚小河只能不情不愿地回复:【好吧,那我们开学了见吖。】   勉强撑着回完消息戚小河就困得把手表甩在一边呼呼大睡了过去,白天的事他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毕竟他从小和戚遥就是打打闹闹的,今天也不见得比往常更严重。   戚小河不知道,在他的好朋友“木木”木子青那边,木父正抓着他的电话手表训斥,“谁让你说我们没被邀请的!你非要上赶着在姓戚的那家人面前丢脸?”   木子青懵懵的,木母一边拉着丈夫的手,一边苦口婆心,“木木,以后别跟人家说这种话了,知道了吗?”   木子青委屈地点点头。   ·   第二天戚小河起床的时候,戚霖光已经出门去公司了   他一大早就起床去公司处理点有的没的的事,谁敢说是因为怕独自一人在家等着尹宛蓁被接回来显得有点可怜呢?   不过戚霖光以为他已经起得算早,不会被其他人撞见志得意满地打好领带出门的时候,却看见戚决正走过。   父子俩对视一眼,戚决面无表情:“爸,你不在家等妈回来吗?”   戚霖光:?   他默默咬紧牙齿,冷笑:“小孩子该睡懒觉的时候还是要多睡睡懒觉,免得长不高。”   已经一米八的戚决:?   父子俩的冷枪暗箭很快熄火,听到戚允的房间也有了动静,戚霖光就连忙匆匆收拾出门。   于是戚允戚遥戚小河连戚霖光的面也没见着,几个小孩和昨天一样在餐桌上吃了早餐。戚允注意看了看戚遥,戚遥虽然木着一张脸,但是看起来情绪好多了。   不过吃了早饭后戚小河好像又想拉戚遥去看他种的个什么东西,戚遥没理他自顾自跑上楼了。   戚决有忙不完的作业,包括学校的和戚霖光给他的任务。戚允则和同学连麦打了一天游戏。   等下午三四点,几个人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发去赴订婚宴了。   一家四个小孩,如果不是戚遥和戚小河个头差不多,看起来就像一组套娃。戚允撇着嘴,觉得这么多人去可傻了。   可是尹宛蓁这次对戚霖光好像很生气,他们只有全挤到尹宛蓁面前看能不能把她劝回来。   “妈妈也会去对吗?一会儿就要见到妈妈啦!”戚小河傻乐着,“欧欧!”   戚遥垂着头,一言不发。   方江跟着戚霖光去公司了,管家安排了另一个司机送他们去参加宴会。一路上除了戚小河小声哼歌以外,车里十分安静。   发请帖的人家姓洛,举办婚宴的地方在城西老宅。偏市中心的区域却有一片幽静的隐秘宅院,穿过树荫绿植抵达宴会举行的洛宅,听不见外面道理上的汽车声。   车开到门口便停了下来,四个小孩齐齐下车倒是引来一片瞩目的目光。   戚决和戚允已经算是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了,英俊的外表十分出众。而戚小河和戚遥还是两个脸蛋肉嘟嘟的小肉团子,看上去也十分可爱喜人。   顿时有女士夸张地惊呼着“这是哪家的小可爱啊,长得真好!”   戚小河戚遥两个都是富家小孩的白生生圆嘟嘟一团的长相,戚小河的眼睛更大睫毛更浓密一些,眼睛一眨一眨,看上去比电视上的小童星还漂亮。戚遥也并不逊色。   虽然戚决戚允并不常出现在人前,但是他们的模样和戚霖光尹宛蓁都很相似,很快便有人认出来。一些戚决并不认识的人很熟稔地上来套近乎,“原来是小决小允啊……还有你们弟弟,你们对这儿不熟吧?爸妈怎么没有来?来别害羞,叔叔带你进去……”   戚决对这种自来熟的场面很不适应,皱了皱眉。但他脸色虽然不好,拉着他袖子的男人从心底也只把他当小孩,戚霖光尹宛蓁不在旁边,小孩怕什么?还是一副狗皮膏药的样子。   戚允看着他哥的脸色就知道他哥很不爽了,抱着手臂在一旁看好戏。   就在戚决扯了扯嘴唇,忍不住遥开口撵人的时候,前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明丽女声。   “小决小允、遥遥小河,你们都来啦?哎哟我的一群小宝贝……”   戚决把袖子从男人手里抽出来,看着涂着大红唇冲过来的女人,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好像熟人更不好应付。   不过身边的戚小河却雀跃地跳了起来,“灵灵阿姨!灵灵阿姨!”   “是小河和遥遥呀,你们俩长得真是越来越可爱了!阿姨想亲亲你们,但是阿姨涂的口红太艳了,算了就捏捏你们的小脸蛋吧,真软呀!”   徐灵一手一个掐了掐两个小孩的脸蛋。装着延长甲片的手指陷进戚遥和戚小河的脸蛋肉里,看得戚决和戚允背后一寒,幸好他们已经长大了……   然而这庆幸的年头才冒出来,徐灵就松开了他们站起身以一种让人有些害怕的亲昵目光笑意盈盈打量戚决和戚允。   看着眼前虽然年纪还在可以欺负的年纪,但是个头看起来实在欺负不了的两个小外甥,徐灵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   戚决戚允并不想多事去询问她为什么叹气,但是见徐灵在这儿,戚允问道:“灵灵阿姨,我妈来了吗?”   徐灵愣了一下,摇摇头,“没看着呢。”   听到这话,几个小孩眼神都暗了暗。戚允悄悄对戚决做口型:戚霖光这次是完蛋了。戚决默默撇开视线。   很快洛家的主人就出来把这几位迎了进去,虽然来的都是几个小孩,但是看戚决沉稳的样子已经不输许多大人了。所以也没有多少人敢怠慢他们。   不过这种订婚宴对戚决戚允来说十分无聊,无聊地戚允找了张靠角落的沙发悄悄打呵欠。   也只有戚小河和戚遥能在这种宴会上疯玩——从进了宴会厅人群中一窜就不见了人影。   有监控,有洛家的人看着,戚决戚允也不担心。   大厅太闷,对戚小河和戚遥有吸引力的只有平时不怎么能多吃的零食,戚小河和往常一个拿了个碟子甜甜地让侍应生在碟子里装满小饼干装成一座小山后,就从露台跑到花园里去玩了。   他把碟子放到小石台上,想到木子青没来就重重叹了一口气。要是他来了该多好玩呀,他们可以在这儿吃小饼干然后再玩。   戚小河爬到小石台上坐着,把碟子放到膝盖上,一边晃悠着小腿一边一块一块地拿着饼干吃。   他一边吃一边悄悄往前面瞄,戚遥在前面的草地上蹲着,手里拿了根小棍子在地上划拉着什么,没拿小饼干。   戚小河想去找他玩,但再怎么不记仇,前一天晚上连续两次被戚遥攻击也能让戚小河长点记性了。   戚遥什么时候才消气呢?戚小河一边嚼饼干一边想,他可以跟戚遥道歉,保证以后不抢他的玩具了。   就算二婶总是瞪他,他也不会抢戚遥玩具了。   “咔嚓咔嚓”   戚小河嚼饼干的声音很清脆,他晃悠着小腿,旁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戚小河扭过头一看,一个穿着小礼服的男孩正手脚并用地往石台上爬。可以看出这小号的礼服并不是他的常用服装,极大限制了他的动作发挥。   等他终于坐上石台转过头,就看见眼前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他。   卓桉桉脸上一红,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拍拍手上的灰,装作一副很轻松的样子。   一碟吃掉了一个小尖的饼干小山伸了过来,“你要吃吗?”   卓桉桉又红了一下脸,“谢谢。”   戚小河见这个陌生小孩拿起饼干,便也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咔嚓咔嚓。   在家里他们可吃不到这么甜的饼干!戚小河决定自己今天要把肚子吃得圆滚滚。   卓桉桉看着对面的小孩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耳朵里快被“咔嚓咔嚓”声洗脑了。他倒没觉得这饼干有多少吃,还不如他家里的。   “我家里有更好吃的饼干,这个不好吃。”   戚小河微微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圆圆大大的眼睛让卓桉桉的心里更痒了,他有点想伸手摸摸那扑扇扑扇的睫毛,因为看起来好厚好长,比他的厚实太多了。   但是卓桉桉已经不是三四岁不懂事的小霸王了,他现在是一个矜持的小孩。   于是卓桉桉凑近戚小河的耳朵,悄悄说道:“喂,我问你一件事情。”   戚小河乖乖点头。   卓桉桉:“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呀?”   看衣服是男孩,看睫毛是女孩。   戚小河震惊地瞪大了眸子:?   然后他摸摸舔掉手指上的饼干屑,伸出手,探到这个陌生男孩的额头上。   卓桉桉茫然:“你在干什么?”   戚小河神情严肃慎重,让卓桉桉一时不敢撤开。不过他怎么感觉这个漂亮小孩看着自己的眼神中还充满了怜悯??   这应该是他的错觉吧!一定是他的错觉吧! 胡桃夹子第六幕、“他不是我的哥哥!他是拐卖犯的儿子!”   然而戚小河的下一句话就打碎了卓桉桉的侥幸,戚小河担忧地看着他:“你是不是生病发烧所以看不清了呀?”对戚小河来说,生病只有发烧一种病。   卓桉桉:?   他一张脸忽然涨得通红,像条小虫子一样在石台上乱扭摆脱了戚小河的手,“谁看不清!我看得可清楚了!”   戚小河不信:“那你都认不清我是男孩还是女孩。”   卓桉桉梗着脖子:“我是看你长得好看才问你!男孩哪有这么长的睫毛!不过好像也没有说话这么讨厌的女孩,你应该是男孩吧?”   戚小河继续拿起饼干放进嘴里,咔嚓咔嚓。   见他没有反驳,卓桉桉就明白他是男孩了。卓桉桉松了一口气,男孩好。他又扭着身子往戚小河那边蹭,和他挨在一起。   戚小河递给他饼干,卓桉桉不屑吃难吃的饼干。他自有目的。   卓桉桉伸手,像捉苍蝇一样按住戚小河扑扇扑扇挠得他心痒痒的浓密睫毛。   戚小河被吓了一吓,挣开了。   卓桉桉说:“别那么小气,我想摸摸你的睫毛是真的还是假的啊,你长得好像我堂姐的洋娃娃。”   戚小河不喜欢被他摸睫毛,于是小气地说:“不许你摸。”   卓桉桉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小气的小玩伴,也生气了,“你不让我摸我就不和你玩,也不给你带我家的饼干吃了!”   然而戚小河已经觉得碟子里的饼干是最好吃的了。他没见过世面,根本想象不出来卓桉桉家的饼干有多少吃。   戚小河也不让步,鼓着腮帮子说:“不和我玩就不和我玩,木木和我玩。”可惜他今天没有来。   卓桉桉更生气:“木木是谁?”   “木木是我最好的朋友。”   “可是他现在都没有在这里和你玩,他真的是你最好的朋友吗?”   “因为木木家没有被邀请,所以没有来。”戚小河清脆地回答道。   卓桉桉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时间比较多,卓家老宅混乱,什么人都有,有时候也是故意说给他听的。于是卓桉桉也照猫画虎学了两三成的势利嘴巴,“哼,这城里能说得上话的都收到请帖了,你那个什么木头肯定是个普通人家的小孩吧?”   卓桉桉一张小孩脸说着大人的话显得有些奇奇怪怪,戚小河眨巴眨巴眼睛,茫然地看着他。   卓桉桉正准备说“我可以勉强一下暂时当你最好的朋友”,就看见面前的漂亮小男孩忽然把盘子往后一收,从石台上跳了下去,留给卓桉桉一个无情离开的背影。   卓桉桉呆住,“喂,你去哪儿?”   戚小河“哼”了一声,“不给你吃啦!”   “谁稀罕你的饼干呀!”卓桉桉很生气,戚小河拿着这么难吃的饼干居然跟他说不让他吃了,他就没有吃好吗!   卓桉桉也从石台上跳了下去去追戚小河,“我的饼干比你吃的好吃多了!你是不是根本没吃过好吃的东西?喂,你有本事说你吃过什么饼干呀!”   卓桉桉误打误撞,还真的找到了戚小河的弱点。虽然戚家的饭菜比零食要昂贵多了,但是确实也对小孩的吃管得非常严格。   可是小孩根本不懂这些,就像戚遥有一年的生日愿望是眼巴巴地恳求爸爸妈妈让他吃一碗两块五的泡面一样,戚小河也觉得自己不能经常吃好吃的零食的确是件丢人的事情。   于是他越走越快。   可是卓桉桉在后面穷追不舍,说着说着他婉转求和:“你要是当我最好的朋友,我就带你去我家吃零食!我有香脆面!还有辣条,你吃过辣条吗?你不会连辣条都没吃过吧!”   戚小河的确没吃过辣条,可是听到卓桉桉说,他就在分泌口水了——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辣条是什么味道。   但这个小男孩太坏了,他在拆散自己和木木的友谊,而且还嫌弃他们家没有好吃的东西。戚小河不服,然而他好像举不出例子,他吃过最好吃的就是泡面了,有一年生日和戚遥一人一碗,虽然爸爸和大哥二哥好像都非常嫌弃他们,但是他们连泡面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可是这个小男孩什么都吃过!泡面香脆面薯片虾条还有辣条!   戚小河觉得自己吵不过他。   他慌不择路端着有些逊色的小饼干逃跑,却看见戚遥还在前面蹲着画圈圈。   以前他们出来玩的时候遇到外面的其他小孩和他们吵架,他和戚遥也能短暂地放下旧仇一致对外。况且这个小男孩不光骂了自己,也骂了戚家,他说戚家买不起零食!   戚小河跑到戚遥身边,喘了一会儿气,然后指着身后的卓桉桉大声对戚遥说道:“戚遥,你告诉他,我们家也有好多好吃的!”   卓桉桉不信:“你们连辣条都没有吃过,真没见过世面!”   戚小河扯着嗓子叫嚷:“爸爸妈妈专门给我们买回来好多零食!爸爸妈妈每次出门都会给我们买!”   戚小河是冲着戚遥的方向,实际上是在跟卓桉桉对嚷。   一直垂着头的戚遥忽然把手里的树枝狠狠扔在地上站起来,对着戚小河撕心裂肺喊道:“你滚!”   然后戚遥转身就往大厅里跑去。   戚小河和卓桉桉还没有觉出什么,大厅里的不少人就被这声吸引了。但见是几个小孩子,都没放在心上,与旁人笑道:“小孩子吵架而已……”   “他是你谁呀,他骂你诶!”卓桉桉有点幸灾乐祸出口,“你看除了我没人……”   但他还没说完,戚小河也跑进大厅了,卓桉桉戚气得原地跳脚,“喂!我还没说完呢!”   怎么他要这个漂亮得像女孩的小孩跟他一起玩这么困难?卓桉桉很生气地追了上去。   戚小河是要去找戚遥给他道歉的,他已经发誓以后再也不抢戚遥的玩具了,昨天戚遥也推了他,他们打平了。他还准备和戚遥和好的,可是戚遥还是骂他,戚小河要问戚遥为什么。   戚遥跑进大厅一头乱撞进人堆里,被偶然瞥见的徐灵眼疾手快拉住,“哦这不是遥遥吗?这这里跑啥呢?吃东西了吗?”   徐灵拉住戚遥逗弄,然而戚遥紧紧咬着牙关一语不发。   徐灵逗弄了一下发现不对劲,蹲下身来半抱着戚遥,“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你是不是在哪里受委屈了?跟灵灵阿姨说……”   戚小河也在人堆里蹿,见到徐灵,戚小河更信心满满了。   灵灵阿姨对他可好了,去年生日送了一个超级大的熊玩偶给他,戚小河放在床旁的地毯上,天天晚上都要摸一下熊肚皮才去睡觉。   如果把经过告诉灵灵阿姨,灵灵阿姨肯定会让戚遥跟他道歉……或者不跟他道歉的话,就要发誓跟他和好,以后再也不和他打架了!   戚小河越想越有信心,于是他看着徐灵大声说道:“戚遥刚刚骂我,他让我滚!”   果然,徐灵听到这话愣了愣,意外地低头看着戚遥倔犟的脑瓜顶。她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情,劝说道:“遥遥,骂人可不行,况且小河还是你的小哥哥,也是你的好朋友对不对?”   徐灵的声音温柔,手揽着戚遥一下一下拍,她原以为劝劝就能将两个小屁孩劝好的。   但是听了他的话,戚遥反而好像受了什么更大的刺激,忽然尖利叫嚷起来:“他不是我的哥哥!他是拐卖犯的儿子!”   声音刺破了嘈杂的宴会,宴会陡然变得寂静一片。   徐灵怔在当场,扯出笑低声安抚,“遥遥别乱说……”   “我没有撒谎!我听到爸爸打电话了,他就是拐卖犯的小孩!”   说完这句话,戚遥倒是先忍不住崩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嚎哭起来。   宴会重新变得比刚刚更嘈杂,周围有不绝于耳的低语声。徐灵的脸煞白煞白,搂着戚遥想往外抱。忽然有只小手伸过来拽了一下她的袖子,徐灵下意识推开后才抬头看,是戚小河。   再看到这张脸徐灵心头只有震惊,她不知道怎么应对,匆忙低头避开视线。   戚遥忽然被另一双手一把抱了起来,徐灵抬头一看是戚家二儿子戚允,她便下意识松开了手。   戚遥仍然在哭号,周围围观的人群逐渐挡住了戚小河的视线。   戚小河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好像也有很多人看他,但是他不明白。明明哭的是戚遥不是吗?他今天很乖,没有哭也没有和戚遥打架。   “灵灵阿姨……”戚小河又靠近了徐灵,徐灵忽然站起身,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我……我去看看遥遥还在没在哭……”   她的背影近乎有些失措地消失在人群后。   戚小河茫然站在原地,周围的大人们都在说话,戚小河听到了“调包小孩”“送进牢里”了之类的词,可是他听不懂。而且这都是大人才懂的话题,他想应该和小孩无关。   戚小河转身要去拿自己刚刚顺手放在桌上的饼干碟子,忽然和就站在他身后的卓桉桉打了个照面。卓桉桉吓得往后面跳了一大步,一脸震惊地看着他。   戚小河不懂,这个男孩刚刚不是还很霸道吗?怎么一下子这么胆小?   但他不在意,他要去拿自己的饼干,可是好几个大人挡住了,而且明明他想过去,这些大人却不让开。 胡桃夹子第七幕、嘈杂的议论声落在戚小河的头顶上。“戚家也这太做善事了吧?”“前几年有传言说戚家的小孩被调包了居取   嘈杂的议论声落在戚小河的头顶上。“戚家也这太做善事了吧?”“前几年有传言说戚家的小孩被调包了居然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把这种人的种留在戚家养大,也太便宜他了”“戚先生看上去也不像是这么手腕软弱的人啊?”   一开始这些大人还压着声音说话,到后来戚小河走到哪里都能听见这些声音。   他想要拿自己的饼干拿不到,戚小河仰起头,乖乖地询问挡住他路的大人:“叔叔,可以让我过去吗?”   但被他叫“叔叔”的人却用奇怪的眼光看着他,也没有挪开。戚小河委屈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一只略带凉意的手从身后搭着他的肩膀,“走。”戚决的声音和他现在的脸色一样冰冷。   转头看到戚决,戚小河很开心,“大哥,我的饼干还在……”   可是戚决根本没有听他说完话便径直往外离开,戚小河脸上的神情黯淡了一瞬,见戚决走得很快,不得不小跑着追了上去。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宾客,戚决走得又快又急,戚小河要很努力小跑才能不被他甩下。   戚小河没有思考这是为什么,等他们走出大厅戚决带着他朝一辆陌生的白色汽车走去,戚小河才愣愣地跑到戚决身边,声音清脆:“大哥,这是我们回家的车吗?”   戚决脸色冰冷,像没有听到一样一语不发。   戚小河闭上嘴,不再讨他大哥厌。但他爬上空空的后车厢时,还是忍不住问:“戚遥和二……他们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戚允要和他断绝关系了,戚小河突然想起来,瞬间又不开心了。   然而破天荒去坐了副驾驶座的戚决仍然一语不发。   司机诧异地看了看雇主家大少爷坐进副驾驶的位置,想说什么却慑于戚决浑身散发的冷意又默默闭上嘴。   汽车很快开出了别墅区,汇进市区的车流之中。   戚小河再迟钝,戚决几次三番的忽视他也让他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戚小河委屈地想,可是他今天没有干坏事,戚遥骂他他也没有骂戚遥。   戚遥哭了,他没有哭。戚遥还说了好多奇怪的话。   戚小河委屈地用手指划拉皮坐垫,戚遥的哭声伴随着嘈杂的背景音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戚遥的话好奇怪,拐卖犯的小孩?是谁呀?   戚小河还听到那些大人说一些调包计,戚小河看过动画片,知道调包计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戚遥为什么要对着他喊呢?   戚小河在枯燥的回程中终于能认真地动一下脑子。他看着副驾驶大哥露出的一点肩膀,明明昨天大哥还给他搭了火车轨道,现在却好像对他生气了,再也不理他了。   戚小河想起爸爸好像从来不会抱他,虽然会给他买礼物,但是从来不抱他。   窗外透进的夜景灯光中,戚小河的眼睛里逐渐涌出了湿意。   二哥总是偏心戚遥,总是欺负他。戚小河突然想起曾经有一次他哭闹的时候,二哥摸着他的头,冷冷笑着问他:为什么我们其他人的名字都是两个字,你的名字是三个字?   当时的戚小河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哭了,可是他想了好久都没有想到答案。   所以戚遥说的那个拐卖犯的小孩,原来是说的自己吗?   汽车安静地行驶着,后座起先传来了低低的哽咽声,后来变成了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好像要把嗓子都哭坏。   戚决面无表情,神情冷淡看着前方的车流。   司机不安地从后视镜看了一眼,然而他身旁人家的正牌哥哥面色冰冷无动于衷,司机也不敢说什么了。   汽车就这样在哭声中一直行驶着,开往戚家老宅。 学生手册第一章、哪个男生能比他帅?   “小河,在学校怎么样?同学老师都还好吗?宿舍张叔应该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吧?”电话那头传来尹宛蓁温柔细弱的声音。   戚小河的眼神软和了一点,“嗯,这儿特别好,张叔给我的宿舍都布置好了……阿姨别担心。”戚小河垂下眼睫,在心底默默补了一句“妈妈”。   尹宛蓁的声音带了点放心的笑意,“那就好,我还担心你不喜欢这儿,如果不喜欢一定要告诉我或者你叔叔。”   “好。”虽然尹宛蓁看不见,戚小河还是点点头,听到电话中传来被掩住的咳嗽声,戚小河有点着急,“阿姨,您要保重身体,好好修养。”   尹宛蓁笑了,“我都专门躲出国来修养了,你放心吧。倒是小河,你自己住寄宿学校也要好好注意身体,唉怎么非要去住寄宿制呀……是想和学校的朋友玩吗?”   戚小河模糊地回答了几句。   戚霖光的声音模模糊糊在那头响起,戚小河识相地和尹宛蓁说了再见,然后挂掉电话。   走出电话亭,后面还有人排队等着。   戚小河对这个高中还没有很熟,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在学校闲逛逛。   住宿制对于戚小河来说是头一次。   但在初中三年和戚遥在同一所国际学校,学校里因此掀起不少流言之后,戚霖光就把他找去问他要不要去另一所高中。或者他留在原来的国际学校直升高中部,让戚遥去别的学校。   戚小河当然知道怎么选,他已经不再是几年前鸠占鹊巢无法无天的小孩了。不过那时候戚霖光急着出国陪疗养身体的尹宛蓁,给他筛了几所学校,其中就有这家寄宿高中。   而从没有住过寄宿学校的戚小河却被它吸引了,他不太想回戚家,因为戚家不属于他。   在二年级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不久,尹宛蓁就突然生病了。后面几年全家人都紧张兮兮地盯着她做手术。手术很成功,但是尹宛蓁的身体却没有以前好,加上戚家有个“狸猫”在圈子里流传开的原因,尹宛蓁经常要在贵妇的圈子里应对不怀好意来探听八卦的人。   所以两年前她索性出国去了戚遥外公那儿避世修养。戚霖光原本想跟着去,但是偌大一个公司他不可能说丢下就丢下,于是这两年他总是火急火燎的,一股脑想把所有东西交给戚决。   前后花了两年时间,直到几个月前戚霖光才终于脱身直接飞到了大洋彼岸找他的夫人汇合去了,而戚决也正式接手集团。   ·   戚小河不再多想,他对这所学校新鲜感很强,一边逛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而且到处都是陌生的面孔,这让戚小河有点小开心。   路上有几个扎着马尾辫的女生偷看他,戚小河注意到看过去的时候,几个女生满脸开心地捂着嘴雀跃跑开了。   “这个男生好好看啊!”   另一个女生捣蒜似的点头,“真的真的,从来没见过有男生能把校服穿这么帅!”   “而且他好白,睫毛好长啊!”   “小慧你这就离谱了你的眼睛是望远镜吗哈哈哈!”   “不管了我一定要去打听打听这小帅哥是哪个班的!”   一群女生叽叽喳喳闹成一团。   迎面一个松松垮垮披着校服一脸桀骜的男生正和身边的同伴抱怨,“烦死了,我爸硬要把我送这破学校来,他还以为寄宿就能把我怎么样,我真的烦死。这什么破学校,手机都不让带,害得我又重新买了一个他们不知道的手机……”   “一样一样,我爸妈也是。反正我以后是准备出国的,干嘛非要让我来这我服了。”   桀骜男生的头发和他性格一样乱糟糟的,但个子却很高,脸也长得不错。   几个叽喳的女生见到他沉默了一瞬,等他走过去又激动地小声议论起来。   卓桉“切”了一声,非常酷拽又有点小得意地不回头。   但是女生的声音却钻入他的耳朵里,“这个也好帅啊!酷哥!”“不过我觉得没有刚刚那个男生帅诶,可能是因为我喜欢那一款?”   女生笑嘻嘻地走远了,而卓桉的脸色瞬间黑沉下来。   哪个男生能比他帅???励志当校霸称霸这座书呆子学校的卓桉已经忘了一分钟前他还在疯狂嫌弃这所学校,他现在只想把那个据说比他帅的男生揪出来,三百六十度碾压对方。   “哼!”在同伴的不解中,卓桉气哼哼用目光巡逻着四周。   不过他没有找到目标。   ·   在校园里逛了一会儿,新鲜地用饭卡在食堂吃了饭之后戚小河就回了宿舍。   今天是入学第一天,先分好了宿舍,听说明天才正式上课。   宿舍走廊还是有不少成年人来往,今天早上张叔送他来学校,顺便帮他安置了床铺带他熟悉了环境。张叔原本怕戚小河怕生,想带着他把学校所有地方都熟悉熟悉,但是戚小河谢绝了。   戚家现在三个司机,戚霖光出国后方司机便跟着戚决,除了张叔外还有俞叔。戚允成年了有驾照,但也会有一些场合他自己开车不合适,再加上戚遥。虽然已经够用了,但是戚小河还是怕张叔多待一会儿戚家缺司机的时候他不在。   况且戚小河不是那么怕生,实际上离开那个国际学校后他对这个新学校充满期待。   抬头看了一眼宿舍号确定自己没走错,戚小河打开宿舍门,里面依旧没人,但是床已经铺好了。   看来是他出门的时候另一个舍友来铺了床,又出门了。   戚小河坐到自己的椅子上,晃着腿看着对面床上的灰蓝色被褥,有点好奇他会遇到一个什么样的室友。   不过晃了很久的腿另一个舍友还是没回来,戚小河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晚上才回来了。   百无聊赖中,戚小河乱翻着学校发的学生小手册,不一会儿他听见有人敲门。   戚小河连忙跑去开了门,门外是几个陌生的男生,看见他时不约而同愣了愣。等戚小河好奇地问他们的时候,几个男生才一脸兴奋地连珠炮似的发问:“你叫什么名字?早上有个叔叔来送你,还穿西装打领结的,也太正式了!是你爸吗?还是你什么人啊?”   戚小河乖乖回答:“是司机叔叔。”   几个男生顿时静默了一瞬,从头到脚暗中打量了一遍戚小河。上高中的年纪,已经差不多能分出来哪些东西贵哪些东西便宜了。   戚小河身上的衣服和鞋并不张扬,但却有一种莫名的顺眼和搭配感,一看就不是普通大几百的衣服。而且戚小河这张脸看起来也像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有一点瑕疵。   几人眼神变化,不过最终还是对戚小河堆起了更热情的笑容,拉着他问长问短。被他们感染得也有点激动,能回答的戚小河都尽量回答了他们,但关于家庭情况戚小河努力敷衍了过去。   很快他就和这几个同级的学生熟络了,里面还有三个同班的。   戚小河忽然看见一个清瘦修长的男生提着一堆东西朝他们走过来,看见这群围挤在宿舍门口的人,男生皱了皱眉。   戚小河见他不动,询问地眨眨眼睛。揽着他肩膀的何阳阳却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别看啦,这个人是个闷葫芦,之前跟他打招呼他都不说话。”   有人听到声音也看过去,不屑中带着点嫉妒地低声嘲讽道:“清高呗……学习好了不起啊……”   戚小河顿时紧张起来,但是那个男生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么清冷。   走廊一头想起宿舍老师的声音“聚成团干嘛呢?散开散开,回自己宿舍,不要挡着人!”   戚小河发现宿舍老师这时候说话的声音比他早上说话的声音严厉多了,果然一群人听到这声音就连忙散开了,小鸟归巢一样往自己宿舍跑。何阳阳还惋惜地拍拍戚小河肩膀,“可惜没和你一个宿舍,没事一个班,到时候一起玩!”   戚小河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忍不住露出一点雀跃的笑容,转头回了自己宿舍。正要关上门,门忽然遇到阻力。戚小河抬头一看,惊讶地发现刚刚提着袋子的男生撑住了门,深色的眸子淡淡扫了他一眼。   戚小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松开门,看着男生走进宿舍关门,然后把装着生活用品的袋子放到自己的桌上。   戚小河后知后觉:“你也住在这个宿舍呀?”   男生顿了顿,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还是点了点头给了个回答。   戚小河顿时扬起笑容。   这个男生好像也没有何阳阳他们说得那么不近人情嘛!   戚小河向他伸出手,笑得眉眼弯弯,“我叫戚小河,你叫什么呀?”   临谨乐垂眸看着戚小河伸出的手,白皙纤长,看上去是养尊处优的手。   过了很久,他才伸出自己的手碰了碰戚小河的手,一触即分。   “临谨乐。”   他的室友莫名其妙雀跃跳了跳,然后叽叽喳喳,“哪几个字啊?你写给我看好吗?”   临谨乐有点厌烦地抿了抿唇,但还是坐下来拿出笔,在本子上规整地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以为这样就能让室友安静一点,但是这个富家子弟好像完全不知道什么叫沉默,他夸张地叫道:“你的字好好看!”   临谨乐不动声色拉开了一点距离。 学生手册第二章、路灯的光落在戚小河笑盈盈的脸颊上,临谨乐出了神。   室友不怎么爱说话,戚小河也无聊起来。他翻了自己的柜子,什么也没有带,再看看室友的桌子上,满满一堆整齐的书。   不是都还没发教材吗?怎么室友就有这么多教辅书了?学渣戚小河表示震惊。   不过他从家里带了一小盆才发芽的花苗,原先是想着装点自己的宿舍的,不过眼下看来倒是让他解闷了。   戚小河和临谨乐两个人一个给小花盆松了一下午的土,一个翻了一下午的书写了大几页的笔记,两个人互不打扰倒挺和谐的。   阳台外的光线变暗,太阳快落下去了。一声清脆的钟声伴随着音乐忽然响彻校园。   临谨乐写完最后一道步骤,翻开答案页扫了一眼便合上了书。   脑力劳动很消耗,他肚子已经饿了,临谨乐从书架中抽出饭卡,垂眸看着写着他名字的卡面。   每月初学校会往这张卡里打优秀学生的生活补贴,可以在学校食堂和超市用。每个月五百块钱,如果光吃饭对于临谨乐来说已经够了,但是加上买日用品就会很紧张。   虽然进校的时候,临谨乐已经拿了一笔学校的“奖励”,但那些钱他都转到了他舅舅卡上,给姥姥治病用。   而学校的奖学金至少要期中之后才会评定,在这之前,临谨乐只能靠这每个月的生活补贴度日。   他的神情平静,毫无波澜。把书一一整齐地摆放进书架,临谨乐站起来拉开椅子。他一向是个独来独往的人,也没有要跟还在摆弄花盆的戚小河打招呼的衣服,转身就准备出宿舍门。   倒是戚小河被他椅子的动静吸引得下意识回了一下头,见临谨乐要出门,戚小河便问:“你要去哪里?”   临谨乐有些不耐烦地抿了抿唇,他不太想浪费时间回答。   但是这个一眼看上去就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子弟却自以为是得很,咋咋唬唬跑到他身边,“你要去食堂吃晚饭吗?我也去!哎呀我手上还有泥,你等我洗个手……诶我饭卡呢我饭卡呢!我中午还用它吃饭了的怎么不见了!哦在我兜里……”   临谨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还能有耐心站在原地没有直接走人的。   室友兴冲冲跑过来,拉住他的袖子往前拽了拽,“走吧!我们去吃晚饭!”   临谨乐心情不豫地一瞥,那双忽闪的眼睛却让他愣了愣。   “怎么啦?”戚小河的眼睛里充满好奇,越凑越近。   临谨乐略有些慌忙的避开,表情冷淡,“走吧。”   戚小河开心地笑起来。   然而他们俩并排走进食堂时,临谨乐发现了更多让他不太舒服的目光,从食堂的各个角落或隐晦或明目张胆在他们身上打量。还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钻入耳朵。   可戚小河却浑然不知,有女生上前问他哪个班的时候戚小河还一五一十地回答。   临谨乐抿紧唇,就像个傻子一样。   富家子弟都这么傻吗?也对,不用操心每天能不能吃上饭,更不用为生活发愁,永远无忧无虑。   临谨乐的眸色冷了下去。   戚小河一无所知,兴冲冲地往往食堂窗口走去。清湖学校的食堂并不逊色于一些大学食堂,花样种类繁多。   戚小河中午吃了炖鱼,现在换个窗口,想吃点新鲜的。   他挑了个窗口排队,后面很快站了人,戚小河回头一看却不是临谨乐,他到处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临谨乐在哪里。   戚小河只能自己买好饭,窗口的阿姨也很和蔼可亲,给他打了满满大一格子的跷脚牛肉。戚小河眉眼弯弯,嘴甜地说:“谢谢阿姨。”   阿姨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端着托盘,戚小河想去找临谨乐,旁边有女生问他要不要坐他们那桌,戚小河摇了摇头。他继续在人群里搜寻,忽然有人叫他的名字,戚小河转头一看,是何阳阳。   何阳阳和两个同班同学在一起,正好空一个位置,冲戚小河招手,“快来!快来!坐这里!”   戚小河走过去,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临谨乐端着托盘淡漠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戚小河连忙道:“下次再来找你们!”   他往临谨乐的方向急步走去,路上险些撞到一个男生。戚小河连忙道歉,对方却涨红着脸逃跑了。   等戚小河在临谨乐的对面坐下时,临谨乐抬眸,眼神中闪烁着一丝异样。   “你怎么来了?”临谨乐最终忍不住,冷着脸开口。   戚小河抬眸看他,眼神显得单纯又无辜,“我们说好了一起来吃晚饭呀,当然要坐在一起了。”   说完戚小河就迫不及待拿筷子享用他精挑细选的晚餐了。   傻子。临谨乐心里默默念着着两个字。   他不经意瞥过戚小河的餐盘,几个格子里装满不同的肉类,还有一点生菜。   而他的餐盘里只有米饭和一道竹笋炒肉。大概价格是对面的五分之一。   临谨乐冷漠垂眸,机械地吃着自己餐盘里的饭菜,他想,这个养尊处优的富二代吃得完吗?   果然,戚小河虽然在长高的年纪,但是他没养成什么吃多少打多少的勤俭持家好习惯。沮丧地看着自己餐盘里的剩菜,再看看对面临谨乐干干净净的盘子,戚小河懊恼,“下次我一定少打一点!”   临谨乐心中冷哼,拿起盘子往回收处走去。   他以为他对这个富二代的态度已经够明显了,可是戚小河就跟察觉不到似的又凑了上来。   等晚饭吃完天已经是青黑色了,再等一会儿就彻底黑了。操场的方向熙熙攘攘,戚小河就跟着临谨乐走路消消食。   广播忽然响起,清澈的广播员同学通知大家去操场,学校会放露天电影。周围的同学顿时嘈杂起来,都往操场跑,说要去抢一个好位置。   从来没看过露天电影的戚小河也激动了,抓住临谨乐的袖子跟着往操场跑,“快,我们也去前面一点的位置!”   但他拽了一下,却差点反被拉回去。   戚小河回头看了一眼,临谨乐站在原地不动,脸上是没什么兴趣的厌烦神情。   戚小河抿了抿唇,“你不想去看电影吗?”   临谨乐忽然愣了。   昏黄的路灯下,戚小河看他的眼神里不解中又含了一丁点委屈的神情,仿佛把临谨乐心中某块坚硬的地方敲碎了一点。   他的唇动了动,终于放任自己的脚步,让自己跟着戚小河一起汇入人流之中。   “快,我们去第三排!”戚小河神采飞扬地往操场跑去,带着临谨乐一起去抢操场旁观众席的位置。   临谨乐也被逼着,和他一起坐在前排,成为背后大部分注目的焦点。   “你看那两个男生……一个清冷一个活泼,都好好看好帅啊!”“我觉得他们有点配……”   “那个清冷的我认识,初中是二十三中的顶级学霸临谨乐,次次竞赛一等奖,就是听他们班的人说性格太冷太傲,没什么朋友……”   “学霸现在不是和这个漂亮男生玩得挺好的吗?他们都挨着坐诶,呜呜我开始嗑了!”   风把这些声音往前送,临谨乐听到了只言片语的关键词。他绷紧了脸,嘴不高兴地抿紧。   余光扫过旁边兴奋地往前探着身子的人,临谨乐很不解。   “你没看过露天电影吗?”难道从小是在玻璃花房里长大的?   戚小河兴致勃勃地看着工作人员摆弄放映机,就听到身边的临谨乐这么问他。   戚小河愣了愣,他盯着前面,努力扬了扬嘴角,“嗯,很新鲜。”   临谨乐不再说话。   戚小河却因为这一问,不得不想起他在国际学校读的初中。当然也是有这样的活动的,还有比这丰富得多的其他活动。但是在那所学校里,好像几乎每个人都认识他。但那些打量和目光以及当面的窃窃私语和现在这所学校里遇到的完全不一样,他能明显感觉到恶意。   所以大部分活动戚小河都能躲就躲,能请假就请假,虽然各门课业都一团糟,但是学校还是看在戚家的面子上让他毕业了。   但现在这所学校和到处都是富家子弟的国际学校并不一样,这里没人认识他,更没人听说过什么某个家族“狸猫换太子”的传闻。所以戚小河来的第一天就喜欢上了这所学校,他能够积极地在这所学校里去尝试任何自己想要尝试的事情。   一想到这一点,戚小河眉眼弯弯,忍不住笑。   还有不少学生赶来的途中,电影就已经开始放映了。以学习为重的高中放映的自然是励志片,是一部外国的片子,讲述了一个学渣努力考到梦想中的大学的故事。   电影拍得很好,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学渣如戚小河竟然也短暂地代入了自己,在电影结束后一脸严肃地攥紧拳头让临谨乐见证他要好好学习的豪言壮语。   临谨乐面无表情,从那双亮晶晶的眸子上移开视线。   回宿舍的路上,戚小河的嘴停不下来,见到什么都要和临谨乐说一说,连路边的花花草草都不放过。   “这上面居然是假花!”戚小河跳到装饰墙前,失望地借着路灯光看着塑料花瓣,“为什么不种成真花呢?”   他都已经做好了临谨乐不会回答他的准备,却清清楚楚听到了临谨乐的声音。   “小少爷,这么长的一块装饰墙,你知道用真花要多花多少钱吗?”   临谨乐刚说完,看见戚小河一眨不眨盯着他的眼睛,心里就有一丁点后悔。他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戚小河不知道临谨乐为什么要叫他“小少爷”,他想说自己不是,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转移注意力去看装饰墙上花里胡哨制作出来的画面,低声说道:“真花的效果更好一点。我种过,可能维护需要的钱比较多。”   临谨乐挑了挑眉,对于戚小河的话他有些诧异。   戚小河不再看装饰墙,转头朝着宿舍方向走。   走了几步,临谨乐才觉得有些过分的安静。戚小河不像刚才一样一路叽叽喳喳了,安静得过分。   临谨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关心这些他原本觉得无聊的小事,如果戚小河能不吵吵闹闹,他不是应该更开心才对吗?可是路灯下只能听见两人的脚步声,偶尔旁边有同学吵闹着经过,临谨乐终于忍不住出声。   “你怎么不说话了?”   临谨乐的突然发问让戚小河愣了一下,他回头,一脸茫然地看着临谨乐,“嗯?”   临谨乐的眼神在那张白皙小巧的脸上扫过,他抿了抿唇,说出他以前从来不会说的话,“是不是我说的话让你不高兴了?”   临谨乐躲开视线,声音轻得要被风吹走,“是不是我的语气不好,如果是的话对不起。”   戚小河反应过来临谨乐在说什么后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有呀,你的语气没有不好!不需要跟我说对不起!”   临谨乐还是站在原地视线避开,戚小河眉眼弯弯地上去拉他。临谨乐感觉到一点温热光滑的肌肤触碰到自己,他下意识缩了缩手,袖子却被戚小河拽了过去。   戚小河又恢复了先前的叽叽喳喳,临谨乐在心底默默松了口气,虽然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关心一个用不着他关心的人。   路灯的光落在戚小河笑盈盈的脸颊上,临谨乐出了神。   他忽然后知后觉在脑子里把戚小河的声音过了一遍,临谨乐微微蹙眉,戚小河反驳了他的语气和道歉,却没有反驳他不高兴。   所以,他真的不高兴吗?   但现在拽着他往宿舍蹦蹦哒哒的戚小河,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快乐。临谨乐心底一松,把多余的想法抛到脑后。 学生手册第三章、“这不是戚家的假少爷吗,怎么,也被发配到这所破学校了?”   清晨的铃声持续时间很长,戚小河睡眼惺忪地走进卫生间,刚好遇到刚刷完牙的临谨乐出来。   “早啊。”坚持了无数个二十一天都没有养成早起习惯的学渣戚小河有气无力地打招呼,临谨乐随口应道,“早。”   差点撞到戚小河的他下意识抬眸看了一眼,映入眼帘的脸白皙中还透着一点少年的稚嫩,衬托得眼睛和睫毛更乌黑浓密。   临谨乐移开视线,侧身从旁边出去。   戚小河在梦游中洗漱完,他知道自己磨叽,所以出门时看见临谨乐等在门口的时候诧异地睁大眼睛,“你在等我吗?”   临谨乐心想:不然呢?   但他表面上却面无表情很平淡地“嗯”了一声。   戚小河扬起一点笑容,连忙穿鞋子跑出来,“明天我一定要早点起来!”   临谨乐没说话,只听着。   他们路上还遇到了何阳阳一群人,何阳阳的室友好像是临谨乐的初中同学,对临谨乐不太友好。戚小河看出来了,所以他跟何阳阳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又哒哒哒跑回了临谨乐身边。   在临谨乐眼中,就像一只小狗一样。在无人看见的地方,他弯了弯唇。   不过即使这样,戚小河在男生堆里也出人意料的受欢迎,他自己不明白,临谨乐却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知道原因,戚小河家里很有钱,这就已经足够让他被人喜欢了。   况且……他并不讨人厌。   而女生则更纯粹直观一些,她们喜欢戚小河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好看。   第一次是他们自己选的座位,临谨乐作为高冷学霸,自然选了第三排的窗户边。戚小河也凑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两人成了同桌。   他们的新班主任是个有点秃顶迹象的中年男人,激情洋溢地给他们上了第一堂班课。   等下课了班主任一走,班上好多学生就坐不住了。几个活泼开朗的女生凑过来,跟戚小河搭话。   戚小河和临谨乐两个人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所有女生都注意到了他们,两个人都长得很好看。但是临谨乐的气质很冷,生人勿近的感觉,况且作为二十三中的学神,清湖高级中学这种也以学习为主的学校自然有不少人听说过他的大名,连带着不好相处的清冷性格也早就流传开了。   没人愿意碰壁,于是她们的视线都落在了临谨乐身边这个同样好看得不像话但看起来挺好相处的新同学。   果然,戚小河有问必答,眉眼笑得弯弯的,有人因为被他看了一眼忍不住脸颊飞红。   旁边的声音嘈杂吵闹,如果是以前这并不能打扰临谨乐专注他自己的事情,但是现在临谨乐好像有点分心了,旁边的人声不停钻入他的耳朵里,搅得他心烦意乱。   他想拉下脸,让其他人走开,但瞥见戚小河眉眼弯弯的侧脸时,临谨乐忍住了。   戚小河清脆干净的声音从人缝中传出,“我叫小河,一条小河的小河。”   谁会取这么傻的名字啊。   临谨乐心里默默想,戚家大概是煤老板或者暴发户,所以他才叫戚小河。   不过一个上午,戚小河好像已经变成了全班最受欢迎的人。女生都挤在他这边说话。   偶尔打闹过了头,有人挤到临谨乐的桌子,周围人就会被这位学神散发的冷气驱离三尺。   上午发了教材,等到十二点铃声响起时,就到了午饭时间点。眼看着又有女生往这边来,临谨乐一语不发,收拾好自己的课本拿起饭卡便起身从戚小河背后的空隙走出去离开教室。   没走出多远,就听到戚小河在后面追他的脚步声,还有叫他名字的声音。   临谨乐有些紧绷的神经忽然松了松。   他没有放慢脚步,嘴角也继续沉沉压着。等戚小河追上前与他并肩行走,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语气问:“你为什么不等我呀?”   临谨乐才扫了他一眼。   戚小河也不算太笨,他至少看出来了,“你是不是生气了?”   临谨乐不说话。   于是戚小河就像一只小喇叭一样在他耳朵边不停循环播放:“你为什么生气呀?”   终于,在快走到食堂的时候临谨乐皱了皱眉,一副耳朵要起茧子了的模样。快速瞥过那双乌黑清澈的眼睛,临谨乐移开视线看着前方,“有点吵。”   听到他的话戚小河的脸一下子蹿红了,呐呐半晌才有点不太好意思地说了句“对不起,我下午会小声一点。”   还“下午会小声一点”?临谨乐面无表情地想,所以下午还要继续跟他们说话?   从小在豪门里长大,是被保护得太好了变成了傻白甜了吗?   临谨乐看着前面一溜烟跑到烤串窗口排队的背影,他第一次有些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情,不像是生气,也不像是高兴。   临谨乐垂头,把脑子里的思绪甩出去。走到自己惯常去的最便宜的窗口。   依旧是他先坐下,但是今天食堂好像人有点多,有人端着盘子想坐在他的对面,临谨乐下意识抬头说了句“这里有人了。”   等那人离开后,他盯着自己只有一个素菜的盘子发呆。为什么会说这种话?再说了戚小河和那么多人关系好,开句玩笑,就算他没有位置,随手掏出一把钱也能有人马上给他让位置。自己为什么要给他留位置,万一他根本不来……   临谨乐胡思乱想着,熟悉的声音却让他的心一下子定了下来。   “你坐在这儿啊,”戚小河兴冲冲端着托盘放到他对面坐下,“我差点没有看到你。你下次挥挥手招呼一下我呗!”   临谨乐不置可否,垂眸开始吃自己的饭菜。   戚小河却把一大碗单独盛出来的小龙虾放到他面前,临谨乐抬头看见,脸色陡变。   戚小河毫无所察,笑意盈盈,“这个小龙虾你吃吧,我专门给你买的。”   临谨乐的脸色冷了下来,依旧只夹着自己碗里的饭菜。   戚小河终于察觉临谨乐好像有点不对劲,难道还是因为他太吵了吗?戚小河把小龙虾又往临谨乐那边推了推,“我下午肯定小声点,这是我的赔偿,你不尝一尝吗?我昨天吃过啦,虽然没有我……我家的厨师做得好吃,但也挺好吃的。”   临谨乐的神情松弛了一点。   他想,戚小河懂什么呢?他只是有点傻。   然而在戚小河期待的目光中,临谨乐还是没有尝一口小龙虾,他只淡淡地说了句:“我过敏。”   吓得戚小河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把碗扒开八丈远,生怕碗里的小龙虾能飞到临谨乐身上。   临谨乐看着心里好笑,面上却不显。见戚小河也没吃,他还是忍不住问:“你怎么不吃?”   戚小河如临大敌坚决摇了摇头,“我也不吃了。我们天天都在一起,万一我吃了被你碰到怎么办?”   ?   吃进戚小河的嘴里要怎么能碰到自己?   临谨乐觉得离谱,但脑子里却刹那间冒出一瞬不该他这个年纪有的想法,就这一瞬,让临谨乐向来清冷的脸蹿上一抹热度。   他垂着头想要避开对面的视线,好在戚小河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他不吃小龙虾就开开心心地吃起了其他的菜。最后没吃饱,还拉着临谨乐去超市买零食。   临谨乐没想到一个富家小少爷买零食也会这么傻白甜,密封包装的全不认识,每一个都欣喜地要拿起来仔细看看,还大惊小怪咋咋唬唬问他:“这个是什么?好不好吃呀?这个呢?这个是甜的还是咸的呀?”   让临谨乐没想到的是,什么都有钱买的傻白甜富家小少爷却没见过几样同龄人吃的零食。   最后戚小河拿了好几包辣条,兴奋地对临谨乐说道:“我还没吃过辣条呢!我买这个可以吗?”   他的钱为什么要来问我?临谨乐没说话。但是看着戚小河只是因为几包辣条就亮晶晶的眼睛,他的嘴角忍不住轻轻扬了扬。   临谨乐什么也没买,等戚小河结账的时候他忽然瞥见超市里有一个看起来很拽的男生也走到了辣条区在买辣条。   只是因为这个男生一脸桀骜的神情让临谨乐下意识注意了一下,他移开目光,等着戚小河提着辣条跟他往外走。   学校中午有两个半小时的空档,他们可以回宿舍去午休。   买了辣条后戚小河整个人都雀跃起来,迫不及待想要跟临谨乐回宿舍尝试一下传闻中的辣条。   一路上回宿舍的学生很多,临谨乐稍微落后了一点位置,在视线余光中看着戚小河雀跃的背影,连头顶都有短短的头发翘起。   仿佛有一阵夏末的风吹过临谨乐的心脏一样,把那些沉重的、粘滞的东西都吹散了。   他第一次想,或许有的小孩,生在有钱人家也没有那么可恨。   然后背后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绝不带着善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戚小河!”   临谨乐回过神来,前面的戚小河好像也听到了这声音。临谨乐有些疑惑地看着戚小河仿佛是整个人僵住了,直到那人又喊了一遍,他才一点一点回过头来。   临谨乐回头,看见了那个他刚刚在超市看见的男生。这个男生的个子和他差不多高,相貌不错,却带着让临谨乐厌恶的和刻板印象完全相符合的富家少爷的拽。   他下意识把身后人挡住,却没有注意到在他背后的戚小河在看到来人的脸时,脸色一下子白了。   卓桉皱着眉头,看着这个挡在自己眼前的陌生男生。他很忍了忍,才没有直接把他掀开。   不过更让卓桉有点不高兴的是,戚小河还躲在他后面,看那架势好像要拔腿就跑一样。   但在这里看见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卓桉终于觉得这个学校没那么无趣了,他又可以找回一点以前的乐子。   他的同伴凑上前来,看了看临谨乐和被临谨乐挡在身后的戚小河,好奇问道:“卓哥,你认识他们?”   或许是因为三个人在开学第一天就已经在学校有点名气了,周围有不少学生有意无意地围了过来。   卓桉自以为拽酷地扯了扯嘴角,嘴贱道:“这不是戚家的假少爷吗,怎么,也被发配到这所破学校了?”   周围寂静了一瞬,包括临谨乐在内的人通通僵住了。但很快就开始嘈杂沸腾起来。   诚然,“破学校”一词让很多人恨不得把这个富二代揣中心花园的小湖里去,但是更吸引他们的是“假少爷”三个字。   这些高中生都是已经看过不少地摊文学的高中生了,顿时就领会到了卓桉的意思。   “什么假少爷?豪门假少爷?”“他说那个男生是假少爷?”“卧槽这是什么八卦,都知道是假少爷了还送他读书?”“假的吧假的吧,是不是学校话剧社在排剧目……”“真的假的啊,我不信……那个小男生看着挺顺眼的啊……”“就算是真的怎么可能在发生在我校……”   周围的议论声窸窸窣窣,卓桉充耳不闻,扒拉开临谨乐,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故意刺激他,“还是说是因为在国际学校碍着真少爷的眼了,所以才被发配到这里?”   戚小河抿紧了唇,一双乌黑的眼睛里隐隐笼上了一点水雾。   卓桉一愣,还要继续说下去的难听话忽然卡在了喉咙里。他在心中冷斥自己,跟这个装模作样的假少爷费什么劲,人擅长的不就是装可怜吗?不然能让尹阿姨偏心他偏心得人家正牌少爷被气哭?   硬下心肠,卓桉冷冷道,“你可别哭哦,别装可怜。尹阿姨能被你的可怜相蒙过去,我可不吃这一套。”   见临谨乐还挡在戚小河身前,卓桉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这位同学,你知道你的这个好朋友是拿着别人家的钱在这里装腔作势吗?你可别看错了,真把他当什么富二代了哦。他从里假到外了,啧啧……”   临谨乐紧紧攥着拳头,他忽然冒出了一个颠覆他所有优秀生生涯的想法,他想一拳头砸到这个人脸上去。   但他的衣服却被身后的力道往旁边拽开,拽开他的力道很坚定。临谨乐跌撞两步,瞥见戚小河。   戚小河的神情还是那样,没有愤怒,甚至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至于那个人说的“哭”,临谨乐并没有看出来。   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让他喜悦的想法,看戚小河的表情,大概这个人说的都是假的吧? 学生手册第四章、“哟,咱们的假少爷怎么坐最后一排去了呀?”   临谨乐像迫切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一样,有些一反常态地莽撞出声,“他编的,泼你脏水?”   卓桉听到他地用词马上跳脚,“谁泼戚小河脏水了!我连添油加醋都不稀罕呢,不信你让戚小河自己跟你说!”   就这短短片刻的大起大落,把戚小河一脚踹回了国际学校的记忆中。但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件事,他早就应该想到,都在这个城里,不可能指望这么大一个学校没有一个人知道戚家的八卦。   不过还是比以为的要来得更快,更猝不及防。   戚小河垂眸,掩去眼神中一丝落寞。   他声音虽轻,却很清晰,“他说的是真的。”   故作轻松的语气承载了沉甸甸的重量,戚小河没再去看临谨乐的脸色。   不过卓桉听到他爽快承认,竟然有点没反应过来,动了几下嘴唇不知道要说什么,最后才狠狠地甩出半句:“算你识……识相……”   卓桉不是傻子,他能感觉到其他人在戚小河承认之后的神情变化。他不用担心戚小河会过得好了。   这应该是他来这个破学校后最高兴的一件事情,但是卓桉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喜悦。   是他年纪大了,心软了?卓桉忍不住高高抬起下巴以示自己的轻蔑,心中默念:鸠占鹊巢的假少爷、拐卖犯的儿子就应该是这个待遇才对。   说完那句话后,戚小河一直提着的气松掉了。   反正总会有说这句话的一天不是吗?从小学到初中,每认识几个新的同学,他就会被迫科普一次自己是抢了人家位置但没抢成功的假少爷。   可戚小河还是觉得有一股酸酸涩涩的难受的情绪堵在了他的眼睛里,他只要稍微松懈一点眼睛就会被眼泪打湿。   戚小河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他转身,朝着宿舍方向走去。把裹住他的那堆带着夸张情绪的议论声都抛在身后。   ·   戚小河的那句“他说的是真的”,让临谨乐整个人都空了。   他站在原地,耳朵里充斥着嘈杂的议论声,充斥着“假少爷”“真少爷”“鸠占鹊巢”“拐卖犯”。   这些声音刺得临谨乐耳朵疼。他脑子里还是戚小河被他说小龙虾过敏骗到了,忙不迭地把一整碗虾都拿开,自己也不敢吃怕不小心碰到他的傻乎乎的样子。   那时候临谨乐觉得他是被家里娇惯坏了,是蠢了点的富家小少爷。临谨乐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觉得这样的富家小少爷不招人烦,倒是挺可爱的。   可是才过了多久?戚小河就说他不是少爷,不但不是少爷,还是被拐卖犯想要调换正牌少爷的假少爷?   临谨乐不是富人家出生,但是亲情富人家有穷人家也有,临谨乐能感觉得到那样一种情景。   如果有人调换他的外甥,他会愤怒、憎恶……甚至临谨乐都忍不住想,戚家到底是怎么样一家人,这么宽容?居然能好吃好喝养着一个假少爷长大?   可是当“假少爷”和戚小河的脸对上时,临谨乐却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了。   他转身,没有理任何人。在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中回了宿舍。   临谨乐在门口站了很久,做了很多思想准备。他想象了每一个模样的戚小河,如果他还是像之前一样黏他,他该用什么态度?如果他因为被拆穿了而大发脾气,他要怎么应对?如果他没有发脾气,只是蒙着头在被窝里哭……   临谨乐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忽然觉得戚小河肯定在哭。   尽管心底对“假少爷”依旧有着隐隐的厌恶排斥,临谨乐却有点急匆匆地打开了宿舍门。   开门第一眼,他先往戚小河的床上望去——空的。   临谨乐又扫过桌子,也是空的。   他的眉头紧紧蹙了起来,快步走进房间,推开卫生间的门,没人。   刚刚进门之前的纠结仿佛一场笑话,不过临谨乐不在意这些了,他现在只想知道戚小河去了哪里。但他刚准备出宿舍,突然听到宿舍老师查寝的声音。已经过了午休开始的时间点了,走廊里瞬间一片寂静。   临谨乐额头的青筋跳了跳,在宿舍老师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中,他最终还是手一松,关上了门。   这个午觉他一分钟也没睡着,在床上翻来翻去,侧躺着看着对面戚小河的床位和桌子。   戚小河的桌子上有一些陈设,临谨乐昨天听到有几个男生在浮夸地八卦过,说是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送戚小河来的。这些摆件被褥也都是他布置的。   临谨乐能看出这些东西不便宜,但他最开始对戚小河的那点抵触,仅仅是对富家少爷的反感而已。   可现在……当临谨乐知道这个富家小少爷是“假少爷”之后……   伴随着这个词的不止是反感,还有与生俱来的厌恶……   临谨乐闭上眼睛,心跳却依旧让他清醒。   这一瞬间,他忽然冷静下来。这两天他在做什么?和一个他原本瞧不上的富家小少爷做朋友,况且小少爷是“假”的。   他原来每天除了吃饭的时间外都花在了学习上,无论看多少书也不够,临谨乐只想快一点、更快一点学好所有的东西,早点离开高中。   再想起这个念头时,临谨乐竟然恍如隔世。他如释重负吁了一口气,慢慢把这个念头在舌根上过了好几遍,让它刻在自己的条件反射里。   叫醒铃声开始响起前奏,看着对面依旧空荡荡的床位,临谨乐心想,待会儿去了教室见到戚小河,他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对他恶语相向。他只是回到从前而已,保持距离,认真听课,不把时间浪费在旁的事情上。   铃声中,临谨乐起床。因为根本没睡着,所以只简单洗了一把脸他就毫无困意地离开宿舍去教室。   显然,这个中午有很多人和他一样没有睡着,每个人都精神奕奕地和同伴在低声说着什么。   因为临谨乐是戚小河的室友,有人想要凑过来找他问一些八卦,但临谨乐的冷淡让他们不太敢靠近。   最后何阳阳忍不住问了一句,“戚小河中午没在你们宿舍?”   临谨乐抿了抿唇。   见他不回答,何阳阳又回去和其他人继续窃窃私语了。   “假少爷还装大款,我就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人……”“他花别人父母的钱他不亏心吗?”“其实基因占比例很大,你想想他爸?还是他妈?是个拐卖犯,生的儿子就脸皮厚一点还是犯罪降级了呢……”“要说那个真少爷该多委屈啊,我都代入了……”   尖利的议论声如影随形,让临谨乐甩也甩不掉。   快到教室的时候,他的脸已经黑得够可以了。可是仔细想想,临谨乐发现自己无法反驳任何一句……甚至,他们说得并不过分。   想到这一点,临谨乐的脸重新冷下来,他让自己的情绪也慢慢冷却。   确认了自己的想法,临谨乐抬腿进教室。   他扫一圈,自己旁边没有人。   戚小河也不来上课?临谨乐皱了皱眉。   但很快,他就被教室最后面的桌椅惊动,临谨乐下意识看去。   很快又有人进来,见到正埋头奋力把桌椅搬到教室最后面的戚小河,有人忍不住吹了一声讥讽的口哨。   “哟,咱们的假少爷怎么坐最后一排去了呀?” 学生手册第五章、况且戚小河,也不是第一次撒谎了。   戚家老宅二楼的西边尽头的房间,依旧是戚决专用的书房。   不过少年时书房看起来倒还算宽敞,现在却又多了一倍的架子和各种书籍、文件钉册,加上二十岁的戚决身型也比十来岁时高大了许多,所以现在显得十分紧凑。   管家领了戚霖光的意,多次要把戚霖光空的起居室改造成给戚决用的书房,但戚决念旧,不怎么上心。   于是如今他有需要在家办公的时候,还是在他从少年时期就开始用的这间书房里埋头工作。   尽管戚决从五六年前就已经开始接触商业了,但戚霖光还是撂挑子撂得太急,戚决又年轻,董事会里明里都认戚家领头,暗里戚决也察觉到了有人想给他使绊子。   他处理完了一部分工作,从文件里抬起头来放空一会儿歇口气,却乍然被窗外的一簇热闹蓬勃的淡紫色撞了满眼。   饶是对花花草草没有多大兴趣的戚决也下意识愣了愣。他记得上个周末在这里办公的时候窗外还是绿油油一片,这么快就开花了吗?   戚决突然想起打理这株“蓝色阴雨”的戚小河,他的眉微微蹙了蹙,刚刚的的好心情也淡了些。   “砰”“砰”   突然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戚决以为是佣人送了水果上来,随口一句,“请进。”   门开后没有动静。   戚决的视线从窗外的花移到门口,却看见“蓝色阴雨”的主人正垂着头站在那里。   书房里短暂的安静过后,戚决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出声问道:“什么事?”   从戚小河十三四岁后,他就几乎不主动找戚决说话了,或许是因为终于发现戚决其实和其他人一样,对这个差点代替了他们的血亲亲弟弟的外来者、同时也让母亲产后受惊,情绪大起大落身体不复从前的“罪证”感到厌烦。   饶是戚小河感知能力粗糙,也终于在一次又一次遇到冷脸后明白了这一点。   但现在戚小河却敲开了他的门,戚决知道他肯定有求于他。   戚小河的两双手手指绞在一起,这是戚决最看不惯的动作,但他强忍着耐心,等戚小河开口。   “我能不能转学?”   听到戚小河的话,戚决下意识蹙起了眉。   戚小河现在读的这所学校是看成绩入校的,戚小河当然远够不着,但他吵着闹着要去这所学校,说是从来没有住过宿舍,觉得好玩。虽然入校对戚家来说是小事,但是从小到大都是学霸的戚决难免不对此感到抵触。   可这才过了一周?   戚决眸色冷了冷,“转新学校,你可以待到学期结束?”   戚决的语气充满不信任,但是戚小河没立场不适,他点头。   可戚决觉得戚小河现在选的这所学校是难得的说不定能让他走上正轨的学校,此时不由得生出一股厌烦,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强压住不耐,“至少再待一周,频繁转校哪所学校你都不可能适应的。”   戚小河却固执地摇摇头,“不,下一所学校我一定会待下去,我不想再在这所学校了。大……大少爷,求你帮我……”   这别扭的称呼让戚决厌恶,正要纠正,却倏地看见戚小河张望着他的眼睛。   乌黑的眸子里水雾朦胧。   戚决顿了一下,但很快就被他的理智压了下去。戚小河没有什么值得委屈的地方,他已经得到太多本不应该他得到的东西了。   戚决的神情重归冷漠,他道:“好。”   戚小河的眼睛亮了一点。   戚决又道:“以后叫我的名字,不要叫我大少爷。”   戚小河愣了愣,他不敢,但在戚决颇有压迫感的视线之下,他只能胡乱地点了点头。   戚小河离开书房后,戚决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拿起手机,翻找了一下,打了个电话。   那头很快就被接起,是中年男人惊讶中又带着不熟练的谄媚的声音,“是小戚总呀!您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吗?您尽管说……”   戚决淡淡道:“秦校长,我问一下,戚小河在学校里有没有受欺负?”   秦副校长愣了一下,马上连声否认,“没有没有,这怎么可能!我们清湖高中都是以学习为主,招的都是成绩好人品好的学生,学生除了拌几句嘴之外,决对不可能有人被欺负!再说……小河同学我们当然是重点照顾了,分宿舍我就亲自把他和我们年级第一的优秀学生分在了同一个宿舍,这个学生沉默寡言了一点,但是也绝对不会欺压别人……小戚总,您看是不是哪里出了误会?”   戚决动了动唇,“嗯,我清楚了。”   他径直挂了电话。   秦副校长说话真假参半,不过依戚决看,真的占多。清湖高中的名声一向不错,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恶劣的欺压事件。   他懒得一一去核实真伪,这种小孩子的事情本就惹他烦心,况且戚小河,也不是第一次撒谎了。   走神间,戚决偶然瞥见窗外那簇开得盛极的蓝色阴雨。看了一会儿他转回头,拨了另一个电话。   “选一所离老宅远的高中,再在学校旁边租个公寓,请两个阿姨打扫做饭。”   ·   戚小河新换的学校是一所普普通通的贵族高中。   说普通,一是学习成绩比不上那些卷校,二是说是贵族高中也没贵族到哪里去,比戚小河以前读的国际中学差远了。   不过戚小河明白,这大概是戚决能对他忍耐的极限,他要在这里度过他的高中三年了。   戚小河没有回清湖中学,他的东西是张叔帮他收拾了回来。然后挑挑拣拣,又带一部分去新的学校。   开车前往新学校的路上,戚小河一直努力扭头看窗外,他怕如果不看窗外,会在后视镜里看到一双同样嫌弃的眼睛。   贵族高中不住宿,但离戚家老宅远,戚决给他在学校旁租了公寓,请了人帮他做饭做家务。   新公寓干净整洁像样板间,却也冷清少人气。阿姨每天定点来,并不住在这儿。   这间公寓对戚小河一个人来说有点太宽敞空旷了。他趴在阳台上往下看,别人家的阳台都空空荡荡的,要么晾满了衣服,也有几家种着花,却也不算茂盛。   戚小河轻轻叹了一口气,离开戚家老宅让他自在很多,但是他却有点舍不得那个大大的、任他折腾的花园了。 成人礼第一份、戚小河定定盯着那上面的“居民户口簿”几个字。   东城派出所在老街上,对面是一家颇有格调的咖啡馆。   咖啡馆很宽敞明亮,靠街的落地玻璃窗外行人匆匆。现在这个点咖啡馆只有寥寥几个客人,三个店员一边清理着杯子、台面,一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窃窃私语,隐秘而兴奋的视线瞥向靠着东城派出所的那一面窗。   “那个男生也太好看了!”   “好想偷偷拍一张……”   靠着窗坐的男生穿着灰色卫衣,蓝色衬衫的领子从卫衣领口立出来。桌上的咖啡他没有动,只定定看着窗外。男生的侧脸肌肤白皙,唇是水红色,眼睫浓黑似墨,偶然瞥见,好像藏了千言万语。   戚小河一边紧紧盯着派出所门口,等着戚霖光给他派的舒律师出来,一边无意识有些紧张地摩挲着自己的手指。尽管关于今天,他已经考虑很久了。   “这位先生。”   一阵脚步声忽然靠近,轻柔的女声让戚小河转过头去。   是咖啡馆的店员,手里还端着一份甜品。   戚小河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没点这个。”   店员的表情却好像在努力压抑着什么,殷切地把甜品放在桌上,“这是本店赠送的。”   戚小河只好收下:“谢谢。”   店员还是没走,戚小河询问似的看了一眼她,店员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能加个微信号吗?”   戚小河:?   店员脸颊飞红,大有一股契而不舍的架势,“我是大三的,在这儿做兼职。您应该也是大学生吧?是理工还是电大的呀?”   戚小河垂了垂眸,“我还在读高中。”   店员:!!!   店员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叠声说着“弟弟对不起,看走眼了”一面飞快跑回吧台。   等她把情报告诉了另外两个店员,三个人同时惋惜地发出一声呃叹。   可是目光仍然还是忍不住被那张脸吸引,去找戚小河要微信号的店员眼泪从嘴角流下来,“呜呜呜竟然是未成年,可是长得也太好看了呜呜呜呜”   几个店员还没死心,还想着能要个□□号也行,不就是等美人弟弟成年吗!   但刚有这个念头,咖啡馆外就急步走进一个穿着西装的个子挺高的一个中年男人。中年男人身上散发的精明气势让人隔着五米远都能闻出来,顿时让几个店员怂了。   从刚刚被要微信号的时候戚小河就有点坐立不安,尽管从他上高二以后,也经常会遇到这样搭讪的人。但听到店员以为他是大学生时,戚小河忍不住眼神躲闪。他还没上大学,他现在正在读高四。   已经十九岁了,但是因为高二时候有几门副课的考试成绩太低,不到高考戚小河就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正经大学能读了。戚家是不可能送他去读一个又在圈子里添新谈资的学校的,要么就送他出国。   但是戚小河不愿意出国,所以他留在学校里,和下一届学生又变成了同学。   “小河少爷。”舒律师的声音唤回了他的神智。   一个暗红色的本本被推到戚小河面前,戚小河定定盯着那上面的“居民户口簿”几个字。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伸手拿起来,打开。在他姓名的后面一栏,簇新的油墨印着“户主”两个字。   舒律师说道:“您想要迁户口,戚先生吩咐我办,我已经帮您办好了。另外——”   舒律师又拿出一个信封,食指和中指并推到戚小河面前,“戚先生在海外,这是他交由我办理的卡,里面有五百万。此外您现在住的公寓也在您的名下。戚先生让我转达,他如今和夫人长居海外,不怎么会回国内了。您既然有迁户口的想法,想必更希望独立,至于‘打工偿还抚养费’的话,戚先生就当是小孩子开的玩笑。关于这五百万,如果您想要做一些理财投资,我这边受戚先生委托,会为您找一个专业的打理人。”   舒律师语气温和,但没有一句废话。他看着眼前这个委托人的便宜儿子,心中也不免感叹,虽然不是戚家人,但戚小河长了一张不俗的脸。   或许这位“假少爷”独立之后,会去娱乐圈当个小明星?舒律师走着神,如果真进娱乐圈,戚先生多半不会高兴,戚先生要是不想让冒牌货在娱乐圈里出风头,那戚小河也不会有什么出路。   他希望这假少爷明智一点,拿着钱和房子,靠理财投资也能过上不错的后半生了——毕竟舒律师也听闻过这位已经十九岁了还在读高中,看样子也没有能考个好大学的想头。   戚小河把户口本拿在手里,看着桌上那个厚皮信封,手指落在半空中。   舒律师倒不担心会不顺利,人哪有不爱钱的?况且戚小河什么也不会。他最多也就扭捏推脱一番,只要长了点脑子,就不可能不收下。   不过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戚先生对他的善心了。   戚小河轻轻按住了信封,他的嘴唇抿得血色快散尽,但最终还是垂下头,用蚊呐般的声音说道:“我……我只需要五十万,其余的我不会动……等我大学毕业后……我会把钱还给戚先生的。”   舒律师嘴角嚼起一个浅浅的轻蔑的笑,淡淡道:“这是戚先生送给您的,小河少爷不用想着还钱。”   男人站起身,看了看手表,“戚先生交代的事情我都已经办好了,小河少爷,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戚小河摇摇头。   舒律师露出一个客气疏离的笑容:“好,我还有点事务要回去处理。那我就先告辞了。小河少爷,卡收好,如果需要找理财师就打我的电话。”   戚小河点点头,舒律师便提着他的公文包大步离开了。   只剩下戚小河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对着桌上户口本和信封发呆。   可即使是五十万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他打过暑假工,忙活了两个月也只赚了五六千块,厨娘说还不够戚家一天的伙食费。况且在前十九年里,戚家在他身上的花费远远不止五百万了,戚小河想还钱,但他却还不起。   “您要吃块布丁吗?”熟悉的女声又响起。   戚小河下意识把桌上的户口本扒拉到怀里,抬头正要摇头,刚刚的女店员却带着一点关怀的神情看着他。   “别担心,我只是看您好像心情不好。或许吃块布丁会好一点?”见到戚小河愣愣的样子,店员笑起来,“放心吧,吃了也不用告诉我微信号。”   陌生人的好意让戚小河有点感动,他笑了笑,“谢谢姐姐。”   店员顿住,然后马上按住胸口,脸上绷出来的平静温和的表情破功,她的神情一阵变化,最后一溜烟跑回吧台后了。   吧台后传来女生压低了的声音,“他叫我姐姐呜呜呜我麻了……”   “呜呜呜笑得好甜怎么能这么甜……”   戚小河的坏心情被驱散了一点点,他认认真真地拿着小勺子把布丁吃得干干净净。 成人礼第二份、卓桉还真给戚小河发了一个定位,外加一个嚣张鄙视的表情包。   戚小河蹲在江滩边,江风吹得他头发和衣服呼噜呼噜往后倒。   戚小河把户口本本和信封里的银行卡和房产证放在自己的包包最里面了,抱在前面,生怕掉了。   这是他现在的全部家当了。   戚小河怅然望着江水,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被风吹乱了。他苦思冥想也想不出要怎么还戚家养育他这么多年的钱,如果他能像戚决和戚允那么聪明就好了,钱咔咔咔就挣到手里了。   有几个本来在拍江滩日落的摄影师把镜头默默对准了江边的少年。   戚小河愁。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戚小河掏出手机看见来电上“卓桉桉”三个字就抿唇,不想接。   可是电话铃声契而不舍,戚小河都能想象到卓桉在那头瞪眼生气的样子。戚小河心里惆怅地叹了口气,想象了一下惹卓大少爷不高兴又会招惹到的新麻烦,他还是点开了绿色接听键。   果然刚一接通那头便传来卓桉的恼怒:“戚小河,你竟然敢晾着我的电话!”   戚小河用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听上去非常没有可信度地回答:“没有。”   他高一刚开学的时候转过一次学校,在两所学校里都碰到了卓桉,卓桉非说他们俩从小时候就结了仇。可是戚小河想不起来了。   但戚小河说自己不记得的时候,卓桉反而更生气了。   想到这些,戚小河默默叹了口气。   卓桉的听觉敏锐,立马质问:“你叹什么气?”   没等到戚小河的回答,卓桉就忍不住告诉戚小河一个消息顺便嘲笑他,“戚遥要出国了,听说是什么常青藤名校,羡慕吧?今天他们还张罗了一个聚会,专门给戚遥践行。人家正牌少爷这派头,馋不馋?”   “啊?”戚小河的反应呆呆的。   “啊什么啊,你不会连常青藤都没听说过吧?”卓桉一拳打在棉花上,非常不爽,他发现自己每次都要把戚小河的耳朵掰开对着他的耳朵吼才能起到一点点打击效果,他都不知道戚小河这人为什么脸皮这么厚。   “反正啊,跟你这种大学都读不了的假少爷比起来,人真少爷要去国外当学霸了。”   卓桉得意洋洋,丝毫没在意他本人和戚小河比起来学习也没好到哪里去。不过卓桉底气足身份横,读了个靠钱堆的乍一听是个外国名英译其实是出口转内销的大学。   戚小河慢吞吞地“噢”了一声,手指在地上画了一圈又一圈。   “当初是谁要拿你换戚遥的?你和戚家的智商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上,啧啧……”   卓桉还在那头不停攻击,最开始戚小河还会委屈,但是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不挂电话,怕卓桉又跑到学校里找他茬。   把卓桉的声音当背景音,戚小河的脑子里想的却是戚遥,戚遥在他的记忆中也变得模糊了。上高中后他们基本没见过。   但小学和初中他们却一直都在一起,小学的事情戚小河记不太清了,但是初中他却印象很深。因为他的原因,戚遥其实也没有过上正常的学生生活,那些围着他嘲弄的人同样也会背地里嘲讽戚遥。   十二三岁的戚遥红着眼睛咬着唇努力忍住眼里的泪水狠狠瞪着他的样子在戚小河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手指下的圈画到了最中心,戚遥把手指拿开,露出一个圆圆的对称小坑。   他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聚会在哪里办啊?”   戚小河突然出声,打断了卓桉的自说自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忽然拉高音量,“戚小河,你不会还想去参加吧?那可真笑掉大牙……我把地址发你,你得去,你一定得去,不然我怎么看乐子。”   卓桉还真给戚小河发了一个定位,外加一个嚣张鄙视的表情包。   戚小河看了看时间,按照他们平时聚会的时间现在差不多该到开始的时候了,他对着手机说了一句,“我赶车,先挂了。”   他匆匆站起身,看见江滩上有几个拿着相机的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往他这边瞅,还有人朝这边走过来。戚小河怕被推销和诈骗盯上,他看到好多这样的案例,吓到了。   戚小河紧紧护住自己的万贯家财,选了一个人少的方向跑了。   看了卓桉发的地址发现搭公交只需要换乘一次,步行距离不远,戚小河松了一口气。   虽然公交要两个多小时,但是戚小河只想在他们聚会快结束的时候找戚遥说两句话,所以正好。   两个半小时后戚小河下了车,沿着地图拐进一条陡然变得幽静的窄公路。路两旁种着高大榕树,绿化很好,路灯藏在榕树叶中,不过数量很多。   对这条路,戚小河能从十来年前的记忆深处扒拉出一些模糊的印象,他记得这边过去是有一个酒店,当年就蛮气派的。不过那还是几岁的他的印象了,不知道现在如何?   沿着步道走了大概五百多米,不时有色彩鲜亮的属于年轻人的豪车驶出,戚小河放下了心,人已经开始走了,聚会应该快结束了吧?   他拐过前面一个弯,果然,记忆中的酒店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   这酒店维护得很新,至少戚小河现在看和十年前感受到的惊艳并没有太大区别。   酒店大门空荡荡的,只有门童立在那儿。   戚小河瞅着没别的熟脸在,急匆匆走到酒店门口。   “请问这儿是不是在办一个聚会?”   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门童愣了愣,饶是他见过不少名利场的美人,本身也是外表出挑才当了门童,都不得不为眼前这张脸怔愣。   恍神片刻,门童脸上迅速堆起比往常更殷切的笑容,弯腰伸手往里让,“今天是戚家小少爷办的宴会,这位客人也是来赴宴的吗?我马上带您进去。”   戚小河连忙叫住要往里走的门童,有些慌乱,“别忙……别忙。我再等一会儿……我有点事。”   门童转过身,有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毫无置疑,“好的,您请便。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告诉我,我一定会尽力帮您。”   隔着门远远传来模糊的声音,戚小河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小型的聚会,戚遥叫了他的朋友和同学。但听起来……好像已经是晚宴的规模了。   戚小河准备藏到旁边的树林子里的石凳上去,等宴会结束再说。看着夜晚影影绰绰的树林子,戚小河不由得有点退缩,他回头问门童:“请问有花露水吗?”   门童连忙道:“有的,您请稍等,我马上去取。”   但门童刚要进去,几个穿着正式的年轻人却忽然从打开的门里走出来。   戚小河立马转身往树林走。   但他还是没能糊弄过去,走了十来米远被一个拔高的男声叫住,“戚小河?!”   看着近在咫尺的树林,戚小河想了下自己装作耳背的可能性。   可是风往他这边吹,连声音被风吹跑的借口也找不到。   戚小河只能转过身。 成人礼第三份、“……他出狱了,说想见你。”   戚小河转过去的时候,那四五个富家少爷千金都愣了一下。   叫出他名字的周华怔了怔。在憧憧树影与明亮的酒店灯盏分界线处,戚小河穿着一套普通的蓝色衬衣搭灰色卫衣,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原因,衬得戚小河的脸小而白,浓黑如墨的眼睛和水红色的唇却分外艳丽。   随着年龄的增长,原本的“清秀”好像在慢慢转变质感。   周华不由得低声咕哝了几句,多久没见,这冒牌货竟然长这么好看了?   旁边的人捅了捅他胳膊,“嘀咕啥呢?”   周华恍然回神,马上在脸上重新捏出一副倨傲的嫌弃样子,牵起一边嘴角,开启对假少爷的嘲讽,“戚小河,你怎么在这里?”   五个人里有三个都是城里交际圈的熟面孔,还有两个不认识戚小河。他们本来面露惊艳,听到周少爷的话不由得疑惑地询问身旁的人。   科普戚家的“狸猫换太子”风云以及戚小河的假少爷身份对圈子里的少爷小姐们来说是一桩趣事,今天也不例外。   戚小河站在原地又听了一遍,他的脚尖在地上试探地划了划,心想,他不应该来。   可是现在要走好像也晚了……   见戚小河想溜的架势,周华连忙叫住这个乐子,“戚小河,你不会是想也混进戚遥办的宴会里吧?”   旁边有人尖刻地接茬,“你也不看看晚宴上都是谁,哪家真少爷办宴会有假少爷参加的份?”   戚小河决定先回去再说。   但他正要转身离开,有人被门厅的热闹吸引过来了,戚小河一眼就看见了被簇拥在最中间的戚遥。戚遥穿着一套正式的西装,端着香槟杯,青涩中已经有了父亲哥哥的影子。   隔着十来米和戚遥对视一眼,戚遥脸上的笑意尽褪,不高兴地抿起了唇。   陆续有宴会上的人出来走到戚遥身边,为了宴会的主人,他们也会尽力讽刺嘲笑。然而戚遥却耳尖地听到背后隔得比较远的地方有人在悄悄耳语:   “这是戚家那个假少爷?怎么……长得还挺好看的……”“啧啧,要是人乖一点,我不介意拿点钱养养他,也算是帮戚家解决麻烦”“呸,可真敢说啊你”   戚遥的脸色阴沉,他瞪着突兀出现在这里的戚小河,虽然他们好几年没怎么见过,但是两人对彼此都很熟悉。戚遥恨恨地想,他承认戚小河长得还行,但也没到勾引人的地步吧?   戚遥转头的时候冲那个方向暗暗瞪了一眼,周华正故意问他,“戚小少爷,我们下一场去哪里?”   戚遥松了松领结,垂眸道:“华赏云厅,你们先去。今天所有消费我都买单。”   周围的富二代吹起口哨,周华攀着戚遥的肩膀,戚遥却推开了他的手。“我等会儿再来找你们。”   周华和其余几个人对视一眼,见戚遥的神情,便松开了手。走时不忘意有所指地叫嚣,“戚小少爷,你要是手痒想揍人呢,我就留下来给你当个帮手。”   几个人在经过戚小河身边时哄笑,戚遥没理他们。   等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戚遥才理会戚小河,冷冷道:“找我什么事?”   戚小河看了一眼在戚遥旁边睁大眼睛竖着耳朵一副迫不及待想要听八卦的门童,默默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树林子。   戚遥拧起了眉头。   戚小河转身进了树林,先去开辟道路去了。   等他扫了扫石凳子,在上面坐下,一旁也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戚遥走到石凳前,嫌弃地瞥一眼,没坐。   “有什么事,快说。”说完这句,戚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他忽然又说道,“正好,我这里也有一件事,你应该要知道。”   戚小河愣了一下,不过他觉得戚遥说的事情他应该没有那么关心。   于是戚小河将戚遥的话抛在一边,语气中带着钦羡:“你要去读常青藤名校了呀?”   戚遥绷得很紧,警惕得连一个点头也不想回应。他厌烦地催促:“你来找我是要说什么?赶紧说完了我说。”   戚小河原本要说的也不是多么紧急的话,被这一催便有点尴尬地摇摇头。眼看戚遥眉毛好像都快气竖起来了,戚小河忽地开口:“恭喜你。”   戚遥:?   戚遥愣住,厌烦的表情僵在脸上。   树林子里安静了十几秒钟,戚遥的嘴角扯了扯,半天才扯出一个虚张声势的恐吓表情:“你什么意思……”   戚小河眨了眨眼睛,望着他。树影落在戚小河的脸上,反而显出脸清晰的眉骨轮廓。乌黑的瞳仁直直看着戚遥,这一瞬间戚遥脑子里忽然冒出刚刚听到的不知道哪个富二代低俗猥琐的话。   他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马上就跟炸了毛似的跳起来,“有话说话,别想玩什么手段!”   戚小河不解的同时,觉得自己今天好像不该来。   不过有些话很重要,戚小河一直没有来得及跟戚遥说,他觉得以后两个人大概也不会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戚小河的声音有些紧张,“我还想跟你说的就是,对不起。”   戚遥不动了。   戚小河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对不起”这三个字,是他欠戚遥的。再回想起小时候自己无法无天颐指气使的样子,戚小河半夜里都脸烫得要下床跑三圈。   更别提让戚遥也受的那些嘲讽。   戚小河垂着头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该怎么说了。见戚遥怔怔站在原地,没有像往常一样骂他。   戚小河转移话题,问:“你刚刚说你也有一件事要告诉我,什么事啊?”   戚遥过了两秒才回神。   意识到戚小河问他的问题,刚刚还硬气的戚遥忽然垂了垂视线,没说话。   戚小河契而不舍又问了他一次。   戚遥刚刚就已经发过话了,现在不说,好像显得他气势弱。他突然厌烦地快语速说了一句,“你亲爹来找你了。”   见戚小河一副呆呆的样子,戚遥从没感觉到自己这么烦过,他的高档皮鞋狠狠碾了一下地上的泥土和落叶,只盯着自己鞋尖也不看戚小河,“……他出狱了,说想见你。”   戚遥把一片带着绿色的落叶碾进泥里,他脑子乱糟糟的,都是被戚小河突然来一句对不起搅乱的!戚小河凭什么跟他说对不起!   如果戚小河没有说,他就把“拐卖犯”三个字说出口了。   可是看着戚小河的眼睛,他竟然说不出口。   戚遥心里无比烦躁。他想反正自己是最后一次见戚小河了,不会有人知道他对戚小河竟然没有硬气起来的事情,干脆破罐破摔说道:“你还是有多远躲多远……”   “你……你怎么知道?”戚小河怔怔的。   戚遥见他的样子,语调瞬间尖利起来,“你不会要去见他吧?!”察觉到自己的态度奇怪,戚遥压下心中情绪,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那你就彻底变成拐卖犯的种了。”   粗陋的词语并没有让戚小河发火。他现在还在消化戚遥带给他的巨大信息量。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那个“拐卖犯”不是出在旁人茶余饭后遥远的八卦里,而是出现在了真实的生活中。   戚小河忽然下意识颤了颤。   戚遥见状,切了一声,“就当我没说……”   “他在哪里?”戚小河忽然抬头看向他,那双黑色的眼睛亮得吓人,“他怎么找我?”   戚遥怔了怔。   半晌,他不甘心地抿了抿唇,“你去找二哥……我二哥。” 成人礼第四份、“请问能不能帮我找一位姓戚的客人?”   戚小河去戚家老宅的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十点了,出租车刚拐进去,雨就滴滴答答落了下来。   司机“哎哟”了一声,“怎么下雨了啊?”   戚小河看了一眼雨势不大,“没事,我赶紧跑过去。”他开了车门用手挡了一下雨沿着碎石路往宅子方向狂跑。   不过几十米的距离,戚小河在雨势更大之前踩上了门厅。他前脚刚踩上门厅,就听到后面的雨唰唰唰往下落,戚小河庆幸地松了一口气。   转身看着紧闭的熟悉的大门,戚小河不由得怔了怔。   戚家老宅他也很久没有来过了,只有在有事求戚决的时候会过来,好像上一次已经是一年多以前了。   戚小河压下心底的忐忑,抬手按了门铃。   可视门铃马上亮了,戚小河冲监控头的方向看去,想让门内的人看清自己的脸。但他等了一会儿,门也没有被打开。   戚小河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又按了一次门铃。   门铃的声音隔着厚重的大门隐隐传出,这一次,戚小河等待了更久的时间,但是门依旧紧闭。   “都不在家吗?”戚小河嘴里咕哝着,眼睫垂落。   门厅外是声势浩大的雨,戚小河能感觉得到被风吹斜的雨飘洒到了自己的衣服上。   他的手悬在半空中,最终没有按第三次门铃。   戚小河拿出手机,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才下定决心,拨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戚遥冷淡陌生的声音,“你是?”   显然戚遥并没有存戚小河的号码。   戚小河的声音在雨里显得有些模糊,“是戚小河。我在老宅,老宅好像没有人在家……”   听到戚小河的话,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戚遥听上去语速很快有点不耐烦的声音,“我怎么知道他不在家!估计和我大哥一块儿出门了,大哥在听风港,你自己过去……”   戚小河回道:“好。”   戚遥又嘟哝了两句“一会儿再找不到别给我打电话了,我忙着”就挂断了。   戚小河看着门厅外雨势不见小的雨,有点后悔自己没看好天气预报。他只能打开打车软件继续打车。   但雨大,戚家老宅这片区域又幽静,戚小河打了好几分钟都没有打到车。   不过他契而不舍,终于在雨势稍微缓了一点的时候等到了接单的车。   又等了十几分钟一辆白色汽车停在了沥青路上,戚小河把后衣领往上扯扯罩住脑袋,一阵狂跑,开车门,上车,系安全带。   司机在后视镜看了一眼有点狼狈的乘客,头发湿漉漉搭在前额,擦干时露出的脸让司机怔愣了一下。   司机一边发动车,一边调侃:“你们住这儿的富家少爷还打车哦……”   戚小河有点尴尬地否认:“我不是……”   司机却一脸“我比你懂”的笑。   车掉了个头往回开,戚小河不经意瞥了一眼,却看见二楼有房间的灯是亮着的,他愣了愣。   ·   戚宅里,两个佣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其中一个有点担忧地对另一个说:“我们没给那……那人开门行吗?”   另一个看她一眼,说道:“二少爷在楼上睡觉呢。你来得晚,不知道二少爷多讨厌那人……还不如装作没听到,免得把二少爷给吵醒了。”   ·   开往听风港酒店的路上,想起二楼的灯光,戚小河难得的有点退缩。   然而戚遥的话却让他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关于那个人,除了在其他大人的嘴里以一个符号般的形象出现,戚小河就再无从得知其他了。久而久之,他好像并不存在。   但从戚遥嘴里听到他出狱了的时候,仿佛一个符号投射到了现实生活中,终于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模样。   戚小河和戚家所有人一样,都憎恨他,但戚小河对他的感情远比怨恨更复杂。   戚小河想要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戚家不是他的家,戚小河或许也不是他本来的名字。关于这些,戚小河不敢开口问戚家的任何一个人,即使是尹宛蓁。   戚小河出神的时候,透过车窗已经能看见伫立在江岸的白色建筑。   过了五六分钟,车在听风港酒店的门口停下,戚小河下了车。   雨已经停了,只有地面还是湿漉漉的。戚小河抬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酒店大楼,一阵风吹来,他身上还没有完全挥发的水分让他冷得一哆嗦。   门童很有眼力见地小跑过来,迅速打量了一眼这位客人,看起来有点狼狈,衣服上还有不明显的水渍。但凌乱微湿的头发下,那张略带着点被冻着的苍白的脸让见多识广的门童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他下意识主观认定,这位一定是能进听风港的门的贵客。   门童殷勤地把戚小河迎了进去,一边询问他需不需要毛巾。进了大厅,一名侍应接手,在明亮的灯光下瞧见戚小河的脸,殷勤程度比起门童有过之而无不及。   戚小河拿了毛巾道了谢,问道:“请问能不能帮我找一位姓戚的客人?”   “姓戚的客人?”侍应礼节性重复了一遍,脑子里马上就冒出来今天唯一一位姓戚的大佬。他的余光在戚小河的身上打量了一圈,内心忍不住开始八卦。   毕竟一个位高权重的大佬和一个像眼前这样让人惊艳的青年,很难不让看过霸总文学的侍应展开一些新的联想。   戚小河点点头,“嗯,他叫戚决。”   当他报出这个名字时,眼前侍应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比刚刚还殷切了几分,热情地带着戚小河进了电梯。   “戚先生现在应该还在宴会上,我带您过去。”侍应说道。   听到“宴会”两个字,戚小河条件反射缩了一下。想起去找戚遥时惹的麻烦,他连忙说道:“不,我不去宴会上。你可以把我带到休息室,帮我转告一下戚总我找他吗?”   侍应体贴道:“当然可以。”   电梯到了,侍应领着戚小河往另一侧走,来到了一个有着落地窗的大平台上。周围布置着许多绿植和沙发,落地窗外可以俯瞰城市最繁华地区的夜景。   侍应给戚小河端来一杯柠檬水,问道:“请问转告的时候如何称呼您?”   “戚……”戚小河顿住,他想了想,“小河,我叫小河。”   侍应怔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想到这或许只是这个漂亮年轻人的昵称,或者网名。他应下,很快离开了大平台。   戚小河坐在沙发上,有点紧张地摩挲着杯子。   他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差不多干了,但偶然瞥见玻璃的倒影,戚小河发现自己看起来乱糟糟的。他用手拨弄了一下头发,却更乱了。 成人礼第五份、大哥真厉害。   没一会儿戚小河就听到了脚步声,他有点紧张地转头看去,来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穿着正装的陌生年轻男人。   戚小河眼眸中闪过一丝失望,把头转了回去,于是没有注意到对方在看到他时眼睛里乍然冒出的浓烈惊艳。   戚小河无聊地打量着离自己最近的一株植株,是一盆龟背竹,叶子上有缝隙和孔洞,摆在落地窗前看起来很漂亮。因为小时候常常跟在戚家园丁屁股后头转的原因,大平台里放的植株戚小河都能认出来。   忽然有一双脚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戚小河一惊,抬头一看,却是刚刚看到的那张陌生面孔。   他警惕地坐直身体。   不过这个人西装革履,除了身上有丁点酒气,脸颊有点红以外并没有哪里奇怪。   侯止帷万万没想到,他只是出了宴会厅随便走两步,就能偶遇到这么大的惊喜。   他下意识用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借着落地窗的反光看了一下自己英俊的外表,满意地勾了勾嘴角。自信向这位坐在沙发上的小美人用压出来的低沉声音套近乎,“嗨,你在这儿等人吗?”   戚小河抿紧嘴唇,警惕地摇头。   侯止帷并不气馁,径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手搭在沙发背上,从某些角度看上去像把戚小河圈在其中了。   虽然两人之间还有一段距离,但戚小河莫名觉得不适,当这个人倾身过来,呼吸打在他的耳廓上像要说些什么的时候,戚小河的不适达到了顶点。   就在他“哗”一下从侯止帷的禁锢里站起来的同时,身后传来一个冰冷嘲讽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戚小河立马回头,果然他看见了被侍应领来的戚决,不过戚决现在看上去脸色不太好,戚小河动了动唇,又识趣地闭上了。   侯止帷吊儿郎当慢悠悠从沙发上站起来,侍应惊讶道,“侯总?”他陪着小心打圆场,“这位先生刚刚在这里等戚总。”   侯止帷意外地挑了挑眉,视线从高大英俊的戚决身上扫过,又定在离他咫尺远的青年身上。   他仿佛懂了些什么,故意把视线堂而皇之盯在戚小河身上。   侯止帷的目光几乎粘在青年略显得单薄的身形上,仿佛透过宽松的卫衣能看出凹下去的腰部线条。   他这样大胆赤.裸的视线自然让戚决的脸色更沉,戚决的视线在戚小河的脸上扫过,发现那双红润的唇仿佛带着点水渍的时候,戚决的目光冷到了极点。   只有戚小河没察觉到他们之间的暗潮涌动,他莫名觉得戚决现在看上去心情不太好,于是突然对自己来找戚决的决定迟疑起来。   见戚小河傻乎乎地挨着侯止帷,不走到自己这边,戚决终于忍不住冷冷开口,“过来。”   刚说出这两个字戚决就抿紧了唇,心底闪过一丝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的犹疑。   戚霖光让舒律师帮戚小河迁户口的事情戚决也知情,而且他从戚霖光那里听说是戚小河自己提出来的。   既然他们都不在同一个户口本了,戚决就更没有立场管戚小河和什么人交朋友,和什么人搭讪。   戚决的思绪纷杂,戚小河却没想那么多。戚决在他这儿的威严和在不在一个户口本没多大关系,他下意识听从命令往戚决方向走去。   侯止帷冷眼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小美人走到了戚决身边,心里觉得大没意思。竹篮打水一场空,本来还以为今晚会有不少收获。   他插着裤兜懒洋洋往外走,经过戚决身边时出声嘲讽:“风闻小戚总一心扑在戚家的产业上,拒了不少名门闺秀、大家千金。原来还金屋藏娇着这样一位美人儿啊?啧啧,小戚总,可真会享受啊,这风流韵事我可羡慕不来……”   戚小河听到这话愣了,他不解地看过去,侯止帷却冲他抛来一个媚眼。   戚决冷漠地动了动脚步,挡住侯止帷的视线。   他比侯止帷高一点,居高临下瞥下来的冷淡视线,即使不出声,也足以把嘲讽拉到最满。   侯止帷最讨厌他这种视线了,顿时气急败坏地恨恨瞪了一眼他,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忍不住嘴里咕哝,“不就是赢了我一次招标,有什么了不起的……”   戚小河听出来了,这两人关系不好,但和他无关。大概是在生意上结的仇?   不过那个人看起来比他大不了两岁,戚小河并不担心戚决会比不过他。   事关戚家的生意,戚小河避嫌不关心,戚决也不会跟他谈。等侯止帷走后,戚决才回头看向戚小河,神情依旧冷淡,“有什么事?”   多年来他们都习惯了,戚小河要是主动找戚家人,必然是有求于他们。   但戚小河下意识掐了掐手指,话却卡在了喉咙里。这件事和以前不同,戚小河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很清楚他要找的“父亲”是戚家最憎恨的人。   看戚小河垂着脑袋的样子,戚决拧了拧眉心。感觉到宴会上的一点酒意让他有些烦闷,这时正巧有人走过来笑着叫他,“小戚总,怎么一个人躲这里来了?”   戚决不动声色挡住戚小河,侧头低声道,“我让秘书带你上楼,有什么话等我上去再说。”   戚小河连忙点头。   然后他就看着戚决被人拉走了,过了没一分钟,就有一个看上去精明能干戴着金边眼镜的男人急步过来。   戚小河猜他就是戚决的秘书,果然,男人径直走到了戚小河面前,不动声色打量了戚小河一眼,把惊艳妥帖地藏在镜片之后。   他递出一张名片,“您好,我是戚总的秘书纪洵,戚总让我先带您去他的套房休息。一会儿宴会结束后他会去找您。”   戚小河乖巧点头,把纪洵的名片也放到自己的斜挎包里收好,然后跟着纪洵去了电梯。   进电梯门前,戚小河瞥了一眼宴会厅的方向。   宴会厅的门还没有合拢,戚小河看见穿着正装的戚决被一群看上去比他年纪要大不少的人围在中间,戚决神情冷淡,气场丝毫不弱。   那个之前和戚决呛声的男人躲在角落里,看上去十分不服气。   戚决还是和戚小河小时候的记忆中一样,永远游刃有余。   即使已经没有立场,戚小河还是在心里默默作为学渣对学霸崇拜了一把。   大哥真厉害。 成人礼第六份、戚决最后一根清明的神智也崩断了。   纪洵把戚小河领到戚决的套房里,体贴道:“您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会让酒店服务生给您送宵夜上来。戚总应酬完之后就会来见您。”   戚小河点头。   乖巧的模样让纪洵忍不住手痒,他克制地蜷起了自己的手指,在脑海里想象了一下自己老板的冷脸,马上冷静下来。   “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可以打我名片上的电话。”纪洵道。   戚小河继续点头:“谢谢。”   纪洵虽然心里对这个长相出众的青年的身份十分好奇,但是职业素养让他板着一张精明脸,毫不拖泥带水出了套房,带上门。   等纪洵走后,戚小河才放松地瘫在沙发上,百无聊赖。他顺手摸过遥控器想开电视看一看,又觉得如果一会儿戚决看到他在看电视,肯定要鄙视他。   于是戚小河又默默把遥控器放了回去。   瘫了十来分钟,忽然听到敲门声伴随着服务员的声音,“先生您好,您的宵夜送来了。”   戚小河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穿着像酒店服务生的白衬衫和黑马甲的服务员,推着一个小推车,上面放着一个有盖子的托盘。服务员紧紧盯着戚小河,推着推车的手指紧绷。   戚小河的注意力都在托盘上面,他在咖啡馆吃了布丁后就再没有吃其他的东西,今天晚上一路东奔西跑也没顾得上。   现在知道有吃的,马上就感觉到了饥肠辘辘。   戚小河急不可耐接过托盘,眼睛都没往服务员瞥一眼,顺口说了句“谢谢”便关上了门。   回了客厅打开盖子,算不上什么正餐,只是一些点心、水果和饮品。   戚小河不挑,拿起糕点一口一个就进了肚子。   一口气吃多了腻得慌,戚小河端起装着红色液体的杯子闻了闻,没有酒精味,只有果香,他放心地一饮而尽。   感觉差不多饱了戚小河就停了下来,瘫在沙发上拍拍自己的肚子,被填满的胃让他有点困倦。   是吃太多了吗?   戚小河在突然袭来的朦胧困意中一边努力抵抗一边想,他很想放任自己睡过去,但是想到他今天是来找戚决有重要的事情,戚小河就用力掐了掐自己的大腿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   然而他感觉时间过得无比漫长,不知道等了多久,戚决还是没有回来。   戚小河已经抵御不住这阵困意了,他模模糊糊地想:就睡一小会儿,就睡几分钟。   脑子里刚涌起这个念头,戚小河就昏睡了过去。   但这个觉睡得却并不安稳,没多久戚小河就在睡梦中被身上的燥热弄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感觉房间内的空气粘稠炙热。   戚小河抓起空调遥控器下调了几度,但是温度依然没有下降。   戚小河觉得那股燥热是从自己身上发出的,他用力抓住自己卫衣的下摆往上脱,却和衣服纠缠在了一起。   ·   今天这场宴会对于戚决来说持续到很晚,因为他有几个重要的聊天。   等结束最后一段聊天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戚决独自一人面沉似水进了电梯,电梯上行到他套房的楼层。   等电梯门再次打开时,戚决的呼吸已经开始粗重了起来。他拧着眉,眼神似冰。   戚决在宴会厅喝下的最后一杯香槟,十分钟后传来的燥热让戚决意识到它有问题,所以他匆匆结束了最后一次聊天,赶回自己的套房。   十三四岁便开始接触家族业务,二十来岁就全权接手了戚家庞大的产业,戚决不是什么傻白甜。   喝下香槟后他看见了侯止帷鬼鬼祟祟的身影,再联系身上的燥热,戚决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他攥了攥拳头,眼神里散发出寒气。   戚决抬腿套房的方向走去,刚转过拐角,他却看见一个人影在他的套房门口敲门。   这个人什么也没有拿,嘴里却喊道:“先生,您需要帮助吗?”   一股莫名的敏锐直觉让戚决大步走过去,从后面抓住那个人的肩膀把他扔到一旁。那人惊吓地转过身,露出一张戚决有两三分眼熟的脸,大概是某个圈子里的二代。   见到戚决,那富二代吓到了,脱口而出的声音有点抖,“你怎么这么快就……”   听到他这话,戚决沉着脸一脚踹过去,把那富二代踹得摔在地上,痛得嚷嚷:“戚决!你发什么浑!我要告你!”   戚决冷漠地自上而下瞥他。   上位者的压迫感让富二代一下子气怯,不敢再和戚决对视,连滚带爬跑了。   见他跑了,戚决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一瞬间,那股不能控制的燥热又占据了他的身体。   戚决垂头,想要开门进去,门却“咔”一声,被从里面打开了。   其实在这之前戚决已经忘了套房里还有一个戚小河在等他,他回套房是想找一个私密的空间解决自己身上的燥热。   但这“咔”声伴随着戚小河听起来变了调的“谁呀……”让戚决脑子一激灵,马上想起来了。   戚小河在半开的门里,身上只松松垮垮穿着一件纽扣被解开了好几颗的衬衣,头发凌乱,一抹红意升腾在白皙的脸颊上,乌黑水润的眼睛像带着一抹钩子,在门口左瞧右瞧。   瞧见戚决,戚小河却根本不是平时见到戚决那副乖巧规矩的模样,而是轻轻喘了一口燥热的气,又轻又黏地叫了一声“大哥……”   戚决的脸骤然沉了下去,他把住戚小河的肩膀,跻身进了房间。反手“轰”地一下,门被关严,戚决又拧上了反锁。   戚小河只知道自己见到了戚决,有戚决在,戚决一定会帮他。他毫无防备地顺从本能朝戚决贴了过去,“哥,我……我好热,哥……”   而戚决在看见戚小河开门时的愤怒到达了极点,他抓住戚小河试图让他看着自己,低沉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是谁你都敢开门?!如果我晚来一步……”   或许是被药性冲昏了头脑,戚决从来没有这么厉声对待过戚小河。他对戚小河从来是高高在上的疏离、俯视和漠不关心。   戚小河怔愣了一瞬,抬头呆呆地盯着戚决。   但他的脑子不能思考太久,很快就把这陌生的感觉抛在了脑后,哀求他信任的人拯救他。   “哥……帮我洗澡……哥……”   戚决上一秒还能硬撑着质问戚小河,但一声声黏腻的“哥”,让他脑袋的弦逐渐绷紧到极限,就快要崩断了。   戚小河知道身世以后的一段时间,还会怯怯地叫他大哥。但等他再长大一点,便再也没有叫过戚决和戚允哥哥了。   他垂眸看着,分出一丝清醒的神智想,戚小河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他在乱喊什么。   戚小河的眼尾绯红,蹭在戚决身上的衬衣衣襟也凌乱散开。皱巴巴的衣服和凌乱的头发,看上去无比靡乱。   戚决一想到等纪洵带医生过来,会看见戚小河这么一副样子,他就脸色发沉。   他一把抓住戚小河的双手,细瘦的手腕很轻易就能把他抓在手里,另一只手很轻松一抱就把人抱了起来。   戚决原本是准备把戚小河带去浴室,两个人冲个半小时冷水澡就安分下来了。   他艰难地迈了两步,左边是浴室门,右边是卧室门。   戚小河现在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他张开双手环抱了回去。攀着他能攀到的地方,嘴里无意识的,一声声地叫着“戚决……”   戚小河乱蹭时,戚决最后一根清明的神智也崩断了。   天旋地转中,戚小河只觉得自己被扔到了柔软的床铺上,可是还是不舒服,他不自觉往身前唯一能让他舒服的地方靠近。   他被沉沉地压进了被子里,视野中所有的光都消失,仿佛被人抱在了怀中。 成人礼第七份、“哥,”戚小河悄声道,“我不会跟人说的。”   意识回笼的时候,窗外的天光已近黎明。   戚决的眉头皱起,在他不熟悉的奇怪的餍足感中睁开眼睛,身旁另一具身体毫无阻隔的触感让戚决猛然惊醒,他大动作地撑起上半身退到床头目光冰冷地看去。   戚小河被他的动作惊动到,呓语了两句。   见到被一团洁白的被子拱在中间的熟悉的脸,乌黑的额发衬得肌肤白皙得近乎透明,脸颊和眼尾还有残存的淡淡红痕。而被子下……戚决眼尖地看见光裸的肩膀上有红青交加的痕迹,关于昨晚的零碎记忆一下子在戚决的脑子里冒了出来。   湿润的眼尖……潮红的眼尾,紧紧攀住他的手脚,一声声似哭泣般的呢喃……   戚决猛然闭上眼睛。   戚小河醒来时,看见的就是闭着眼睛脸色黑沉的戚决。   他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稍微动一下就能感觉全身酸痛,某个隐秘的地方最痛。戚小河下意识哼哼了两声,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劲。   满床狼藉和他身上红青色掐痕,和戚决身上的咬痕——戚小河甚至在戚决肩膀上看见了一个整齐的牙印,他连忙捂住嘴巴,却因为这个动作又牵扯出一阵疼痛。   戚决听到声音睁开眼睛,他脸色冷淡,看上去和戚小河逐渐回笼的记忆中的模样毫无关联。   戚小河动了动唇。   “被下药了。”戚决的声音冰冷,有被压下去的怒意。“昨晚。”   戚小河一怔,然后无比赞同地狂点头,身上哪里都在酸痛,这让戚小河觉得委屈。   可是他转念一想,再委屈也没有戚决委屈。大哥那样一个高冷学霸,天之骄子,被下药后变成了那副凶残的模样,形象崩塌。戚小河只要想想,就觉得他如果是戚决,也无法接受。   戚小河乱七八糟想着。戚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看见他垂着脑袋,头发散乱,被子垮下去露出瘦削的肩背,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戚决的视线焦点不自觉落在那被轻轻咬住的下唇上。   被折腾过一夜后,戚小河的唇好像更红了一些,现在戚小河却紧紧咬住它,看得戚决一皱眉,来不及想清楚自己的想法,手已经先于思维伸了过去。   当戚决的手指把戚小河的唇瓣从他自己的牙齿下解救出来的时候,戚小河吓了一跳。   这反应落在戚决的眼里,让他这个曾经的“便宜弟弟”显得更可怜了。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时,戚决有些暗暗恼火。都这种时候了,他应该用最冷静的思维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不能让昨晚的一切变成不可控制的事故。   戚决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底的那丝烦意,戚决冷静下来。   戚小河是因为他被牵连进来的,尽管戚决对处理这种“意外”感到厌烦,但是戚小河在这件事上是无辜的。戚决不想让这桩“丑闻”传出去,就得好好想想怎么补偿戚小河。   戚决重新塑起自己疏离冷淡的外壳,心中把自己的固定资产都过了一遍。   戚霖光给了戚小河五百万和一处房产他是知道的,戚决拧眉想了想,决定划给戚小河三家小公司的股份,他的人负责经营,两三年的收入远超戚霖光给戚小河的东西。   这应该足够戚小河把昨晚的事情都忘在脑后,出了这个门就闭口不言,他和戚小河之间的关系不会因为昨夜有任何改变了吧?   戚决的决定做得很迅速,他动了动唇,准备告知戚小河他的决定。   但就在他开口说话的前一秒,戚小河却定定注视着他,一双漆黑的大眼睛眨了眨,“哥,”戚小河悄声道,“我不会跟人说的。”   戚决:……   戚小河十分诚恳地保证,听上去真心实意。   刚刚还准备给戚小河分几家公司划清楚界限的戚决却突然窜起一股莫名的怒火,他的嘴角绷紧,冷哼一声,“你不要补偿?”   戚小河愣住,迷茫地看着戚决。   在嘴里的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戚决已经觉得不对劲了,他烦躁地拧了拧眉心,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不能冷静地处理这件事情。   但他语气里的嘲讽和不高兴戚小河是明明白白听出来了,转了转脑袋,就知道自己应该马上从天之骄子的大哥眼前消失。   戚小河动了动,酸疼得他嘴角抽搐,但他还是坚强地以一种古怪的姿势麻溜溜下了床。   戚决见他的动作就是眉头一皱,本想去把人扯回床上,却看见戚小河在地上那团衣服里拉扯翻找。纠缠在一起的衣服让戚决的脑海里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些昨夜的片段,他的身体燥了燥,停下了动作。   戚小河背对着戚决弯腰翻找,白晃晃一片大剌剌在戚决眼前晃过,戚决眉心一跳,沉着脸避开视线。他不知道这个戚小河是不是故意的,但戚决不高兴。   戚小河终于扒拉出了他自己的衣服,一溜烟跑去浴室了。   戚小河在他面前消失,戚决的情绪和缓了一点。他面沉似水想了想怎么处理这个变故,如果戚小河不满意,他可以再加一座温泉酒店放到戚小河的名下。   只要他不被骗,这些公司和酒店足够他挥霍了。一冒出“骗”这个字,戚决拧了拧眉。   最后他决定还是要派一个打理人帮戚小河打理这些东西,免得被骗了又来找他,纠缠不休。   戚决的脑子难得乱糟糟的,随手拿起手机便看见了纪洵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刚巧纪洵又打来了新的电话,戚决按下接听。   精明的秘书难得有了一丝焦急,直到听到戚决一声冷沉的“没萝卜事”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纪洵道:“江医生就等在楼下房间里,如果您需要我马上就叫他上来。”   一夜之后,戚决其实觉得有点神清气爽,昨晚的药性已经散尽了。他本想说“不需要”,但是想起戚小河单薄的身板,还有身上那些他自己看来都觉得有些残忍的青紫色痕迹,戚决的话打了个弯,冷沉道:“让他上来。”   纪洵应下,又语气凛然地报告:“昨晚的监控我已经让人拿了备份,您看……”   戚决面色,“不用顾忌。”   得了戚决的指令,纪洵毫不拖泥带水地答应了。“好的戚总,我和江医生已经到电梯了,马上上来。”   戚决“嗯”了一声,正准备挂电话,却听到纪洵好像突然想起什么,语气迟疑中带着一丝隐隐的试探,“戚总,昨晚的客人……”   戚决语气冰冷打断了他的话,“先上来。”   他挂了手机,看看地上一团糟的衣服,戚决不想穿。他往衣柜走去,拿了件浴袍想去浴室冲个澡再穿。   到浴室门口时却突然想起戚小河还在里面,可是刚刚却一直没有水声?   戚决在门口顿了一下,最终还是抬手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拧眉,按下浴室门把手,门却看开了。扑面而来的空气干燥,没有水汽。   戚决的目光在浴室中环视一圈,没有任何人影。   戚决:? 成人礼第八份、当这些举动由戚小河先做出来的时候,戚决就仿佛失去了主动权。   昨晚戚决告诉他自己中了药进了套房之后,纪洵就联络不上戚决,而戚决的套房也反锁了。   纪洵难得在他平稳的工作生涯中生出一点焦躁,这焦躁导致他大失水准,把戚决套房里的“客人”给忘在脑后了。   现在知道戚决没事,纪洵冷静下来的同时又想起那个长相带着点艳丽的青年,他当时应该还在戚决的房间,会不会……   纪洵被自己脑子里的想法弄得一激灵,刚好电梯到了,他带着江医生匆匆来到套房门口,敲了一下门,没反应。   纪洵按了密码,反锁没了,门开了。   他小心翼翼地进门,先打量了一遍房间,还好,没有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嗯,除了地上那堆看上去有点靡乱的衣服。   第二眼纪洵就看见自家总裁穿着白色浴袍坐在窗边的沙发上,脸色很沉。   这纪洵倒不惊讶,被人陷害下药,脸色不沉就奇怪了。   他带着身后的医生走过去,小心翼翼道:“戚总,江医生来了。”   听到他的声音戚决抬眸,眼神中闪过一抹冷意。他把手搭在扶手上,让医生抽血检查,一边问道:“你们上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一个……”   戚决顿了顿,声音有点低哑,“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   纪洵镜片后的眼睛倏地睁大了一点,没再多嘴地问是不是昨天那个男孩,他摇了摇头,“没有看见。”   戚决的脸更沉了。   江医生抽了血拿去化验,又看了看戚决的脸色,说道:“戚总的身体看上去已经无恙了,等化验结果出来后我会再发给您。”   戚决点了点头,收回手。   他浴袍的手腕处垂落下去好像挂在了沙发扶手下的某个地方,戚决一往回收手,浴袍就被扯松了一点。   纪洵和江医生猛然看见戚决锁骨上两排整齐的牙印。   纪洵和江医生瞳孔地震。   两人慌不择路避开视线,江医生不知道是什么人,倒联想不起来。但纪洵是见过戚小河的,此时的画面很难不让他把那张漂亮的脸和那两排牙印联系到一起。   看着自家总裁冷沉的面容、空荡荡的房间,还有刚刚总裁问他们有没有见过那个青年。   纪洵的脑子里自动生成了一些霸总小逃妻文学。   江医生收拾东西离开后,戚决掐了掐眉心,就见到一旁的秘书有点神秘地问:“戚总,昨晚的客人……要不要关照一下?”   戚决的脑子里还是戚小河说的那句好像急于撇清关系的话,不但急于撇清关系,而且在有人来之前就赶紧跑了。   当这些举动由戚小河先做出来的时候,戚决就仿佛失去了主动权。他好像才是那个被避嫌的人。   戚决脸色沉沉,语气冷然,“不用。”   纪洵点头。   ·   戚小河穿了衣服就赶紧从听风港跑了出来,他不敢再多待,免得碍戚决的眼。   等出了酒店戚小河才觉得身上哪里都不舒服,还有一股莫名黏腻的触感。但是被酒店外的风一吹,戚小河一激灵,他突然想起自己找戚决是来干什么了。   结果他什么也没问成。   戚小河回头看了一眼气派的酒店大楼,瑟瑟退了两步,他现在是不敢再进去一次了。   如果不去找戚决,只能找戚允。戚允一向不喜欢自己,戚小河知道。而且戚允也不在听风港,难道他昨晚在家吗?   回想起自己按铃没人开的戚家老宅大门和二楼亮起的灯光,戚小河的垂了垂眸,有点气怯。   不过很快他又重新给自己鼓起劲头,关于自己的身世戚小河很想弄清楚,这种欲望盖过了他对戚允的畏惧。   现在是早晨,戚小河原本想坐公交,但他在往公交站走的时候身上更酸痛了。   戚小河只能依旧打了个车去戚家老宅。   戚家老宅离市中心不远,很快就到了。   下了车的戚小河感觉比昨天要好很多——如果忽略全身特别是腰臀的痛楚的话。今天雨后天晴,空气格外清新,戚家老宅的大门也敞开着,熟悉的更加苍老的身影在院子里侍弄着不同品种的绣球花。   戚小河走过去笑盈盈地打了招呼:“葛伯伯!”   老葛的听力不如以前好了,所以戚小河的声音很大。他回过头来,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得眼角的皱纹挤在了一处,“是小河少爷呀?你好久都没回来了!”   因为听力没以前好的关系,老葛说话的声音也变大了,他自己却不知道。   戚小河脸红了起来,他想否认“少爷”这个称呼,却又怕一来一回让老宅里的人听见。   于是戚小河只能闭紧嘴巴,冲老葛笑了笑,然后抬腿往戚宅走去。   走到门口时戚小河遇到了一个佣人,对方迅速瞥了他一眼又把视线移开,戚小河没在意。他礼貌地问道:“请问二少爷在家吗?”   佣人下意识往餐厅望去,戚小河跟着他的视线看去,就看见穿着一件松散白色上衣的戚允正坐在餐桌吃早餐。   来之前劲头满满,真见到戚允,戚小河又有点想往后退。   不过戚允并没给他后退的机会,那双长大后更明显的桃花眼朝这边一瞥,和以往无数次一样,在看到戚小河时眼眸里天然的笑意一瞬间消失,“进来。”戚允淡淡道。 成人礼第九份、那就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的脸,如果非要说,带了滤镜的戚小河觉得他长得又丑又凶恶。   戚小河走了进去。   戚允慢条斯理把最后半块吐司吃完,擦了擦嘴站起身,出了餐桌就往二楼楼梯走去。   戚小河亦步亦趋跟着他。   到了二楼,戚允往他的房间方向走过去,这边是他和戚遥住的区域,戚小河以前也很少来这边。   戚允在卧室旁的一间小书房前停下,按动门把手打开门走了进去。   戚小河站在门口,低头看了看门框,没敢进去。   直到戚允走到架子前抽出一叠纸,冷冷瞧向他,戚小河才小心翼翼踏进他从来没没有踏进过的属于戚允的房间。   戚允把那叠纸直接递给了戚小河。   戚小河低头一看,是一叠厚厚的资料,最上面一张写着一个陌生的姓名:张虞杉。右边贴着一张一寸照片,看见那张脸时,戚小河发现自己并没有自己以为的记忆忽然被唤醒的感觉。   那就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的脸,如果非要说,带了滤镜的戚小河觉得他长得又丑又凶恶。   戚小河没办法把这个叫“张虞杉”的人和自己联系到一起。   他又翻了一下后面的几页纸,是厚厚的资料,当年的作案过程叙述、甚至庭审记录的复刻本,关于这场换子疑云所有详尽的资料都在这叠纸里。   戚小河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他翻不下去了,掩饰般匆忙合上,声音有点怯地问戚允:“你怎么知道……”   戚允还是从小到大那种,既厌弃他,又像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来这儿还会有别的事吗?”   戚小河“噢”了一声,闭上嘴巴。   戚允用憎恶的眼神看着他手里的那叠资料,声音阴冷,“住址在最后一页,如果你要去找……那东西。”   戚小河不知道说什么,又“噢”了一声。   他几乎从来没有和戚允心平气和正常说话的时候,他们为数不多的对话都止于戚小河八九岁之前。戚小河抱着那叠纸,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说什么,只好说:“谢谢,那我先走了。”   戚允不点头也不摇头,戚小河习惯了,自动退出房间。   但这次他快要走出房间时,戚允忽然叫住了他。   戚小河回过头,戚允的视线落处却在他怀里的那叠纸上,他看它的目光十分复杂,既无比嫌恶,又仿佛有一丝疯狂的眷恋和执着。   戚允忽然抬头看了戚小河一眼,“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讨厌你吗?”   戚小河轻轻抿住唇。   戚允说道:“因为那东西把遥遥换成你的时候,我就在旁边……但我没有发现。”   ·   从戚宅出来之后,戚小河的情绪一直莫名低落。   或许是因为身上的酸痛没有消失的迹象,或许是因为拿到的这份资料,或许是因为戚允说的那句话……   从知道自己是拐卖犯的儿子不是戚家人之后,戚小河就从来没有再为戚允对他明显的讨厌而委屈过,但戚允最后说的那句话还是让戚小河的情绪沉了沉。   “哎哟小弟弟,怎么愁眉苦脸,长得这么好看愁个啥子哦!”前排的司机从后视镜往后瞥了一眼,打趣。   戚小河的心里暖了暖,把刚刚的事情忘在脑后,他看了看前面的车,脑子里一会儿一个念头,“大姐,你看我适不适合开出租啊?”   司机扑哧一声笑了,非常果决地打断戚小河这个想法,“你开什么出租哦,去当明星多赚钱啊!去参加那个什么……选秀!我看你指定火成大明星哦!”   戚小河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地抿起唇。   不过明星什么的,他完全没有听进心里去。   车堵在路上的时候,戚小河登了好久没登的微信看了一下消息。   有几个眼熟的同学给他发了消息,还有好友申请的红点。戚小河知道自己的长相或许挺讨人喜欢的,在高中读书的几年也让他逐渐习惯了周围人各种目的接近。但因为他的身世,戚小河很难从周围感觉到完全的善意,所以他没什么知心朋友。   戚小河没挑了几个能回复的回复了一下,看了看班级群,放假这几天都是同学在里面聊天。   再往下拉,戚小河看见了自己的班主任的头像,他下意识紧张了起来,手指僵硬地点开班主任的信息。   【小河,期中考成绩出来了,你的成绩不算理想。我还是建议你和班上同学请教一下,走出国这条路。如果你要出国的话,我这边也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和建议。】   戚小河垂了垂眸,按下屏幕,回复【好的,廖老师,谢谢您,我再考虑一下。】   戚小河知道,班上二十几个学生里除了自己大概都是会出国读本科的。   但戚小河没有那么厚的脸皮继续用戚家的钱读对他而言只有光鲜外壳的文凭,国内的学校也是同理。   戚小河从小就成绩不好,或许是老天都在帮戚家辨认血脉。就算当初没有被发现调换,从他的分数就可以看出来完全不是戚家人。   以前的戚遥就算初中天天被骚扰、被气得偷偷躲起来哭,成绩依旧名列前茅。   戚小河木然望着前方的车流,他心里已经有了不读大学的念头。   可是不读大学,他要去做什么呢?   戚小河发着呆,车流堵一阵疏一阵,等回过神来时出租已经到了写在纸上的那个地址。   戚小河下了车,他对这里的环境有准备,所以看到乱糟糟的城中村时并不意外。戚小河找了两个在树下闲扯的大妈问路,对方热情地给他指了路。   戚小河走进一条因为两边的汽车和电瓶乱停放所以显得狭窄又拥挤的小箱子。   这里来来往往绝大多数的住户都是租客,从巷子里往上瞧,两边的窗户用竹竿子挑出防盗窗晾着五颜六色的衣服。   戚小河避让着在小巷子里穿过的小电瓶,仔细看着旁边的楼栋号,在地址上写的那一栋停了下来。   站在楼栋门口,戚小河定了定神。   不过他并没有驻足太久,片刻之后便大踏步走进了楼栋。   这里没有电梯,那个叫张虞杉的人住在五楼顶楼。   楼梯又窄又陡,戚小河腿长,一步跨两级阶梯,很快就到了五楼。他没再踯躅,看了一眼地址确认门牌号之后就走到五零二的门口,抬手干脆利落地敲门。   久未打理的门上剥落的红色涂料片又被震掉了一些。   过了几秒,门内传来拖拉的脚步声,一只眼睛在猫眼后面看了看。 成人礼第十份、戚小河反问:“你不是出狱之后一直在找我吗?”   戚小河站在原地等,又等了十几秒钟,门把手终于传来了动静。   门开后,门缝中露出戚小河在资料上看见的那张脸——比照片里要更憔悴苍老一些,眼睛里透着怯和畏惧,戒备地看着戚小河,不把门打开。   “你是谁?”男人问。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被那张脸吸引,那张脸实在好看,唇红齿白,像个富家少爷。但是张虞杉现在已经被这些富人家弄怕了……   听到男人的问题,戚小河发现自己完全没有他以为会有的忐忑不安、纠结复杂的情绪。他面对这个男人内心没有丝毫波动,就像面对一个陌生人一样。   戚小河觉得这样挺好。   就算这男的是他生理意义上的父亲,那他也想问问自己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戚小河反问:“你不是出狱之后一直在找我吗?”   听到这句话,张虞杉的神情狠狠震动了一下,眼睛里挤满了浓烈复杂的情绪。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戚小河那张脸,一寸一寸地看。   戚小河被他盯得有些不高兴,皱了皱眉头。张虞杉终于拉开门,极力压抑着语气中的一丝窃喜,“进来吧。”   戚小河防备着,看了一圈不大的一室户里没其他人才走进去。他个子比张虞杉高,张虞杉看起来有气无力的,走路也有点跛脚,戚小河觉得他如果要有什么坏心,自己一脚应该就能把他踹翻。   等戚小河进门后,张虞杉又谨慎小心地朝门外看了一眼,确认没有人后才关上了门,一回头就看见戚小河居高临下疑惑地看着他。   张虞杉心里一苦,这不全是他坐了这么多年牢的后遗症,而是戚家那个……   一想起那张眉眼弯弯的带着笑意干出来的事比谁都狠戾的脸,张虞杉打了个哆嗦。   他偷瞄着戚小河,戚小河的穿着、戚小河的脸,都和他想象中差得很远,他感觉戚小河在戚家应该过得不错。   张虞杉的内心忽然冒出一丝窃喜,他极力掩饰住这丝窃喜,走进那个在阳台的脏兮兮的厨房忙活,找出一个杯子洗。   戚小河却神不知鬼不觉跟在了他身后,“你在干什么?”还带着些少年的清脆的声音吓了张虞杉一跳。   他挤出笑容回头,“小……小河……你是还叫小河吧?”   戚小河抿了抿唇,没说话。   张虞杉更高兴了,他用水胡乱冲洗着杯子,一边想努力压下脸上的喜悦,挤出一副父子相见的慈爱和心酸。   但戚小河对他有拐卖犯滤镜,看他的表演只觉得反胃。张虞杉递过去的水,戚小河没接,这里的空气在他闻起来好像有股霉味,他不想在这里多待,“你找我干什么?”   张虞杉自然察觉了戚小河讨厌他,不过看戚小河这派头这模样,戚家那家发善心的傻子估计把他当正牌少爷养了。   张虞杉本就死皮赖脸,这时候更是卑躬屈膝想要抱上这条大腿,他手拿着水杯伸了半天没人接之后拿回来,颤颤巍巍放在桌子上。努力挤了两下眼睛挤出眼泪,声音嘶哑,“我坐牢时候别的都没想,就后悔,觉得对不起你,小河……你名字还是我取的呢……”   男人使劲抹了两把自己的眼睛。   “从牢里出来后我就想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现在看见你穿好的、长得又这么高、又这么帅,我就高兴了……”   戚小河面无表情看着他。   尹宛蓁在没有生病前给戚小河的温情,让他能明白真正的关心和爱护是什么样的。而尹宛蓁的病根儿,好多人都说是因为月子里出了孩子被调换的事,受了惊吓才一直身体不好。   所以即使眼前这个男人在戚小河面前用死威胁,戚小河都不会对他有丝毫心软。   他等着男人哭过劲头,问问他自己的亲生母亲在哪里。   然而张虞杉是被戚家那个叫戚允的二少爷给折腾怕了,从他出狱之后一直有人盯着他,到处找他茬,租房子都找了好久才找到愿意租给他的人。   现在戚小河以为他是他的生父,他看起来在戚家待遇又不错,张虞杉火急火燎地就想让戚小河赶快带自己脱离现在的处境。   他为自己对戚小河的愧疚抹了好几通眼泪之后,见戚小河没有回应,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马脚,“小河……你现在是还在念书对不对?我听说戚老爷已经去国外了,既然他去国外,你们家几个小孩年纪又差不多,你是不是也分到公司了啊?”   戚小河没想到他会坏到这种程度,诧异地盯了张虞杉一眼。   张虞杉打着自己的小算盘,根本没注意。他又皱起老脸诉苦,“有个叫戚允的,你是不是喊他二哥?”   戚小河神情动了动,垂眸掩去眼中情绪,摇了摇头,“不是。”   一直悄悄观察他的张虞杉高兴了,戚小河看起来明显和戚允不对付。也是如果戚家原来几位少爷还真跟亲兄弟似的对待冒牌货,他就真觉得戚家人脑袋有问题了。   张虞杉继续诉苦,这次他是真情实感的,“我……我都坐了十几年牢了,我的罪我也偿还了……可戚允他就是不放过我。你看,我现在住的什么地方,想去打工也找不到工作……我腰也不好,干不得体力活……戚允他找人故意欺负我,不给我工作。把我案底透露给老板,本来我都找到一个看车棚的工作了……”   他声泪俱下,哭诉半天,悄悄瞅一眼面前的“小少爷”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张虞杉心里暗骂了一句,心想让他去对付戚允看起来是不可能了。那就算了,能从他身上薅点钱也行……   张虞杉眼睛盯在戚小河的斜挎包里,像要把包盯穿了。 成人礼第十一份、下了楼他就马上搜“青阳河”,因为不确定是哪两个字戚小河换了好几种搜索,最终确定这条河就在市郊的乡下   虽然打得过他,但是戚小河还是把挎包往怀里拽了拽。   张虞杉嘴里跟戚小河说着话,眼珠子一直盯在那个挎包上。   看戚小河护包的样子张虞杉就猜包里指定有不少钱,他流露的贪婪根本没法掩饰,搓着那双粗糙的手,诉说自己的惨状:“小河啊,我现在被戚允针对,又找不到工作……以前剩的一点钱也就能交一下这个月的房租,下个月房东就要赶我走……”   从进这个门,戚小河已经听了太多这个男人说他自己怎么怎么惨的话了,戚小河没从里面听出来任何一点和自己身世相关的东西。   他直接问:“我妈在哪儿?”   听到戚小河的问题张虞杉的话一下子不尴不尬地卡在喉咙里,他眼神躲闪,嘴里嘟囔道:“你妈呀……她早就没了。”   即使有过心理准备,在听到张虞杉的话时,戚小河还是愣了愣,“她……去世了?”   张虞杉胡乱点点头,“那都多少年了啊还说那个干什么,对了戚家给你……”张虞杉迫不及待想把话题拉回钱。   但是戚小河只想问清楚他妈,他不管张虞杉说什么,继续问:“她是哪儿人?”   张虞杉皱着个脸,耐心不好,“湖……湖南人!”   戚小河又问:“她住在湖南哪里?她的父母呢?还在世吗?”   张虞杉一心想要钱,被戚小河这一串问题弄得脑子嗡嗡的,一时没忍住脾气,没好气地责骂道:“她跑了!不要你了,你还问她!”   戚小河刚刚涌起的一点伤感情绪马上平静了,他问:“她不是去世了?怎么又跑了?”   张虞杉理直气壮:“她跟别的男人跑了,跑了才死的。”   烦躁地说了几句之后,张虞杉的情绪一平稳,又担心戚小河看出什么。他小心翼翼窥了窥戚小河的脸色,发现戚小河并没有怀疑他。   张虞杉心中冷笑,在戚家那种发善心的富人家养这么多年,再精明的也能养成憨儿。   他趁着间隙想好了戚小河的“妈”的身份,又语气和缓、眼带悲伤说道:“你妈是湖南下边一个小县城里的人……你外公外婆我就不知道现在还在没在世了。你要想去看看,我就去找一下以前的地址……年纪大了又在那里面关那么多年,想不起来了……”   戚小河觉得不太对,但他还是“嗯”了一声。   他也不想再在这个房子里待了,紧了紧挎包就准备走人,张虞杉一见他要走吓得眼睛睁大伸手去拉。   戚小河又想起什么,他从包里拿出纸笔,撕下一小张纸准备给张虞杉写个电话号码,一边写一边说,“你要是找到地址了就发到这个电话上……”   他打开包的一瞬间张虞杉两个眼珠子都盯在里面了,他看见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鼓鼓囊囊的,张虞杉觉得自己血压都要高了。   他没有让戚小河空手来一趟的道理,大钱可以后续慢慢再要,但是现在也得给他吃点前菜吧?   几次暗示都被戚小河忽略掉之后,张虞杉决定开门见山了。   他捻了捻了大拇指和食指,明示戚小河,“小河,你看你爹……”刚到“爹”,戚小河就抬眼瞥了一下他。张虞杉连忙改口,“你要是不愿意认爹就先不认我,但你要知道我是有苦衷的……我牢也坐了,罪也偿了,现在一身都是病。腰椎、颈椎、肺病……都做不了活啊……”   见戚小河依旧面无表情盯着他,完全没有要给他钱的意思,张虞杉索性直说了:“你看戚家现在对你是不是挺好的,你穿得这么好又长得这么好,戚家那个夫人是善心的,肯定给你零花钱,家产说不定也给你剩点……你现在这么有钱又过得这么好,是不是应该感谢我当时把你送到戚家,如果不是我……我现在不要求你给我养老,你就现在看我过得这么艰难,先给我一点钱……等我把你妈家的地址想到再来找你……”   张虞杉口干舌燥说完,却被戚小河冷冷截住话头,“钱就别想了。”   张虞杉目瞪口呆地盯着戚小河。   戚小河:“我不会给你一分钱的。”   张虞杉手开始颤,威胁:“那你妈的地址……你连你妈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你妈她姓……她姓杨,你知道吗?”   戚小河说道:“反正她已经过世了。你能想得起来就告诉我,想不起来就算了。反正钱我是一分不会给你的。”   张虞杉的身体颤抖着,“你……你不想知道你外公外婆?他们现在肯定在世……肯定要等你回去……”张虞杉千方百计,他现在只想打自己嘴巴,恨不得穿越回去说戚小河的“妈”还活着。   戚小河垂了垂眼眸,抓着纸的手指紧了紧,但他的决心却不会有丝毫改变。“我想知道他们在哪里。”   张虞杉眼前一亮。   戚小河:“但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张虞杉的情绪一上一下,差点厥过去。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戚小河的挎包,如果不是他打不过戚小河……   见他的样子,戚小河觉得从他嘴里问出来已经很难了。他默默把纸笔又放了回去。   如果张虞杉结过婚,戚小河还能拜托戚允帮他查一下妻子的信息,但是张虞杉一辈子没结婚,如果他嘴里的话是真的,戚小河的妈妈大概和他只是情侣而已。   眼见挎包又被戚小河严严实实盖上,张虞杉眼里闪动着疯狂的情绪,他想要钱,他太想要钱了。十几年前调包孩子是想把戚家的孩子攥在自己手里要一笔钱,十几年后从牢狱里出来的他,几乎丧失了生存能力,他现在最缺的还是钱。   见张虞杉的神情,戚小河心生防备,果然下一秒他就忽然朝戚小河的挎包扑过来。   可惜他的反应比戚小河慢了不知道多少倍,戚小河往后退了一步,想一脚踹开他,又怕被报警勒索医药费,想想还是算了。   张虞杉抢也抢不到,控制不住地哑声嘶吼,“我是你爹!你连几万块钱都不给我!你在戚家吃香的喝辣的不全靠我?几百万几百万拿戚家的钱不还是因为我给你找了个好出路?你还不感谢我!”   戚小河听到前半句话就震惊了。他以为张虞杉只是要个一两千,没想到张口就是几万块。   戚小河退到了门边,手一拉就能出去。他冷冷看着张虞杉,“你要说你是我爹,你先帮我还钱。”   张虞杉愣了一下:“还……还钱?”   戚小河:“嗯。我要还戚家的抚养费,大概有上千万。”   张虞杉不信,“别骗我,戚家怎么可能让你还钱……”   戚小河:“我不读大学了。高中退学去打工还钱。”   张虞杉一脸僵硬。   戚小河眨了眨眼睛,平静地说道:“你要是非要说你是我爹,你就去找个工地上班帮我还钱。”   张虞杉:?   他的脸开始抽搐,尽管他不知道戚小河到底说的是真的还是骗他,但是有一点张虞杉是确定的,那就是眼前这个看起来好骗的富家小少爷铁石心肠,绝对一分钱都不会给他!   打破了这个希望,张虞杉整个人一下垮了下去。   他阴测测盯着戚小河:“戚家要你还钱,你别扯淡了。”   戚小河说道:“是我自己要还的,应该还不是吗?我又不是他们家儿子。”   张虞杉忽然疯癫地笑起来,笑了几下又被他的口水呛到狂咳嗽。看见戚小河已经打开门要走了,张虞杉愤恨地骂着下流的脏话:“我的种没有这么脑壳打铁的!你不是我的种,你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在青阳河边的包谷林都要死了,要不是我把你捡去你早就活不成了,现在还去还戚家的钱,如果不是我你现在就是个天天在土里的乡下人……”   张虞杉后面的话声音很小,是无法控制情绪的自言自语和诅咒,但戚小河依旧耳尖地听见了。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看着张虞杉的模样,戚小河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他了。他把张虞杉的诅咒关在门后,发着呆下了楼。   他也不是眼前这个男人的孩子吗?   戚小河觉得自己跟他一点都不像,但他是自己生理学的父亲这已经是他这么多年来接受的事实。但现在骤然发现他不是自己的父亲,戚小河莫名开心起来。   下了楼他就马上搜“青阳河”,因为不确定是哪两个字戚小河换了好几种搜索,最终确定这条河就在市郊的乡下。 成人礼第十二份、不知道为什么,连在读大学的卓桉都第一时间听说了他退学的消息,打来微信电话连环追问。   等戚小河找到青阳河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看到落日中波光粼粼闪动着金光的河水,戚小河的心砰砰的,生出一股悸动,他或许真的曾经来过这条河岸。   戚小河沿着河岸走,想去找张虞杉说的“包谷林”在哪里,但是现在的青阳河河岸两边已经没有什么农田了,都是高高的河坝和荒地。   戚小河还想再走远一点,但是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河坝上三三两两的钓鱼人都收了竿提着桶准备回家了,也有附近的拆迁房的住户沿着河坝吹夜风散步。一家人欢声笑语地经过时,戚小河会下意识看一眼。   张虞杉说是在青阳河旁边捡到的他,是他的亲生父母把他遗弃在河边的吗?   戚小河的眼神暗淡了下去,他在坝上蹲下来,晦暗的光线让青阳河看上去黑黢黢。戚小河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扔到水里,听水花溅起的响声。   一阵夜风忽然向着河岸吹来,风愈来愈大,戚小河站起来感觉有些发冷,裹紧衣服往前面的桥走。   风吹过他的身旁,突然传来“簌簌”的粗粝叶片摩擦的声音,戚小河回头望去,一大片包谷林出现在他的眼前。   戚小河的眸子倏地睁大了。包谷地沿着河岸延绵不绝,在夜色中戚小河仿佛能闻到稚嫩叶子的草木香气。这香气混杂着泥土,把他刚刚那些烦躁和愁绪吹得一干二净,戚小河突然知道他能做什么了。   找到了答案的他眉眼弯弯,看着月亮光线下那一垄一垄整齐又生气勃发的土地,戚小河觉得自己真正的父母大概是农民,所以他才会也突然想去当一个农民。   ·   “小河……你真的决定好了?”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脸上尤带着震惊,他不解地看着眼前这个长相出众的学生。   戚小河点了点头,很果断干脆。   廖华年无奈又怅然地轻叹了一口气。期中考后放的假期刚结束,戚小河来找他他还以为戚小河是改变主意想要出国了,没想到他一进来就告诉自己想要退学。   这所高中因为贵族学校的身份,又不严苛,一向是学生和家长的选择权优先的。学生要退学,他作为班主任也只能言语上试着挽留一下。   廖华年觉得可惜,但可惜之余他好像隐隐对戚小河做出这个决定也不例外。   戚小河的身世在学校里是公开的秘密,即便是教师组关起门来都会有八卦和说闲话的。廖华年也听到过有同事议论戚家做慈善,戚小河这成绩出国读本他们肯定也要花钱送了。   可是廖华年始终觉得,拿到的就是自己的。既然戚家肯给,那就先抓住这个机会,在国外拿钱潇洒,又有谁还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呢?   但现在看来,他的学生比他有骨气得多。   他避开眼神,手指点点戚小河的退学申请,说道:“不过你的家长,我还是要征求他们的意见的。”   戚小河眼里的光暗淡了一瞬,抿了抿唇。顿了一下他对廖华年说道:“我已经把户口迁出来的,现在我就是我自己的家长。”   廖华年震惊地看着他。   戚小河的手指紧张的扯着裤兜边缘。   他不担心班主任告诉戚霖光或者戚决,但戚小河唯一担心的是……尹宛蓁。即使尹宛蓁出国、他的成绩一直不好,他们的关系疏远了很多,但是在戚小河内心深处,尹宛蓁从来就温柔地占据着他“妈妈”的角色,他不想让尹宛蓁听到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   廖华年扶了扶眼镜,很是为难,“但你入学的时候戚总是专门关照过的……各种手续以及学费都是戚总那边在处理。我不通知戚先生尹女士,但是肯定要告诉戚总的。”   戚小河松了口气,他想了想大哥冷冷淡淡的模样,对他的事情肯定很厌烦。应该不会再越时差去专门告诉尹宛蓁这件事。   戚小河犹豫着点了点头,“告诉戚总没关系。”   见他这副模样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廖华年长叹了一口气。关心道:“你退学了去做什么,计划好了吗?”   廖华年了解这些在贵族学校上学的富家子弟,要么开店、要么开公司、稍微长得好一点的就想进娱乐圈。戚小河属于长得非常好的那种了,廖华年猜他是不是准备去选秀,最次也是开个咖啡店、火锅店什么的。有这张脸在这儿,赚钱有的是捷径。   戚小河想了想,自己种地最后也是要售卖的,于是他没有保密:“我准备去乡下包一块地种庄稼。”   正准备听学生的宏图大业的规划的廖华年:???   ·   戚小河退学这件事从他走出教师办公室的那一刻就传遍了全校,学校论坛上全是关于他的消息。   【那个‘戚少爷’退学了?】   【卧槽,他怎么就退学了!别的不说,他走了学校哪里还有养眼的帅哥啊!】   【楼上你太为美色折腰了吧!他都高四了,都复读这么久了还退学?难道准备出国?】   【啧啧,戚家再蠢也没有这么蠢的,送他上完高中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吧。还送他出国?他想得美。说不定就是戚家不想送了所以他才退学……】   ……   戚小河从来不逛学校论坛,所以这些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有几个同学发了信息问他,戚小河也没有藏着掖着,承认了。   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退学以后新好友申请反而多了起来,好多好友申请里写着:“以后不能在学校见面了,加个联系方式好联络呗”   本来班上的同学戚小河只有一半有联系方式,现在全有了,还有不少同校的。戚小河一个一个都通过了。   连在读大学的卓桉都第一时间听说了他退学的消息,打来微信电话连环追问。   电话里,卓桉带着一股让戚小河不解的怒气问他:“你真退学了?还是他们瞎说?”   戚小河回答:“是真的。”   那边忽然静默了一瞬,戚小河仿佛能听到卓桉在磨牙的声音。   卓桉突然低声吼了一句“你是傻叉吧!”然后迅速挂了电话。 去县城!、戚小河一个一个仔细搜索县城、乡镇和村庄的名字,工工整整记在他的黑皮笔记本上。   戚小河疑惑。   不过他这点疑惑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现在他已经退学成功了,过段时间可以来拿高中毕业证——这样以后如果还想考大学就可以以社会考生的身份考试。这是廖华年告诉他的,戚小河很感激班主任的善意,尽管目前的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考大学。   眼下他最重要的就是找到自己种地的“地”。   其实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就是确认张虞杉说的话的真实性。可检验dna要双方自愿,张虞杉明显不可能轻易听他的话。戚小河不想再跟他打交道了,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等他慢慢偿还戚家的养育费用,自己能赚钱的时候,再用自己的钱去要求张虞杉跟他做dna检测。   有了这个想法,戚小河也就先把做dna检测这件事放在一边,专心弄土地的事情。   戚霖光给了他五百万,戚小河只准备动其中的五十万。等他能还得上这五十万后再原原本本还给戚霖光。   五十万不算少,但是如果没好好使用,赔本也就是一季的事情。   咬着笔趴在公寓的矮茶几上写写画画,戚小河从来没有这么认真钻研过。客厅里摆放着四五盆绿植,更多的喜阳绿植挤在阳台,看上去绿荫一片,恍然如同进了森林。   这些都是戚小河每天自己打理的,走读就是有这个好处。虽然他经常因为打理这些花草而半夜赶作业,或者早上迟到。   戚小河其他科目的成绩都很一般,但是地理还不错,戚小河对各个地方的地形地势和土质都很感兴趣,买过不少课外书看。不过现在要自己承包土地,就必须自己实地去看过才行。   戚小河连夜搜地图,把本市的郊区看了个遍。但是本市郊区的土质都一般,即使是青阳河那边的包谷林,能种庄稼,但是种不出什么好庄稼。   他只能把目光放向周围的省市,除了人生地不熟往返不便利之外,在附近省可选的耕地就太广泛了。   戚小河一个一个仔细搜索县城、乡镇和村庄的名字,工工整整记在他的黑皮笔记本上。   然后又一个个搜索路线和距离,忙活了大半夜才理出一个考察先后顺序。   半夜实在困得不行,戚小河冲了个澡就睡了,第二天九点钟醒过来,第一时间还是去翻自己的笔记本。对于种地这件事,他充满了信心和干劲,即使以前种的都是观赏植物,但是戚小河从来没有失手过,即使是老葛都说很娇贵很难养活的花他也能种得很好。   这种状态是戚小河非常不熟悉的,但是也让他非常兴奋。   匆匆吃了豆浆包子当早饭,戚小河把笔记本、充电宝、零食、换洗衣物塞一个大包里就出发了。   不是什么节假日,所以火车票很容易就买到,戚小河的第一站就是邻省省会。   两个小时后,戚小河在省会下了火车,又换乘另一趟列车。一路上他都没有闲着,不停地查询各种他能查得到的能用上的联系方式。   他要去的地级市叫铜岭,轨道交通是最近几年才开始一点点完善,从省会坐动车过去绕几个弯,也要三四个小时。等戚小河在铜岭下了动车,已经下午五点多了。   好在现在白昼逐渐变长,五点多太阳依旧挂得很高。戚小河吃了一点面包垫巴了一下,然后找到汽车客运站,坐上开往自己要去县城的大巴。   在火车上时他遇到了邻座的搭讪,还有一些让戚小河有点害羞的明目张胆的打量视线。于是他坐汽车时还是留了个心眼,在车站外的旅游品商店里买了一顶普普通通的游客大草帽往脑袋上一扣,把卫衣的拉链拉到顶遮住下巴。走动时低着头,别人也只能看见一点精致的鼻梁轮廓。   尽管身高和身形遮不住,仅从鼻梁来看也是个帅哥,但是游客帽一遮就没有人来探听戚小河是干嘛来了。   不过年不过节,大巴车上就戚小河一个年轻人,叔叔阿姨们一上车就开始呼呼大睡,戚小河也在其中被沾染了一点困意。   一个多小时后大巴就开到了县城,戚小河后知后觉跟着其他人下车,这时候已经快七点了,天色十分昏暗。   戚小河的午饭就是面包零食解决的,现在整个人饥肠辘辘。他先打开手机定了一家平价连锁酒店,再上点评软件看附近的餐馆。   这个县城实在不大,戚小河发现自己都不用打车,走个十几分钟就能找到县城的中心街道十字街。他找了一家本地菜的餐馆吃了晚饭,戚小河不怎么挑食,能吃甜的也能吃咸的,只要不是味道特别小众古怪他都能吃得很香。   这里的饭菜分量很足,把饿了一天的肚子喂饱,感觉心脏某个部分都像被食物填满了。   和开店的嬷嬷说几句话,戚小河感觉自己在逐渐融入这个县城。   走出餐馆,他定的酒店就在不远处。沿着穿城河慢慢踱步过去,县城的风格外干净清爽,没有多少光污染的夜空可以看见更多的星星。   戚小河整个人都被一股喜悦填满了,这和他在学校里、在戚家的感觉完全不一样,现在的他迎着夜风,感觉这股风要把自己吹得不由自主跳起舞来。   正好旁边广场有跳交际舞的爷爷奶奶,戚小河也不由自主地顺着音响放的舞曲蹦了两步转了半圈,差点被旁边一个热情的阿姨拉住加入他们的舞团。   戚小河很少住酒店,这酒店也比他之前跟着戚家人住过的档次差很多。不过看着价格,戚小河就感觉一阵安心,如果按这样算,五十万也够他花很久很久了。 进村!、“阿姨,这边哪家有没有地不种可以租给我的?”   小县城晚上很安静,一觉好眠,第二天七点戚小河就醒了。   他没带多少衣服,只有贴身的多带了两套。把里面的衣服换了换,想想今天要去村里,就依旧穿着昨天穿过的卫衣。   退房时依旧是昨天晚上安排他入住的前台,目光炯炯地看着戚小河,语气很惋惜,“您今天就要退房吗?”   戚小河点了点头,冲她友善地笑了笑,前台顿时脸颊通红。   戚小河也不确定自己今晚能不能赶回县城,所以没有再续订一天。   在外面的早餐店吃了早餐,戚小河就回了昨天的汽车客运站,找到要开往自己第一个目的地乡镇的车上了车。   尽管他一副游客打扮依旧引来不少注意,一是外形实在太惹眼了,二是这个县城不是什么旅游资源丰富的县城,很少有外省市的游客,而且还是孤身一人。   这里的人又都热情,一上车戚小河就被周围的叔叔阿姨围住打听。还好这里的方言和普通话相差不大,并不难懂,戚小河也想有本地人给自己指路,于是直接说了自己是想来这边承包土地做农场种庄稼。   话音刚落,车厢里顿时一片起伏的惊讶声。和他隔着过道的阿姨在安全带的束缚下极力探着身子盯他的脸,满脸的赞叹和怀疑,“小弟弟,你长得这么漂亮,又白又嫩……哎呀你那个手,比我闺女的手都匀称,你说什么来种地,开玩笑逗我们的吧!”   戚小河抿着嘴唇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真的是来找地承包的,阿姨你们村要是有人愿意租地的话可以跟我介绍一下吗?”   那个阿姨还是不信,戚小河前排一个大叔侧着脑袋打断阿姨的话,“啊呀,人家来承包土地又不是来干活,咋就不行呢。弟弟,我信你!”   戚小河忍不住笑了,也没有否认。   大叔又推荐了一下自己的村,“我现在搬镇上了,老家鸽子嵌村的,村里好多地都没人种。弟弟你要是要承包,可以去我们村委会问下,镇上就有到鸽子嵌村的车。”   戚小河乖乖点头:“好,谢谢叔叔。”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白得发光,一看就是城里小孩,车里的村民镇民都没把他说的承包土地当一回事。不过乖巧又好看得过分的年轻人总是很受长辈喜欢,车厢里热热闹闹,到了镇上戚小河都差点被一个热情的阿姨要拉他去请他吃饭。   这个镇是戚小河名单上的第一个镇,也是他最优先选择的一个镇,因为地理位置比起其他镇来说要近得多,中巴车二十分钟左右就到了,坐着中巴可以一直开到某个村里。   所以戚小河没有下车,他直接跟着中巴车到了一个叫做大杨树村的地方。   司机告诉他到了位置戚小河就下了车,乍眼一望,村庄周围都是平整的田地。   这个村有不少稻田,现在育苗期已经过了,开始插秧了。戚小河下车就看到有村民弯着腰一步步倒退着在田里插秧。   他走到田埂上,捡了根小木棍子撬了点浅水层下的泥土看。沿着田埂往前走还有旱地和菜地,戚小河都蹲下来专心地用小棍撬了点泥土看一看、碾一碾。   种菜、种粮食和种花种草的泥土是有区别的,但是戚小河或许真的血脉里留着农民的血液,他天生能看出哪种土更好一点,甚至能区分出湿度、蓬松度这种细微的区别。   两块相邻菜地中,他觉得土质和光照温度湿度更好的那块地长的菜就会如他所料,明显比另一块菜地的菜要饱满旺盛。   有了这些判断打底,戚小河对种地这件事越来越有信心。   他异类一样的外貌和奇怪的举动自然很快引来了村里人,一个插秧的妇女穿着雨靴从田埂走过来,大着嗓门问他:“弟弟你是哪里人哦,是哪家来走亲戚的?长得好俊哦!”   戚小河发现这边乡下的人比城里人更直白,他都快被夸得脸皮厚了。   他连忙摇了摇头,打探道:“阿姨,这边哪家有没有地不种可以租给我的?”   听到戚小河要承包土地,几个插秧的都十分惊讶,但还是热情地给他指了村委会的方向,让他去找村委会问。   戚小河下了田埂,看了看自己鞋底上的泥,摘了路边一片大树叶稍微擦了一下。   他还没走到村委会,村里的大嗓门就已经把村长招来了,看见戚小河的模样,村长也怔愣了一下,试探着问了几句他要承包地做什么。   村长本以为戚小河是哪家富家子弟头脑发热回来折腾的,但是听了戚小河对耕地种类的区分和承包计划,意外地发现至少在书面上戚小河看起来是真的了解。   村长的真诚多了两分,认认真真给戚小河介绍村里可以承包的土地,还带他去看了那几片地。   但对于能承包出来的这些地,戚小河却并不满意。有一部分地荒废了好几年,土壤明显肥力不够,而且杂草长得太旺盛,可想而知地里有多少草籽,如果真承包下来清理这些草籽的时间估计要按年计算。   村长自然是存了想把地都承包出去的想法,言辞上就夸大了一些。戚小河却始终头脑冷静,最后拒绝了村长时也说明了不想承包的理由。   如果之前戚小河说的那些承包计划只是让村长觉得这个城里小孩不算门外汉,那他拒绝的理由却让村长惊了一惊,看向戚小河的眼神充满意外和赞许。   虽然买卖没做成,村长却真心实意夸赞戚小河:“弟弟,你还真的挺懂这些呐!你家里边是做过农场大棚的吗?”   戚小河的穿着长相看上去和黄土地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村长猜也只能往他家里说不定经营过农场这方面猜。   戚小河摇了摇头,“没有。”已经说开了不承包了,他也不怕露怯,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以前也只养过花和观赏树。”   尽管戚小河这么说,但他之前展现出来的对耕种的了解已经让村长觉得他只是谦虚了。这时便热情地招呼他在田埂上走走,一边走一边聊着自己种地的经验,戚小河听得很认真。   一趟走完,他们已经走了一个多小时,村长说话都说得口干舌燥,还要热情地拉戚小河去他家院子里吃中饭。   戚小河坚决拒绝了,他告诉村长他还要去其他村里看看。   他要办正事,村长也不好挽留,感慨地看着戚小河,“这么俊的弟弟,可惜没留在我们村哦……”他一脸惋惜,很难遇到模样这么好,看起来又金贵,但又这么接地气还这么乖巧的小孩了。   虽然没承包到土地,但是戚小河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他真诚地跟村长道了谢。村长还帮他找了一辆开往邻村的小货车,让他搭了顺风车过去。 承包土地!、老头汗衫湿漉漉的,显出结实有力的肌肉轮廓和略黑的小麦色皮肤。   第一天戚小河看了三个村,靠着自己包里的零食垫了肚子。   但要么土地质量一般,要么太碎面积太小,戚小河都不怎么满意。   眼看快五点,他还是坐上了最后一趟回镇上的中巴。   镇上的住宿条件比县城要更差一些,只有招待所。戚小河这十九年都算是娇生惯养长大的,没吃过什么苦。但是自从他开始记账还钱之后,慢慢地就接受了这原本才是属于他的普通人的生活。   还好热水什么的还是挺方便的,戚小河稍微洗了洗,晚上睡觉的时候把被子掀开仔仔细细拍打了一遍,又插上电蚊香,穿着自己的睡衣入睡。   尽管这样,早上醒来戚小河还是发现自己脖子到锁骨那一块儿有点发红,不知道是不是晚上被什么虫子咬的。   他用冷水擦了擦缓解了一下瘙痒,依旧拿好自己的所有东西去退房。   这个镇他还要看的村子只有两个了,如果这两个都不行那他就准备去其他乡镇再看看。   在街上挑了一下看上去比较干净的餐馆吃了早餐,又去超市补给了一下矿泉水和路上的午饭。这里也没有太多选择,戚小河吃过一次不明牌子的面包,难吃得他想不浪费粮食都做不到。只能挑着买了一点八宝粥、水果和香脆面。   经过昨天一天的洗礼,今天戚小河已经能够很熟练地去问街两边停着的面包车或者小货车,问他们到不到某个村子了。   很快他就找到了要去自己目的地的车,等车载满座之后就出发了。   车厢里的乘客同样在大胆地打量着这个一看就是大城市来的年轻人,戚小河微微侧开脸,看着窗外的风景。   上午他先去的是一个叫沙家溪的村庄,那里已经有人承包了绝大部分的地做家庭农场。下午他去的是这个镇的最后一个村,就是前一天坐中巴车时一个伯伯说的鸽子嵌村。   尽管前四个村庄都不顺利,但是出发去鸽子嵌的时候戚小河依旧信心满满。   虽然这个镇是他的首选镇,但实在没有好的地方大不了就去其他镇好了。   他坐了一辆皮卡车去鸽子嵌村,司机很热情,一路跟他唠着嗑。大概二十分周后司机就指着前面说道:“那就是鸽子嵌村,你就是找这里哦弟弟?”   戚小河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村的田地,前面的公路边有一个背影健壮的年轻男人穿着一件老头汗衫,正担着一挑秧苗往前走。   老头汗衫湿漉漉的,显出结实有力的肌肉轮廓和略黑的小麦色皮肤。   皮卡经过他时,司机放慢了速度,探个脑袋跟他打招呼:“水生,这里有个城里娃儿要来承包地,你爹在屋里头撒?”   年轻男人闻声转过头来,露出一张俊朗的脸。他往车里瞟了瞟,只看见一个白得晃眼的影子。   陈水生顿时没了兴趣,随口说道:“他在村委会,你去找他。”   司机又踩了踩油门,侧头热情地对戚小河介绍道:“村长就是他爹,他们自己前几年也包过一片地,这两年他爹腰不行就没怎么搞了。我给你停到村委会门口。”   戚小河乖巧点头:“好,谢谢叔。”   皮卡又开了了几百米,在一栋立着国旗的白色平房前停了下来。   戚小河正盯着村委会的门,司机伸出手臂冲平房旁边的健身器材一指,那里有个伯伯正在那儿转太极推盘,“那就是陈村长,你去找他!”   戚小河付钱下了车,皮卡在空旷的公路上直接调了个头就回去了。   戚小河往健身器材区走过去,陈大立余光看见一个高高挑挑的很眨眼的陌生小孩走过来,松开了太极推盘,问他,“你是哪家的娃儿?”   刚问完陈大立就看见眼前这个男孩的脸,白生生干干净净的,眼睛又大,看着和电视上的明星一样。   他心里正嘀咕村里应该没哪户人家有个这么漂亮的后生,戚小河就直接说明了来意,“您是村长是吗?我想看看能不能在你们村承包一点土地。”   陈大立的眼睛瞪大,激动地走过去打量了戚小河一眼,虽然这一眼让他心里有点忐忑,但是陈大立还是十分热情地说道:“有,有!我们村闲置好多地,你跟我去看看!”   现在村里的年轻人少,地不可避免还是闲置了一部分。陈大立之前承包了一部分土地种水稻,但他腰不好,每次种地都要喊他儿子回来帮忙。他儿子陈水生倒是没抱怨过,媳妇却不高兴,觉得儿子长这么大又读过书就该进城去,打工也比种地好。这年头说出去在家里种地像什么样子,都不好找女朋友。   陈大立觉得挺有道理的,就干脆不做了想把儿子往城里赶,但是儿子倔脾气反而上来了。现在到插秧的季节,他们插秧机又坏了,他儿子还出去挑秧苗自己插。现在突然有人想来承包土地,陈大立就想赶紧把地承包出去,就不用把儿子拘在村里种地了。   所以陈大立尽管对这个一看就是城里来的小孩有点怀疑,但还是热情地介绍着村里可以承包的土地。   戚小河仔细看了看旱地、灌溉地和菜地的土质,心里挺满意的。陈大立又指着一片排了水什么也没种的稻田:“这片田是今年刚闲下来没种的,你要种水稻的话现在都在插秧,有点晚了,承包费我可以给你减半年的。”   戚小河认真看了看排过水的闲下来的稻田,也挺满意的。   现在是五月份,种水稻不赶趟了,而且他第一次承包土地不想一口气吃成个大胖子,先缓缓明年再种水稻也行。   这期间他得先把拖拉机驾照给考了……   看了地况,又问了面积,各方面都满意之后戚小河就跟陈大立谈起了承包价格。   每个地方的土地成交均价在网上都能查到,水田、旱地、水浇地价格都不一样,其中水田的承包价格最贵,不过这些年承包价格在逐渐降低。   陈大立是真心想快点把地承包出去,价格开得也很真诚,水田八百三一亩,水浇地七百七一亩,旱地六百九一亩。水田的承包费用可以从年底再开始计算。   戚小河和陈大立坐在村委会里,戚小河认真地拿着笔在本子上写写画画计算,最终和陈大立达成口头协议,承包了总量三百亩的地。其中一部分水田的费用年底再新算,现在只算水浇地和旱地的承包费用,大概是六七万块钱。   双方谈妥,陈大立高兴得脸上都挤出褶子来,他告诉戚小河他晚上去找几个村民,有的地是他从村民那里承包的。明天一起协商好来再签协议。   戚小河对价格和地都是满意的,闻言点点头:“好。”   陈大立怕他反悔,又很热情地告诉戚小河:“我怕你是城里娃儿不懂,这个地你种粮食可以申请国家补贴的。就到镇政府去申请就可以,你是外地的又不熟悉,我喊我儿子带你去找下!”   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戚小河又没有车,出于本心他确实不好拒绝。   然后他就看见陈大立开了门走到院子里,扯着嗓门喊:“水生!” 去镇上!、比他见过最漂亮的姑娘的唇还要嫩,陈水生心想。   陈大立喊了两次,那个之前穿着老头汗衫的健壮青年往村委会的方向走了过来。   戚小河看着那结实有力的小麦色臂膀,有点羡慕。   听到自家爹叫他走过来的陈水生,注意力却始终不自觉被那一抹单薄白皙的身影吸引。   看向皮卡车里时他只模糊瞥见白得晃眼的一张脸,现在才看清楚整个人。站在他爹身边的男孩看上去不过十几岁,脸又白又小,乌黑的眼睛水润润的,唇上仿佛也画着唇膏一样,怎么看怎么好看。   陈水生抿紧嘴唇,努力把自己的视线挪到自己爹脸上,不过这一挪对比就更强烈了,他爹又黑又皱,陈水生差点没看下去。   “什么事。”陈水生语气僵硬地问,他感觉到那个城里男孩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打量,弄得他竟然有点想躲开。   陈大立语气乐呵呵的,殷勤程度像给陈水生介绍了一个亲弟弟一样,“水生啊,这是小戚……”   “叫我小河吧。”戚小河忽然说道。   陈大立忙道,“对对,小河。小河要承包我们村三百亩地,你去把你那皮卡开过来带小河去镇上办一下那个补贴,顺便带人家多逛逛,让他多熟悉熟悉我们这。”   对他爹一向有点犟头的陈水生这回没犯犟,“嗯”了一声,转头就走。   陈大立对着他的背影“哎呀”了一声,有点抱歉地对戚小河说:“我这儿子就是对我脾气不太好,你放心,他其实对外人性格还是挺好的。对了,他叫水生,小河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直接问他,他懂不少哩!”   戚小河乖乖点头:“好,谢谢立叔。”   见他的模样陈大立更喜欢了,“你们城里娃儿就是有礼貌,水生啥时候能学学你们就好咯……小河啊,你这地承包着是你家里有人来种还是请人?”   戚小河垂了垂眸,正要开口回答,身旁就传来车轮的摩擦声。   他侧头一看,一辆白色皮卡就停在身侧。   陈水生披了一件有点皱的衬衣,俊朗的脸在驾驶座窗口漠然看过来。   戚小河等着他说话,陈水生却绷着一张脸,一个字没冒出来。两个人面面相觑。   陈大立在戚小河背后瞪了陈水生一眼,心里埋怨自己这个儿子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说,以后怎么在外面找事做。   还没等他插嘴,戚小河就眉眼弯弯笑了笑,“水生哥是吧,那我从那边上车了。”   戚小河绕到副驾驶拉开门上了车,虽然他没有陈水生那么高大,但是长腿也摆放得也有些局促。   他系好安全带,正越过陈水生朝陈大立打招呼告别,陈水生就踩下油门,皮卡出发了。   被晾在原地的陈大立愤愤跺了跺脚,嘴里又骂了两句儿子。不过好心情占了上风,他马上回家去告诉媳妇这个好消息。   ·   五月的温度正好,皮卡开了窗,村里的空气干净,迎面吹在戚小河脸上舒适无比。   陈水生余光看了一眼副驾驶的人,松了一点油门,车的速度慢下来,风也没有那么急。   陈水生一直不说话,戚小河只好主动搭话:“水生哥,你们家的地都是你在种吗?”   戚小河本以为陈水生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毕竟从之前的印象来看是这样。他做好了陈水生不接他话茬的准备,没想到他话音刚落,陈水生就“嗯”了一声。   “嗯”完陈水生有点紧张地抿了抿唇,问戚小河:“是你自己准备做农场?”   戚小河点头:“嗯。”   同处在狭窄的车里,陈水生余光总能看见白皙无暇的侧脸和淡红色的唇,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了外甥女玩的洋娃娃。   他的身边好像坐着一个城里来的洋娃娃——好像比洋娃娃看上去更容易被打碎,就像一个小玻璃人。   陈水生瓮声瓮气地说:“你细皮嫩肉的,种不了地。”   这句话听多了,戚小河也不恼。他笑吟吟地看着陈水生在衬衣下绷得很紧的肌肉轮廓,“我要是长得像水生哥这么壮实就好了。”   陈水生的脸一红,一股热气在从衬衣里往外冒。   他手下的方向盘拐了个弯,硬邦邦说道:“你现在就很好……了。”   差点秃噜嘴说成“好看”的陈大生脸更红了。   他肤色是深小麦色,不怎么看得出来,但是身上却直往外冒热气。   戚小河关心道:“水生哥,你是不是有点热,要不先停车把衬衣脱了。”   虽然现在五月份戚小河自己都还穿着卫衣,但是陈水生刚干了活说不定热着了。   陈水生下意识瞥去一眼又马上扭回了头,“没事,我不热。”   见他这么说,戚小河也没再多说什么。他饶有兴趣地看着窗外的风景,之前坐挤满了乘客的车来没什么心情欣赏,现在事办成了,陈水生的车开得又很稳当,戚小河要细看什么的时候车速仿佛能懂他一般慢下来,他也就有闲情逸致欣赏了。   陈水生余光中是蓬松的后脑勺,他脑子里却闪过那水红色一开一合的唇。   比他见过最漂亮的姑娘的唇还要嫩,陈水生心想。   皮卡很快就开到了镇上,陈水生找了个位置停好车。   戚小河打开车门走下车,四处张望找着镇政府的位置,陈水生很快从驾驶座下来走到他身边。   今天不赶集,镇上的人不多,陈水生悄悄松了一口气。   他落后半步看着近在咫尺的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耳垂,如果是赶集日,小玻璃人大概会被层层叠叠围住,说不定会受到惊吓。   戚小河对自己被估量成了一个“小玻璃人”一无所知,他好奇地打量着镇景,顺手拉住陈水生的袖子指着前面,“镇政府是那个?我看见了!”   陈水生低头看着自己被扯住的袖子一眼,他的手粗粝黝黑,和扯住他袖子的那只白皙纤长的手对比强烈。他的呼吸微不可见地粗了粗,跟着戚小河往镇政府方向走过去。   “小心。”戚小河正要过马路就被按了一下肩膀,一辆拖拉机哐当哐当从面前驶过,肩膀上的手很快松开了。   戚小河侧过头去,看着面色冷硬外表看起来不太好相处但是其实挺热心的陈水生,感激道:“谢谢水生哥。”   那双乌黑的眸子因为真诚而显得更澄净无辜,陈水生的肌肉绷紧了一点,“走吧。” 晚上住哪儿?(倒V开始)、陈水生弯腰忙活着,视线从戚小河白皙细腻仿佛稍微碰一下就会泛红的手腕上一瞥而过,“你没做过这些事,歇着吧。”   陈水生之前来办过,熟门熟路领着戚小河去了可以办土地补贴的部门。   等他们出来时已经半个小时以后了,土地承包合同还没有签订,所以戚小河只是先熟悉了解一下这边的政策。工作人员告诉他这边每亩地会补贴八十多块钱,这样算下来成本又会少一部分。   戚小河由衷地高兴,眼睛都亮了起来。   陈水生一直无法将自己的视线从戚小河身上移开,眼看已经下午了,陈水生转移话题,“你饿吗?去饭店吃点东西吧。”   他刚说出口就有些后悔,看戚小河的穿着和模样,陈水生觉得镇上餐馆那些饭菜好像都显得太粗粝了。   刚刚在镇政府的时候他瞥见了戚小河的身份证,上面的地址和陈水生对戚小河的印象完全相符合。大城市来的娇贵富家小少爷,很难把他和种地联系在一起。   戚小河却不知道陈水生在想什么,他有点小雀跃地点头答应来,“好啊,我也肚子饿了。”   听到“肚子饿了”,陈水生本来还想载戚小河去县城吃饭的念头也歇下了,他跟着戚小河在街上走,看着后者毫不犹豫地走进一家小炒店,陈水生也走了进去。   他们点了几个炒菜,价格便宜,味道普普通通。吃的时候陈水生发现“小少爷”似乎对饭菜不怎么满意,虽然在往嘴里塞,却没说一句“好吃。”   他垂下眸,低头大口刨饭。   填饱肚子之后戚小河又在镇上逛了一会儿,本来他有些不好意思,让陈水生先回去插秧不用管他,但陈水生却用沉默当拒绝,戚小河便只能让他跟着。   下午三四点钟,他们把不长的一条街和镇上的河滩也逛得差不多了,戚小河看着陈水生,“水生哥,你先回去吧。我和陈伯伯明天才签合同,我明天早上再到鸽子嵌去。”   一直沉默平静的陈水生皱了一下眉头,“你晚上住哪儿?”   戚小河回答:“我住镇上的招待所。”   听到“招待所”,陈水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富家小少爷住一晚招待所估计那身细皮嫩肉都得起疹子。   “我送你进城住酒店。”陈水生说道。   戚小河有些奇怪,但他只以为是陈水生热心,婉拒道:“不用了,我住城里的话明天还要坐中巴过来,我不想坐那么久的车。”   听到前半句陈水生本想说他可以明早去接戚小河,但后半句话却让陈水生把这个念头咽了下去。   见他没说什么了,戚小河以为就这样决定了。正要跟陈水生道别,陈水生却又忽然开口:“你住我家吧。”   戚小河微微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真……真的吗?”   被他盯的陈水生下意识侧头避开视线,他有些耻于自己的莽撞,但是说出口的话却不想再收回。   “我家有干净的四件套,比住招待所好。”陈水生语速很快,仿佛生怕被拒绝。   他看见眼前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一点点冒出惊喜。   戚小河从来没有被人邀请过住在别人家,朋友匮乏的他一直想体验这是一种什么感受。   他嘴角扬得高高的,笑容绽开,“好呀。”   那笑容让陈水生呆了一呆,片刻之后才如梦初醒般急促地说了声,“那我们回去吧。”   临上皮卡前,陈水生又问戚小河还有没有要买的东西,戚小河想了想问道:“水生哥,村里有没有哪家房子能租给我的?”   陈水生立马说道:“你就住我家好了。”   戚小河以为陈水生要租一间房子给他,笑盈盈地应下来,“等明天把合同签了我再进城去买东西。”   需要采购的东西太多了,戚小河在镇上扫了一圈,不算齐全,选择没那么多。而且除了农用品外他还得准备点自己的日用品,曾在戚家的庇护下娇养惯了的戚小河,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说服自己用最粗粝的毛巾和床单。   这样的人,肯定要县城卖的东西才能配得上他,陈水生这样想着便点了点头。或许县城的东西对面前人的皮肤来说都太粗糙了,陈水生都想载着戚小河去市里采买。   回程路上,戚小河一边吹着清爽的凉风一边看着陈水生的皮卡,这一两趟坐下来他发现在乡下住还是得有一辆自己的车方便。去年暑假戚小河就考了C1驾照,他有点馋皮卡,前面坐人后面可以载货,再适合现在的他不过了。   想着想着戚小河就问陈水生的皮卡多少钱,他也想买一辆。   陈水生听了他的话却唇一抿,半天才硬邦邦地说了句,“你不用买。”   戚小河疑惑地看他。   陈水生飞快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目视前方,“你要去哪儿我都送你。”   戚小河愣了愣,然后恍然大悟道:“好呀,水生哥,你要是方便的话我直接按月包你的车好了。”   陈水生抿了抿唇,想说是免费的,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即使他性格粗糙,也不免觉得说出来好像有点奇怪。   陈水生载着戚小河又回了鸽子嵌村,这会儿他直接把皮卡开到了自家院子里。   陈家的老房子拆了一半,在原址上新起了三层农村小别墅,虽然很简朴但墙白刷刷的,看着挺干净。   陈水生好像还觉得不太够,勾着脑袋瓮声瓮气地说:“你放心,你住的客房我们平时没人住,我给你换新褥子和被子。”   正说着话,陈村长的老婆也就是陈水生的妈兰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眼就看见了院子里和他儿子并排站着的一个漂亮后生。   兰婶一下子懵了,眨了几次眼睛一个劲往戚小河的脸上瞅。   眼看戚小河被看得有点不好意思,陈水生看不下去,上前半步微微挡住视线,“妈,这是来我们这儿承包土地的客人。”   兰婶恍然大悟,又惊又喜,亲热地说道:“哦!是老陈说的那个城里娃儿是不是?啧啧啧,老陈说长得好看我还没当一回事,怎么能长得这么好看啊?”   兰婶和陈村长的大女儿嫁在城里了,他们进城住过一段时间,不是没见过世面。但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孩却是第一次见。   村里人热情,陈水生怕戚小河不耐烦,催促道:“妈你去忙你的,我给他弄一下床,他今晚上就住我们家。”   又要承包土地,又长得好看,兰婶哪有不乐意的,连忙道:“你去你去,三楼有你姐拿回来的新褥子,你去找出来。”   说完兰婶还想拉着戚小河说话,陈水生却护着戚小河把他叫上楼去看房间了。   戚小河本来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自从来了铜岭后他就逐渐体会到了和他曾经生活的地方截然不同的人情环境,他也一点点被捂热了。   陈水生在前面带路,他人高马大,一步轻松跨三个阶梯。却故意放慢了脚步,怕身后的人跟不上。   “我爸妈住一楼西边那间卧室,”陈水生简单地介绍道,“我姐回娘家就住二楼西边,不过她过节才回来。”   两人很快到了三楼,在楼下戚小河就看见三楼有露台了,这会儿站在三楼才发现这个露台很大,所以三楼只有一半的房间。   陈水生黝黑的脸有点微红,拉开了其中一间房间的门,“这是我的房间。”里面整洁干净,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陈水生带着戚小河到露台另一边,“这是没人住过的客房。”   戚小河朝里看了看,只放了一个看上去很新的衣柜和一个床架子。陈水生从衣柜里取出褥子,掸了掸放在床架子上。戚小河要帮忙,陈水生却一个人就忙活完了。   戚小河没做过什么家务,手脚不麻利,只能眼睁睁看着陈水生帮他铺上床褥又铺好被子。   陈水生弯腰忙活着,视线从戚小河白皙细腻的手腕上一瞥而过,“你没做过这些事,歇着吧。”   他心里又嘀咕起来,为什么这么一个漂亮的城里小孩要回来种地?   陈水生完全不觉得戚小河能种地,在他眼里那双手就不是拿锄头碰泥巴的手,手上又没有老茧,不知道得多疼。   不过如果戚小河只是负责规划经营,种地全请人来的话或许会好一点。   陈水生利落地把床铺打理好,看着前不久洗过晒过的新四件套,应该不会让戚小河长疹子。他又找来一个杀虫剂,先让戚小河出去等他,然后到处喷了一遍退出房间拉上门。   “等会儿再进去。”陈水生说道。   其实才五月,还没有什么蚊虫。   戚小河只觉得村里人都太热情太细心了,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体会过的。他有点感动,眼睛亮晶晶的,“谢谢水生哥。”   陈水生艰难挪开视线,等戚小河转过头去之后才忍不住般地喉头滚动了一下。   ·   晚上等陈大立回来,对戚小河住宿在他们家也十分热情地接受了,并且表示戚小河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他家房子又大,可以一直住在这儿。   兰婶还做了一大桌肉菜招待戚小河,香得戚小河吃了三大碗饭。   晚上他趴在自己的床上算了算钱,住宿他有概念了,但对饭钱没什么概念。如果按前两天在县城吃的饭菜,他觉得钱太少了。但现在的戚小河也不能和往常相比,每一天都要把自己的支出记个小账目。最后戚小河拿了三千块钱敲开陈水生的门。   看着拿钱出现在门外的戚小河,陈水生愣了愣。   戚小河说明了这三千块钱是预付的房费和饭钱,用光了他会再付。陈水生的脸色复杂起来。   见他迟迟不接,戚小河有点愣,小心翼翼问:“是不是有点太少呀?” 翻土机争夺战!、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开玩笑的方式“逼迫”陈水生,效果好得出人意料。   以前戚小河很少去外面吃饭,家政阿姨的工资也是戚决在支付。所以他对钱多钱少的概念不强,只知道铜岭这边什么都要更便宜一些。   陈水生抿了抿唇,看着戚小河一脸一定要付房租的神情,只能把钱接了过去。   见他接了钱,戚小河笑盈盈的。   陈水生心里却又有了新的嘀咕,城里小孩果然大手大脚,大概承包土地也只是闹着玩的吧?不然按这样花下去,很快就能亏本了。   但一想到面前这张脸上会露出沮丧和伤心的神情,陈水生就仿佛心被揪了一下。他心里暗暗盘算,到时候就帮着把把关吧。   ·   第二天陈大立叫来了有承包关系的几个村民,再确认了一遍承包协议之后双方就签下了合同。   有一个城里娃儿来村里承包土地的事也随之沸沸扬扬传开来,都说这个城里娃儿长得很俊,不少伯伯婶婶都跑来围观。村头开小卖部的三十多岁的大姐瞅着戚小河一直说他长得比她现在追的剧的男主角还要好看。   戚小河的好看是真的,所以村里人也就理所当然地觉得这么娇生惯养细皮嫩肉的城里娃儿肯定弄不好地里的事情。   合同签完戚小河又坐着陈水生的车先去了一趟镇上办理补贴,然后再进城采购各种东西。补贴申请要都等镇政府送到县政府去审核,并不能一下子就办下来。   进城之前戚小河已经列了一张单子,也问过陈水生他家里有哪些是他可以借用的器具。进城之后陈水生先带他去平时采买种子、肥料、农具的大集市采买了要买的东西,然后再带着戚小河去县城里最大的一家超市采买他缺的生活用品。   超市二楼还有售卖衣服的,戚小河忍不住走过去看,陈水生想拉住他却又收回了手。   这些衣服乡土气质很浓厚,陈水生觉得他们怎么也配不上身边的青年。   戚小河倒是挺中意看起来结实的布料,他买了两件打折的便宜长袖衫,米白色,没有多余的图案,穿来做农活不错。   这是因为他带来的衣服不够多,等他让家政阿姨把自己公寓里的衣服收拾好寄过来之后他就不用买换洗衣服了。五十万眨眼花去了快四分之一,还什么都没有开始,戚小河自觉节俭起来了。   等清单上所有东西都买好后已经下午两点多了,他们去了一家干净的馆子吃了饭就准备回村里。   看见戚小河买的东西陈水生一直有疑问,等两人上车时他便忍不住提醒,“小……咳……小河”尽管戚小河让他们都叫他小河,但陈水生每次叫这个名字的时候还是忍不住耳垂一阵泛红。   戚小河转头看他。   陈水生稳了稳嗓子,继续说下去:“我看你买了很多菜种子,但是没有买塑料薄膜和大棚架。你不准备做大棚吗?”   不种大棚蔬菜意味着产量和品种都受到极大限制,而且蔬菜成长耗费的时间也会比较长,他们这边承包土地种菜的几乎都会做大棚。条件普通的就做“冷棚”,也就是简单用一层塑料薄膜和篾条做的大棚;豪华一点的“暖棚”造价很高,要用上瓦楞板、玻璃等做。   戚小河摇摇头。   从戚小河到鸽子嵌村的第一面起,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软软的看上去很需要人保护的城里小孩形象,陈水生有时候都怀疑是不是自家爹把人家忽悠了承包了这么多地。   但现在戚小河的脸上却隐隐露出一抹坚定。   “不用大棚,我想露地种。”   看来是想好的,而不是忘记有大棚这件事。陈水生放了点心,把皮卡开上街道,又好奇问:“为什么?”   戚小河抿了抿唇,却没有回答。   陈水生忍不住飞快瞥了他一眼,又有点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他觉得自己的反应有点奇怪,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多话。或许小河其实不乐意跟他说那么多话呢?   陈水生脑子里正乱糟糟的,戚小河鼓了鼓勇气,忽然开口说道:“水生哥,其实中午去餐馆吃饭,我觉得他们家的炒油麦菜不太好吃。”   陈水生脑子没转过弯来,马上心生愧疚,“不好吃吗?我不应该带你去那家……”   “不是的,”戚小河连忙否认,“我只是有点挑食……可能不太喜欢吃大棚种的蔬菜。”   其实从第一次自己在外面的小餐馆吃饭戚小河就发现了,外面的蔬菜和家里的味道不一样——虽然他以前并不觉得家里的蔬菜有多么好吃,但是一对比就发现了区别。   如果要种菜和粮食,戚小河就想要按自己的方法种出最好吃的那种。   陈水生的脑子突然转过弯来,想着身边唇红齿白、皮肤细腻嫩滑得不像真人的青年,陈水生一下子就想通了。这样模样的青年,也只有最顶级最新鲜的食物才能配得上他。   可如果不种大棚蔬菜或许很难回本,陈水生脑子里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他抿紧了嘴唇,心里思索着怎么才能帮到戚小河。   下午三点多他们就回到了村里,皮卡在陈家院子停下,陈水生帮戚小河把东西都搬了下来,该安置到客房的安置到客房,农用品都放在老房子的棚子里。   戚小河上了一趟三楼很快跑下来,脸蛋红扑扑的,头发松散地搭在额头,一双漆黑的眸子因为干劲十足而亮晶晶的。   “水生哥,我能不能租一下你们家的翻土机?”戚小河问。   陈水生抿了抿唇,还没来得及说话,端着簸箕经过的兰婶听到了戚小河的话,大着嗓门道:“哎哟弟弟,你直接推去用,说什么租不租的哦!不用你租!”   戚小河有些不好意思,说了一句“谢谢兰婶”,结果又被兰婶稀罕得一顿猛夸。   兰婶直接指挥陈水生把自家翻土机推到戚小河的土里,一边放下簸箕拉戚小河的手,怀疑道,“弟弟,你这么嫩的手咋能去做农活哦,你要翻哪块地让水生去帮你翻!”   戚小河连忙摇头,“兰婶,我行的。水生哥教我用翻土机,我学会了就能翻的。”   说到这儿戚小河的语气和眼神都十分坚定,兰婶也看出来了,诧异的同时不再阻止,只是让陈水生好好帮忙,别闲着。   根本不用她嘱咐,陈水生早就已经往地里去了。   戚小河连忙跟了上来,他们沿着土地间的小道走着,走到戚小河承包的地头陈水生才停下,回头问,“翻哪块儿地?”   对哪块地要种什么戚小河早就规划好了,带着陈水生来到其中一块水浇地前。   陈水生二话不说,拿着翻地机就要开始干活,戚小河连忙拦住他,“水生哥,你慢一点,教我一下怎么用这个机器,然后我自己来吧。”   陈水生看着那张又小又白的脸,单薄得好像都把不住机器的身躯,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就开始翻土。   戚小河看了两分钟陈水生是怎么操作的,感觉挺简单的,感觉自己学得差不多了便要从陈水生的手里接过翻土机。   可是陈水生一直翻着地不停下来,戚小河以为他没注意到自己,只好说:“水生哥,让我来吧,我好像会了。”   陈水生依旧闷着头翻地。   “水生哥……”   戚小河无奈又疑惑的拉长的语调听在陈水生耳朵里却仿佛撒娇一般,他瓮声瓮气说道:“我来,你歇着。”   陈水生把着翻土机继续翻,不给戚小河插手的机会。   戚小河在原地站了一会子,忽然转身跑了。   陈水生以为他是嫌无聊先回去了,也没多想,他又翻了半垄地,戚小河忽然扛着锄头从小野路上走过来。   穿着白色长衫的青年把锄头抗在肩膀上,就像一个真正的农民的动作,可是戚小河身上每一处都有点格格不入,光是看着陈水生就莫名觉得锄头柄会把戚小河的肩膀磨红。   他停下翻土机,不解地看着戚小河。   戚小河走到他这垄地头,把锄头拿下来杵在地上,下午的阳光洒落在他身后,带着点运动后的红扑扑的脸看起来神采飞扬。   “水生哥,你要是不把翻土机给我,我就用锄头翻地好了。”   陈水生愣了。   他的视线有一秒无法控制地落在那红润的唇上,然后又急忙挪开。听到戚小河的话,陈水生总算是松开了他一直把控的翻土机的控制权。   自从来鸽子嵌戚小河一直把自己当外人,对村里人礼貌中又习惯性地隔了一层,这还是他第一次用开玩笑的方式“逼迫”陈水生,效果好得出人意料。   戚小河忍不住咧嘴露出一点得意的笑容。   他成功掌控了翻土机的使用权,学着陈水生的样子继续翻着后半垄土地。一开始他还有些别扭,速度也很慢,但渐渐的戚小河就能掌握好手上的力道和方向,速度也均匀了起来。   当戚小河翻到地头掉头时,突然发现陈水生拿着锄头在从另一垄翻地,戚小河有些惊讶,等到了陈水生旁边他停下翻土机,“水生哥,你不用帮我,我自己可以翻好的……”   陈水生却只闷头干活,挥动锄头时小麦色的胳膊绷出强壮有力的线条。   见劝不动陈水生,戚小河只能在心里默默想,他得把人家帮他干活的工钱也算一算,到时候月底再结给陈水生。   他们这一干就干到了六点多,兰婶在地头扯着嗓子喊他们回家吃饭,两个人才停下。   回头望望翻过的土地,戚小河又惊又喜,他都没想到能翻这么多。   这还是他第一次用翻土机不熟练的情况下,翻了一亩多的地,加上陈水生帮他翻的,两个人翻了得有两亩地。   明天一早来翻地,一整天应该比这翻得更多。 第一个快递!、戚小河说了谢谢,才耳朵红红地走出小卖部。   推着翻土机往回走的时候,戚小河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他微微轻喘着。   陈水生扛着锄头跟在他身后,稍微瞥一眼便能看见身前不到一米的距离的青年的后脖颈,白皙的皮肤被薄汗打湿,热腾腾透着一层红晕。   陈水生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往那上面瞥。   等他们回了陈家院子把翻土机和锄头放好,戚小河跟兰婶打了招呼,就想先去三楼的浴室冲个澡。   但三楼浴室只有一个,不等戚小河谦让,陈水生就固执道:“你先去洗。”   这下戚小河没有拒绝,因为他裹着一身汗的确不太舒服,或许是太娇气了。戚小河内心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飞快把换洗衣服和毛巾找好进了浴室。   陈水生伸着腿坐在三楼的露台上,运动过后他身上的肌肉微微偾张,显出壮实流畅的线条。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u w a n g . c o m   两个小时的农活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就算用锄头比用翻土机要费力很多,他也没怎么累着。但现在听着薄薄的浴室门内的水声,陈水生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点急促。   他抿了抿唇,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水声上移开。   乡村傍晚的风景很美,只是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显得有些寂寥。落日在天边晕染出橙黄色一片,陈水生盯着那落日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见。   没过多久水声就停了,陈水生恍然惊醒般,起身去房间里拿自己的换洗衣服和毛巾。   他拿着衣服走到浴室门外,浴室门刚好从里面打开,戚小河松松垮垮的领口处一片白得晃眼的皮肤撞入陈水生眼中。   戚小河刚洗完就急匆匆出来了,一手拿着毛巾在擦头发,另一手拿着换下来的衣服。他的头发湿漉漉的,小水花溅到了肩膀和脖颈上,睫毛也因为濡湿而显得更加漆黑。   陈水生匆忙侧开视线,戚小河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连忙让开位置,“水生哥,你去洗吧,我洗好了。”   陈水生连个“嗯”都没有回复,一语不发地走进浴室关上门,不一会儿戚小河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水声。   戚小河拿吹风机把头发吹了吹,刚洗完澡吹着夜里的风有点凉,他穿上一件薄外套等了一会儿,浴室的水声还没停。   怕兰婶他们等久了不礼貌,戚小河就先下楼去帮兰婶盛菜盛饭。   兰婶一个劲推开他,但戚小河还是主动帮忙,兰婶和陈大立脸上都乐呵呵的。   等他们把菜摆好,陈水生还没下楼,戚小河要上去叫他,兰婶却拦住他,“别管他,让他磨叽。锅里还有菜焖着,我们先吃!”   戚小河拗不过,只好端起饭夹菜。   刚刚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一夹菜他就发现手指僵硬得不行,拿着筷子的动作都十分别扭。   兰婶关心道:“小河,你从来没做过农活,别把你手磨破哦!”   戚小河忍下手的不舒服,笑笑,“没有磨破,兰婶不用担心我,我慢慢就会习惯的。”   兰婶又怜爱几分,一边把最好的菜往戚小河面前推一边忍不住絮叨,“你一个城里娃儿怎么一个人跑乡下来种地哦,又这么懂事这么乖,你家里人不来帮你吗?”   陈大立嘟囔道,“你管那么多干嘛,人家娃儿喜欢种地哩,或许人家家里都有工作脱不开身,对吧?”   戚小河眼睫垂了垂,还没来得及扯出一个笑容“嗯”一声,就听到背后的脚步声。   他庆幸可以转移开这个话题,跟着转过头去,散发着沐浴露的清爽香气的陈水生就站在他身后垂眸注视着他。   洗了这么久的澡,陈水生的头发还是半湿的,浑身冒着水汽。   见自家儿子来,兰婶马上收回了她面对戚小河时那副柔声细语,大着嗓门嫌弃道,“洗个澡慢吞吞,乌龟都比你洗得快!没给你盛饭,自己去盛!”   陈水生一语不发,转身进了厨房。   在陈家呆了两天,戚小河逐渐习惯他们的相处方式了。这对于他来说很新鲜,以前在戚家每个人都是温声细语的,除了小时候的他和戚遥,从来不会有拔高的音调。即使戚霖光或者戚决戚允生气时,也显得很平静。   但在鸽子嵌村时常能听到这样听起来嫌弃其实显得很亲热的语气。   戚小河低下头刨了一口饭。   陈水生盛好饭回来坐下,却没第一时间吃,而是看向戚小河的手,“你手……”   戚小河连忙摇头,笑道:“没事的,明天我准备早点起来去翻土。”   陈水生沉沉盯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等他们吃完饭又陪着立叔兰婶在院子里说了一会儿话之后,戚小河和陈水生就上楼了。   今天只做了两个小时的农活,但戚小河已经有点累着了,而且身上的酸痛当时还不觉得,是过后才一点一点冒出来的。   想到明天还要早起去翻土,戚小河就准备晚上早点睡觉。   他上了三楼,回头要跟陈水生打声招呼先回去躺着,陈水生却跟了上来,垂眸看他,“手磨破了?”   戚小河怔了一下,笑了笑还想摇头,陈水生却径直拽起他的手。戚小河来不及抽回去,陈水生就按上了他的手心和指腹。   纤细白皙的手没有老茧,现在被翻土机的握柄在指根磨出了一层浅浅的硬壳,手指的曲度也显得十分僵硬。   陈水生长年做农活,手又大又粗糙,此刻把戚小河的手拉在他手里,仿佛轻轻一握就能把戚小河的手包起来一般,   戚小河忍不住往回抽了抽,却没抽动。他知道陈水生是好意,语气软软地说道:“没关系的水生哥,我是刚开始不习惯,过几天就好了。”   陈水生抬眸深深看了面前的青年一眼。   这个像小玻璃人一样白皙好看的青年,在日头下推着翻土机翻了两个小时的地却没有抱怨。   戚小河站得有些僵硬了,陈水生终于松开他的手,却依旧跟着戚小河进了他的卧室。   “我帮你松一松。”陈水生语气平静地说道,“不然明天会更难受。”   戚小河本来想要婉拒,听到后半句他顿时有点被吓到,连忙答应。   这间客卧不大,连书桌都没有只有一张小凳子。   戚小河洗了澡就坐在床上,陈水生坐在矮矮的小凳子上,大手拿着那双纤细白皙的手,从关节到掌心不断揉捏按摩,把僵硬的手指关节按软了下去。   屋外乡村的夜晚漆黑一片,屋里开着灯,但累了一天的戚小河在这种力道恰好的舒适揉捏中逐渐涌上了困意。   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一直低头帮他按摩的陈水生注意到他犯困,松开了他的手。戚小河顾不上多说什么,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谢谢,模糊听到陈水生说他出去会带上门,戚小河便放心地枕上枕头秒速入睡。   陈水生垂眸看了一眼,枕头上乌发雪肌的青年睡得很恬静。   他关上灯出去,又带上了门。   ·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还好睡得够早,第二天七点多戚小河醒过来神清气爽——但浑身酸痛。   和今天相比,昨天那简直小巫见大巫。   下床时戚小河忍不住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不过陈水生帮他按揉过的手指倒是没有昨天那么僵硬了,只有一些薄茧让戚小河一时半会儿还没有适应。   他下楼去拿了早饭吃,陈家的早饭一向是焖在大锅里,每个人自己去拿就好了。   戚小河啃花卷的时候没见到陈水生,等他吃完早饭收拾好自己走出院子,才看到陈水生从旁边的田埂上推着一辆翻土机走过来。   戚小河盯着翻土机看,陈水生解释道:“我借的,两个人一起翻得快点。”   戚小河高兴起来。   等他要去推陈家的翻土机时,陈水生又拿出一副雪白雪白的劳保手套递给他,视线瞥过他的手,“戴上这个会好一点。”   戚小河愣了,乖乖接过来戴上,厚实的棉纱质感让他很有安全感。   他扬起笑脸,对陈水生说道:“谢谢。”   面对这样的笑脸多了,陈水生也逐渐控制住自己不躲开视线,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戚小河身上。   戚小河原本只计划先翻十亩地种菜,但陈水生借了翻土机之后,两个人的效率大大增加,他们两天半就翻出了二十亩地。   戚小河也收到了他在鸽子嵌村的第一个快递,快递要到村头的小卖部去拿,陈水生领着戚小河去。   到了小卖部,戚小河报出收件名,小卖部的大姐却盯着他的脸,亲热又惊喜地说:“是水生家那个城里娃娃哟!长得太俊了!”   戚小河脸微微红着,等着大姐去找他的快递。   大姐很快就找出了他的快递,递给他时又忍不住夸了一大通。   戚小河说了谢谢,才耳朵红红地走出小卖部。   陈水生没有看他买了什么,但戚小河回去之后就在院子里打开了快递拿出了里面的东西,红红绿绿的很多小袋种子。   陈水生瞥见,有点讶异地走过来看了一眼,有西红柿、莴笋等不少菜种。   陈水生记得戚小河在城里的集市也买了一些种子,不由得好奇问道:“城里买的不行吗?”   戚小河回答道:“我比较想种这几个品种的,在县城没有找到,所以在网上买的。”   陈水生当时并不知道戚小河说的品种是什么品种,他家种水稻比较多,蔬菜不过只种一些家常吃的。   等到了收获季的时候陈水生才发现,戚小河种出来的西红柿,是那种味道非常浓郁非常香,不用加任何番茄酱也能做完美食物的,但是软乎乎很难大量长途运输的西红柿。 第一条朋友圈!、那个肌肉男是个什么鬼!   第四天的时候,戚小河已经把一些需要提前温水泡过的种子处理好,就正式开始种菜了。   陈水生已经习惯性地一早跟着戚小河出门,但戚小河却催他去把陈家的几亩稻田的秧苗先插了,不然就错过了季节。   陈水生抿了抿唇,最后还是去插秧了。   从前两天翻土来看,戚小河性格好、脾气好,也能吃苦,但确实不像干农活的。陈水生本来有些担心戚小河会不会不会挖沟子撒种,因为惦记着这个,所以他插秧苗插得特别快,中途都没怎么休息。   等他终于把自家剩下的半亩多地插完,就径直往戚小河的菜地走去。   走到地头他有些惊讶地站住,菜地里一垄一垄,每垄之间间隔均匀,不近不远。   戚小河正用锄头在开新的沟,青年单薄柔韧的腰背在白色薄衫下勾勒出隐隐约约的线条,比起陈水生来说显得有些薄弱细瘦的手臂,却在挥舞锄头时带出可观的力度。   一抹惊艳涌上陈水生的心头,他看着不远处正在专心播种的青年,被汗水打湿的头发搭在额头,更衬得皮肤白里透红。   陈水生拿了锄头过去帮忙。   戚小河见他来了,冲他扬起一个笑脸。明明脸上还有很多汗水,却一点都没显得狼狈,反而更好看。   陈水生按耐住砰砰跳的心脏,沉默地开始挖沟。   两人合作之后进度就快了很多,戚小河播种完一垄,就拿起锄头覆土。   陈水生发现城里小孩和他们大大咧咧的乡下人不一样,戚小河每一次覆一垄的土都要先蹲下来摘下手套用那葱白似的手指捻一捻土。   陈水生先打完了沟子,去帮戚小河覆土时戚小河告诉他一次大概覆多少量的土,土层平均有多厚。   陈水生愣了一下。   戚小河说完,先因为自己要求太多而不好意思起来,他对陈水生说道:“水生哥,你这几天已经够累了,我自己来吧,你先歇一会儿。”   陈水生愣是因为他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戚小河,坚定且认真的,这让在陈水生心里总是软软的戚小河更夺目了一些。   他的目光扫过戚小河的脸,拿起锄头话不多说开始干活,先试着挖了一锄土,问戚小河:“这样会太多吗?”   在戚小河的指挥下泼洒一些土,再覆盖到种子上。   陈水生做惯了农活,很快就能把握住戚小河的要求。这样一来,戚小河也没有理由赶他去休息。   两人并肩种着菜地,没两天就把戚小河最先要种的西红柿、小白菜、空心菜等菜种种下。   看着播种完的几亩地,戚小河心头一阵满足感。   接下来要种的豇豆莴笋等就没有那么急了,趁这个时间,戚小河可以开始给豇豆准备攀藤的架子。空闲时再慢慢翻整剩下的土地。   ·   第一批菜种种下的第五天清晨,戚小河洗了把脸吃了兰婶从集市上买的烧卖,拿着锄头就出门,陈水生说他要去看自家的秧苗,却紧跟着戚小河来看他的菜。   两个人站在地头,深棕色的土壤中冒出的点点绿色一下子吸引了戚小河的注意力,他忍不住欣喜。   第一批争先冒芽出土的是小白菜,看上去星星点点,大小均匀又饱满,一片生机。   即使以前种过很多花花草草,但看着满菜地的小苗时的满足感前所未有,戚小河的嘴角都快要扬得比耳朵高了。   见到戚小河的笑脸,陈水生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感,他发现自己最近很奇怪,总想离戚小河更近一点。可是陈水生又总是担心自己粗手粗脚,会不小心把细皮嫩肉的富家小少爷碰伤了。   他努力转移注意力,蹲下身伸手碰了碰出土的小嫩苗。   戚小河满心喜悦都要溢出来,他忍不住脱下手套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对着满菜地的小苗迎着晨曦的光拍了一张照片。   他又把着锄头柄,俯视着拍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框进了他的手和锄头,还有半蹲在一旁的陈水生的结实的臂膀和肩背。   戚小河对这张照片很满意,他欣赏了一会儿,然后打开了他的微信。   这段时间陆续有人找他聊天,戚小河都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在学校的时候他的人缘很差,但是退学之后反而找他说话的人多了起来。   他每天忙着干活没什么时间,有时候晚上随手回复几条,大多数都忘在脑后了。他看了一眼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指尖移到第三个界面,然后打开朋友圈。   自从退学后加了不少新的微信好友,戚小河的朋友圈就变得热闹起来。贵族学校的学生课余活动丰富,他的朋友圈也显得丰富多彩。   戚小河稍微往下刷了几条随便看了看,视线落在右上角的相机图案上,手指停顿了一下,还是点了下去。   从相册里选中刚刚拍的两张照片,戚小河想了好一会儿文案,却碍于学渣水平想不到什么有文采的句子。   最后他只好非常平铺直叙地打下一句“人生中第一次种菜!”   然后点击发布,看着自己的第一条朋友圈就这样汇入好友状态的汪洋之中,戚小河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陈水生早站起来了,他瞥见戚小河的手机界面,下意识问:“你在发朋友圈吗?”   戚小河点了点头,他发完就关了朋友圈。从来不发朋友圈的戚小河对于有没有人回复他这件事没有执念。   陈水生闷声道:“我还没有你微信。”   戚小河爽快地说道:“那你加我吧。”   戚小河打开微信码凑了过来,他凑近时陈水生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忍住后退的动作,他紧抿着唇,一语不发地扫了戚小河的微信码,然后申请加好友。   戚小河马上点开通讯录通过了他,在后面加上了“水生哥”的备注。   陈水生的嘴角扬了扬。   两人都对手机没依赖,加了好友就把手机放回裤兜里。虽然戚小河瞥见朋友圈有红点,但他没点开,准备放着晚上回去再看。   种下菜种后的一周左右,就可以施肥了,所以今天依然是忙碌的一天。   戚小河对种菜有自己的一套要求,所以施肥施得也不快。六七亩地他们施了差不多一整天,直到日落才结束。   回去吃兰婶炖的香喷喷的肘子,肌肉疲惫胃又填满了,才八九点戚小河就困得直打呵欠。   强撑着在院子里散散步消消食,回去洗漱完戚小河就迫不及待钻进了被窝倒头大睡。   手机被他随手扔在床头柜上,根本没打开过。每天忙着做农活,好几天没充电,半夜就给自动关机了。   所以他并不知道卓桉半夜给他打了电话打了十分钟没人接后把自己气了一整夜。   等到第二天中午回来吃饭,歇一会儿午觉,戚小河才想起自己发的朋友圈。他插上充电线把手机充开机,看到了卓桉的未接来电,没多在意。   卓桉总是会给他打莫名其妙的电话,除了找茬外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大事。   戚小河打开微信,看见了很多未读消息。尽管以前戚小河每天也会收到很多并不熟悉的人发的微信消息,但是这次不太一样,他有点小振奋地去看朋友圈,红圈里显示数字“99”。   戚小河并不知道,其实不止九十九,只是朋友圈的消息提醒数字最多只能显示99而已。   他打开朋友圈,不太熟练地打开消息提醒,满屏都是点赞和评论,滑得戚小河都有些手酸。他退出消息提示,直接往下翻到自己发的朋友圈,下面有很多评论,翻了四五屏才看到尽头。   【阿拉霍多:这是在干嘛?】   【dante:666】   【里脊饭团:种地去了???】   【Orion:这是哪里,怎么看着这么荒凉?】   【Lost:“去农家乐玩了?】   【断断:你真不回学校了吗?】   【枯藤:这不会是你发的第一条朋友圈吧……】   【斯文败类:手好看】   【刘:为啥你没入镜?快发张自拍!】   【NiNie:自拍自拍来一个!】   【Z:那个男的是谁???】   ……   其实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语气莫名有点阴阳怪气的的评论,但出乎戚小河意料的是大部分评论看起来都没什么恶意,他忍不住弯了弯眼睛。   质问“那个男的是谁”的备注是“卓桉桉”。   虽然卓桉因为戚小河长大以后还是叫他“卓桉桉”而生了好几次气,但是戚小河很少玩手机,所以一直忘了把备注改回来。   戚小河看了一圈,在点赞里找到陈水生的头像,他笑盈盈地编辑评论,打了一条所有人可见的评论:【是我和朋友自己种的菜。】   这条评论一发,下面瞬间又多了几条回复。   而最关心这个问题的卓桉因为熬夜现在正在睡大觉,等他醒过来看见戚小河的评论后又给戚小河打了好几个电话,但那时候戚小河已经把手机落家里又到地里去了。   看着戚小河评论里不少要他发自拍的,卓桉一面生气,一面觉得也不是没有道理。戚小河好像从来没发过朋友圈,第一条朋友圈不发自拍他在发什么,那个肌肉男是个什么鬼!还朋友?他怎么不知道戚小河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一个朋友?   卓桉保存了戚小河的第一条朋友圈的两张照片,把戚小河的手露出来的那张放大了仔仔细细跟显微镜似的观察,硬是没从那古铜色的肌肉线条里找出来一丝不够饱满或者不够健壮的嫌疑。   卓桉气呼呼地给戚小河微信发了好几条:   【Z:这男的是谁?】   【Z:你们在哪儿?】   【Z:你在哪儿认识他的?】   没得到戚小河及时回复的他已经被气清醒了,从床上爬起来本来想点个外卖,想起戚小河照片里那古铜色的肌肉,他硬生生忍住。硬是从冰箱里掏出几颗鸡蛋和一把青菜捏着鼻子煮了个清汤寡水的早饭。   吃完半小时,卓桉就冲到了健身房撸铁。 发个定位!、戚决又废了废力气,从右上角点开,再点一次头像,然后点进朋友圈。   傍晚,戚小河坐在露台上,看见了卓桉给他发的微信,奇奇怪怪。他皱着眉头想了想,回复道:【在我承包的地里。】   退出和卓桉的聊天界面,戚小河看见有不少不怎么熟悉的头像给自己发微信:   【你在哪儿旅游?】   【是哪个农家乐,还能种地?看着挺好玩的。】   【推一下地址呗,周末去玩。】   其实这些名字戚小河有模糊的印象,但在他的记忆中,在学校的时候他们关系并不亲近——戚小河在学校并没有什么好朋友。反而是他退学以后突然频繁收到这样的信息。   戚小河虽然不太懂,但是没花时间在这上面苦想。   不过他得澄清一下他不是在农家乐玩,或许他发的那两张照片还不够?   戚小河重新打开朋友圈,随手拍下一张将黑未黑的乡村夜景,因为光线不强所以看不清什么,但这种静谧的漆黑夜景和都市璀璨的夜景区别很大。   拍完照片,戚小河在文字框编辑了一句:【那片黑黑的地方是我承包的庄稼地,期待收获第一批蔬菜。】   编辑完文案戚小河想了想,觉得还缺点什么。他突然看见下面的“所在位置”,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开,选了“鸽子嵌村”。   然后点击发布。   退出朋友圈,戚小河刷了一下消息记录,刚巧一个备注叫“曾莉莉”的微信号给他发了新消息,他顺手点进去,对方发了一段聊天记录。   带着些迷惑,戚小河点进聊天记录,入眼便看见了他曾经非常熟悉的“假少爷”三个字。   【NiNie:卧槽,你们快看朋友圈,那“假少爷”居然发朋友圈了!】   【咕噜咕噜:立马去刷,他发的啥??这破地儿有啥风景?我怎么没看出来?】   【枯藤:还拿个锄头,好装啊!】   【咕噜咕噜:估计戚家没给他钱,没钱去景点,随便找个农家乐破田头旅游呢哈哈哈】   【NiNie:笑死】   【枯藤:评论他了,哈哈】   【NiNie:我也来】   【咕噜咕噜:你们怎么评论得这么善良别搞得假少爷以为我们暗恋他哈哈哈哈】   ……   戚小河退出了聊天记录,他垂着眼眸,看起来很平静,只是一直微微扬着的嘴角压了下去。   他还来不及退出对话框,对面就又连珠炮似的发了四条信息过来。   【NiNie:我们小群都给假少爷评论了,你快去!我还让他发自拍xs】   【NiNie:假少爷又发了个朋友圈?他今天好活跃哦。他啥意思,不会是滚回乡下去了吧?】   【NiNie:我不信他会种地,假少爷撒谎不打草稿的/呕】   【NiNie:哈哈哈哈艹我看到你们去他评论里团建了,快帮我也想一个有意思的评论!】   戚小河的手指顿了顿,点开输入框,想回复一句“你认错人了”,但他还是松开手,准备直接退出对话框删掉。   就在这时,刚刚满屏的消息一个一个迅速消失,只剩下五条灰色的【“NiNie”撤回了一条消息】,刚刚还热闹着的聊天界面现在死一般寂静。   戚小河刚退出去,肩膀忽然被人轻轻搭了一下,他回头,便看见陈水生正站在他身后。   陈水生刚从楼下上来,他见到戚小河一个人坐在半明半暗的露台,便控制不住自己去触碰他。然而戚小河回过头来后,陈水生却愣住了。   “你……怎么了?”陈水生看见那双漂亮的黑色眼睛里雾气朦胧,仿佛带了一层湿意。可是戚小河一眨眼睛,那种感觉又消失了。   “我没怎么呀,好困阿……”戚小河脸上露出笑容,忍不住地打了个呵欠,他带了点自己没意识到的小撒娇的声音嘟囔着,“水生哥,明天我要晚点起床。”   陈水生的手虚虚护在他身后,也忍不住笑,仿佛怕惊吓到什么似的轻声应下,“好。”   ·   几百公里外一套市中心的大平层中,曾莉莉穿着睡裙踩着拖鞋在客厅里面容扭曲地蹦了好几下。她养的博美黏人地蹭着她的腿,崔莉莉揉了几下博美的毛,手紧紧攥着手机,打字打得快抽筋了,最后干脆换成语音。   【NiNie:卧槽卧槽卧槽!】   【咕噜咕噜:?】   【枯藤:?】   【NiNie:我社死了!!!!我发错消息了!!!】   【枯藤:发谁了?】   【NiNie:我骂那……假少爷的消息,我居然发给他了!!!就因为我之前闲着无聊给他发了一条农家乐在哪儿,结果就看错了!!!】   【枯藤:。】   【咕噜咕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   【NiNie:不知道他看没看到,我发了好几条才发现,还好能撤回。希望他没看见吧……】   【咕噜咕噜:啧啧,看见又能咋地?没当面说他已经是我们素质好了,你怕啥?】   【枯藤:对啊,看见也没关系。你又没真暗恋他(】   【NiNie:……好像也是。哈哈哈哈我脑子迷糊了。】   曾莉莉打下这条回复,看见有人约她待会儿出去,她来不及思考连忙应下了。忙碌地换衣服、化妆,她终于慢慢了冷静下来,对哦,她慌什么呀?   ·   穿着正装戴着金边眼镜的青年匆匆出了电梯走向总裁办公室,办公室里的男人正垂头在看着文件,光线均匀洒在办公室里,英俊的眉眼轮廓格外清晰。   见戚决微一颔首,纪洵便将整理好的文件放在总裁的右手处。“戚总,这是需要批复的文件。”   纪洵退了一步,正要出去,戚决却又叫住了他。   纪洵看着自家总裁,后者却在叫住他后沉默了。纪洵十分有耐心地等待着,过了十几秒,戚决终于抬眸看向他,“戚小河退学之后在做什么,查清楚了吗?”   纪洵忍不住在心里勾起一个了然的笑。   戚决却不像他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沉稳淡定,他心里有一股躁意,从那一晚开始……到如今。这躁意越来越炽,让戚决梦中也常回想起一些他早该挥开的片段。   他忍着,面上仍然是冷淡又漫不经心的模样,随口让纪洵去找找人也是一副“心血来潮,不必用心”的口吻。   纪洵转告他戚小河学校里的老师打电话来说他退学了时,戚决也只说道:“他既然成年了,就不用管。”   其实戚决不怎么高兴。戚霖光给了戚小河五百万和一处房产,这钱在戚决戚允甚至戚遥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只有戚小河虽然在戚家一直衣食无忧,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大一笔可以任意由他支配的钱。   戚决不消多想,就能想到戚小河突然退学的原因。   戚小河的成绩那么差,他是觉得反正有钱了,更懒得读书了吗?   戚决不高兴,可是明面上他并没有理由去插手一个已经把户口本移出去的“外人”的事情。况且如果他一直插手,加上那晚的事情,不是就更不能和戚小河划清楚界限了吗?   所以戚决才克制着自己,戚小河怎么选择,他不会管。   但是该给戚小河的东西他依旧会给。   他看向纪洵。   纪洵微微垂头,一派严肃稳重,“戚总,戚小河他没在本市了。”   戚决皱眉。   纪洵又道:“戚总,您要是有戚小河的微信,或许您可以打开朋友圈看看。”   戚决:?   纪洵抬头看向他,镜片后的眼眸中露出一抹趣味,“这是我从其他人那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要是戚总您没有戚小河的微信,要不我把截图发给您……?”   戚决抿起了唇,低头拿出自己的手机。   纪洵敏锐地察觉到自家总裁听了他这话不怎么高兴,所以识趣没有再继续说。   他就看着戚决皱着眉头摆弄手机,过了半分钟,戚决冷冷道:“我有。”   不知为何,纪洵也轻轻舒了一口气。他敛眉垂眸,“好的,戚总。”然后退出了办公室。   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下戚决一人,他终于可以不设防地在那冷淡的面容上泄露出一丝多余的表情。   戚小河的微信昵称就叫“小河”,微信头像是一张画,用蓝色荧光笔在黑纸上弯折出了一条简单的小河。大概是戚小河以前念书时的手工课作业。   戚决本来以为他没有戚小河的微信,但在通讯录里看到时关于如何加上这个微信的回忆却一下子清晰地涌了上来。   那应该是戚小河升初中的时候,戚小河有了他的第一个手机,然后注册了一个微信。戚决记得当时他在二楼,却清晰地听到一楼传来处在变声期的有些哑的少年的嘀咕。   “我有微信了,我注册微信啦嘿嘿!”   戚决并不明白戚小河为什么要像个小傻子一样一直在家里走来走去重复这一句话。   直到几个小时后,他离开书房出门,正好撞见在走廊的戚小河。戚小河看见他先是习惯性缩了一下,认出是他后脸上露出笑容,却又很腼腆地把笑容压下去。   戚决看见他举着那个新手机,又开始魔怔似的重复嘀咕,“我注册了新微信,我有微信号了!”   戚决对于几个弟弟身上自己不理解的东西一向是直接略过,但当他无动于衷经过戚小河身侧时,戚小河的脸一下子垮了。   瞥见那张脸上的沮丧,戚决公事公办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句话却像给了戚小河莫大的台阶一样,他直接从台阶上滚下来,抬起小小的脸希冀地问戚决:“大……大哥,你能不能把我微信加上呀?”   回忆清晰地出现在戚决眼前,他愣了愣,好像从没有意识到他记得这件事,包括那张充满期待的小脸,和那声微微沙哑却并不难听的“大哥”。   戚决抿紧了唇。   他注视着屏幕上那幼稚的头像,点了进去。对话框当然是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戚决又废了废力气,从右上角点开,再点一次头像,然后点进朋友圈。 赠予合同拟好了吗?、“这么跟你说吧,要不是戚决看他不顺眼,我都想把人拐来当弟弟。”   戚决往下刷了刷,也只看到孤零零的两条朋友圈。   戚决不确定戚小河以前是没有发朋友圈,还是只是把他屏蔽掉了。想到后者,他的眸色沉了沉。   逐一看过戚小河的两条朋友圈后,戚决的神情渐渐绷紧。   看了戚小河在第一条朋友圈下面的回复,戚决顿了顿,修剪得很干净的指尖还是忍不住点开第一张照片,他的视线焦点首先落在距离镜头最近的那只白皙好看的手上,手下面似乎杵着锄头。   露出的指甲圆润干净,泛着淡淡的红意,手背因为握着锄头的动作而凸显出了清晰的关节。和粗糙沉重的锄头以及锄头下方的泥地里相比,这只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看见那泥地,戚决习惯性地皱了皱眉。不过即使他克制了一下,视线还是不自觉往一旁存在感很强的男人身影看去。   看清那男人赤着膀子,戚决的眉头就狠狠拧了起来。   虽然只拍了男人蹲着的侧面,但明显这男人站起身会比戚小河高大健壮很多,男人那粗糙的小麦色大手和戚小河的手的对比太鲜明了。   戚决秉承着学生时期的好学生素养,一眼就从戚小河的评论里挑出“朋友”两个关键字。   他淡色的唇紧紧抿了起来。   朋友?就是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朋友让戚小河连书也不读了,退学去种地吗?   他压下不知从何而来的郁躁,又重新看了一遍戚小河的第二条朋友圈,视线久久落在“鸽子嵌村”的定位上。   心烦气躁中正要退微信,却又收到一条关系还算近的好友消息,读起来没头没尾:【洛子昂:你家咋了?这是动手了.吃瓜,jpg】   戚决根本懒得理,随手把手机扔在桌上。   只是这一打岔,桌上的文件好像也变得更枯燥无味了。   看着合同里的交易数额,戚决分心想着,自己派人全权管理那几家小公司也不太可行。干脆给戚小河找一个老师,或者送他去读个MBA。   戚决冷着脸想,如果戚小河实在不愿意读书,就让他现在戚家的公司待一段时间,看看是怎么运行管理,回去也可以上手。   再不行,那家温泉酒店也不用请人,直接让戚小河自己学着打理好了。反正是赚是亏戚决都负得起,大不了当交学费。   戚决忽然又想,他和戚小河毕竟不同,如果是他是绝对不会去碰泥巴的。戚小河……思维单纯,如果温泉酒店他也嫌太复杂,那就直接租店面让他玩玩吧,不管是开咖啡店、陈设店,或者是眼下流行的潮流玩意都行。租这种店面更是亏损有限了,戚决可以直接送戚小河几个铺子,   等戚决回过神时,发现笔下的文件他才读了第一段,而时间或许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   戚决呼吸微沉,对自己竟然能在工作时间走这么久的神有些愕然。这时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往常不太会被琐事干扰工作进度的戚决今日难得有点心浮气躁,他拿起手机,看见是洛子昂又发了两条新信息过来。   一条是定位,另一条约他晚上去吃饭,说有重要事找他。   戚决对洛子昂的脾性深知,知道多半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他已经拒过好几次熟人圈子里的吃吃喝喝的,而今天戚决的确有点无心工作,所以他回了个【嗯】。   下班的时候,戚决又叫了一次纪洵。戴着金边眼镜的秘书依旧沉稳可靠地等着他的吩咐。   戚决顿了顿,开口问道:“赠与合同拟好了吗?”   纪洵利落点下头,“都按戚总您说的拟好了,三家公司各百分之三十左右的股份,一家西郊的温泉酒店。”   他以为戚总只是确认他办事没出错,却看见戚决垂眸盯着桌上没什么看头的文件,手指无心拨动着叠放在右手边的文件页。   纪洵就知道,戚总还有话要吩咐。   他耐心等着,大概等了十几秒,戚决才眸色沉沉地开口:“再找两三间店铺,商场、街面,或者创意园区之类的,把租期空出来。”   纪洵不动声色抬眸看了自家总裁一眼,掩下神色中的惊愕。心中想着,看来他得好好再评估一下这位“戚少爷”在总裁心里的份量了。   内心波浪翻滚,表面却沉稳爽利地应下,“好的。”   戚决掐了掐眉心,继续道:“找一个靠谱的公司管理和酒店管理,要会教人的。”   “好的。”   戚决顿了顿,最后说道:“你去了解一下,高中毕业的学历可以通过什么途径读MBA。”   这一连串下来,纪洵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推了一下眼镜,依旧干练靠谱,“好的,戚总。”   见戚决又陷入似乎走神的状态,纪洵忍不住提醒:“戚总,您还有吩咐吗?”   戚决回神,冷冷摇了一下头,“没有。”   于是纪洵退出去了。   无心加班,戚决也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准备下班。他还记着答应过洛子昂去吃饭,下楼坐了车便让司机方江开去吃饭的地方。   虽然戚决一向看不惯洛子昂平时花花公子无所事事的作风,但或许是当花蝴蝶在圈子里飞久了,品味一向可以,总能发掘一些还不错的店。   这回定的是个中式装修的私房菜,绕进去地方宽敞,从前台到包间还有一个不小的天井庭院。   周围也布置得雅致,闹中取静的宁静一下子抚平了戚决刚刚还有的许多烦躁。   但当他在服务员的引导下推开名为“曲水流觞”的包间时,刚抚平的眉头又微微皱了起来。原来这里这么安静,是因为隔音好。   包间里几张熟面孔一个不落,洛子昂就坐在门边,听见动静回头看见他时两眼发光,“你总算来了,快点,都等着你呢。”   戚决冷着一张脸走进去,即使都是熟面孔,其中也有几个看见戚决的冷脸便有些局促,不敢与他搭话。只有洛子昂从学生时期开始便一直无惧戚决的冷脸,无论什么时候也敢调侃他或者开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这也是两人的关系没随着毕业冷淡下去的原因。   戚决一坐进去,便察觉到周围有不少探究的目光。   洛子昂最为大胆,等服务员一关门,他便笑意盎然地问戚决:“是你出的手,还是你家老二出的手?”   戚决察觉不对。   洛子昂根本没在怕的,笑着调侃道:“你们家‘那位’跑去种田,圈子里人人都当个笑话听。你三弟去国外,‘那位’不应该松一口气吗?这个节骨眼怎么跑乡旮旯去了。都在说到底是你出的手还是你家老二,我们刚刚还赌了一把呢。快说说,到底是你还是戚允?”   洛子昂笑着,周围的人也露出探究的神情。   理智告诉戚决他们对自己没恶意,洛子昂更是从学生时期就是这种风格,硬要说的话戚决总觉得他和戚允更像是亲兄弟。   但是戚决好像有点无法像往常一样仅用理智控制自己的反应和行为。   在数道探究视线的焦点,他的脸一点点沉了下来。   等戚决察觉到自己的情绪时,他突然怔愣住,他是因为什么不开心?   洛子昂以前开那么多比这更恶劣的玩笑,戚决都是淡然处之。况且他刚刚说的话也不算没有分寸,就算是自己因为戚家被流言挟裹而不开心,那几年前的戚决更应该生气。   可是当时的戚决,在短暂的震惊愕然中,更多的是恍然大悟,因为他立即明白了家里所有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造成的。   戚决沉着脸,其他人不太敢说话,包厢里的气氛冷了下来。   只有洛子昂还是笑盈盈的,换了个话头,“不过你那便宜弟弟模样确实顶好,跟种地实在不搭边。”   周围人都还不知道戚小河已经分了户口,如果知道,怕又要问是不是戚决出的手了。   洛子昂平时嘴里没把门随口闲扯这么一句就算了,包厢里却又冒出一个不过脑子的声音,“是听说长得比明星还漂亮,我还没见过,到底长啥模样?”   洛子昂笑:“这么跟你说吧,要不是戚决看他不顺眼,我都想把人拐来当弟弟。”   戚决猝然盯他。   洛子昂依旧是那副笑模样,分不清到底是真话还是调侃。但戚决却因这句话心情瞬间沉了下去,瞬间没了胃口。   他猛然站起身,拿起自己椅背上的外套。   其他人呆呆地看着戚决的举动不敢阻拦,洛子昂笑问:“你才来,就要走?好不容易应回邀,别又抛下我们啊。”   戚决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情绪很平稳,“我有点事,今天我请了。”   于是菜还没上,一群人又眼睁睁看着戚决出了门。   确定戚决走远了,一个面相憨厚的人才敢问洛子昂:“子昂,戚决他是不是生气了……我刚刚真不应该接口。”   洛子昂笑得眼睛眯眯,不动声色转移话题,“他请客,今天敞开了吃他一顿。”   服务员上菜时洛子昂微微往后坐了坐,想到刚刚他说那几句话戚决不同往常的反应,洛子昂琢磨着,突然觉得有趣。 种菜卖给谁?、他这个乡下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在市里找关系,其实人家根本用不上他帮忙。   等搭好豇豆架子,把豇豆和莴笋种下去之后,第一批种的小白菜已经能吃了。   当天清晨,戚小河就提着一个竹篮子摘了一篮子拿回陈家。   鲜嫩翠绿的小白菜菜叶上还挂着露水,乡下不缺这样的新鲜菜,所以陈家人也没觉得什么。   因为下着雨又有点回冷,中午兰婶做的是个锅子,用排骨汤打底,放了山药、干笋子等大乱炖,放一块固体酒精就能烧很久。摘下来的小白菜洗一洗稍微切大段用篮子装起来放在饭桌上,因为煮太久就烂了,所以边吃边下。   戚小河格外高兴,吃饭的时候就用余光盯着陈家人看。陈水生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果断用公筷夹了一筷子菜叶放到锅子里。   有人爱吃煮得软的,有人爱吃烫一烫还脆着的,被戚小河的视线盯着,陈水生也无暇顾及自己到底爱吃那种了,看着小白菜在汤里滚了一圈便伸筷子夹。   等他吃到嘴里,却有些微微发愣。   再夹一筷子咀嚼,陈水生有点摸不清是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戚小河,所以觉得这小白菜也格外鲜甜好吃。他有点怀疑自己的喜好已经影响到了自己的味觉。   兰婶也夹了一筷子小白菜吃,吃了一口,本来神情很平常的她突然惊喜,筷子隔空点点,“这个小白菜好吃的哦!”   戚小河忍不住抿唇笑起来。   陈大立也说:“我来尝一筷子。”   陈大立平时不怎么爱吃菜叶子,因为年轻的时候饿过,吃菜叶子就觉得胃里一点感觉没有,不踏实。而且味道也寡淡,吃的时候感觉跟羊吃草一样。   但戚小河这段时间在地里忙活他都看在眼里,不光是他这个村长,现在整个鸽子嵌村的人都对戚小河的印象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起先都只是觉得这娃儿好看,现在一提到这个城里娃儿村里人人都要竖一根大手指。   所以陈大立也乐于鼓励戚小河的种田事业,虽然没有做大棚他心里是犯嘀咕的,但是也没去讨嫌多话——毕竟包的是他的地。   他夹了一筷子烫过的小白菜,吃得也很随意。   然而在嘴里嚼了两三下,陈大立却微微有些懵,他也跟陈水生一样开始迟疑,不过两爷子迟疑的方向不一样。陈大立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以前光顾着吃肉,吃得太油腻了,偶尔来一筷子蔬菜不但清爽,而且完全不像他记忆中那样寡淡无味,反而有一股清甜鲜嫩的味道。   菜叶的部分只烫了一下,口感还是脆的,要按陈大立以前的想法吃这种生不拉几的叶子真跟牛羊没区别了——可是现在,他咂摸着咂摸着,又夹了一筷子。   最终忍不住真心实意赞赏:“这小白菜确实好吃,清甜清甜的。”   说着陈大立又让陈水生多下一点菜叶在锅子里。   菜梗煮软了更好吃,吃了菜梗,兰婶和陈大立又夸。陈水生抿抿唇,朝戚小河瞥了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比我家以前种的都好吃。”   戚小河忍不住有些开心,兰婶指着陈大立夸张地嘀咕:“陈大立你以前不是咋都不爱吃菜叶子嘛,今天吃这么多!”   陈大立回嘴:“那人家小河种的菜好吃,我有什么办法,我以前就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小白菜。”   兰婶翻了他一个白眼:“这就怪不到我头上,以前那大棚里的菜不是你自己种的?种不出小河种的这么好吃。”   ……   两人一来一回,戚小河笑盈盈,心中溢满温情,陈水生却时时朝他瞥过来,怕他觉得吵。   看到吃惯了新鲜蔬菜的陈家人的反应,戚小河现在很开心。虽然早上摘回来他拿着在山泉水引下来的水管下冲洗的时候就自己吃了一片了,味道是清甜爽脆的,不过陈家人的反应就更让他有信心了。   吃了午饭兰婶还拉着戚小河好奇问是怎么种的,她在农村这么久就算是几十年前没人买肥料的时候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蔬菜。她觉得好吃是其一,其二是因为陈大立体检的时候医生就让他别日子好了就天天吃大鱼大肉,现在又不怎么劳动,天天吃油腻的指定身体哪儿都有点小毛病。今天陈大立破天荒吃不少小白菜,所以兰婶就更想问问戚小河是怎么种的了。   如果陈大立在这儿,肯定要跟兰婶吵起来让她别去到处打探,人家是来种菜卖的,问这种就跟问厨师秘方差不多了。   但兰婶没那么多弯弯绕,想问就直接问,戚小河也不会对她藏私。不过真要说起来,戚小河倒有点不能系统性地整理出来,因为他种什么大半都是靠自己的感觉。种花种草到种菜,看看叶子是不是蔫了,土是不是湿了干了,土是不是太紧了太闷了……   好在兰婶还没拉着戚小河问一会儿,陈水生就过来打断,要叫戚小河上楼午休。   戚小河见到陈水生也松了一口气,回头笑着对兰婶说道:“水生哥现在知道怎么种,兰婶你让他种你家的菜地就好了。”   戚小河以前没有午休的习惯,但是到这儿来之后每天起得早,一上午的农活不算轻,所以吃午饭后消完食也会稍微打个盹儿。   但是今天上午他给自己放了一个小假,一上午只是去菜地里摘了点菜,然后在村子周围转了转溜达溜达。   所以现在没有困意,陈水生似乎也不困,跟着他一起坐在露台。   陈水生抿了抿唇,跟戚小河聊起他考虑很久的事情,“小河,你的菜是准备卖到县里还是卖到铜岭市去?”   他们现在也才种了二三十亩菜地,小白菜只有几亩。戚小河又是用的露地种法,产量不算多,按说沙河街镇说不定就能消化一大部分。   但吃过戚小河种的小白菜之后,陈水生发现这样品质的菜至少得卖到县城或者市里才行,才能卖得出好价格。   同时他对戚小河不搭大棚的最后一点疑惑也消散得无影无踪,现在陈水生也在努力用他在市里的见闻帮戚小河,他沉吟了一会儿开口:“小河,你种的菜是不是就是城里大菜市场卖的那种单独包装好的‘有机蔬菜’?”   戚小河点点头,他是会卖贵一点的。   陈水生垂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闷闷地开口:“那种菜市场一般都有固定的供货商,如果想在市里的菜市场或者超市卖得找人。我看过那些贵的,要么是‘高原蔬菜’,要么是那些做大了的有名的有机农场产的。”   陈水生说的这段话几乎是在打击戚小河,但是他也难受,他闷闷地说了句:“县里卖那个价格不会太好卖,我明天去市里问问人。”   之前没吃戚小河种的菜,陈水生也没有多想什么,以为最多不过卖到县城去。来川县那么大,他们才种几亩地,够卖的啦!   但吃了菜之后,陈水生原先都暗中计划好的在县城哪家超市哪个菜市场可以售卖的计划现在全被他抛到脑后了。戚小河种的小白菜,至少不能比他在市里的高级菜市场里看到的那些包装好的有机蔬菜卖得便宜。   如果是按那个价格卖,来川县远远不够。   陈水生以前回家务农的时候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决定,但现在他竟然开始懊悔起之前没有出去闯荡一番,多在市里认识几个熟人,眼下也能给戚小河的菜搭上线。   之前跟陈大立种的水稻和少量的大棚蔬菜就是在县城卖的,陈水生知道这里边的弯弯绕,不是什么菜好吃就能卖的,要么有熟人牵线,要么砸钱开路。可做其他生意还好,种地本就利润低,如果要砸钱他们这些乡下人可舍不得。而陈水生也不想让戚小河什么都没赚到就先搭一笔钱进去。   刚刚午饭吃到后头他一直闷着不说话,就是在想这件事。他在市里认识几个人,准备明天去找他们问问,却也不能保证能给戚小河的菜找到好销路。可这事也急,眼下每天都能收一茬新的小白菜了,再过不了几天之前种的空心菜也能收了,如果市里那边卖不了只能到县城卖,县城卖不上价说不定只有当普通大棚菜卖。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坐在露台上的躺椅上,都没说话,都在想事情。   相比于陈水生的沉闷和隐隐透着的焦躁,戚小河的神情却很平静。他无意识摩挲着长了一层薄薄的茧又脱了一层皮的白皙的手指,想的是怎么安排这些菜收割和发出的时间。   过了一会儿戚小河动弹了一下,注意到陈水生拧着眉头,看上去很严肃的样子。戚小河再回想起陈水生刚刚对他说的话,突然恍然大悟,陈水生是想帮他找销路,而且还因为这个发着愁。   戚小河心里一股暖流流过,他连酬劳都还没有付给过陈水生,陈家人却一直都在帮他关心他。   “水生哥。”   陈水生被打断思绪,下意识看过去。   雨后晴天的阳光透过云层,格外清晰干净。洒在戚小河的脸上,额前的头发和睫毛都变成了浅淡的仿佛能消融在光线中的颜色,肤色更是如同透明一般。   明明一起干了这么多天活,戚小河却好像完全没有被晒黑,只是偶尔太阳大忘记戴遮挡物的时候被晒红了,等到晚上一凉快又马上白了回去。   “你别担心,”   陈水生眨了眨眼,猛然回神,不由得为刚刚自己的走神有些脸红。好在他黑也看不太出来。他把注意力集中到戚小河的声音上。   戚小河垂了垂眸,像是想了一下措辞,然后才抬眼看向陈水生,扬起看起来十分自然的笑意。   “能卖的,我认识不少有钱人家,就卖给他们。”   陈水生恍然大悟,并为自己之前的忧心焦躁而羞耻。戚小河这样从大城市来的富家子弟,周围认识的肯定全是有钱人,而他这个乡下人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怎么在市里找关系,其实人家根本用不上他帮忙。   陈水生的脸有点发烫,他瓮声瓮气想说句什么,戚小河却真诚地看向他,“不过我本来也想去市里看看能不能在哪儿卖的,但是我对铜岭不太熟,水生哥能不能陪我去一趟?”   陈水生一愣,微微攥起的手放松了下来,“好。” 卖出第一批小白菜!(倒V结束)、“快递费都比菜贵了,怎么这么有钱哩……”   下午戚小河又领了三个快递,这三个快递都挺大,戚小河借了一个装泥沙的小推车来运回去的。   陈水生忙来帮忙,把有些变形破损的快递箱子搬到地上,用刀划开。   里面是压得严严实实木板,稍微拼接一下就能拼接成木箱。陈水生拿木板一摸手感就能感觉得出来这不是什么廉价的材料,可见运送费又会高不少。不过想到戚小河的家境,陈水生只是抿了抿唇,埋头苦干,什么也没说。   快递里还有一些包装纸和保鲜袋,但这还不算全的,下午一辆货车直接开到了鸽子嵌村,是戚小河在网上找的最近的店家买的泡沫箱。   泡沫箱占地方,不好运送,所以卖家可以送货上门。好在来川县就有卖这个的,鸽子嵌离来川县不过四十分钟,到起订量后就不需要再出路费。   泡沫箱卸下来和木箱摆在一块儿,放在陈家老房子的院子里,瞧着也是一大片。戚小河过意不去,觉得自己总是打扰到陈家人,但是兰婶和陈大立都是好说话的人,都让他直接放在那儿。   陈水生细心,围着那堆东西看了看,怕夏天来了冷不丁下个骤雨,所以扯了干净塑料布地下垫一层上面盖一层,护得严严实实。   而戚小河这时却一个人在楼上,把充好电的手机拿出来,打开微信。   从上次看到那段发错了的微信消息后,戚小河就不怎么点开这些新消息了。他抿了抿唇,眼神里的笑容淡了一点。   戚小河点开朋友圈,先在相册里选中自己拍的绿油油的菜地、小白菜特写、洗好切好挂着水珠的特写,然后开始在文字框打字:【第一批小白菜已经收获啦~超新鲜超好吃/转圈需要购买的请告诉我收货地址,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鞠躬】   看了一眼没有错别字,然后就点击发布。   点回通讯录,戚小河也没有闲着。他挨个点开一些曾经帮过他的人的微信,发送大致类似的消息:【小河:廖老师,您身体可好?我种的第一批菜收获啦,可以给我一个收货地址我寄给您尝尝吗?】   戚小河从来不觉得自己过得很艰难,他记得每一个对他好,或者没有对他露出恶意的人。班主任、老师、家政阿姨、葛伯伯等等等等。   细细算下来,戚小河发现自己至少要送出去十几份蔬菜,他笑盈盈地一边发消息一边把地址都记在备忘录里。   收到他消息的人都有些惊讶,戚小河把菜地里的照片也发给他们看后明显能感觉得到他们也在为自己开心。园丁老葛是最不惊讶的人,他一直觉得戚小河以后说不定会成为一个园艺大师,现在虽然不是种花种草而是种菜,也差不了太多吧。   发完了这些消息,戚小河才去留意自己发了朋友圈之后来找他的那些关系说不上熟的人。   朋友圈的回复依旧很多,不过戚小河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不看了。来找他私聊的人还不算多,只有几个。   戚小河都一一礼貌地回复了,记下对方的收货地址,这些收货地址基本都不是私人住宅,有的是店里,有的是仓库。   有的地址戚小河甚至觉得都不一定能送到,说不定会查无此人。   但是他并不刨根问底,即使对方在捉弄他,他只要收到钱就好了。   关于价格,戚小河是按比市里的有机蔬菜还有更贵一点的价格提的,因为他现在人手不足,成本太高,运费也贵。   但就如戚小河所料的那样,这些人根本不在乎价格,甚至还有些嫌弃他提的价格上不了台面。有好几个都直接转账成百凑整彰显他们挥金如土的财力。   戚小河也不扭捏,都收下了,并且回复一句:【剩余的钱款之后会换成其他蔬菜寄送给您,谢谢惠顾/笑脸】   他拿着手机下楼告诉陈水生他们需要打包的蔬菜的数量,听到戚小河说他们去镇上寄最快也最贵的快递时,陈水生短暂吃惊之后便开始闷头干活。   戚小河更忙,一边要帮忙去地里割菜、打包装箱,一边还要随时关注着手机上的新消息。   第一个小时只有几个人问他买,但过了两三个小时后他手机的消息不断,新订单源源不断涌来。   如果是卖贵点的诸如首饰茶叶,这些看他乐子的人多半都不会买。   可是卖菜就不一样了,几十块钱一大箱的蔬菜在这些人的眼里根本不算钱,而且买了也不会觉得戚小河就因此挣到钱了。就这么一点钱就能找点乐子,看戚小河为了赚这么一点蝇头小利忙得汗流浃背,可再值不过了。   也有一些阴阳怪气带着点嘲讽的聊天和表情包。   【袋子:你还真在卖菜?/牛/牛】   【GaYo:这一箱你赚几块钱?累不累呀?无辜小狗脸.jpg】   【BOBO:我哥的公司在招实习生,应该……比你卖菜赚得多吧?来不?】   对这些和买卖没有关系的消息,戚小河已经熟练地自动忽略了。不过这些人为了让戚小河回复他们,也都会从戚小河这儿买菜。有的人一买就是几个大号的泡沫箱,戚小河也并不会去温馨提示对方买太多了。   但他还是会在说价格的时候附加一句最佳赏味期,不过或许没几个人注意到这句话。   戚小河虽然不算顶聪明,也清楚现在来买菜的人几乎没有人是真心想要尝尝他种的蔬菜,但他从收割、整理到打包装箱,以及核对地址都很仔细,即使有的地址说不定送不到,有的人说不定会拒收快递,他也依旧很认真。   他和陈水生第二天一早起来割菜,然后打包装箱放上皮卡,陈水生载着一起送的到镇上。因为村里只有每天下午才会发一趟快递,比从镇上寄要多拖一晚上,所以他们直接和镇上的快递点联系了,专门问了快递车从镇上出发的时间,掐着点送的菜。   最快最贵的快递,早上发,下午就能送到燕市。   戚小河发的快递几乎都是燕市的地址。   而这第二天还陆续有微信好友找戚小河下单,戚小河看着逐渐被收割干净的菜地某一瞬都有些茫然,他们是真的讨厌自己吗?   不过这种肯花钱的讨厌,戚小河乐意接受。   皮卡一趟一趟往镇上送泡沫箱、持续了好几天,村里的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从陈水生那儿知道菜是卖去了隔壁的燕市,陈大立都震惊了,他以前种的水稻也有少量卖到远处去过,但都是中间商收购了他的稻子再包装好卖出去,他也没亲自卖到外地去过。   但戚小河卖的菜是从镇上发快递,还是那起步价就要二十来块的快递。   兰婶啧啧嘴,“快递费都比菜贵了,怎么这么有钱哩……”   兰婶和陈大立虽然觉得戚小河种的小白菜很好吃,是他们吃过最好吃的,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村里人来说钱是排在口腹之欲之前的。如果这么贵的菜要卖给他们,那他们宁愿不吃也不会买,毕竟家里每分钱都是辛辛苦苦存下来的。   没怎么去过外地,对这种快递费都比菜贵的现象兰婶念叨了几天,最后终于慢慢接受了这怪事儿,同时对戚小河夸的次数更多了。   因为戚小河家里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有钱,毕竟她那在城里安居收入不错的女儿女婿家都绝对舍不得买这么贵的菜吃。但这么有钱却有这么能吃苦,又有礼貌,又总是对他们笑吟吟的,也不嫌弃他们农村环境不好。   看在兰婶眼里,戚小河简直是个金娃娃。   兰婶和陈大立要帮他们割菜,戚小河拦着不让,一是他们卖的量没有达到完全忙不过来的地步,如果真的到那个地步他会再请一个人;二是兰婶每天给他们做饭就已经够辛苦了,陈大立又有腰病,没必要给长辈增加麻烦。   第一次去镇上寄快递之后陈水生告诉戚小河他可以一个人来,他也会把每个快递地址都核对仔细。   对于陈水生的细心,戚小河是完全放心的,他只是觉得陈水生一个人去就太累了。但陈水生坚决把他留在家里,于是戚小河就在家里接着做一些农活,之前种的豇豆莴笋等也可以施肥了,空心菜没几天也可以收割了。   和之前一样,戚小河认真拍了空心菜的照片,第一茬空心菜依旧是陈家人先吃上了。   薄油蒜瓣随便炒炒,出锅前撒点盐,第一茬空心菜最鲜嫩的菜尖就这么随便一炒就好吃得不得了。往年每天看到桌上有绿油油的菜叶子就嘟囔的陈大立现在一夹一大筷子,终于能遵医嘱了。   戚小河已经准备开始发布空心菜的售卖了,而他卖出的第一批小白菜也以一些意外的方式出现在了并不真心买菜的主人的菜桌上。 送给谁的菜?、他想要挣钱,但不想要被人当马戏看扔到台上的“赏钱”。   廖华年收到戚小河的微信时又惊讶又有点欣慰,同时也为自己当初听到戚小河说他要去种地时觉得这种富人家养出来的小孩不过就是随口说说的偏见而惭愧。   在贵族学校见到的贵重礼物多了,戚小河这一箱小白菜是最寒碜的,但廖华年还是叮嘱了家人要是收到等他回去的时候再做来吃。   刚巧是个周五,等他回家时他的妻子有些诧异,“老廖,你们那学校的学生还种菜哦?”   廖华年去看了一眼泡沫箱里的小白菜,整齐干净,切掉了根用纸包装好,听戚小河说是早上刚割的,现在看上去也十分新鲜。   廖华年系上围裙,拿了几颗洗洗切一切,码在一边。   等听到门开的声音和家里两兄妹结伴回来的诈唬和妻子带着亲昵的嫌弃声,廖华年下锅炒菜。   清炒小白菜、红烧排骨、酒酿鸭子、西红柿蛋汤一起上了桌,女儿是个小甜心,立即开始夸夸夸,惊喜地要伸筷子尝尝廖华年的拿手好菜。   儿女都只爱啃肉,廖华年和妻子先吃了小白菜,吃进嘴里,他忍不住微愣。妻子赞扬道:“今天你们爸爸炒的这小白菜好吃,你们多吃点,补充纤维。”   两个小孩其实都不咋爱吃素,但是妈妈的“强横”在家里一向管用。妹妹乖巧地把筷子伸向绿油油的菜盘里,哥哥也一脸不情愿地屈从,别扭地挑起一根菜叶子味如嚼蜡塞进嘴里。   但菜进了两兄妹的嘴,两人都很快吃下去了,几乎又同时伸筷子夹第二次。   妹妹不忘夸夸廖华年:“爸爸,你的手艺越来越好了,这小白菜真好吃。”   不大一盘的小白菜被互不相让的兄妹两人几筷子下去就稀稀拉拉了,廖华年妻子又惊又喜,“你们今天这么喜欢吃蔬菜啊!”她推了一下廖华年的胳膊,“你学生种菜不就是为了卖吗,你再去买点。”   廖华年眨了眨眼睛,忍不住放下筷子取下眼镜擦了擦,心里的欣慰完全和往常不同。往常他看着那些家境优越、天资聪颖,从小的培养环境就不同于普通人的学生们,仿佛一眼就能望见这些小孩前途无量的以后。但现在他第一次看见了一个没有倚仗家境,没有做那些靠家境和外貌轻而易举就可以做成的事业。   廖华年去拿手机,眼疾手快拍下了女儿儿子正在争抢最后一颗小白菜的画面,然后发了条所有人可见的朋友圈,@了戚小河。   【上善若水:学生亲手种的小白菜,非常好吃,孩子们都在争抢。常劝孩子们多吃蔬菜的老妻心慰,吾亦开心。】   ·   周华是戚遥和戚小河的初中同学,后来戚小河高中换了学校后他又一直跟戚遥是高中同学,家境相似,周华自认为算戚遥的哥们儿。   哥们当然要同仇敌忾,所以每次见到戚小河周华都不会给什么好脸,更是把他的身世传遍了周围每一个人。   下午被敲门声弄得睡眼惺忪爬起来,开门看见那一个横着都进不了他家门的大泡沫箱,周华有些茫然。   五分钟后,他盘腿坐在地毯上和泡沫箱里的一堆绿油油小白菜大眼瞪小眼,消失的记忆终于慢慢回笼。   他锤了锤自己的脑袋,嘴里骂了句脏话,不知道自己在犯什么傻。居然真的给戚小河转钱买东西?   不过就花那么点钱,让戚小河自己去割菜寄快递忙得团团转,周华心里又有一股说不出的愉悦感。脑子里忽然出现戚遥出国前一晚在酒店外看见的戚小河,层叠的光线打在那乌黑的眉眼和红润的唇上,周华忽然一恍神,在地毯上发了好一会儿呆。   等他听到电话铃声准备起来接电话时才发现腿都麻了,他又骂了句脏话,呲牙咧嘴地站起来一瘸一拐去拿手机。   是他妈让他去姥爷家吃饭,周华答应下来,进了卫生间拾掇拾掇。等他看到摆在客厅里十分碍眼的泡沫箱时,周华心念一动,拿下楼放到车里了。   反正他是不会吃的,扔去姥爷家吧。   ·   这几天总留意着手机,廖华年发的朋友圈戚小河很快就看见了,开心的同时又有点感激,这是他收到的第一张“返图”。戚小河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眼眶里湿湿的。   不知道是不是廖华年带的头,后来朋友圈里又陆续有两个老师晒了做好的菜,戚小河都一一给他们点了赞。   戚小河看着比小白菜的菜地颜色更深一点的空心菜地,黄昏最后的光线从菜地的近处往远方收束。明天早上得抓紧时间再发一批空心菜了。   和连根拔起的小白菜不一样,空心菜最多可以采摘三次,也意味着最多有眼前这片菜地三倍的空心菜需要销售。   当天晚上戚小河就跟陈水生说了明天去镇上寄走快递之后他想要去市里看看空心菜能不能在市里卖的想法,陈水生虽然有疑惑,但并没有质疑去小河的决定,只“嗯”了一声。   他们睡得很早,因为第二天非常忙碌。天不亮戚小河就爬起来了,洗把脸把自己洗清醒,好在现在快进夏天气温舒适,早上起来没有那么困难。   等他下了楼时就看见陈水生的身影已经在菜地里忙活了,戚小河心里一暖,忙过去帮忙。   因为要去市里,所以今天格外忙碌,等兰婶起床准备弄早饭时惊讶地发现戚小河和陈水生已经把今天要发的快递都打包好了。   他们吃了早饭就把快递装箱,戚小河上了皮卡的副驾驶,陈水生开车去了镇上。   等他们把快递寄出去,又是陈水生开车去市里,去铜岭市大概要开三四个小时。   戚小河有驾照,在他的强烈要求下中途到了服务区就换成了他来开,戚小河一边开车一边想等他赚了第一笔钱之后也得买辆车。   戚小河提前查过陈水生的车今天不限号,他们很顺利地就进了市区。进了市区之后又是陈水生来跟着导航开,他说他认识一些朋友或许能够帮上忙。   在市里堵一堵走一走,皮卡开到了一条还算繁华的街道上,进了收费停车场,两个人下车。   陈水生带着戚小河从小巷子里绕到一家酒楼背后,地上不算干净,陈水生拦着戚小河不让他走得太深。   他打了个电话,不一会儿酒楼后门就开了,出来一个穿着白色厨师服的微胖的四十来岁的男人,见到陈水生就熟稔地嚷嚷道:“你这小子,几百年不给我打一个电话,终于进市里来了。走,晚上我请你喝酒,不醉不归!”   胖子亲热地要揽陈水生的肩,才看到站在稍远一点地方的戚小河,那张红光满面的脸顿时愣了愣。   戚小河站在原地,有些拘谨,不知道自己该上前还是不上前,他很少有和这样的人打交道的机会。   陈水生主动介绍道:“王哥,这是我朋友,他承包了我们家的地。”   王哥也不是傻子,听陈水生的话音便知道他肯定有事,陈水生也不支吾扭捏,直接说他们地里现在有小白菜和空心菜,能不能供应给酒店,但是因为是有机蔬菜,价格比较贵。   王哥是这酒楼的后勤主管,这对他是小事,反正他们每天都要采购,他也乐意卖陈水生一个人情。不过对于陈水生的话他是有点不信的,瞥一眼那个看着白生生细皮嫩肉的小孩,王哥压低声音问陈水生,“你别蒙我,这小孩在种地?看着也不像是种地的料啊?”   陈水生只说了一句,“是真的。”   最后王哥让他们每天早晨找车直接把菜送过来,他月底给他们结账。戚小河眼睛亮亮地道谢。   王哥却总觉得这个小孩一看就是城里娇生惯养的娃儿,看着也不缺钱,心里纳闷,嘴上说话都放低了音量。   但和戚小河想的一样当然不会这么容易,王哥在的酒楼每天也就进一百斤左右的绿叶菜,只有节假日会翻个倍。   戚小河种的菜产量不高,小白菜亩产量大概两千斤,空心菜因为可以多次收割,一亩收割一次就有两三千斤,算下来亩产量至少有六七千。   酒楼供应当然也是出路,但要多有几个酒楼才能消化得掉这些产量,最重要的是戚小河的菜的价格比较高,如果不是陈水生和王哥有交情王哥也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所以戚小河很想和大超市或者高档菜市场达成协议,形成稳定的供应关系。   但是和陈水生担心的一样,他们去找了几家高档菜市场和大超市,或许是因为戚小河的外形占优,都很顺利见到了负责人。然而听到他们想要合作的想法,却都婉拒了。   一是即使是铜岭市的边缘区也有好几个农场,他们没道理舍近求远去来川县乡下的地方采购。二是大型超市和菜市场的供应商,里面的弯弯绕都多着。说不定哪个是哪个的远房表哥,哪个是哪个的外甥。即使是陈水生也是走了熟人的关系才拿下酒楼的供应。   最重要的一点是,眼前这个年轻人长得跟明星一样,的确养眼。但要说起种菜,他们就不那么信任他了。   这一天的铜岭之行除了陈水生帮忙找到两家酒楼的供应之外再没有多的收获。回去的路上戚小河还是挺高兴,比他想象的情况要好一点,至少还有两家酒楼可以供应。   戚小河真心实意感谢了陈水生,陈水生却闷闷的不说话,一路沉默着回了鸽子嵌。   他为自己不能帮到戚小河而发闷,这两家酒楼的采购量还抵不上戚小河自己在朋友圈卖出去的数量。陈水生其实有些疑惑戚小河光在微信上就能卖出去这么多,按道理说应该也能消化掉空心菜的产量,但却还是想去铜岭卖。不过他有一些隐隐的直觉,让他没有追问戚小河这件事情。   陈水生的确不会明白戚小河为什么这么做,因为他并不知道在戚小河这儿买菜还大方有钱得出奇的那批人是什么人。   戚小河对自己境况的认知很清晰,尽管在戚家生活的十九年没让他学会戚家人的聪明,但他还是懂得,微信里的好友或许会当凑热闹到他这儿买一次菜,很难买两次三次。   所以戚小河想要尽快找到稳定的供应关系,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第一次卖菜时他收了不少钱,大概是个说出来兰婶又会惊得一直念叨的数字。但戚小河记得很仔细,等空心菜可以收割时他把之前多付给了他钱的那些买家们又寄了一箱。   他想要挣钱,但不想要被人当马戏看扔到台上的“赏钱”。   戚小河垂了垂眸,又强迫症似的摩挲了一遍手指,把上面的破皮磨掉他才舒服了一些。   ·   “大少爷回来了!”管家惊喜地看着走进门的戚决。   戚决“嗯”了一声,顺手脱下外套。他的身高比戚霖光还高,如今又全权掌权戚家的集团,位高权重的熏陶下多了几分凌厉,轮廓清晰的脸英俊得让人不可逼视。   外套递给身边人,他随手松了松领扣,“晚饭在家吃。”   管家高兴地应下。   因为工作繁忙,戚决经常在公司附近的一套公寓里住,都有半个月没回老宅来了。戚家的三少爷又出了国,戚允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戚家老宅这段时间一向冷清。好不容易等戚决回来,戚家上下的佣人都打起了精神。   戚决先上楼冲了个澡。   他最近一直有一股隐隐的郁躁感,戚决其实能猜到是因为什么,大概就是因为那件完全不在他掌控之内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对一件事情感到这么不可掌控过,最近竟然连工作都会分神。   他不想在把自己困在那个像第二个办公室的公寓里,所以回了老宅。   在浴室里冲着澡,水冲刷在他的脸上,戚决耳边被水声填满了。那股郁躁也因为冲澡而暂时潜伏了下来。   戚决想,他必须早点让这件事回到自己的掌控才行。   纪洵那边铺子也找好了,还找了读MBA的关系,戚决从上到下捋了一遍,觉得该有的都有了。戚小河应当不会不满意。   那就去找他吧,了结这件事情,他和戚小河不会因一个意外而生出联系。   戚决关掉开关,睁开被水打湿的眼睛。湿睫毛一簇一簇黏在他的眼皮上,他单手撑着浴室墙壁,垂下头深深喘息着。   戚决下午一直待在楼上,佣人们都不敢去打扰。直到晚饭做好,管家才上去叫戚决。   他本以为戚决应该在他的书房,毕竟这位大少爷从小到大都严于律己,自控能力很强。   但管家敲了敲门却没人回应,推开门只见到空空的房间。他有些茫然地退出来,左右张望,终于在阳台看见戚决的背影。   管家走过去,注意到戚决在盯着下面的花园。现在春末夏初,正是花季,园子里很漂亮。   管家笑着说道:“大少爷喜欢看花,那就多回老宅住住吧。虽然远些,但总归是家里舒服。”   戚决的视线扫过那开了许多年如瀑布一般旺盛的“蓝色阴雨”,洋洋洒洒,是让人无可否认的美。   戚决冷冷一点头,“好。”   管家顿时笑逐颜开。   戚决下楼去吃晚饭,可能是他难得回来一次,厨娘全做的拿手好菜,一屋子香味扑鼻,往常对口腹之欲并没有多大兴趣的戚决今天都难得被勾起了一点食欲。   他坐下,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三道荤菜一道素菜一道汤,空心菜现在正是应季,戚决尝了尝,忍不住又夹起第二筷子。   看见戚决似乎胃口很好的样子,管家十分欣慰。   吃了这一顿饭,戚决的郁躁仿佛都散去了好些。佣人上来收拾的时候,戚决随口对管家说了一句:“空心菜挺好吃的。”   所以明天也可以再炒一盘。   往常并不太惯着自己的口腹之欲的戚决破天荒暗示着。   听了他的话管家却明显一愣,视线忽然闪躲起来。   戚决正要上楼,见管家这样有些疑惑:“怎么了?”   管家笑得有些拘谨,想了想大少爷一向稳重成熟,不会像二少爷那样。所以他还是说了出来:“大少爷,空心菜是……小河寄来的。我看着也新鲜,所以……”   戚决愣住。   他之前的打算忽然被这句话打得七零八落,心绪复杂无比。他看到了朋友圈里戚小河说空心菜已经收获了,可是戚决没有想到戚小河还会寄回来。   戚遥已经出国了,戚允也在外地,况且戚小河绝对不会寄东西给戚允。   他寄到戚家,只会有自己能吃到。   脑子里冒出这个想法后,戚决下意识攥了攥扶手。   管家见戚决不说话,但是也没有不高兴的迹象,这才松了一口气,乐呵地补充道:“小河其实是个好孩子,他给葛园丁、张司机和我都寄了,两大箱子哩!之前还寄了小白菜,我吃着也是格外好吃,可惜大少爷您没有回老宅,也没能尝尝……”   戚决杂乱无章的心绪在管家的声音里忽然冷却下来。   管家却还没有觉察到,还笑着说:“大少爷你爱吃空心菜我那箱子还剩了一半的,还能吃两三顿,明天我让厨娘给您再做。”   戚决攥住扶手的手乍然松了松。   “好。”他面无表情地回答道,转身上了楼。 红头发的不速之客。、终于艳丽起来的日头打在戚小河的背脊上,卓桉有些出神地盯着。   回了鸽子嵌村,戚小河一直哼着小调忙前忙后,看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但陈水生却闷闷的,让兰婶和陈大立有些不着头脑。   戚小河很看得开,在市里找到销路很难的话那在县城先卖一季也行,总之不能让菜烂在地里。   对于空心菜的广告发出去找他下单的人必定比小白菜要少很多这件事,戚小河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况且之前几乎大部分人付给他的钱都比本来价格要多不少,他现在直接把空心菜寄过去也是赚了的。   但抽时间打开微信看消息的时候,戚小河有些意外地看着几个有点印象的头像。   【木木:小河,我要买两小份空心菜,我上次那个地址寄一份,还有一份寄到我爷爷家,地址是……】   【Blue:空心菜我要买,大份的。小白菜还有没有?一起寄过来。[你收到一条转账]】   ……   看着这几条消息,戚小河高兴的同时又有点惊讶。在他的印象中和这几个同学关系也并不怎么样——能让戚小河觉得不怎么样的,大概是嘲笑他的时候给他留下了深刻记忆。   戚小河去核对了一遍他们上次付给自己的钱,再挨个回复差价。   忙完这几个单子,在快递程序上下了单他就匆匆洗澡睡下了。明天早上还要继续割菜,下午他留在家里翻地,戚小河第一次觉得有些忙不过来。   他决定等自己赚到一点钱后就请一个人来帮忙,这样陈水生也不用那么累,而他也想挤出时间去考拖拉机驾照。   睡前迷迷糊糊地想了请人这件事,一枕上枕头戚小河就呼呼大睡了过去。十点多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显示了来电,却因为被静音了亮了一会儿就不甘心地熄灭。   第二天他和陈水生依旧起得很早,先把小白菜、空心菜分别拔出、割好,再包装得严严实实。   等天快大亮时兰婶就起床做早饭去了。   戚小河和陈水生把包装好的泡沫箱码上皮卡,码好后就可以去锅里拿现成的早饭吃。   等皮卡装得满满当当,戚小河在院子里的水龙头洗了手脸就先进屋了,陈水生也走到院子的水龙头那儿开始洗洗。   天气越来越热,即使是清晨也出了汗水。   陈水生洗了洗手也搓了一把脸,彻底清醒了。他的头发上都被沾了一些水,抬起头甩甩脑袋水珠四溅,拿起一边的擦手巾擦了擦手陈水生就准备进屋去吃早饭。   就在他要转身的时候忽然瞥见自家院子前的公路上站了一个人影,个子挺高,模样也像模像样,正伸长了脖子冲他们家张望。   瞥一眼那染红的头发和穿着打扮,陈水生就知道他不是鸽子嵌的人。   他拧了拧帕子走过去两步,正要开口问他找谁。   红发男看了他两眼,突然把视线狠狠盯向他因为要干活赤着的胳膊。   这目光让陈水生很不舒服,他的气息沉了沉,在询问和不理会之间纠结了一下,红发男突然咋咋唬唬带着一股陈水生不理解的躁气嚷嚷道:“你就是戚小河照片里拍的那个人?”   戚小河的名字让陈水生的瞳仁猛地一缩。   戚小河都吃了两个薄皮包子了陈水生还没进去,戚小河顺手拿着一碟包子一边吃一边出来看,却看到院子里陈水生和一个红头发的人对峙着。   陈水生站在靠里的位置,看着像是在挡着这人。   而那红头发的人嚣张地嚷嚷:“你让开!我进去找人!”   戚小河一慌,这是闹矛盾了?但是……这声音怎么这么耳熟呢?   他还不知道要不要喊兰婶问问情况,那红头发的抬头一看见他,两眼顿时跟两个人电灯泡一样直闪,推开陈水生的肩膀就要冲过来。   但陈水生常年干农活,当然不是他推得动的。   卓桉这是新仇旧恨,气不打一处来,但他忙着叫戚小河,所以懒得理这乡下人。   “戚小河!你给我过来!”   陈水生眉一沉,眼眸中有隐隐的怒火。   他身后脚步响起,陈水生侧头回去,正想对戚小河说他不用理,却见戚小河皱着眉头盯着那人看了看。   这头红发着实有些陌生,但是这颐指气使的语气还是让戚小河有点熟悉的。   再看那张脸,他终于能联系起来了。   “卓桉桉?”   卓桉的脸上先是露出一抹很快被压下去的喜悦,然后马上挤出一副很嫌弃的样子,“都说了别叫我卓桉桉,我叫卓桉!”   怎么他跟戚小河说了这么多回戚小河还是改不了叫他小名的习惯?   “哦。”   戚小河随便点了点头。   见到戚小河和这个叫卓桉的人熟稔的口气,陈水生神情变了变,他动了动脚步,不再严严实实挡在戚小河和卓桉身前,声音闷闷的,“我先去寄快递。”   戚小河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水生哥,你还没吃早饭呢!”   陈水生“嗯”了一声,眉眼软和下来,进屋去拿早饭吃。   而在原地的卓桉,却是被一把锤子当头重击,而且还是两次。   戚小河的手又细又白,和陈水生深小麦色健壮有力的胳膊对比太强烈了,看见戚小河就这么抓过去时卓桉的脑子简直是嗡地一下。但是还没等他做出什么反应戚小河就松开了,那个讨厌的叫“水生”的人也走了。   等等!   水生?!   叫得这么亲昵??   戚小河刚回头,就被黑着脸的卓桉吓了一跳。卓桉拉着他不让他退开,顶着一头红发更显得桀骜不驯,一双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星子一般,“你叫他什么?”   戚小河心中警铃大作,顿时警惕地看向卓桉,抿着唇拒绝回答,“跟你没关系。”   戚小河以为卓桉因为看他不顺眼,所以连带着他周围的人也敌视,以前就算了,陈水生算得上是戚小河第一个真正的朋友,他当然要维护自己的朋友。   戚小河以前从来没有对卓桉用这种语气说过这么生硬的话,卓桉的火一下子被撩了起来,桀骜的脸上满是愤怒,“你居然跟我这么说话?就因为他?那乡下傻大个?”   戚小河根本听不懂卓桉在生气什么,但是他言语里对陈水生的羞辱让戚小河有点生气。   他侧过脸不想看到卓桉,水红色的唇抿得紧紧的,“我为什么不能这么跟你说话,你不是一直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   这句话刚出口,戚小河自己就怔了怔,他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直截了当地抗拒过卓桉。   而卓桉更是愣住了,那张脸上的愤怒都凝固住,然后一片片宛如面具般碎裂剥落下来。他还想扯起一副凶狠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脸上的神情中闪过一抹兔子似的慌张。   尽管戚小河并没有发现。   “你走。”戚小河冷冷地伸手推他,“我不会再让你欺负了。”   或许是因为做多了农活,戚小河的手也变得有劲起来,略有些苍白的手用力推了一把卓桉,卓桉就不自觉地往后踉跄几步,他的脸上像被打翻了颜料盘一样精彩。   最多的当然是愤怒,可是愤怒好像也不那么理直气壮了。他听着戚小河的这些话好像是第一次长耳朵一样,或许他觉得戚小河永远不敢用这种语气说话。   卓桉喉咙里堵得发闷,想质问戚小河是不是那个乡下傻大个教他说的,还是他仗着有“朋友”就敢这么嚣张了。但就在这话要冲出他的喉咙的时候,他又硬生生把他们咽了下去,就像硬生生咽下去一把砂子一样。   他的脸涨的通红,万幸在更为耀眼的红发和稀薄的晨光映衬下并不那么扎眼。   “我走什么走,”卓桉嘟囔,“我才来。而且我爱走爱留不关你的事,这又不是你家。”   卓桉的语气变得像个纸老虎,内里装了一块软绵绵的海绵。这对于一向嚣张桀骜的卓家公子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道歉跟求和了。   可是戚小河并没有领悟到这份道歉,他怔愣了几秒,垂下眼眸,“是啊,这不是我家。”   好不容易把软话憋出来的卓桉愣住,呆呆地看向戚小河。   戚小河侧脸对着他,说起来因为去上大学的原因,虽然也在燕市,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戚小河了。晨曦的光洒在那张脸上,衬得肤色雪一般白皙,唇是水红色,嘟嘟的,看上去很柔软的样子,眼睛和卓桉记忆中一样,但又不太一样。   卓桉记忆中戚小河的眼睛就像某种小动物一样,漂亮又胆小,却怎么吓唬也吓唬不哭。   现在它依旧很漂亮,但是却不再那么胆小了,浓黑如墨的眼睫像一把小刷子一样,比少年时刷在卓桉心上的痕迹更深。   恫吓对戚小河来说不管用了,这位顺风顺水的公子哥儿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   但除了高高在上的命令和恐吓,卓桉并不知道应该怎么真正和戚小河相处。   戚小河端着快冷掉的包子转身要走,卓桉却亦步亦趋跟了上去,嘴里嘟囔着,“不是你家,也不是我家。”   没头没脑的,戚小河根本不知道他在说啥。   他进厨房时看见陈水生沉默不语地站在厨房里,手里拿着一个包子还是完整的。   戚小河不知道他吃了还是没吃,但他走进去时陈水生回过神来,抬头看向他,“你们聊完……”   话还没说完,陈水生就看到了跟在后面进来的红头发,他的脸顿时一沉,红头发也瞪向他。   陈水生想要赶他走,但是看了眼戚小河他又没有出声。   兰婶喂完鸡回来,就被一个红脑袋吓了一跳。卓桉抱着目的,他不能跟那个古铜色肌肉说,便看中了这个淳朴的乡下大婶。   他扬起一脸过年时才会憋出来的笑意,用上了他一年能用的礼貌用语的数量,语气有些无赖地对兰婶说道:“婶子,我是来看戚……小河的,小河他在你们这儿住着是吧?我能不能也在你们家住一段时间?你们家的房子真漂亮,院子里还有花,应该还有空房间吧?我可以付房费的,这点钱当是预付的婶子您先拿着!”   戚小河冷着脸过来推他,“你别捣乱。”   卓桉却赖在了这里。   兰婶没见到早上卓桉和陈水生对上时那凶狠狠恨不得上来咬一口的模样,此刻看到卓桉一脸笑容,他长得也挺好,一笑起来兰婶便有些好感了。   加上是戚小河认识的人,在兰婶这里的好感顿时又多了几分。   她笑呵呵地问卓桉:“你是小河的朋友啊?”   卓桉顿了几秒,然后点头,“是。”   说完他心虚地瞥了一眼戚小河,就看到戚小河也在发愣。   兰婶顿时爽快地答应,“既然是朋友你就住着,不用钱!”   卓桉不缺这点钱,当然还是硬塞给兰婶了。兰婶拿到手里被那厚度吓了一跳,她刚刚晃眼只以为是几百块钱,想着接就接了,结果在手里一掂,这厚度大概得有五六千吧?!   兰婶子一下子不敢接了,要退回来,但卓桉存心要占一个好感,好堵住那个古铜色肌肉的嘴,硬是把钱塞进了兰婶的兜里。   兰婶有些手足无措地左右看看,向戚小河看去,“小河,你看这……”   对于卓桉的钱戚小河当然不会插话。   兰婶最后无法,一边念叨着一边上楼放钱去了。   卓桉得意洋洋,当他看见古铜色肌肉那张黑沉沉的脸时他更得意了,心里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知道来这么个破地方肯定手机和卡都刷不了,所以取了好几万的现金以备不时之需。   看见自己母亲接下那么一大笔钱,陈水生的脸黑得吓人,心情也沉闷得吓人。他转头就往外走,“时间不早了,我先去镇上。”   听到这个不顺眼的家伙要走,卓桉更高兴了。   但他还没高兴一会儿,戚小河就追了出去,“水生哥,你是不是没怎么吃早饭啊?”   卓桉眼睁睁看着戚小河和陈水生并肩往外走,一个微微仰头说着话,一个垂头专注地注视着,他酸得要命。   几步追出去,戚小河已经把陈水生送到了车上,两个人隔着窗户说话,陈水生看着戚小河时的表情眼神半点儿没有看他时那副狠样子。   不怀好意!绝对是不怀好意!   卓桉开始磨牙。   等皮卡顺着公路开走后,卓桉的眼中钉终于不在他视线中了。他凑到戚小河旁边,然后就眼睁睁看着刚刚对陈水生还笑得甜甜的戚小河一下子冷了脸,“你要留在这里干什么?”   戚小河虽然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怕卓桉了,但是他还是担心不顺卓桉的意,卓桉一生气像以前一样把他的身世在兰婶他们面前抖搂出来。   想到那副场面,戚小河就紧紧抿着唇,脸上的神情更冷了。   察觉到了戚小河的抗拒和冷脸,卓桉想要发脾气。但他今早已经发过脾气了,戚小河却一反往常,这样的态度和反应让卓桉心里有些不安和慌张。   他忍下了脾气,用一种理直气壮的态度嘟囔:“我乐意,就许你来种地,不许我来?”   戚小河不理解卓桉,但他余光看见兰婶出来了。戚小河不想当着他们的面和卓桉起争执,他拿了锄头就往地里走。   卓桉连忙跟了上去。   戚小河走的是地与地直接狭窄的“田埂”,凹凸不平,有的泥土松散一踩下去就垮了,有的被杂草遮盖以为能踩实实际上是个坑。   戚小河走惯了,走得很快,卓桉也快步追他根本来不及看脚下的路,突然他脚下一空,一脚踩进了旁边的湿泥里,卓桉下意识“哎哟”了一声。   这边的地都是平的,踩下去最多不过崴个脚,也不会摔着。但连卓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的,“哎哟”得很大声。   果然,前面的戚小河站住脚回过头看他,卓桉一脚还踩在泥里,一副狼狈的样子。他又期待又得意地等着戚小河来拉他。   然而看清楚卓桉不过崴了个脚后,戚小河就转回了头,继续往前走。   意识到戚小河是真的不会回来拉他之后卓桉脸上的得意和期待一点点垮下去,最后垮着一张脸把脚拔了出来。   看见自己专门穿的新鞋被田里的泥弄得脏兮兮的,卓桉的心情郁闷无比。   他想回去换鞋,可看着眼前的路卓桉发现再换一双又会被弄脏,他只能强忍着踩着他一双比一亩菜的赚头都要贵上许多的鞋一瘸一拐朝着戚小河的身影走去。   走到地头前,卓桉看见戚小河在挖地。   他高高举起锄头又落下,松散的土壤中间出现一道沟壑。戚小河一边挖一边往后退,沟壑笔直,比卓桉用尺子打得还直。   终于艳丽起来的日头打在戚小河的背脊上,卓桉有些出神地盯着。   单薄的脊背和腰腹在挥动锄头的动作时却拉出有力的线条,每一次锄头落下都那么流畅、力道精准。   卓桉从来都以为戚小河是又瘦又弱,除了长得好看一点简直跟个纸片一样风一吹就会走。但看着眼前的戚小河,卓桉发现自己错了。 还你的钱。、“你的钱还给你了,你走。”   现在已经快到六月中了,戚小河准备赶在这个星期种一些黄瓜和花菜。算下来他们已经种了五六十亩地了,这都多亏陈水生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接下来种的蔬菜品类越多,之前种下去的也要陆续采摘收割,等到秋天戚小河还想在旱地种植水果,光靠他和陈水生两个人是肯定忙不过来的。   燕市的菜价比铜岭要贵很多,戚小河在微信上卖的菜价是按照燕市的有机蔬菜价格卖的。普通小白菜在来川县不过四块钱一斤,在燕市卖七块多一斤,但有机小白菜按克数卖,换算下来一斤二十左右。空心菜更贵,普通的一斤就要十一二块钱,有机的能卖二十六七一斤。   戚小河定的价是小白菜一斤十九,空心菜一斤二十七,不算邮费。他和陈水生通常五点多就起来割菜了,割到八点多也有四五百斤。小白菜已经卖出去了不少,空心菜也急着收割,长太过就不好吃了。   所以戚小河现在余额里的数字已经有些吓人了,如果让兰婶看到大概又会吓得不清。但他还没有时间静下心来好好算一算,包括成本、付给陈家的房租、餐饮费和陈水生的报酬,剩下的看能不能抵掉承包费。   戚小河一边打着沟子,一边想,请人这件事马上就要提上日程,到时候让陈叔在村里问一问,招一两个人来帮忙。   就在他一心二用的时候,旁边的泥土突然溅了过来,戚小河回神看去,却发现卓按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找来一把锄头,正像模像样地在他旁边打一条平行的沟子。   一沟子下去,泥土四溅,锄头下多一个深坑,卓桉脸上却带了点得意和期待地朝戚小河看来。   戚小河好看的眉皱了皱,“你别碰我的地。”   本来以为自己屈尊降贵来帮忙戚小河会感激的卓桉顿时懵了,一张脸扭曲了又扭曲,硬生生把自己要发的火压下去,咬牙切齿,“我不帮你种地你还赶我,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看见戚小河打了两行沟子后背就微微汗湿了,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   卓桉才不管戚小河怎么说,他当即埋头挥动锄头继续打沟,打定主意戚小河说什么他也不会理。   见卓桉一副根本不听他说话只想干活的架势,戚小河有点无语地看着卓桉用大力气挖的深沟。   想想再让他这么挖下去自己待会儿反而要费更多力气,戚小河抿了抿唇,说道:“你挖太近了,隔我远一点。”   戚小河主动跟他说话,卓桉高兴了一下,听完又忍不住露出傻傻的懵头懵脑的样子。脑袋左右转转看看戚小河打的几行沟子和自己打的沟子,终于明白戚小河在说什么了。   卓桉有些沮丧地闭上嘴巴闷头把自己好不容易打出来的深沟又给填回去。   等他填好,还严谨地跑到戚小河打的两道沟子间丈量了一下距离又跑回来,确定下锄头的位置没错后才重新挥动锄头——   “沟太深了。”右后侧方传来戚小河的声音。   卓桉再次滑铁卢,又有点沮丧地把沟子填平,看了几眼戚小河打的沟子的深度,想象着自己要用多大的力气。   或许是因为纠结得太多,卓桉都不知道该怎么挥锄头了,他四肢僵硬,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把锄头挥下去。   然而这才只是个开始,在卓桉赖在地里这两个小时,时不时就能听到戚小河冷淡又简短的挑刺。   “不均匀。”“打歪了。”“我自己来。”   卓桉总觉得戚小河的语气里透着对他浓浓的嫌弃,他刚到鸽子嵌村那一股自信劲也慢慢磨没了。但不管戚小河怎么说,卓桉就是闷头把着锄头不放开,努力学着像戚小河一样打沟子。   他不明白,他和戚小河一样都是城里长大,怎么戚小河那么瘦,做起农活来上手这么快?   卓桉不信自己不行,他想,如果戚小河让他在这儿挖一个月地他肯定也能干好,至少不会比那个姓陈的差。   卓桉一句反驳和抱怨都没有,倒十分让人意外。   戚小河也没时间跟他浪费唇舌,埋头专心干着活,偶尔抬头看见卓桉挖得哪里不对,他才说一句。   两个小时后公路上的白色皮卡由远至近,停在了陈家院子里。陈水生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往地里去,远远看见地里除了他熟悉的清瘦身影之外还有一个十分扎眼的红头发声音,陈水生的脸沉了沉。   他走到地头,戚小河感觉到有人,抬头一见是他脸上便扬起笑意,语气也不由自主软和了一些,“水生哥,你回来了。快递怎么样?送到铜岭的也都带过去了吗?”   看见戚小河的笑脸,陈水生沉闷的心情愉快了一点。他没看那个红头发,只专注地看向戚小河,脸色温柔,“嗯,都没问题。”   戚小河心头松一口气。   今天是第一天给市里的两家酒楼运菜过去,陈水生找了一辆镇上的货车,货车还会运点别的货,算下来运费要划算一些。他开着皮卡把菜运到镇上,再让货车从镇上到市里。   戚小河很想在铜岭市有稳定量大的销路,这样他们可以包一整辆车专门运菜了。   不过这事暂时还没有眉目,因为菜价贵,即使有熟人,酒楼也要上了档次的敢接他们的菜,现在能有两家收他们的菜戚小河已经满意了。   戚小河和陈水生之间旁若无人和谐友好的一问一答刺痛了卓桉的眼睛,他重重“哼”了一声,身上也早就汗湿了,不过看着自己用心打出来的两行连戚小河都没挑刺的沟子,卓桉心里十分满意。   他要再接再厉,今天再挖个十行!   听到了卓桉发出的动静的陈水生第一时间看向戚小河,戚小河神情淡淡的,一点注意力都没给卓桉。   陈水生也收回眼神,拿起锄头走向这块地的另一边。   卓桉一直留意着陈水生,见他没赖在戚小河旁边而是走得远远的卓桉心里就松了一大口气,对比一下自己和戚小河间的距离,卓桉忍不住心中得意。   陈水生拿起锄头就开始打沟子,娴熟的技巧让他能够用很少的力气打出深浅大小都合适的沟子,打得既快又好。   见陈水生几乎跟走路似的速度一边后退一边打沟子,没几下就打了一半,卓桉顿时把心提了起来,再也顾不得开小差了,连忙也奋力挥舞起了锄头。   戚小河偶尔杵着锄头歇歇,就惊讶地发现卓桉跟打了鸡血似的一直没停,居然也挖了不少了。   虽然有些有点歪歪扭扭,但也没到要重挖的地步。   他们早上八点多就开始,在陈水生回来前就干了差不多两个小时的活,现在又是半个小时,戚小河都有些累,时不时要杵着锄头歇一歇。他看卓桉这连口气都不歇的劲头,已经能想到卓桉明天肯定下不了床了。   但在要张嘴劝阻之前,戚小河还是闭上了嘴巴。   让他长点记性吧,等明天全身酸痛的时候大概就对来找他乐子没兴趣,就会回他的燕市去了。   快十二点的时候兰婶在地头叫他们吃饭,听到那句方言吆喝卓桉松了一口气又连忙憋住,怕被陈水生看出自己累。   农活可和健身完全不一样,他做健身的时候只觉得爽,这农活只有折磨人的份。刚刚挖到最后卓桉感觉自己肚子饿得快要低血糖了,靠着一股不能在这儿晕倒在戚小河面前出丑被陈水生比下去的信念,卓桉硬是撑了下来。   等兰婶的声音一传来卓桉硬撑着的那口气马上就泄掉了,他扔下锄头,整个人跟被吸了魂一样晃晃悠悠。   见到戚小河和陈水生结伴走,卓桉又硬是挺胸抬头让自己看上去更有精神一些,他本来还想拐弯抹角炫耀一下自己打了多少沟子,结果回头一看陈水生刚回来没有一个小时,已经快赶上他三个小时打的沟子了。而且跟尺子量出来一样的沟子一看就比他的沟子好看很多。   卓桉彻底泄了气,拖着脚跟在两人身后,偶尔踩空也不叫不嚷,把腿□□泄愤似的蹬一脚杂草继续往前走。而前面的人也从没回头看他。   看着那个熟悉的后脑勺,卓桉心中难以抑制涌上一股沮丧。   见到这个新来的戚小河的朋友一来就帮忙去地里干农活,也是城里小孩的模样还烫着个长辈看不惯的头发,却这么踏实勤劳,兰婶和陈大立对卓桉也是赞不绝口。   热情的称赞和一旁戚小河无动于衷的冷脸形成了鲜明对比,卓桉垮着一张脸,高兴不起来。   “累着了吧?”兰婶关心地问,“做了一上午的活肯定不习惯,一会儿上楼去歇歇,三楼还有空房。”   听到兰婶说三楼,陈水生眉头一拧,正要说什么,兰婶子又乐呵呵道:“小河就住三楼,你们好朋友住得近一点方便。”   刚刚还蔫兮兮的卓桉精神起来,怕戚小河替他拒绝忙不迭地一口应下:“好好好!”   兰婶让陈水生一会儿上去替客人铺床,陈水生只闷着头吃饭,没应声。兰婶知道自家儿子不爱说话的脾气,但对他办事还是放心的,也没再絮叨。   或许是拿了那六千块钱太不安了,兰婶中午做的菜尤其丰盛,一大桌子快赶上过年了。   卓桉干了一上午农活现在胃口大开,就算给自己洗脑了好多遍要多吃瘦肉少碰油和脂肪他还要增肌练身材,但还是抵不过这一桌子香喷喷的饭菜。   瞥瞥陈水生结实的肌肉,卓桉稍微放了点心。每天劳动量这么大,稍微多吃一点应该问题不大。   这一放心他就住不了嘴,自从看到戚小河发的第一条朋友圈开始他就天天在健身房、学校操场两点一线转悠,吃的全是减脂增肌餐。很久没有敞开来好好吃一顿了,农家的柴火锅灶烧出来又格外香。   等他吃了第三碗还想再盛一碗时,陈水生已经吃完出去了,接着戚小河也放下了碗跟着陈水生上了楼。   卓桉没添饭,他也跟着放下了碗。面对兰婶慈爱的笑容,违心地说自己饱了。   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赶紧也往楼上追去。   兰婶和陈大立看着他的背影,笑道:“和小河关系好涅,自己不吃了也要追上去。”   卓桉在三楼看见了戚小河,没看见陈水生。这样正好,他心中一喜,凑过去亦步亦趋跟着戚小河走到他房间门口。   戚小河打开门,卓桉就瞥见里面简单的陈设。   戚小河回头冷冷道:“这是我的房间,你别过来。”   经过一上午的锻炼卓桉都开始习惯戚小河的冷言冷语了,但心里还是酸酸的。他问:“那我那间在哪里?”   戚小河抿了抿唇,透着点不高兴的意思,“我不知道。”   他希望卓桉能早点回燕市。   然而戚小河的冷淡并没有让卓桉放弃,他现在累得不行也困得不行只想找到房间稍微歇一下。卓桉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去问姓陈的肯定也没有用,他倒是可以跟姓陈的发脾气,可那时候戚小河肯定更有理由对他冷冰冰了。   于是卓桉竟然破天荒忍气吞声,自个儿拖着脚在三楼找起了空房间来。   有的房间门推不开,有的房间很小,显然是杂货间,走到边上卓桉才看见一张窄窄的房间放着一张床架子。   没有床垫、没有褥子、什么也没有。   卓桉从头到脚都疲累无比,看着那硬邦邦的木板,他心中涌起一股酸涩,忍不住抽了一声。   他走到木板床前坐下,不想动了,也不想再去找褥子了,就这么躺了下去。   床板梆硬,卓桉躺得呲牙咧嘴。刚刚吃饭还不觉得什么,现在身上好像越来越酸痛,胳膊酸,手心火辣辣痛。卓桉困倦地抬起手,发现自己指根被磨出了一层茧,皮都要磨掉了。   就在这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停了两秒又传来戚小河的声音:“我进来了?”   卓桉听着那声音,就觉得软乎乎的。他心里一喜,呲牙咧嘴从床板上挣扎着坐起来,装模作样应了声,“嗯。”   卓桉本想装出一副什么事也没有轻轻松松的样子,但一是他现在真装不出来,二是卓桉心头忽然闪过戚小河也许是来看他累不累,他摁下心中的窃喜,“哎哟”“哎哟”地轻声叫唤,还刻意地摩挲自己的手心,故意朝着上面好让戚小河看见自己为了帮他种地磨破的皮和磨出来的茧。   戚小河开门进来了,视线根本没落在卓桉的手上。   他走到卓桉面前,拿出自己的手机低头摁了几下。   卓桉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在做什么,就听到自己兜里手机的微信提示声。   卓桉拿起手机,看到锁屏上的【你收到一条新消息】,卓桉愣愣地点开。看到戚小河地头像是他心情先是一扬,但瞬间又在看到那桔红色的转账框时落了下去。   6000块钱,备注是【还你的钱。】   卓桉的手指用力捏了捏屏幕,声音出口时他都没注意到很沙哑,“你什么意思?”   戚小河眉眼垂落,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你的钱还给你了,你走。” 这样也可以?、吃吃吃!经纪人愤愤地想,你给我滚去种地吧!   卓桉顿时觉得身上的酸痛都被他听到戚小河这话的震惊盖过去了,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红头发努力用凶巴巴的眼神瞪戚小河,过不了几秒就忍不住撇开眼神。   “凭什么,我就不走。”   卓桉嘟囔着,语气无赖中又含了一点委屈,他悄悄瞥着戚小河的神情,然而往日总是软乎乎的戚小河现在嘴角和眼睛都没有一点笑意,冷着一张脸好像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不就是个假少爷吗?狂什么狂。凭什么赶他走?   卓桉心里洗脑般给自己循环,但是此时此刻要让他像以前一样有勇气把“假少爷”三个字说出声是万万不可能了。   这三个字如果说出口,大概戚小河真的不会再跟他说话了。   可是卓桉现在是委屈的,他想自己到了鸽子嵌村就没有欺负过戚小河,而且还下了那么大力气帮他种地。   扛着个锄头挖地,这画面要出现在燕市认识他的人那里他们不都得疯了。   现在他身上还酸痛无比,手上的破皮也还痛着。却一丁点都没有得到戚小河的注意。   卓桉抿了抿唇,红头发下是一副听不懂人话的故作桀骜的样子,他把手机塞回去,用很无赖的语气说道:“我不领,转不到我账户上。”   戚小河有点迷惑,其实从卓桉跟着他干了两个小时农活他就很迷惑了。   千里迢迢追到鸽子嵌村,戚小河暂且能够理解卓桉大概是想来找他的乐子。可是找乐子有必要去挖地累得半死不活吗?戚小河是不太能够理解因为讨厌一个人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他迟疑揣测着卓桉的心理,想硬的不行来软的,走怀柔路线把他劝回去,“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吗?”   戚小河抿了抿水红色的唇,浓黑的眼睫垂落,“现在你看到了,我每天都在干农活,过得很苦,你可以回去了吧?”   卓桉从戚小河说出第一句话时就愣住了,听完整段话他整张脸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五彩缤纷,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却组不成完整的句子。   半晌,他才失魂落魄垂下头,“我没有……没有想来看你笑话。”   戚小河不解,正要说什么,又传来敲门声。   在三楼不会有别的人敲门了,陈水生把门推开,看见屋子里的戚小河一愣,再看看和戚小河隔得很近的卓桉,脸色迅速黯了下去。   戚小河正想问陈水生有什么事找卓桉,视线一低却看见陈水生手里一叠崭新的钞票。   戚小河也愣住。   陈水生原本是拿了钱想还给卓桉同时赶客,但却撞见戚小河在卓桉房间里,他有些迟疑了。   卓桉从颓唐沮丧中抬头看见陈水生像一座山一样堵在门口,再看到他手里那叠厚厚的钞票。   他顿时被陈水生和戚小河的一致对外的默契刺了一下,他马上转过脸,一副看也不会看的样子,“我不要钱,我也不走!”   陈水生的眉压下去,有隐隐的怒火,可碍于戚小河在不能发作,也不能直接提溜着把人扔了。   卓桉怕他们真把他扔出去,索性扒在床板上。可等了一会儿只等到关门声,卓桉回头一看两个人都走了。   他盯着那关上的门,微微张着嘴,露出一副傻相。戚小河刚刚说的话如同针刺一般在他耳朵边来回重复,他的心脏也酸涩起来。   ·   戚小河知道卓桉要是闹起来大概会闹很久,到时候又会因为他给陈家人添麻烦。   他拉走了陈水生,陈水生一直闷头,手发紧地攥着那叠钱。   戚小河抿出一个笑,“水生哥你别担心,等干两天活他自己受不了就会走的。说不定明天起床他就要嚷嚷着回去了。”   第一天干活之后第二天起床时全身酸痛的感觉戚小河记忆犹新。   陈水生却从这话里听出来了不一样的意味,他黝黑的眸子定定盯向戚小河,迟疑着问出了自己的想法:“你同他关系……一般么?”   陈水生问完就抿上了唇,视线躲开,心中懊恼自己干涉得有点太多了。   戚小河听了这个问题却一愣,白皙的脸怔了怔。陈水生的这个问题让他不由自主在脑海中回想起以前的事情。   过了一会儿他才露出一个不太含笑意的浅淡笑容,“嗯,我们关系不太好。”   听到这话,陈水生猛然转过脸来,黝黑的瞳仁灼灼发亮。   两人都没注意到卓桉房间的门从开着一条缝又合上了,卓桉一屁股坐在木板床上,他不知道自己明明喜欢欺负戚小河,但为什么听到戚小河这么说时却难受得要命。   而且还是在那个古铜色肌肉男面前这么说!   卓桉顿时觉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   下午戚小河把想在村里请人的事情跟陈大立说了说,陈大立便说包在他身上,他吃完晚饭就去各家问问有没有闲着想做活的。   戚小河问了陈大立和陈水生,按当地的习惯开的是一天一结的工钱,不过戚小河开的数目要比当地的平均酬劳要高一些。   除了这些,戚小河还问了陈大立在来川县出售蔬菜的途径,既然市里一时半会儿走不通,那先在县里卖一季再慢慢过渡到市里也行。只是在县里卖的定价让戚小河很犹豫,来川县不是个富裕县,按照之前的定价卖大概销售量会很少。   就在戚小河和陈大立聊着的时候陈水生忽然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拿着手机,脸上的神情有点茫然,“小河,找你的。”   戚小河愣了一下,跟着陈水生走到院子里,陈水生告诉他打电话的是王哥,也就是他们之前去的铜岭市里那家叫“金风玉”的酒楼的后勤主管,突然打电话过来火急火燎找戚小河。   戚小河心情沉了沉,他一直担心因为自己的菜定价高,这两家酒楼还是要跟他断合作。   现在来了么?   戚小河稳了稳心神,接过手机,“喂”了一声,“王哥好,我是小河,找我有什么事吗?”   王哥的声音果然火急火燎,但却透着一股喜气洋洋,“哎哟小河弟弟啊,你们那边小白菜和空心菜还有多的不?”   戚小河连忙道:“有的。”   “啪”一声,好像是王哥拍了自己的大腿,“那就行,我们签的合同翻个倍,从明天开始每天送两百斤的小白菜和空心菜过来,一样一半,没问题吧?”   戚小河眼睛一亮,一直盯着他的陈水生也察觉到了什么,放松了精神。   “当然没问题,明天我就安排车送过来。”戚小河应下,但他有些疑惑,“王哥,市里是有什么活动吗?怎么突然要这么多菜?”   王哥之前告诉过他们只有节假日酒楼菜才会翻个倍进两三百斤的青菜类,平时几种青菜一块儿每天也就进个一百斤。   现在正进了夏天但也没到放暑假的时候,不过年不过节的,端午倒是放了假但是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所以王哥这菜要的很奇怪。   王哥在电话那头乐呵呵的,像是笑得合不拢嘴,“小河,你这菜品质是真好啊,好吃不说。昨天有个明星定了我们酒楼的外卖,他好像是那个……你们年轻人减肥减的,厌食?我也弄不懂,只知道他发了微博还是啥说菜好吃,结果我们酒楼就火了,从昨天到今天好多粉丝来打卡,那个人……乌泱乌泱的。”   戚小河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还没想到,这样居然也可以。   王哥继续乐呵,“昨天早就卖完了,今天中午饭点一过菜也没剩多少了,我们经理让我赶紧多买点,还问我怎么突然变好吃了,我说我换了个农场供应商,我们经理就说赶紧把其他品种也换成你们农场的。小河啊,你们农场现在就小白菜和空心菜,其他的没有?番茄豆角这些我们都缺呢!”   戚小河有点不好意思,抿了抿唇回答:“王哥,西红柿和豇豆都还要过一段时间才熟,因为我们没有做大棚,种的也都是应季蔬菜,所以熟得没那么快。”   王哥连声“噢噢,”又说,“那怪不得,还是你们这么种的好吃。那小河你就先发小白菜和空心菜,等别的蔬菜出来了你跟我说一声报个价我再去问问经理!”   戚小河感激地说道:“谢谢王哥帮忙。”   王哥哈哈大笑,“你这个娃儿怎么这么懂礼貌,所以我都懒得跟水生那个闷葫芦说话,让他喊你。现在是你们种的菜让我们酒楼增光了,经理也给我加工资了,该我谢你!改天你们来市里找我,请你们喝……吃饭!”   王哥本想说喝酒,但想到戚小河的模样他话又拐了个弯,改成了吃饭。   戚小河笑着应下来,挂了电话,陈水生也从他的话里意识到了什么,黝黑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期待。   戚小河告诉了陈水生明天一早要运两百斤小白菜和空心菜进市里,陈水生终于露出笑容,他转身往屋里走去,“我去让我爸今天就把人请好。”   之前的量就够他们两个人从五点多一直忙活到八点了,现在又多了一百斤,帮工已经到了非请不可的时候。   陈大立虽然只从陈水生嘴里刨出来一丁半点“要运的菜变多了”的消息,但也跟着高兴,连忙穿个鞋就出门去村里串门了。   而戚小河这边却对王哥说的话有点好奇,这件事实在出乎他的意料,戚小河没想到这样也行。他对明星和娱乐圈很陌生,以前的同学富二代圈子里倒是有和明星走得近的,还有人生日会会请明星过来长脸,可是戚小河从来没被邀请到这种场合过,所以跟他关系不大。   他也没有微博,现下载了一个,经过一段繁琐的注册账号程序终于登了上去。   看着陌生的屏幕和搜索框,戚小河突然回神,他还没问王哥那个明星叫什么名字呢?这要怎么找?   不过愣了一下,戚小河又突然聪明起来,他连忙点开搜索框,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金风玉酒楼”五个字。   点击搜索,迎面而来的没一会儿就刷新一条的消息让他瞪大了眼睛,每一条的发布时间都是“刚刚”,仔细一看,好像都是粉丝在打卡金风玉酒楼,带了地址和菜式照片。   不停刷新的消息看得戚小河眼花缭乱。   他退出去又点进热搜,虽然不刷微博,戚小河还是知道微博的热搜榜的。本来只是随便瞥一眼,结果戚小河突然看见热搜第一个的标题是【钟宥均说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小白菜[热]】   戚小河:?   戚小河满头雾水,不太懂为什么说小白菜好吃会排到热搜第一,这就是传说中的买热搜吗?不过钟宥均这个名字倒是经常听到。   抱着一腔疑虑点进热搜,戚小河就看到了钟宥均发的微博:   【有土的云:经纪人给点的酒楼外卖,本来以为又会全扔垃圾桶,结果这家酒店的小白菜,世界无敌好吃,比我吃过比这贵五倍的都要好吃。】   戚小河点开评论,就发现评论里已经吵开了。   先是粉丝的评论:   【均均腿部挂件:澄清一下,钟宥均新歌《流沙》MV拍摄,一周瘦十斤,有轻微厌食,诊断书证据[图]。】   【云下月落:我家云云并不是浪费粮食!!!平时工作室点菜都是分吃,他吃不掉的分量其他人会吃,助理微博曾经分享过食物[图]。】   下面是看上去路人的评论:   【蓝天彩虹:有的人吃不上饭,有的人点星级酒楼外卖扔垃圾桶。】   【猫呼呼:我们乡下人种的菜都是有机蔬菜,肯定比城里大棚菜好吃。明星只吃过大棚蔬菜,见识好少。】   ……   密密麻麻的评论看得戚小河叹为观止,没想到是因为这个登上了热搜第一。他在评论里看到了金风玉楼的官微,在下面认领了菜蹭了热度,果然有不少人冲过去评论打卡。   戚小河又仔细看了看,才发现这么一条微博就能吵出几十万条评论的原因好像是因为这个明星太红了。钟宥均,他好像听说过,之前有个高中同学过生日想请他过来,结果没请动,结果那个同学生了大气,但是也拿他没办法。据他们说这个钟宥均好像是个顶流偶像歌手,但是人很傲,每次有点动静就能在微博上吵得天翻地覆。   尽管对明星并不感兴趣,不过戚小河在内心还是默默感谢了一下他,就这么一条微博让他每天能多挣两千,的确值得感谢。   而此时在铜岭市的一家酒店里,经纪人正在焦躁地训一个染着银发的男孩,“下次不能再这么随便发微博,热搜都挂了一天了还没压下去,你赶紧把那微博删了!”   “不删。”银发男孩躺在躺椅上,吹了一口气,自己的刘海飘起来又落下,“我爱发。”   经纪人跺了跺脚,可钟宥均实在太红了,是个不温顺的性子。她只能让人想法把注意力引到金风玉酒楼那边,刚要走出房间,钟宥均又在她身后补了句,“晚饭还吃空心菜和小白菜。”   吃吃吃!经纪人愤愤地想,你给我滚去种地吧! 开往鸽子嵌村的豪车。、他闭了闭眼睛,近乎妥协地想,如果戚小河非要种菜,他就在寸土寸金的燕市帮他买下一个农场来。   陈大立作为鸽子嵌村的村长,之前又做过家庭农场,对村里谁干活是一把好手都门儿清,没过两个小时便帮戚小河雇了一个帮工,说定了第二天凌晨五点到戚小河承包的菜地里帮忙。   戚小河的农场顺风顺水,逐渐热闹起来。而在四个小时车程外的燕市圈子里,却也掀起一阵小风波。   如戚小河预料的哪一样,这些富家子弟在他这儿买一次菜是存着找他乐子的心思,是不太可能主动买两次三次的。   所以周华对他姥爷让他去再买一箱一样的小白菜这件事非常不能理解。   “有那么好吃吗?就非要吃这个?”周华在房间里冲他妈嚷嚷,他妈当然是骂了他一顿,“你姥爷姥姥就爱吃这种嫩小白菜,叫你帮忙买下你都不愿意?你姥爷姥姥平时怎么对你的你忘了?怎么就这么不孝顺!”   一说到姥姥姥爷周华就有点气弱,可是他们怎么知道,这是要让他再找戚小河买东西啊!   买一次是玩玩给他扔点打赏钱看乐子,再买??他不会要真成了戚小河的客户了吧??说出去他还怎么混??   这种丢大面子的事情,周华肯定不做,梗着脖子就是不从。   他妈年纪近五十,但看着也就是四十上下的贵妇,有钱又保养得好,没什么烦心事,平时看着优雅知性,穿衣服都偏爱修身走路要吸肚子的那一类。   却没想到在这儿吃到了儿子莫名其妙的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抄起雍正年间古董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就往周华身上招呼。   鸡飞狗跳。   ·   曾莉莉牵着小博美出了电梯,按下门铃。没过一会儿门就开了,里面传来嬉笑打闹声和小狗的旺旺声。   一只比熊扑过来,曾莉莉顺手抱起使劲贴了贴雪白蓬松的绒毛,“甜心,有没有想姨姨啊?”   小博美在她脚下着急忙慌地转悠,曾莉莉放下比熊,两只瞬间玩在一起。   大客厅里三个女生穿得火辣,正打了落日灯在拍照,一边拍一边招呼她,“莉莉,快点过来!”   曾莉莉笑着走过去。   他们差不多每周都会聚一次,平时要么酒吧要么出去吃饭,今天是这套大平层的主人刚入住不久,请了几个姐妹来暖房。   宠物们在房子里奔跑追逐打闹,几个女生变换着各种姿势拍照,拍完躺在沙发上修图,修完又挑很久发朋友圈。   等到了晚饭点,都有点饿了。女主人鲁月站起身往开放式厨房走过去,“你们要吃什么点外卖噢,我晚上减肥,只有牛排和沙拉。”   曾莉莉顺口接口:“我也减肥呢。”   鲁月笑起来,“那让我给你们展现一下我的厨艺。”   几个女生嘻嘻闹闹,鲁月拿了牛排煎,又从冰箱里拿了点新鲜的小白菜切丝淋了一点沙拉酱一拌,再放几颗树莓摆盘。   四份端到桌子上,几个人又各种角度拍了几张,放下手机就赶紧吃起来。   牛排没什么稀奇的,还算新鲜。但吃了沙拉之后,曾莉莉却有点愣,“你这沙拉做得挺好吃的。”   鲁月神秘地笑笑。   其余两人尝了尝,也意外地赞叹:“这是白菜?有股清甜的味儿,生吃没想到这么好吃。你在超市买的还是网上买的?”   鲁月只笑,却不答。   一点菜叶子,她不答也就算了,但却弄得挺古怪的。而且因为夏天快到了,几个女生最近都在啃菜叶,十分搞不懂鲁月这模样啥意思。   坐在她旁边的女生推了一把她,“这有啥不好说的,你赶紧说啊。”   鲁月:“还真不太好说。”   其余三个人面面相觑,不懂鲁月在搞什么幺蛾子。被她们三个人“严刑逼供”,鲁月终于遮遮掩掩地说:“就是……就是在微信上买的呗。”   其他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曾莉莉的脑子里却第一时间冒出戚小河发的朋友圈。   自从上次发错消息后,不知道是尴尬还是别扭,曾莉莉一直有意无意地关注着戚小河的朋友圈。   戚小河发的卖菜的朋友圈她自然是第一时间看到了。   她也看到群里有很多人都抱着耍戚小河的心思去他那儿下单了,还晒他秒收钱,几十块一两百的截图。   如果是之前曾莉莉也会加入,但是自从发错消息那次以来,她总觉得尴尬,虽然她也不知道戚小河到底看到那些消息没有。   听到鲁月的话,曾莉莉低头看着盘子里所剩无几的菜叶子,彻底愣住。   其他两个人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讶地问鲁月:“你还真吃了在他那儿买的菜啊?我都没吃,直接送快递员了。”   说完她有些吃惊地看着盘子里的菜,“这真是戚小河卖的小白菜?确实……还挺好吃的……早知道我就不天天啃便利店的生菜了……”   鲁月见到这个反应,松了一口气,鬼鬼祟祟告诉她们,“其实这是我第二次买了。我今天还买了空心菜,明天应该就到了。”   其余三个女生睁大眼睛看她:“你!”   “好你个叛徒哈哈哈居然偷偷买假少爷的菜!”几个女生又嬉笑闹成一团,曾莉莉也随口附和了两句,但“假少爷”三个字仿佛烫嘴般地时刻提醒着她那个尴尬的时刻,她怎么也无法再次说出口。   打闹完,鲁月大咧咧坐在地毯上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我都减肥了肯定要吃点好的啦。就这么几十块钱的菜还能让假少爷发大财?嘿嘿,下次我还买。”   鲁月的后半句话顿时打消了她们中间隐隐的尴尬氛围,其他人也嬉笑着附和,“就是,就算买个一两百还能让他变亿万富翁?花点钱还享受他的劳动成果了,不管了,我也要买来做沙拉!”   眼看着她们都一个一个拿着手机攀比似的在找戚小河下单,曾莉莉点开戚小河的对话框,她撤回消息后又把提示都删掉了,现在是对话框是空的。   曾莉莉抿了抿涂着玫瑰色口红的嘴唇,点下输入框开始打字。   【NiNie:我买一个大份的小白菜。】   消息发出后,她紧紧捏着手机等待,有些她自己都不太明白是为什么的焦急。听到其他人在笑闹在打字,她就觉得大概是戚小河秒回她们,却不回自己。   他应该是看到了吧?他果然看到了。   曾莉莉说不清自己内心的情绪,就在这时,一条新消息突然出现在屏幕上。   【小河:好的,麻烦给下地址。】   曾莉莉说不清为什么,在她看到这条消息时,突然松了一口气。   ·   “戚总,我们现在去的来川县,鸽子嵌村离来川县城四十分钟车程左右。”纪洵从副驾驶微微侧头,一板一眼地报告老板。   戚决“嗯”了一声,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这样冷厉的气质却只显得他更加英俊,鼻梁和下颌线都仿佛用尺子量着画出来的。   他面前放着电脑,即使在车里还有一大堆等着他处理的公务。好在这边不是山区,车子四平八稳,没那么容易晕车。   来川县不富裕,这纪洵已经调查过了。等他们开到县城,也不过看到一堆灰扑扑老旧的房子,虽然空气质量还算好,但县城里路窄车多,交通规划很烂,车走走停停。不大一个县城硬是快开了一个小时。   眼见着戚决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时刻在后视镜观察着自家总裁的纪洵忍不住提议:“戚总,要不您先在酒店休息,我先去鸽子嵌村看看情况,确认一下戚……小河先生是不是在那儿再回来接您?免得您跑一场空累着。”   纪洵心中腹诽,他还从来没见过戚决非要亲力亲为来办这种琐事。   再想到那一晚匪夷所思的情形,纪洵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猜想……   他的浮想联翩很快被戚决打断。   戚决冷淡简短的指令从后座传来,“不用。”   纪洵应下,“好。”他对自己脑子里的那个猜想又默默信任了几分。   过了来川县开往乡下,路边的房子和公路明显越来越破旧。这公路质量不好,或许是工程上动了手脚,水泥路基砌得窄窄的,路两边倒还有不窄的泥土空隙。   车子来回压,路面有几段坑洼得厉害,即使是他们这车稳定性挺好了还是颠簸了几下。   戚决冷着一张脸合上笔记本电脑。   纪洵跟个报时器一样到点就弹出一只小鸟报一下时,“戚总,应该还有七八分钟就到鸽子嵌村了。”   戚决的眉头丝毫没有放松,他的手忍不住去碰文件夹。文件夹里装着他准备好的赠与合同,足足几百张纸。   还有MBA的申请资料他也带来了,如果戚小河愿意的话……他今天就能带他离开鸽子嵌村回燕市,去准备读MBA。   不过戚小河送给戚家的佣人的那些菜有一点搅乱了戚决的计划,他原本只是把戚小河说要去种菜当成一个十几岁的男孩会经常冒出的异想天开的想法。   但是那菜的味道却让戚决第一次有些动摇。   他闭了闭眼睛,近乎妥协地想,如果戚小河非要种菜,他就在寸土寸金的燕市帮他买下一个农场来。   这样,总够了吧? 把话说开了。、“等还完了那五十万,我会尽力每年都还一笔钱给戚家。”   卓桉来的第一天一个下午没下楼来,晚饭也没来吃。兰婶去关心他,他倒是好声好气地说他有点累想休息一会儿。   城里小孩第一天做农活,这很正常。   戚小河心想明天卓桉起床的时候才知道会有多么难受,大概就会迫不及待嚷嚷着要回去了。   明天的工作量更大,他和陈水生依旧睡得很早,五点多的时候听着鸡鸣声在浅淡的晨曦光线里起床干活。   走到菜地时一个穿着一件花布外套的大婶已经在那儿忙活了,见到戚小河来,笑吟吟打招呼。   戚小河也礼貌地叫“秋婶子早。”   秋婶子就是陈大立帮忙招来的帮工,戚小河一看,地上已经整整齐齐码了一小堆小白菜了。秋婶子干惯了农活,麻利倒是其次,拔出的菜收拾得整齐干净很让戚小河满意。   他和陈水生也加入了行列,他和秋婶子拔小白菜,陈水生割空心菜。小白菜拔够之后又用一把大镰刀把粘着泥土的根削去,只留上面干净的部分。   这也不是个轻松活,戚小河和秋婶子一人坐着一个小马扎一颗一颗削,就在戚小河埋头专心削菜根时,余光忽然看见一双熟悉的鞋——擦过,但没擦太干净。   他下意识抬头一看,卓桉顶着一头红头发面色苍白地一瘸一拐走过来。   戚小河的头发没梳,在晨曦有些朦胧的光中却依旧漂亮得不可思议。   卓桉抿了抿唇,眼见那张水红色的唇微微开启,像要说什么,卓桉马上低头去把他们割好的大白菜都用纸抱起来码好放进泡沫箱里。   戚小河顿了顿,“你不用干这个。”   卓桉却像听不到一样。   虽然挖地他不行,但是打包这种事情卓桉不是傻子,只要用心认真就能包装得漂漂亮亮。戚小河忙着削菜根,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   卓桉算半个帮工的话,今天早上就多了一个半的帮工帮忙。平时要八点才弄完的菜今天七点就弄好了,他们还能不慌不忙地吃个早饭。   秋婶子回家,陈水生依旧要去镇上送菜。   日头逐渐挂高,戚小河喝了一碗豆浆,推着翻地机去地里,卓桉却也连忙追出来,虽然他的姿势看上去很僵硬,却顽强地一直跟到地里。   卓桉看着前面推着翻地机的戚小河,卷起的小臂露出白皙修长的线条,明明他的模样应该和这些田地、农具十分不和谐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融入了进去。   他脑子里正乱糟糟着,戚小河突然在前面停了下来,卓桉一个没注意差点撞上去。   戚小河把翻地机放在土里,回头盯着他。日光从他的身后明亮亮地打过来,将戚小河整个人周围都笼罩上了一股淡金色的光晕,头顶上短短的柔软的发丝也变成了金色。   乌黑又清泠泠的眸子在浓黑的睫毛之下注视着卓桉,戚小河平静地说道:“我们谈一谈。”   卓桉的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他和戚小河并排坐在地头——当然中间是隔着一段距离的。   戚小河的平静让卓桉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   戚小河抿了抿唇,想了想,认真地对卓桉说道:“卓桉桉,我知道你是觉得很有意思才来的。”   卓桉嘴巴张了张又合上了,没纠正戚小河的叫法。   戚小河轻轻叹了口气,“你把这个当游戏玩,可这个游戏是我的工作。虽然你瞧不上那点钱,但我要靠这个挣钱活下去。”   听到后半句话,卓桉的眼睛一下子红了,他的鼻子涌起一股酸意,卓桉忍不住吸了一下鼻子。他想,怎么就到这个地步了?有戚家在戚小河也不至于会活不下去……就算没有戚家,有他在……   “我没打扰你赚钱。”卓桉瓮声瓮气的,像是塞住了鼻子。“我也不是来捣乱的。”   对于后半句话的真实性,戚小河十分怀疑。   这怀疑明晃晃地出现在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卓桉鼻子酸,心头也有些委屈。他垂下了头,一头红发遮住他的视线。   过了十几秒后,戚小河突然听到一声闷闷的“对不起”从那红发下传来。   戚小河怔了怔,但也仅仅只是怔了一下而已。这三个字好像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触动,或许是因为它们并无意义。   卓桉鼓足了好久的勇气终于舍下自己所有的脸说了对不起,他只是觉得如果他不说大概他今天就真的再也不能留在这儿了。可是却没有听到戚小河的反应,卓桉终于忍不住,试探着抬头悄悄瞥一眼戚小河。   戚小河的神情平静,这三个字并没有在他脸上激起任何回应。   刚刚还在为自己丢脸而尴尬的卓桉心头顿时只剩下了慌张,他忙不迭说道:“我不是来捣乱的,也不是看你……看你笑话的,我……我……”   卓桉以前的所作所为让他说这话实在没有说服力,他自己也深深明白这一点。那张脸涨得快和他头发一样红了,卓桉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我真的是来帮你种地的。”   他嘟囔着,“你早上还找了一个帮工,你就把我也当帮工呗。我今天习惯了,肯定比昨天更卖力干。”   这话倒是让戚小河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情,他眨了眨眼看卓桉,卓桉被看得脸越来越红,但却硬着头皮坚持自己也要来“应聘”帮工。   卓桉问:“你给早上那个大婶开多少钱?”   戚小河随口说道:“一百五。”   卓桉急哄哄道:“她干两个小时一百五,我给你帮一整天你只用给我……给我……”   戚小河忍不住笑,卓桉被他这一笑晃了一下眼睛,呆呆怔住了。他有些脸红地破罐破摔,“你给我五块吧……不,我一天给你一百五行不行?”   戚小河怔道:“啊?你给我?”   卓桉理弯气虚,“当健身费了。”他又咕哝,“我健身房一次几千呢,不过你这儿又没有私教……”   他瞥了一眼戚小河白皙紧实的胳膊,“你又不愿意教我。所以我只肯出一百五,再多……再多我也要考虑考虑。”   卓桉“抠门”的样子戚小河真是第一次见,听完他的话戚小河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他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   卓桉彻底呆住了,他看着眼前笑起来的戚小河,他知道戚小河好看,也正是因为这份好看让他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忍不住欺负对方。但好像在卓桉的记忆里,他从来没有见戚小河笑得这么轻松过,不再是小心翼翼、尴尬的笑,而是真的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   卓桉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处鼓鼓热热的,像有什么也要跟着一起冒出来。他想,如果戚小河能天天这么笑,他愿意每天都绞尽脑汁闹一个笑话出来。   两个人并肩坐在地头,因为各自的动作距离变近了一些。   ·   公路边一辆低调驶近的迈巴赫车窗中,戚决正看向窗外。   大晴天的上午明亮的光线让他一眼就能看见农家田地里那个白皙单薄的身影,但旁边的一头扎眼红发令他不悦地也吸引了一丁点他的注意力。   看见红发下那张桀骜的侧脸,戚决认出来是谁了。   卓家的小儿子,戚决记得他是因为有几次带上戚小河去参加一些聚会时戚小河总是巴巴地跟在他身边。被跟了几次戚决有些不解,却碍于那双直直看着他的乌黑的眼睛而没有说出拒绝的话。后来戚决才发现戚小河是在躲卓桉。   小孩子的纠葛,他虽然不感兴趣,但是随便想想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不过后来戚决上高中又出去住公寓之后就几乎不回戚宅了,他没有再带戚小河出去过,也不知道卓桉还有没有再缠着戚小河。   但看着眼前的一幕,戚决发现,显然是缠着的。   他脸色有些冷,就像戚小河黏在他身边卓桉就不敢纠缠上来的原因一样,如果卓桉在戚决眼跟前欺负戚小河,戚决是不会不管的。   他冷冷说了“停车”,手放在把手上,正要打开车门。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看见戚小河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阳光洒落在那张毫无掩饰的笑脸之上,戚决怔住了。   卓桉仰着脑袋,眼睛一直盯着戚小河,就像一只大狗一样。戚小河穿着廉价的衣服坐在一地泥土里笑得那么开心,戚决有些怔愣,在他的记忆里好像从来没有见到戚小河笑得这么开心过。   放在把手上的手又收了回来,桉在一旁的文件夹上。   修长的手指忍不住握了握厚厚的纸页,在攥下去之前,戚决恍然回神松开了手。   他的脸色和声音更冷了几分,“继续往前开。”   ·   戚小河是准备起来干活时看见停在陈家院子外的公路上那辆迈巴赫的。   车牌号看起来有点眼熟。   卓桉自告奋勇要接过翻土机学着翻地,翻土机除了手僵硬一点外累不着人,而且翻地没太大的技术含量,翻蓬松了就行,所以戚小河就由着他了。   戚小河往回走去。   刚因为很快上手了翻土机而有些得意想让戚小河看的卓桉见他要走了连忙想叫他,却也瞥见了那辆迈巴赫。卓桉天天被撵着在燕市圈子里混,比戚小河还熟悉戚决的车牌号。   一想到那里面是戚决,卓桉顿时不敢吭声了,探着脖子伸长了张望,一边心里默默祈祷了一下戚小河不会被戚决那个大冰块冰着。   能让他这个“刺头”这么“怂”的燕市也没有几个人,但天之骄子的戚决就是其中一个。比他大不了几岁,感觉起来却完全不是同一个年龄层。   戚决已经到了和他的父辈在商场上你来我往暗中争斗的阶段,而他们这些富二代比起来就像没断奶的孩子。几乎每家每户都会把戚决当“别人家的孩子”来教育他们这些小孩。   卓桉早些时候还不服气,结果在一次他伯伯在戚决手里吃瘪之后不得不服了,从此有什么聚会都绕着走。   然而戚决在燕市的富二代圈子里也不全是怕他的,对于那些富家千金来说,如今彻底掌权戚家的戚决是块散发着香气的大馅饼,他又长得那么好,几乎没有缺点。可就是跟一块冰山一样冷,不知道冻跑了多少贴上去的男男女女。   这样的人,又是戚家的长子,估计在戚家对几个弟弟也是跟冰山一样。   卓桉默默叹了口气,一边努力推着翻土机希望一会儿戚小河看到时他能好好表现自己勤劳的一面,一边默默祈祷戚决来了就赶紧走,别在这儿散发冷气了。   ·   戚小河只觉得有点眼熟,但一辆迈巴赫突兀地出现在鸽子嵌村他猜跟自己是有关系的。   他走到迈巴赫旁边,陈大立和兰婶也早就在院子里张望,虽然他们不认识车牌但莫名不敢上前。   车子没动静,戚小河往窗户内看去,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他皱了皱眉,有些疑惑地想也是来捉弄他的吗?   安静了几秒钟副驾驶的门突然有了动静,他下意识盯过去,一张只见过一次依稀有些印象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戴着金边眼镜的纪洵职业性地微笑着:“小河先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我?”   戚小河有点迷茫。   纪洵提醒:“听风港。”   戚小河恍然大悟,眼睛亮了亮,他想起来了。   纪洵喜欢观察人,此刻就不由自主观察这个自家总裁尤其“关爱”的男孩,但是和他预想的不一样,戚小河在听到“听风港”这三个字时神情没有一丁点变化。   纪洵只怔了一瞬,便神色如常地继续笑着说道:“有一些东西需要交给您。”   乡村的公路上空荡荡的寂静无人,陈大立和兰婶又隔着老远瞧不见这边,最重要的是这乡旮旯纪洵想着也甭非要找一个“好聊天”的地方了,他把从戚决手里接过的文件夹拿出来,郑重地递给戚小河。   戚小河愣愣地接了翻开,纪洵在一边逐页为他解释。   “这里面是七份赠与合同,都是戚总赠送给您的资产。其中包括三家公司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一家市中心商场的商铺、一家临街商铺、一家大学城附近创意园区里的商铺,还有一家温泉酒店,就在燕市东郊。”   从纪洵说第一句话戚小河就愣住了,一直没回过神来。等纪洵说完,戚小河手里的文件还停留在第一页没往下翻。   戚小河有些难过,这段时间他种地卖菜以来体会到了以前很少有的自信,但是跟纪洵一说话,他发现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什么也不懂的傻子。   戚小河的沮丧在眉眼里表现得很明显,纪洵怔了一下,会错了意,“您是不太满意吗?”私心揣测了一下自家总裁的态度,他又委婉道,“不满意的话可以再商量,您不用担心。”   戚小河依旧对他的话一头雾水,更难过了。   再怎么看也不是对这样丰厚的条件还不满意的样子,纪洵脑子一转弯,突然冒出一个石破天惊的想法。但这关乎到他老板和戚小河的隐私,他实在没法光明正大替他老板说出来,只好模糊着问道:“您是不是不太开心?”   虽然这么丰厚的财产几乎绝大部分人都会心动,但是纪洵还是十分周全地想到了也会有爱情大过钱财的情形,比如眼下……   戚小河没有索要任何东西,自家总裁却上赶着要用一堆堆钱把人砸开。总裁就没有想过,万一戚小河真的喜欢他,这样的“补偿费”不是让人更难受?   不过想想自家总裁对待那些贴上来的莺莺燕燕的态度,纪洵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纪洵问戚小河是不是不太开心,戚小河当然是不开心的。可是就在他把头点下去的那一顿,突然觉得有哪里奇怪。可是他又想不到奇怪的地方在哪儿。   大哥二哥身边的总是聪明人,他们每次只用说几个词,甚至只要一个眼神就能沟通无畅。戚小河做不到。   他抿了抿唇,直接问:“这个是什么东西啊?”   从来八风不动的纪洵微微睁大了眼睛。   戚小河突然想起纪洵刚刚告诉过他了,是赠与合同,而且上面写着要赠送给他。戚小河连忙摇了摇头划掉刚刚的问题,重新组织语言,“那个,我是说,为什么要给我这个啊?”   看着戚小河干净懵懂的乌黑的眼眸,纪洵刚刚脑子里一堆乱七八糟的推理被一拳打散了。   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您……您不知道为什么?”   戚小河茫然地摇了摇头,他当然不知道。   分戚家家产吗?戚小河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戚霖光给了他五百万和一处公寓,在任何人眼里都已经是对他这个假儿子够大方的了。戚小河不觉得戚决会突然脑子坏掉送给自己这么多东西。   见到戚小河一副的确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纪洵的身体微微僵硬,他掩饰般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   可是这个原因……他真的能说吗?   老板现在就坐在迈巴赫的后座上,纪洵都能隐隐感觉到从车窗里射出来的视线了。   听风港那晚的事情,虽然他能猜出来,老板也能猜出来他已经猜出来了,但是这件事情不可能放到明面上说。对他那个冰山老板,如果纪洵说出来的话,他觉得老板散发的冷气能把自己冻住。   可是他以为和戚小河的沟通应该是一个眼神便你知我知,都清楚这些东西是什么意思,拿钱闭嘴皆大欢喜。   戚小河虽然身份有些……尴尬,但也是销金窟里长大的,应该不会不懂这份“默契”。   但是眼下纪洵突然发现,他好像是真的不懂。   一向能游刃有余为老板处理各种棘手事务的纪洵突然遭遇了滑铁卢,他忍不住干咳一声。   就在这时,后座传来一声轻响,纪洵的耳朵灵得跟什么似的,马上走过去帮忙拉开后座车门。   光是这辆看起来就挺贵的车就已经让兰婶陈大立和隔得更远的一些瞧热闹的村民吃惊了,车上又下来那么一个戴着眼镜个子很高一看就有钱的人,等后座车门打开时,隔得更近一点的陈家人看见车上下来的人时彻底被镇住。   高大修长的身材和一丝不苟的妥帖穿着,加上一张格外英俊的脸。尽管戚决的神情很冷,却并不妨碍他的英俊,只显出一些距离感,无论在哪儿都能成为视线的焦点。   戚小河微微张着嘴,愣了。   戚决垂眸在他脸上扫过,情绪十分复杂。他只伸手,纪洵便把文件夹放在了他手上。   戚小河低头看着文件夹,再抬头看戚决,他还是不懂为什么戚决要送这么多东西给他。戚小河猜想是不是戚决以为他没有钱,所以送给他的。他抿了抿唇,觉得自己应该把自己的打算告诉戚决。   纪洵早已经知趣地后退几步,一副观看田野风景的模样。   戚决微微垂眸,戚小河整张脸都落在他眼里。   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就这么天天顶着日头晒也没晒黑,却更瘦了一点。   戚小河也定定地注视着戚决,看上去十分诚恳,“戚总,戚先生给了我五百万和一处公寓房产。”   戚决皱了皱眉,说这个做什么?   戚小河却没注意到,他顿了顿,继续诚恳地承诺道:“这五百万还有四百五十万都还在账上,我只取了五十万。等明年我挣到钱把这五十万补上,就转回给戚先生。至于那栋房产,我不知道如果要还给戚先生应该过户给谁,您要是不介意的话跟戚先生说一声,我可以过户给您。”   戚决破天荒愣了一下。   戚小河还没说完,他垂头想了想,但是以他的学渣算术不太能算清戚家到底在他身上花了多少钱,算出来很可能也是个天文数字。   戚小河不知道自己这辈子能不能还得完这笔钱,但他是要把自己的决心告诉戚决的,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等还完了那五十万,我会尽力每年都还一笔钱给戚家。”   戚决的脸彻底沉了下去。   戚小河看着他手里的文件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戚决总是冷冰冰的,但是却这样好心,他还是感谢道:“谢谢戚总想帮我,不过我现在不需要的。我自己已经挣到钱啦。”   戚小河笑盈盈,灿烂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没有一点阴霾。乌黑的瞳仁亮晶晶的,有点小自豪,也很快乐。   戚决刚刚冷着脸要说出口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戚小河把文件夹还给他,戚决只能接过。他低头看着那蓝色的封皮,视线顿了顿。   戚小河看他还有话要说,正耐心地等着聆听时,戚决却忽然转身拉车门上了车。   这举动太快,不光戚小河,纪洵都差点没反应过来。怔了好几秒钟才连忙走回来,礼貌微笑着看了一眼戚小河,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上去。   纪洵在副驾驶有些茫然地侧头请示,后座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戚决冷冷的声音,“回去。”   纪洵心里掀起翻天波涛,面上丝毫不显。   黑色迈巴赫和来时一样,又低调地顺着公路离开了鸽子嵌村。   等车走,陈大立才敢走过来,“小河呀,那是你认识的熟人?”   熟人?戚小河不由得微微怔愣了一下。做过十来年的兄弟,大概算熟人吧。他点了点头。   陈大立不由得赞叹道:“那车认不出什么牌子,不过看起来贵哦。”   兰婶补充道:“人也气派,太俊了,电视上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戚小河的到来对于鸽子嵌村来说的确是让他们长见识了,就连这一个两个来找戚小河的人也越来越俊,有钱的程度怕是他们想都想象不到了。   戚决突然来又突然走,戚小河觉得应该是他说的话让戚决放心了,他以后会慢慢独立起来,不仅不会再朝戚家伸手要钱,而且会慢慢把自己欠戚家的钱也还上。   戚决虽然曾经在戚小河的记忆中是一个冷冰冰的大哥,但他却是最讲道理的人。这样想一想,戚小河的心情也轻松了很多。   “你……你大哥走了?”卓桉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他见到迈巴赫开走了就赶紧过来问情况了。远远看着戚决下车和戚小河说了什么,卓桉都能想象到他要是发朋友圈做微商估计他得被爸妈叔伯吊起来打。   而且戚小河的身份更尴尬,卓桉越想越觉得说不定这个可能性很大,说不定戚决觉得丢了戚家的脸来教训他的。   他一脸惊魂未定,戚小河的神情却很放松,不但放松而且高兴。   听到卓桉说“大哥”,戚小河顺口说道:“戚总现在不是我大哥啦。”   不是……不是大哥?什么意思?   卓桉整个人震惊了,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起来。   自从和戚小河“和好”——虽然是卓桉单方面莽撞地认定的——之后,卓桉好像忍不住事事从戚小河的方向想,总是替他担心。   也正是因为这样设身处地地一联想,卓桉才发现戚小河的身份和位置比他想象的要更如履薄冰,光是想象一下自己在这个尴尬的位置卓桉就难受起来。这难受中生出来的更多的是沮丧和懊悔,但卓桉知道戚小河大概永远不会原谅他过去做的那些事情。   然而刚刚听到的这句话又先把他内心里的那些惊愕暂时冲淡了,卓桉震惊地看着戚小河,忍不住喃喃出声,“不是大哥?”   这话的信息量足以在燕市引爆这个圈子,至少得持续三个月茶余饭后的闲谈。   可卓桉现在唯一在意的却是,戚家不要戚小河了?   ——所以戚小河来这乡旮旯野地里种菜挣钱?   他想起戚小河跟他说“虽然你瞧不上那点钱,但我要靠这个挣钱活下去。”   前后串联起来,卓桉忍不住抖了一下。   他不由自主跟在戚小河身后,戚小河走在前面似乎还在哼着小调,看起来心情很轻松愉快的样子。   卓桉那点焦虑又被抚平了一点,他宽慰自己:不至于。戚家要是真计较那点钱,早十几年就把人送走了,不至于养到这么大又舍不得钱了。   而且看戚小河心情这么好,应该不是什么坏事。但卓桉对那句“他不是我大哥啦”十分在意。   在地里,卓桉就问戚小河为什么这么说。   戚小河放下手里的活计,偏头看了看他,认真想了想,还是摇摇头拒绝告诉卓桉。   既然戚先生和戚家人都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那他也不能自作主张说出这件事,说不定会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   被戚小河拒绝的卓桉刚想继续开口追问,却又一瞬间泄了气。他才让戚小河不那么反对他呆在这儿,还是别讨人嫌了。   既然戚小河看起来挺高兴的,应该不是什么大事。   卓桉一想通,也不再去纠结了,十分有干劲地干起活来。   等陈水生回来了时候卓桉终于有底气站在自己翻出来两亩地前得意洋洋地瞅陈水生,陈水生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但最终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仗着戚小河没再提赶他走的事,卓桉活跃了很多。他在健身房练的肌肉倒也不是白练的,干了半天活也摸到点技巧了,不需要太精细的体力活他都勉强能干。   中午吃完饭上楼午歇,卓桉还赖在戚小河旁边要去他房间里坐坐。陈水生皱了眉头,不过没等他说什么戚小河就拒绝了这个无理要求。   卓桉露出一副被嫌弃的表情,嘴里嘟囔着,“我房间里被子都没有……”   戚小河过去一看才看见卓桉大概是自己在衣柜里找到了褥子,又不会套棉被,床上垫了层褥子乱七八糟铺了一条床单,还散落着几件衣服。   虽然快到夏天了,但是村里晚上还是有点凉意的。陈水生一语不发去衣柜里找薄被子套上。   没了赖在戚小河房间里午休的理由,卓桉倒也没高兴到哪里去。   他见戚小河一直在回微信,凑头过去瞄了几眼,“你到底卖多少钱了啊?”   那点钱在卓家少爷眼里自然不算个数目,可看戚小河天天忙着弄这个,卓桉又十分好奇。   戚小河把未读消息都处理完,稍微看了一下账户余额,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虽然还没有算纯利润,但是能大约估一下快递费、运输费等等支出,算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目。   见戚小河看着看着嘴角就露出笑容,卓桉更好奇了,“到底赚多少了?”戚小河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应该赚不少吧?   陈水生也注视着他,黝黑的眸子里含着一点期待。   戚小河说了个大概:“几万块钱吧。”   陈水生脸上顿时露出喜悦,卓桉却是一副“就这”的失望模样。   “还以为至少都有十来万呢。”卓桉嘟囔着。他蠢蠢欲动又想发表一些高见,不过很及时地想到自己眼下全依赖着戚小河的心情才能待在这儿的处境,很明智地刹车了。   对陈水生这样淳朴的乡下人来说,他和戚小河两个人,这一个多月能赚几万块钱已经是利润很高了。如果不是戚小河自己有卖菜的客源,他们根本赚不到这么多钱。   戚小河问陈水生要了银行卡账号,房租和伙食费他已经付给过兰婶了,给陈水生的酬劳他想直接打在陈水生的账号上。   等了一会儿戚小河才收到陈水生发来的账号,他直接把酬劳打在了陈水生的银行卡账号里。   之所以没有用微信转账,是从给卓桉转账卓桉不领二十四小时就自动退回了的事件里吃一堑长一智的。   陈水生收到银行卡提示短信,看到上面的数字他整个人一怔,猛然抬头看向戚小河,戚小河却冲他一笑。   讨厌的红头发还在一旁不知道嘀咕什么,陈水生在戚小河的笑容里慢慢放松了下来,只是黝黑的脸颊却有点烫意,他觉得自己干的活并不值这么多钱,以前他们家做大棚时他也赚不到这么多钱。   他对戚小河有好感,所以几乎是不计后果地想帮戚小河。但当这份付出变成客观的金额时,陈水生心里流淌过一阵暖意。   他点开戚小河的微信,两个人还没有聊过天。不过陈水生有点庆幸戚小河是把钱打在他的银行卡上,因为他不太想和戚小河的聊天记录里全都是转账消息。   而戚小河终于是第一次大略算了一下利润,算完他伸了个懒腰下了大决定:“下午我们别去干活了,放半天假吧。”   对面两个人都怔住。   陈水生是忙活习惯了,而卓桉虽然好吃懒做但是刚来一天半,也觉得现在他就休假有点太怂。   戚小河却高高兴兴拍板,“就这么着,下午我们去县里大吃一顿吧。”   卓桉本要习惯性地呛声“县里哪有好吃的”,但看见戚小河脸上的笑容他又把话给咽了回去。   陈水生是都听戚小河的,笑一笑就说:“好。” 那晚的事情……、“那晚的事情……你要保密。”   四十分钟后,迈巴赫到了来川县。纪洵虽然觉得自家老板大概再也不会想来这个小地方,但还是极有职业素养地征询了一句,“戚总,现在是回燕市还是?”   来时的路上戚决已经破天荒发了一会儿呆,但最初的怔愣过后他清晰的头脑又开始慢慢理清眼前的情形。   大概是没想到会从戚小河的嘴里听到那样一番几乎是跟戚家划清界限的话,戚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但当时的他显然不太平静,所以只想先离开。   戚决突然意识到,他要给戚小河的东西跟戚小河对他说的话并没有任何关系。   这些东西是……那一晚的弥补,抑或说是赔偿。跟戚家没关系,更算不上是戚家资助戚小河的钱财。   想通这一点,戚决抿了抿唇,他的计划被打乱了。   修长的手指擦过文件夹的封皮,戚决冷冷开口:“在县里找一家干净酒店定个房间。”   正等着戚决让他们直接回燕市的纪洵瞳孔震惊,他推了推眼睛,应下,“好的,戚总。”   即使是迈巴赫在这个小县城也也堵得让人心烦,戚决看着窗外的老旧楼房沉思着,戚小河误解了这些东西的缘由,他或许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向对方解释清楚。   那个村子当然不是好地方,只是在公路上说两句话戚决就察觉到前前后后都有人远远盯着,让他不舒服。   只能一会儿到酒店之后让司机再去把戚小河接过来跟他说清楚。   想通了这一点戚决不由自主轻轻松了一口气,心情乍然轻松下来。而副驾驶的纪洵正在火急火燎找这个小县城看起来最干净的酒店,但是这个价格,显然不可能干净。最贵的也不过是一家平价连锁酒店。   纪洵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工作有些力不从心。   果然,他们进了酒店之后戚决就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把前台本来殷勤的小姑娘都吓得退避三舍。   纪洵去县里最大的超市看了也没有卖一次性被套的,只能从铜岭买了让人送来。但一次性被套虽然干净睡着可不怎么舒服,纪洵心里狂叹气。   戚决看见房间之后就浇灭了在这儿住一晚的打算,算了,让人把戚小河接来跟他解释清楚把东西给他之后直接回市里吧。   戚决扫了一眼房间,戚小河也不能住在这儿。如果他想回燕市去看看那几处资产倒是正好,如果还想回去……   戚决垂了垂眸,那就随他好了。   纪洵接到戚决的指令后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世界运转还在他能理解的合理逻辑范围内。   他出去找司机小松,小松是之前的方司机退休后才换上的,纪洵想了一想,问他,“上午你在车里,看见小河先生的模样了吗?”   小松知道他问什么,人年轻,带着点调侃的意味压低声音凑过来说道:“放心吧纪哥,长得那么好看我要是还记不住接错人,那我眼睛真是白长了。”   纪洵瞪了他一眼,小松连忙正经地站直,“交给我吧纪哥。”   小松办事倒还算可靠,纪洵也放心,他想了想早上的情形,觉得戚小河应该是愿意来的。   把小松赶走,纪洵回了酒店,等着他处理的还有一堆事情。光是在这儿中饭怎么解决都是个问题,纪洵小心翼翼征询着戚决,戚决却冷着脸说没食欲。   从县城去鸽子嵌四十分钟,快的话应该一个半小时就能把人接进城。然而半途纪洵却接到了小松的电话,他走出房间,接了电话,“接到人了吗?”   “纪哥,我扑了个空。小河先生他们进城了,说是去吃饭去了。”   “好的。”纪洵接了电话便急步走回去报告戚决,并询问需不需要直接给戚小河打电话联络。   听到纪洵说戚小河进城吃饭了时戚决怔愣了一下,他抿了抿唇,冷冷道:“打电话。”   纪洵松了一口气,从上次听风港的事情之后他这位机敏的秘书就默默保存了戚小河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号,当然微信他并没有敢擅自去加,不过今天验证了他这样做是很有必要的。   接到纪洵的电话时,戚小河正跟着卓桉陈水生上了县城装修得最好的一家烤串,号码是陌生的,他“喂”了一声。   对面传来熟悉的沉稳冷静的音色,“小河先生您好,我是纪洵。”   戚小河愣了一下,“啊?找我有什么事吗?”   纪洵问道:“您现在是在来川县城吗?”   戚小河不自觉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嗯”了一声。   纪洵:“可以说下您的地址吗?戚总还有一些事想找您聊聊。”   戚小河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报了地址。   纪洵含着笑意回了“谢谢”。   他回去告诉戚决联系到了人,询问他是现在过去接戚小河还是待一会儿估摸着他们吃完饭了再去接人。   戚决抬眸看了他一眼:“在哪儿?”   纪洵报了一下那家烤串的店名。   听到“烤串”两个字,戚决的眉头就微微皱了皱,纪洵见怪不怪,眼观鼻鼻观心地站着。   戚小河戚遥有一年的生日愿望是吃一桶泡面,当时戚决看着这两个弟弟的神情和现在差不了两样。   戚决彻底打消了去饭店里找戚小河的念头。   ·   这家烤串店是陈水生熟悉的,卓桉来的路上还嚷嚷着县里哪有好吃的东西,结果一走到门口,就被这香味唬得走不了道。   各种香料被火一烘,让人不自觉分泌出口水。   他们在二楼要了个包间,店里都是木质建筑,看着也还干净。等菜单拿上来后,卓桉看着那价格,又开始嫌弃了,“十几块钱的羊肉串?能吃嘛……”   戚小河连忙看看门口,好在服务员出去的时候带上了门。   对于卓桉的少爷脾气陈水生已经好性格地忍很久了,听他这么说脸一沉,直接把菜单拿到了自己手里。再看向戚小河时脸色顿时柔和了很多,“你先点吧?”   戚小河“嗯”了一声,接过来点着菜。   他看了一下服务员递的笔,愣了愣才意识到在这儿点菜是要自己在菜单上圈好。戚小河也被那香味勾得有点馋,他大刀阔斧地开始在菜单上划拉。   到这种时候戚小河小时候被养出来的那种富人脾气才显露无疑,陈水生见他明显点多了,犹豫着想说一下,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等戚小河点完卓桉又抢过去又点了一片,最后到陈水生时他什么也没有点,直接把服务员叫了过来。   等烤串陆续被端上来时戚小河才意识到每一份都很大,他点那么多大概吃不完。他有点尴尬地问服务员能不能退掉一些还没做的。   听到他这话卓桉的两只眼睛瞬间瞪大了,“退了干嘛,我身上有钱!”   戚小河不理他,继续询问服务员。   小县城的服务员都是三四十或者五十多岁的大姐大婶,这个包厢的客人模样已经让她们惊奇好一阵了,此刻见到戚小河乖巧又礼貌地询问,服务员大姐心都化了,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再回头,二十分钟前还嚷嚷着“小县城有什么好吃的”的卓桉已经开始一手一串。戚小河也拿起一串尝了起来,这一吃就停不下来。   三个人在包厢里大快朵颐,等吃饱喝足,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的事情了。   卓桉用一次性塑料杯端着果粒橙晃荡,觉得还挺新奇,他忍不住拿起手机自拍了一张,把这个会被其他人嘲笑的塑料杯子也照了进去。拍完卓桉就蠢蠢欲动地看着戚小河,戚小河也在喝饮料,抬头茫然地看向他,嘴唇因为喝了饮料有点湿漉漉的。   卓桉不自觉暗中咽了一下口水。他拖着椅子凑过去,挨着戚小河,“我要跟你一起拍照。”   卓桉伸长手臂,贴近戚小河,戚小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他照了进去,他得意地看着两个人看起来亲密无间距离。   不过戚小河又把陈水生也拉了过来,“逼迫”他拍了一张三人合照。卓桉心不甘情不愿嘟囔着嘴,又怕自己上镜比不过陈水生,手臂暗中使劲把肌肉鼓了起来。   这次聚餐比想象中更愉快,眼看都不怎么吃了,卓桉要戚小河陪着他一块儿去县里逛逛。戚小河却记着纪洵跟他说的事,摇摇头拒绝,“卓桉桉你跟水生哥一块儿去吧,我还有点事。”   “我跟他……有什么好逛的啊!”卓桉果然不乐意,“你有什么事儿?我跟你一块儿去办!”   戚小河试探:“我去找戚总。”   刚刚还跃跃欲试的卓桉果然瞬间蔫了下去,“那算了,还是你去吧……在哪儿?我去外面等着你。”   戚小河忍不住笑。   结账时他突然想起来不知道戚决纪洵还有那个脸生的司机吃饭了没有,这儿的烤串味道的确不错,戚小河便让服务员又去烤了一些趁热乎着用锡箔纸打包。   ·   戚决在房间里处理着工作,等他回神一看时间时已经过了两个半小时。   戚决皱了皱眉,脑子里突然闪过戚小河小时候吃泡面的兴奋模样。大概吃烤串也是那个样子吧。他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就在他破天荒生出一点焦躁的时候门被叩了两下,然后轻轻推开。   “戚总,小河先生来了。”纪洵的身影伴随着一阵古怪的香气传了进来,他有些迟疑地说道,“小河先生还贴心地为您带了烤串。”   戚决只是怔愣了一瞬,纪洵便以为他没有反对而把人请了进来。   戚小河把两袋烤串递给纪洵,“你们尝尝,好吃的。”   纪洵顿了一下,伸手接过,“谢谢小河先生。”   戚小河拎着最后一袋还热乎乎的烤串进屋,但看见戚决微微皱起的眉头时他站住脚。   大哥是很讨厌这些垃圾食物的。   戚小河动了动唇,小声说道:“我还是给纪秘书吧。”   就在他转身要出去的时候戚决却叫住了他,“不用了。”   戚小河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戚决压下心底的一股烦意,“放着吧。”   戚小河愣愣地“哦”了一声,又赶紧补了一个“好”。   他把烤串小心地放在桌子上,走到戚决面前。   戚决坐在靠窗的椅子上,这椅子对于戚的身高来说显得有几分局促。不过下午两三点,外面的日头还很足,透过一层白色薄纱的窗帘将房间里照得很亮堂。   戚小河自觉地坐到一旁空下来的椅子上。   戚决看了一眼戚小河,依旧是他上午见过的模样,但刚刚吃完东西嘴唇看起来更红一些。却衬得那张脸小又白,一双清泠泠的乌黑的眸子看向他。   戚决忍不住默默对比了一下,他想,戚小河果然是和他们家的人长得不太像的,但这种“不像”并没有任何贬低意味。   上午说了那样一番话,戚小河以为自己已经有底气了。但或许是因为这间房间只有他和戚决两个人,他不知不觉又重新回到了以前在戚决面前束手束脚的状态。   身体僵硬地坐了一会儿,戚小河给自己鼓了把劲,开口问戚决:“戚总,您找我有什么事呀?”   “戚总”这两个字听在戚决的耳朵里尤为刺耳,他抿了抿唇,却没办法纠正什么。户口都已经迁走了,他不能够再要求戚小河叫他大哥了。   戚决摇了摇头,轻轻吐出一口气。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眼下有更为紧要的事情要解决。   戚决拿起手边的那个文件夹,递给戚小河。   戚小河认出来那是早上那叠文件,他有些不解,但还是下意识听戚决的指令接过去了。   “这些东西……”戚决顿了顿,“不是戚家给你的。”   戚小河愣住了。   戚决抿了抿唇,继续用他那谈公事般的语气说道:“这是我对你的补偿。”   一开始没转过弯来的戚小河还傻乎乎地问:“为什么大哥给的不算戚家给的?”   戚小河没注意顺口又叫出了这个喊了十几年的称呼,戚决一时恍神。过了两三秒,戚决才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地说道:“这是补偿。”   被提醒了的戚小河终于明白这句话的关键字是什么,但他还是愣愣的,“什么补偿呀?”   戚小河乌黑又澄澈的眼眸中满是茫然,显然是真的没想到。   戚决抿了抿唇。   他惯有处理生意的那种冷漠理智的思维,即使是在这种事情上——况且戚决觉得这和一桩生意分别不大。   他眸色轻轻扫过眼前的戚小河,沉声提示:“听风港。”   这次是戚小河今天第二次听到“听风港”这三个字,而戚决和纪洵不一样,这张英俊的脸曾在那个夜晚和戚小河交颈缠绵,那时这张脸上并不是只有现在的冷漠。   戚小河忍不住睁大了眼睛,随着那些一起席卷而来的记忆中的画面,他的脸颊也烧了起来。   戚小河的眼神一下子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他慌乱地注视着地板,笨拙地表达疑惑,“我……我还是不懂。”   戚小河是曾经戚家唯一的学渣。不过戚家有家庭教师,并不需要戚决这个身兼重任的人来辅导学渣的课业。   但此刻,戚决好像有那么一点体会到家庭教师的感受。   他顿了顿,开口说道:“这是那一晚……我应该给你的补偿。”   “补偿?”戚小河跟个陀螺似的又绕回了原点,不过这次他终于开始领会到一点戚决想要表达的想法,他又开始无意识摩挲着略有些苍白的手指,“是……”   戚决的视线落在他的手指上,微微皱了皱眉。   “是因为那一晚我们睡了所以给我的补偿?”戚小河突然抬头,乌黑的瞳仁直直看向戚决。   戚决被这直白的用语噎了一下,沉默两三秒,开口道:“是。”   可戚小河还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戚决早在那件事发生的第二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组织好了语言。眼下他要将这番话说出来时好像受到了小小的阻碍,但是戚决向来是个对自己的决策很冷酷执行的人,他没有被那点阻碍拦住。   “既是补偿,也是希望从那晚之后……”戚决抬眸看了戚小河一眼,戚小河正全神贯注地盯着他,戚决垂下眼睫,“不要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戚小河微微睁大了眸子。   这下他真的听懂了。   那张又小又白的脸一动不动,发了好一会儿呆。   戚决有点焦躁地等了一会儿,过了两三分钟,戚小河才缓缓点点头。   “好。”他平静地说道,“我不会把它告诉任何人。”   得到这个保证,戚决本来应该松一口气的,这意味着他以后再不用为那件在他计划之外发生的“事故”而费心力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戚决的心里突然冒出来一股焦躁,而他根本不理解这焦躁的来源。   戚小河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猛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文件夹从他的膝盖上掉下来滑落在地板上,戚小河却好像没注意到转身就往房间外走。   即使对这地板的干净成程度保持着最大怀疑,戚决依然皱眉将文件夹捡起,他拿着文件夹朝戚小河走去。   戚决个子比戚小河要高一些,步伐大,没两步便追上了戚小河。   他空出的手碰了碰戚小河的肩膀,“合同落下了。”   戚决一垂眸就能看到蓬松浓密的发丝中那小小的显得有些可爱的发旋,他无意识走了一下神。   戚小河站在原地,低声道:“我不要。”   即使戚决再冷淡,也听出来了这声音里带着点沙哑,他皱了皱眉。   戚小河转过身,那双一直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眼尾全是嫣红的颜色,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正摇摇欲坠要往下落。   戚决彻底怔住了。   戚小河其实没怎么哭过,在戚决的记忆里也只有很小的时候被戚允欺负时会哭。再到后来无论发生什么戚决都没见他哭过,甚至有些时候戚决偶然撞见他被排挤时,心中生起过几丝他这个“弟弟”可以哭一哭的纵容怜悯,但是戚小河始终没有哭。   而现在,大概是戚决第一次看见戚小河在八岁以后到现在为止的哭泣。   他没见过,所以不知道怎么应对。准确地来说,戚决不理解戚小河为什么哭。他被卓桉欺负时没哭,被同学排挤时也没哭。   戚决不明白,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驱使,他忍不住抬手想要擦一下那眼角的泪水。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戚小河的脸时,戚小河抬头,近乎有点“凶狠”地瞪他。尽管这“凶狠”或许是因为泪水的缘故,在戚决的眼里完全失去了它的本来含义。   “你们有很多钱。”戚小河的声音有些颤,“所以你们完全不在乎花钱养一个拐卖犯的儿子、别人家的儿子,甚至送他去读贵族学校。就算不小心睡了他,你也很舍得用你的钱打发他。是不是?”   戚决的手指僵在半空中。   “我不要你的钱,也不要你们的钱。放心,我会把钱都还干净的,那件事情我也会保密。”戚小河的声音彻底变成了哽咽,“要是你不相信,那我把‘它’赠还给你,这是我付给你的保密费……毕竟,或许我享受到了呢?”   说完这句话戚小河的视线就忍不住躲了躲,他抽走戚决手里文件夹,以一种拙劣模仿的动作拍在戚决胸口。虽然模仿得拙劣,但其中的含义戚决这样的聪明人自然一下就能领悟。   戚决那张从来都是冷淡漠然的面孔上第一次有了一丝裂痕。   或许是因为这个带着点侮辱性的动作让他和戚小河的身份诡异地调换了,或许是因为其它的。   戚小河稳了稳情绪,他用力擦了擦眼睛。泪水擦去之后只剩下一双格外清泠的眸子,带着点微微的不屑看向戚决。   “那晚的事情……你要保密。” 学一个拖拉机驾照!、现在给戚小河干活好像是赔钱在干?   戚决怔在原地,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戚小河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纪洵回来了,“戚总,小河先生是……”纪洵一走进来却发现戚决的脸冷得吓人,他默默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纪洵大气不敢出,戚决什么也没有说,冷着一张脸径直往外走。纪洵第一次有些手忙脚乱地收拾屋里的东西追出去。   等到了车上,戚决才吐出两个字,“回去。”   司机小松也感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连忙发动汽车开上县城主道路。   汇入车流时,纪洵看见了路边的戚小河,他瞥一眼后视镜,戚决显然也看到了。   那身影戚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刚刚在他的房间里哭了,又跑了。回想起戚小河对他说的话,戚决的嘴唇不自觉地抿紧,为什么他会觉得心里焦躁不安?   戚决没有能找到这份焦躁的缘由,但当他再抬眼时又看见了染着红头发的卓桉和一个肤色偏黑身材高大的男人。   戚决脑子里不由自主冒出戚小河在朋友圈发的那张照片,他把那个照片里的身影和眼前站在戚小河旁边的男人联系在了一起。   但很快戚决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卓桉身上,卓桉伸手好像要摸戚小河的脸。戚决的神情一下子更冷了。   就在这时,旁边来了一辆小货车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看到卓桉伸手要摸戚小河的那一刻,戚决几乎用了极大的忍耐力才制止住自己让车停下来去阻止的想法。他无法从逻辑上找到自己要这么做的缘由,而且从戚小河离开他的房间后,戚决一想到那张挂着泪痕的脸,就满是那双清泠泠的乌黑眼眸里不屑地看着他的样子。   戚决闭上了眼睛,任由车辆载着他驶离这个地方。   ·   虽然去见戚决之前戚小河让卓桉和陈水生自己逛一逛,反正县城不大,等他出来后再打电话给他们。   但是卓桉还是像跟屁虫一样跟到了酒店外面,陈水生也闷头跟在后面。   卓桉不满地嘀咕两句,因为怕撞见戚决,揣着手躲在外面的行道树下等戚小河。   卓桉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儿的,但戚小河进去没多久就低着头出来了。卓桉高兴地迎上去,“你们话说完啦?走,我们去逛那边,看着还挺有意思的。”   卓桉下意识要伸手攀戚小河的肩膀,戚小河却一侧身避开了他。卓桉悻悻地收回手时发现陈水生正盯着他,卓桉“哼”了一声,正要随口说点什么缓解尴尬,突然他眼尖地发现垂着头的戚小河眼睛有点红。   寻常人根本不会这么明显,但是戚小河的皮肤太白了,稍微红一点就格外显眼。   卓桉震惊道:“你怎么哭了?”   听到他的话陈水生也猛然看过来,担忧地看着戚小河。   戚小河抿了抿唇,欲盖弥彰地摇头,“没哭,沙子进了眼睛。”   卓桉道:“别骗人了,睫毛还是湿的。”   乌黑浓密的睫毛因为大湿了变成了一簇簇的,衬着嫣红的眼尾,卓桉的心“砰砰”跳了一下,他忍不住要伸手去擦戚小河的泪痕。   戚小河扭开脸,退了半步。   卓桉手顿在半空中,脸上的神情逐渐从震惊变成了生气,“是不是戚大……戚决骂你了!”   戚小河怔了一下。   卓桉喋喋不休地嘀咕,却不敢大声,“戚决那个家伙就是这么讨人厌!从小学习就好,天之骄子一样的,肯定看不惯你在这儿种地。你别理他,以后别见他了,反正我们在乡下种地也碍不着他什么。”   卓桉才来两天,已经一口一个“我们”了,宛然鸽子嵌村里的田地也是他的事业一般。   戚小河垂了垂眸。   见戚小河一直不开心,卓桉绞尽脑汁逗他笑,可能纨绔子弟的优点就在这儿,他还真找出来这个小县城里的一个旱冰场。   最让卓桉得意的是,陈水生不会滑,即使戚小河邀请他说可以教他,陈水生还是手脚僵硬地拒绝。   卓桉躲在后面踩着劣质旱冰鞋偷笑,反正陈水生要是滑也是在戚小河眼前出丑。   戚小河和卓桉两个人滑了一会儿,卓桉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旱冰场里都是些小孩子,戚小河被几个小孩子围住盯着看,他冲他们笑笑,那几个小孩子顿时害羞地扭头滑开了。   不过让卓桉得意没多久的是,戚小河觉得陈水生一个人干看着有点无聊,所以滑了半个小时就出去了。把卓桉一个人丢在孩子堆里,他顿时觉得没劲,也只好滑到了边上。   又吃了一顿晚饭,卓桉还想着努力在县城找到丰富多彩的夜生活,但是被戚小河无情打消了这个念头。   想到明天早上还要五点就起来割菜,卓桉顿时也蔫了。   回去路上依旧是陈水生开车,戚小河坐在副驾驶。卓桉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能坐后排。   将近六点,因为是六月天还完全没有黑,气温倒是刚好在最舒服的范围。开着车窗吹着窗外的风,戚小河的脑子里不由自主回想起在酒店时的场面。   他没有后悔对戚决说的话,只是冷静下来,戚小河发现自己想赚钱的愿望变得更迫切了。   三百亩地,其中有一百八十亩稻田。剩下的一百二十亩如今只种了七十来亩水浇地,而这已经是他们人力的极限了。   戚小河想了想,说道:“我想再请两个全日工。”   陈水生看过来一个眼神。   后座有点昏昏欲睡的卓桉却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请一个全日工”这几个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小河,你相信我,我能干活的!”   卓桉是被睡意弄迷糊了,听什么都觉得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戚小河笑笑,“没不要你。”   卓桉顿时松了一口气,再品味这几个字时又忍不住春心荡漾起来,“小河……”   戚小河补充道:“反正你是倒贴工,我怎么可能把你赶走。”   陈水生轻笑了一声,卓桉涨红了脸,不过留下才是最重要的,其它他都可以不要面子。   陈水生问:“秋婶不够吗?”   戚小河说道:“早上帮忙割菜打包秋婶够了,按我们现在卖的数量来说的话。我想再招两个早饭后到晚饭前帮我们翻地种地的帮工,水生哥你这段时间也很累,招两个帮工我们能轻松不少。”   水生抿唇摇头,“我不累。”不过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但是你累,招人挺好的。”   戚小河笑了笑,“其实我想干点别的事情。”   卓桉一直没插上嘴,连忙问道:“什么别的事?”   戚小河说道:“我要考拖拉机驾照。”   卓桉:???   ·   显然,虽然卓桉已经接受了戚小河在种地的事实,但是还是完全没有接受戚小河已经完全投身于农业事业。   这也是卓桉第一次知道原来在田里开拖拉机还要考驾照的。   陈家其实以前种水稻的时候有一台收割机,得上万一台,后来不做承包之后就转卖给邻村的了。现在家里只剩一些手扶的小型机器。戚小河现在有了卖菜赚的“第一桶金”,完全可以采购一些大型机器明年种水稻用。   考拖拉机驾照和考普通驾照差不多,只不过得去专门的农用机械驾驶培训机构报名。镇上就有一个,戚小河抽空去交钱报名,结果差点被围观。   好在陈水生跟着他来的,卓桉又一副刺头的样子立在旁边,他才清静了。   戚小河已经有C1的驾照了,不同的拖拉机要考的驾照种类也不同,戚小河报了考大型和中型拖拉机的G驾照。他每天都得来镇上学两个小时。   戚小河想要接过陈水生寄快递的活,早上来寄快递顺便去驾校,中午再回去。但是陈水生闷头不说话,拒绝的意味却非常坚定。   于是变成了戚小河每天早上跟着陈水生一起去镇上,陈水生去处理货物寄快递也差不多要一个小时,戚小河就去驾校学习,等他学完再一起回去。   因为田里又多请了两个帮工,活计的确是一下子闲下来了,所以陈水生才这么固执地要陪着戚小河一起。   而没有任何理由跟着一起去镇上的卓桉不知道咬碎了几回牙。   地里请的两个帮工年纪也都和秋婶子差不多,秋婶子因为白天还要忙自己家的事就只有早上过来。而戚小河也觉得要一个人从凌晨五点忙到下午五点会太累了,他们年轻还能这么干,但招来的人绝对不行。   陈大立倒是清楚,戚小河开的工资对村里人来说已经够高了。他有时候都忍不住唉声叹气,要是腰没坏,他也想去地里帮忙。   两个帮工也都是妇女,来乡下之后戚小河发现干地里的活的妇女比男性要多得多,而且都非常能干。她们一边干活还能一边聊天,手上的活也半点不闲着,一开始这两个婶子还不怎么敢对戚小河开玩笑,但是相处了几天发现这个漂亮的城里小孩的确脾气好又讨人喜欢,她们便忍不住调侃戚小河。   几天下来,戚小河的耳朵里已经被“俊”磨出茧子了,卓桉还老接茬捧那两个婶子的场夸戚小河,弄得戚小河脸红红的。   但当两个婶子感慨她们在戚小河这儿帮工,因为吃住在家里,一个月结余的钱比他们在外打工的男人剩的钱还要多不少,跟男人打电话说话也有了底气时,戚小河发自内心为他们开心。   从来不着调的卓桉默默听了这些话“哼”了一声,嘀咕道:“有钱就自己攒着,别让他们知道。”   他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看向戚小河。戚小河在往打好的土窝里放着育好的菜苗,手指被泥衬得更白了一点。   卓桉想,如果不是戚小河,他大概不会知道住在这片土地上的都是什么人。   他突然冒出一股干劲,锄头挥舞得虎虎生风。他和两个大婶也没什么差别啊!卓家现在就他没赚钱,虽然钱有的是,但那也不是他的啊!   卓桉立下壮志,他也要赚钱!   等等,现在给戚小河干活好像是赔钱在干?! 第一个告白的人。、戚决闭上眼睛,他现在看“卓”这个字就有一股厌恶。   戚小河正在看手机,旁边忽然插进来一个红色脑袋。   “张文昊这家伙……在群里明明说他没买,居然偷偷买这么多!”   卓桉瞥见戚小河屏幕上的对话框就忍不住大呼小叫。   戚小河默默把手收回去侧过身子,卓桉自知理亏地悻悻缩回去,嘴里还喋喋不休地咕哝道:“那群里都说不买不买,其实没一句真话。”   他还以为戚小河这个“微商”肯定赚不了什么钱,现在看来赚不了钱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戚小河见他没准备再偷看了,专心致志应对起客户们。   卓桉见他打字打得投入,生怕他又被哪个表里不一的富二代忽悠了,忍不住在旁边刺道:“你可别信他们说的话,在群里可不是这样说的……哼!”   戚小河头也没抬,随口说了一句“你不是这样吗?”   卓桉僵在原地,他下意识想要辩解,但戚小河根本没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卓桉动了动唇,又闭上了。   只剩那双眼眸里闪过一点委屈,他想说在这种群里时他从来没有说过戚小河一句坏话,可是卓桉知道,戚小河不会相信。   心里那股气越积越郁躁,卓桉拿出手机粗暴地打开微信。他有很多群,大都是相同家世的年轻人,但这两三个月,这些群里提到戚小河的频次越来越多。   一想起群里其他人的那些聊天,往常卓桉只是觉得烦,但还能待下去。然而现在的卓桉丁点儿都看不了有人说戚小河的坏话了,要是能的话,他都想回去骂自己。   他心里憋着气索性一个一个退群,手指滑动得飞快。   退了三四个后很快收到了新消息,   【江不江:卓哥,怎么群都退了?】   【乌云:发生啥了,是不是谁惹你了?】   ……   卓桉没想理,不过消息收多了,他脑子也清醒了一下。卓桉想,这么直接退群也不是个事儿,说不定都以为他是跟群里哪个不对付呢。   卓桉抿了抿唇,在点开一个叫【东岸disco】的群,本来想桉下语音键说话,但看见旁边正垂着脑袋认真打字的戚小河,卓桉有些烦躁地点开对话框。   【木安:我在这儿。[定位]】   卓桉选了鸽子嵌村的定位。   这个村名现在在这个圈子里可以说是耳熟能详,不少人都从戚小河这儿买过东西,群里顿时炸出来几条语气惊讶的消息。   【江不江:卓哥,你在戚小河那儿?】   【乌云:卓哥去找他茬了吗?敬佩.jpg】   看到后一条消息,卓桉把两条眉毛快皱巴扭曲了,他蹙着眉噼里啪啦打字。   【木安:我喜欢戚小河。】   这句直白的话语就被他随随便便如一个□□一样丢在了群里,群里顿时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卓桉忍不住抬头看着戚小河蓬松的发顶,戚小河仿佛感应到什么一般朝他看过来,卓桉又慌不迭避开视线,脸颊窜上一股烫意。   他垂眸,把微信上的群一个一个退了出去。   不过这个“表白”的群他有点不舍,最后截了一张图才退掉群。   对卓桉时不时有点奇怪的举动,戚小河慢慢习惯了,也不去深究。他现在挺高兴的,因为最近几天陆续有很多人加他的微信,大部分人是被推送了名片。   一开始戚小河还有点担忧,他怕被推送给一些不怀好意的人,但后来戚小河惊讶地发现这些“新朋友”大多都是一些长辈,有的甚至是爷爷奶奶的年纪,打字很慢,大部分要用语音。   一个头像是一位穿着旗袍的优雅女性在茶室拍的淡雅写真的微信号和他联络时最为热情。   【茶韵余香:小朋友,你们农场的豇豆和西红柿要出来了吗?阿姨想早点买[玫瑰]】   【小河:阿姨,西红柿大概还有三个星期就成熟了,豇豆要一个月左右。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如果我们开始采摘了,一定第一时间寄给您。[可爱]】   【茶韵余香:[玫瑰][爱心]阿姨感谢你,阿姨一家都爱吃你种的菜,那阿姨先再买一箱小白菜和空心菜】   【你收到一条转账】   “在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看见戚小河嘴角的笑容,卓桉又忍不住蠢蠢欲动凑过来。戚小河总觉得他在提防着什么,但是问他也不说,就随他去了。   看见对面头像是个阿姨辈的女性卓桉这才放下戒心。“才买多少,你就高兴成这样。”   戚小河懒得理他。但摸摸嘴角,嘴角确实忍不住上扬了起来。   和这些长辈们聊天虽然更花费时间一些,但是戚小河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或许是因为这样的客户不会耍他,也不会突然冒出一句让他只能无视的话。   这些陌生长辈们在微信上亲昵关爱的语气,是戚小河所不熟悉的,但却让他忍不住开心。   另一头的燕市中,穿着旗袍的中年美妇哼着小调摆弄手机,经过正在客厅打游戏的自家儿子时,忍不住嫌弃,“天天不是去酒吧就是在家里打游戏,你看看别人家小孩,自己种菜自己卖,多乖巧!”   周华听这话已经耳朵听起茧子了,因为他舍不下面子去找戚小河买第二次第三次,他妈索性逼着他把戚小河微信推给她她自己买。   周华皱着眉头嘀咕,“妈你这么夸他,你以后可别怨我没告诉过你,他就是戚家那个冒牌少爷。”   中年美妇顿了一下,但看见屏幕上乖乖巧巧软乎乎的聊天消息时,她那点迟疑一下子烟消云散。“冒牌少爷怎么了,小孩是无辜的。再说戚家自己都没说什么,我干嘛要带着偏见看人家?哎哟你看看,人家多有礼貌多懂事,你祖爷爷那辈也是白手起家的,你以为要不是你祖爷爷摆小摊卖东西你现在生来就有这么多钱让你随便花?”   周华越听越气,关了游戏想摔手机,突然看见有不少@他的微信消息。   等他后知后觉点开已经刷了99+的【东岸disco】微信群,看见不停被引用的那条消息时,周华眼珠子都快掉到眼眶外了。   见他一副神魂出窍了的样子,中年美妇拍了他肩膀一下,“怎么,随便说你两句又不乐意了?”   周华呆呆地摇了摇头,转头看向他妈。“不是……”   “不是什么?”   “是……”周华咽了咽口水,“有人跟戚小河表白了。”   中年美妇一脸嫌弃他大惊小怪的模样,“那么好的小孩,我听你红阿姨说人长得也好,那有人表白不正常的吗。依我看,说不定表白的人乌泱乌泱的呢。”   嫌弃了自己儿子一顿后,中年美妇又哼着小调去拿小水壶优雅地给花浇水了。   周华瘫在沙发上,手僵硬地攥着手机。   表白是问题不大,可是这个白是卓桉表的啊!   现在他所有的群里都炸了,卓桉要是随口说这么一句他们说不定还能当他又想出什么捉弄戚萝卜小河的点子在开玩笑,可卓桉把所有群都退了,这可一点都不像玩笑。   周华懵逼地在群里刷了半天,除了卓桉跟戚小河现在在一块儿外没人知道一丁点有用的消息。   他心浮气躁刷着手机,突然想起戚遥。   戚遥两天前还在朋友圈晒了学校的生活,周华就觉得对比可太强烈了。一个在海外潇洒留学,一个在乡旮旯种地,这还真够“真少爷”和“假少爷”的。   一想起戚遥,周华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戚遥出国前一天晚上他们连赶三个场子,戚小河找上门来不知道找戚遥说什么的那一次。   当时他对戚小河说了什么周华已经忘干净了,可是在酒店外灯光下那脸却深刻地记忆在周华的脑海里。浓黑如墨的睫毛和眼睛,仿佛能勾着人亲的水红色唇。   “砰”,手机摔了下去,周华忍不住“草”了一声。   卓桉能失心疯地出柜,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   燕市市中心的黄金地段,一栋气势恢宏的大厦是戚氏集团的总部。傍晚七点,总裁办公室里依旧还是忙碌的状态。   纪洵经过秘书间时,被几个穿着职业装的员工拉住,挤眉弄眼地窃窃私语道:“纪秘书,戚总最近是怎么了……这么拼命?”   纪洵推推眼镜,视线敏锐地扫了他们一圈,“你们事情做完了可以按时下班。”   他们互相对视一眼,默默吐槽,“哪敢啊……”   纪洵说道:“放心,戚总心思没在你们身上。你们就是当着他的面下班也没什么。”   其他人一听这话里有话,还要再问,但是纪秘书只点到为止,拿着文件快步走进总裁办公室了。   看见办公室里和他上次进来时一模一样动作在机械地批复文件的戚决,纪洵心里默默感慨,实在没想到这位“小戚总”也会有这么一天。   纪洵把文件放下,体贴地提醒道:“戚总,今天您已经看了不少文件了,这些时间上都不紧急,您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   戚决冷冷道:“不用。”   说完,他拿过纪洵放下的文件又翻看了起来。   纪洵看着这场面默默叹了一口气,再照这个工作速度下去,他都没有能拿给戚决看的东西了。   戚决垂眸全神贯注地一行一行阅读着文件,眉眼比往常更要冰冷。自从听到戚小河的那段话之后,戚决脑子里就总是会冒出当时的场景,那双浸满泪水的眼睛、眼尾的红痕,还有最后看他时微微透着不屑的乌黑眼眸。   每次一想起那画面,戚决就抿紧了唇。在听风港的那次是第一次有事情超出他的控制,而在来川县那个酒店里是第二次。   以往总能利落地处理各种事务的戚决现在竟然破天荒无法理清这件事情,只能通过工作来暂时逃避。   纪洵出去之后,办公室里只剩下戚决一个人。他又批复了一个多小时,直到快到九点才将纪洵新拿进来的那堆文件处理完。   桌上已经没有任何新的工作内容后,戚决才抬头注意了一下其它东西,窗外城市的灯光如一条河流,璀璨华丽。和那个偏远的小村庄完全不一样。   察觉到自己又在想那个他本应没有任何瓜葛的地方时,戚决掐了掐自己的眉心。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戚决扫了一眼,见是洛子昂而不是工作上的电话,便任由心中的烦躁蔓延,没有接。   前几天洛子昂也执着于打电话找他出去聚餐吃饭,戚决要么不接,要么说一句“不去”就挂断了。   不过今天的洛子昂好像特别特别有毅力,自动挂断后又打,连打三个,打到吵得戚决耳朵疼。   戚决拿起手机按下接听,洛子昂略显欢快得语气从那边传来,“戚决,出来喝酒啊!”   戚决眉头一皱,正要挂断。洛子昂却仿佛知道他要挂电话一样马上噼里啪啦说道:“卓家小少爷当着所有人面给你们家那位少爷表白了,你这个做大哥的不出来喝喝酒庆祝庆祝?”   戚决第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洛子昂在说什么,但当他捕捉到“那位少爷”这个关键词,并由关键词再延伸理解整句话的意思时,戚决怔住了。   洛子昂还在那头看戏似的喋喋不休,“哈哈哈哈,现在卓家全乱套了,卓小少爷跟你们家那位在一块儿?听说卓家人现在到处在‘审问’卓小少爷那些狐朋狗友,据说要派人去把人抓回来了。”   戚决的脸色在洛子昂的话中越来越冷,越来越沉。   到最后,洛子昂还让他看微信,说给他看个好玩的。   戚决沉着脸上了微信,点开洛子昂最新发给他的图片。那是一张群聊截图,三十四个人的群,卓桉发了一句【我喜欢戚小河。】   戚决的眉眼冷得吓人,那行字在他眼里无比刺目,连带着头像里耍帅的卓桉也让戚决无比眼烦。   退出聊天框,往下随便一瞥,已经有卓家人语气小心过头地来问他了。   戚决闭上眼睛,他现在看“卓”这个字就有一股厌恶。 品牌名的诞生!、?卓哥?你这是?官宣??   戚小河正在用刀把育好的苗下的泥土切分成大小一致的正方体,手指握着刀把,看上去纤细白皙力道却又稳又精准,光看着就是视觉享受。   分完一块,戚小河有些疑惑地偏头朝旁边看去,卓桉马上就把红色脑袋缩了回去,露在外面的耳朵还有些微微发红。   戚小河有点迷惑,最近几天卓桉好像变得怪怪的,不过他想了一下没想到答案也就不再思考这件事了。   见戚小河的注意力很快就从自己身上消失,卓桉抿了抿唇,有点委屈。手下打土坑的力道也重了许多。   他现在白天都把手机关机,不然就会收到卓家电话的连环轰炸,只有晚上才悄悄开手机看一下情况。   几个损友告诉他现在燕市的八卦圈已经被这件事掀得天翻地覆了,还转告他有人听到卓家老太爷放狠话说就算卓桉要喜欢小男孩,那也要正正经经相看门楣,怎么能随便跟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跑了?   卓桉闷着头把他认识的那些“门当户对”的人回想了一遍,当狐朋狗友还能勾肩搭背,要和那几个人在一起……卓桉有点反胃。   一边是家里的穷追不舍,另一边……卓桉懊恼地看着戚小河的背影,戚小河还什么都不知道。   又一锄头,泥土四溅。   陈水生淡淡瞥他一眼,侧头跟戚小河商量,“金风玉楼那边还要增加供菜量,后面的西红柿、豇豆、莴笋这些他们也想提前定下。”   戚小河有点吃惊,“没想到那个明星这么红……”   陈水生笑笑:“是我们的菜在铜岭出了名了,听老王说有好几家酒楼来悄悄打探他在哪儿进的货。他现在日防夜防的,就怕我们卖给其他酒楼害他被经理骂了。”   戚小河也忍不住笑。因为他们关系好老王才把这事儿说了出来,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现在再去铜岭大概就能打开大量的稳定售卖渠道?说不定那些大型超市和高档菜场也能看在那个明星的名头上接纳他们的供应。   戚小河在琢磨这件事,但他现在不像之前那么急切了。因为不是大棚种植,人手也偏少,产量并不高,而现在微信上已经有不少稳定的客源,再加上铜岭两家酒楼的供货,勉强可以达到平衡。   得知他在短期内不会在铜岭市其它地方大量售卖,金风玉楼的经理也托王哥表达了谢意。而金风玉楼依然可以打着钟宥均的旗号卖独一份的菜品,而这小白菜和空心菜之所以过了这么久还这么红火,是因为金风玉楼又私下里联系到了一位已经年迈的曾经红遍大江南北的美食家来亲自品鉴这两道菜,美食家给出的赞扬又吸引来了粉丝之外的顾客,这是金风玉楼一次成功的营销,也让他们的生意翻了个翻。   不再去铜岭卖是一回事,在一旁虎视眈眈瞪着陈水生偷听谈话的卓桉却难得聪明一次,“那些人怎么这么蠢的,金风玉楼的人不说他们就不知道是在咱这儿买的菜吗?”   陈水生懒得理他,可是有些话又想对戚小河说,不得不硬邦邦地说了出来,“铜岭大型小型的农场估计有上千个,光是来川县大概就有百来个。连我们沙河街镇下的村子里除了我们还有不少别家在做的农场。”   戚小河点点头,铜岭地势平坦,土壤肥沃,不光供应本市本省,对外省来说也是数得上号的菜粮供应地。他之前想在沙河街镇找地承包时就发现这个镇还有好几个农场。   被这么一提醒,戚小河突然有了念头,“我们的菜和别家卖的菜定位不一样,如果只售卖给一些高档餐厅或者超市,我们是不是最好打造一个品牌?”   陈水生点点头,一副沉思的模样。   卓桉眼睛亮了起来,“对呀,我们应该早做一个品牌的。要是早做了品牌那个钟宥均发微博的时候我们还能用品牌微博营销一下。”   说着卓桉又一脸懊悔,感觉一个爆红的机会眼睁睁从他们手里溜走了。   戚小河放下手里的活眨了眨眼,托腮想着,“咱们的农场取什么名字好呢?取好了名字我再定包装的时候就可以定制了。”   手指上的泥土沾在戚小河的下颌,却衬得那张脸更白,浓黑如墨的眼睛一眨一眨,让人移不开目光。   “……青青……草原农场?”戚小河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词,默默嘀咕了出来,陈水生和卓桉一脸无动于衷。戚小河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手指划拉着地面,“还能叫别的什么?”   “我有个名字……”陈水生突然破天荒在这种他不爱参与的闲谈话题上发言。   但他话才说到一半,卓桉就忙着打断,“就叫小河农场!”   陈水生闭上了嘴,看向戚小河。   戚小河呆了呆,默默重复了一遍,“小河农场?”   卓桉像一只红毛小狗一忙不迭地点头,眼睛亮晶晶的透着兴奋,“对啊,就叫小河农场,多好听!”   陈水生默默憋出一句话,“本来也是你的农场。”   他们两这么赞成推崇并且卓桉一直在给戚小河洗脑这个名字好听,弄得戚小河也有些茫然了。   戚小河的脸颊有点微微发红,“会不会有点太奇怪啊?”   卓桉拨浪鼓似的摇头,陈水生也摇头。   卓桉绞尽脑汁把他身上那一丝微不足道的商业血脉都拿来想着理由说服戚小河了,“这个名字很特别,很有辨识度。而且告诉老客户时也不会让他们觉得陌生突兀,因为你本来就叫小河呀,农场叫小河农场他们不是一下子就记住了……”   卓桉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理由,尽管戚小河对这个名字的好听程度抱有一些怀疑,但是捱不住卓桉的嘀咕和陈水生默默的赞同。   最后戚小河终于点了一下头,“好吧,就叫小河农场。”   卓桉高兴地一拍大腿,“你是不是要印包装?我去找人给你设计。”   戚小河后知后觉想到这个问题,意外又惊讶卓桉这次居然这么靠谱,能想得这么细致。   卓桉问戚小河:“你想要什么样的图案?”   戚小河想了想,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摇摇头对卓桉说:“好看简洁一点就可以。”   卓桉领了这个任务高兴得跟什么似的,当即就丢下锄头跑回去了。好在有两个全日工之后,地里的事情没有那么忙碌。   看着那一头红发快速消失在地头,戚小河回头,迟疑地问陈水生,“水生哥,‘小河农场’真的不难听吗?”   陈水生怔了怔,然后慢慢的,很坚定地摇摇头,“不难听,很好听。”   ·   卓桉跑回自己房间,他庆幸他为了打游戏把电脑带来了,虽然来这儿还一次鼠标都没有摸过。   他也有很多戚小河不知道的秘密,比如他学过几年画画。虽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平心而论画工也称不上好,但卓桉很想自己设计小河农场的品牌名,他都有点后悔以前没有认真学他个十年八年画画。   其实从在地里脱口而出“小河农场”这个名字时,卓桉脑子里就已经有了一幅画面,是他点过无数次查看的戚小河的微信头像。   一张手工课作业,黑色的卡纸上用荧光笔画着一条弯折出了棱角的小河,乍然看去像是一片夜空里的银河。   卓桉记得戚小河从初二开始换了这个头像就再没换过,他以前还嘲笑过这个头像好幼稚,一点都不酷。但是现在的他却越看这个头像越顺眼,看着看着他就开始涂涂画画起来,试着把这幅画融入到小河两个字里。   陈家的桌子太矮了,卓桉个子高,弯得脖子都酸了。等他终于涂涂改改出一幅不知道再怎么改的图案时,外面的日头已经快落了下去。   卓桉皱着眉头看来看去,沮丧地发现还不是很完美。好在卓家小少爷想找外援是很轻松的,他顺手把图发给了自己曾经请过的一个有名设计师,让对方帮忙优化一下。   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设计师给他发了改好的图,卓桉就赶紧拿给戚小河看,跟他嘀咕,“你有哪儿不满意就说,我让他再改。”   戚小河瞥一眼卓桉手机上的图,眼睛微微睁大了。   卓桉还在挑刺,总觉得这儿也不完美那儿也不完美,“这字是不是让他再重新调一下,还有这弯……”   戚小河却眼睛亮晶晶的,“好看,这个就很好看。”   简单的“小河农场”四个字,“河”字上巧妙地融合进了一条弯折的小河。戚小河总觉得看起来很眼熟,不过他没有想起来。   卓桉怀疑,“啊,我觉得还有点……”   “已经很好看啦!”戚小河高兴地说道,“卓桉,谢谢你。”   卓桉的脸“腾”一下红了起来。他看着戚小河脸上不加掩饰的开心,卓桉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嘴里却嘀咕着,“这么容易开心吗……”   戚小河一锤定音免去那个著名设计师被甲方再次搓磨,他马上在新下单的包装上都印上了这个品牌名,草绿色的“小河农场”几个字清新又好看。   新的包装装了满满一车,每一个品牌名的位置都强迫症地摆在左上方。卓桉看起来比戚小河还兴奋,他爬上皮卡车顶,居高临下对着满车厢印着小河农场的泡沫箱拍了一张照。   陈水生开着车去镇上了,戚小河也哼着小调去检查快递种子。   卓桉专心致志地修了一张规规整整的图,又把原设计图也找出来,最后他还存了一张戚小河的微信头像。   三张图并列发在朋友圈里,卓桉挠了挠脑袋,想不出文案,干脆不写文案了,直接发。   刚发出去不到十秒,就涌来了点赞和评论。   【江不江:?卓哥?你这是?官宣??】   【离岸:!!!】 两个哥哥的战争。、既然不是讨厌,为什么要强调戚小河不是他弟弟?   看着那几个评论,卓桉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嘴里嘀咕了两句傻叉。   戚小河拿着种子走过来,问他,“你刚说什么啊?没听清。”   卓桉有点慌张地把手机塞回兜里,“没说什么,你听错了……”他提着一个空的旧塑料桶跟上戚小河。   水浇地旁有灌溉系统,可以用水管直接浇水,但是水管长度有限有的角落比较偏远浇不均匀,他们还要提着水桶去补浇。   见戚小河忙活着,卓桉当然闲不下来,跟着一起在地里忙了一上午。这一上午他就把发的朋友圈给忘在脑后了,而朋友圈的评论因为没有被卓桉反驳,从猜测变成了言之凿凿。   等中午戚小河拿出手机和往常一样看看微信消息时,被突然冒出来的几个提到卓桉的微信消息弄懵了。   【斯文败类:你和卓桉……?】   【BOBO:卓桉官宣?】   ……   戚小河一头雾水,抬头问正在抱着大西瓜啃得起劲的卓桉,“卓桉桉,为什么有好多人问我和你怎么了?我们怎么了?”   卓桉猛然想起,嘴里的西瓜差点卡在了喉咙。看见戚小河皱着眉头点手机他慌得不行,脸颊烧红,想要赶紧拿自己手机把朋友圈删了手上又都是西瓜水。   等卓桉终于把手擦干净慌里慌张掏出手机之后,戚小河抬头看他,满脸不解。   “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什么官宣?”戚小河想了想,突然明白过来,“是指我们小河农场这个名字官宣吗?”   看着戚小河乌黑乌黑又纯粹干净的眼眸,卓桉竟然不太敢说真话,他胡乱又慌张地点了点头。   戚小河笑了起来,再看那些微信时他也大概能猜到他们是什么意思。卓桉桉和自己一直关系不好,现在他发了这个朋友圈,这些微信上的共同好友惊讶也是应该的。   卓桉没发戚小河都忘了这一茬,因为每次上微信都忙着处理很多订单。现在既然卓桉已经发了,还有这么多人问,戚小河想了一下,趁现在把这个农场名字宣传出去挺好的。   他挑了两三个在他这儿买得比较多的微信好友回复了一下。   【小河:对呀[可爱][可爱]】   然后是朋友圈,看见卓桉发的朋友圈时他才发现原来“河”字上那条弯折的小河是从他的微信头像里得到的灵感,戚小河心里暖洋洋的,他手机上有自己随手拍的包装图片,编辑到朋友圈里。   “小河”两个字就这么印在包装上让他有点害羞,但戚小河还是鼓了鼓勇气,打下了文案【官宣啦[可爱][跳舞]】,然后点击发送。   那边的卓桉一直在纠结到底删还是不删朋友圈,手里一直紧紧拽着手机。突然有人给他发了一张截图,他只看清是戚小河发了一句“对呀”,还没来得及看明白怎么回事,再一刷新就看到了戚小河发的朋友圈。   “官宣”两个字像惊雷一样震得他心脏嗡嗡响,让他的脑子陷入了一片混乱,消息提示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卓桉抬头看了一眼戚小河,戚小河正扬着嘴角在看手机,看上去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打下的这两个字有什么威力。   如果卓桉够聪明,他就能立即想起来戚小河理解的“官宣”并不是他们嘴里的“官宣”。但现在卓桉有点傻。   大概是被这一前一后两条看起来这么和谐的朋友圈冲昏了头脑,大概是那些评论说得他信以为真了。卓桉没有第一时间反驳,他怀着一点开心甚至是窃喜的心情看着那一条条冒出的评论。   但这点窃喜在他的手机铃声突兀响起的时候戛然而止。   看着那个来电人,卓桉本能地想把手机关掉,但是一想到这么做的后果,卓桉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开了接听。   “哥。”   听到卓桉的声音戚小河意外地看了过来,他还没看到卓桉这么害怕的样子。卓桉倔犟地抿着唇,突然朝戚小河瞥来一眼,然后又触电似的弹开。   他不耐烦地说着:“关他们什么事……我凭什么就不能和他……就不能了?你别管我……”   一鼓作气甩完一句狠话卓桉就连忙挂上电话,挂完看着手机屏幕他还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心口起起伏伏。直到看见屏幕一直没有再亮起来,卓桉才脱力般地松了一口气。   “你没事吧?”戚小河关心他。   听到戚小河柔和的语气,卓桉顿时觉得眼眶热热的,眼泪都快要流下来了。他用力擦了擦眼睛,声音里充满委屈:“我哥好凶,他要我回去……”   听到“哥”这个字,戚小河的眼眸垂下来,轻声道:“那你回去吗?”   卓桉使劲摇头,“当然不回去!”他看着戚小河,目光炯炯的,就是泛着红有点像只大号兔子。   “我要跟你一块儿,”卓桉顿了顿,“……一块儿挣钱!”   戚小河冲他扬起笑脸,“好呀。”   ·   燕氏华赏云厅的一间包厢里,洛子昂听着身边的人调侃,“戚家和卓家这算不算是姻亲关系?”他十分没有良心地跟着一起开怀大笑。   门动了一下,戚决披着一身薄雨走进来的时候包厢里的空气瞬间冷了五度。   刚刚那些议论戛然而止,洛子昂看着一脸寒霜的戚决笑,“哟,戚总还真的拨冗莅临了。待会儿还有个贵客要来,你俩现在肯定急着想见面。”   洛子昂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往门口方向瞅,“怎么还不来呢?”   戚决面色冰冷地坐下,与其像来赴宴,不如说他看起来像是准备把在座各位都送下面去。有他在,包厢里除了洛子昂敢出气外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没过一会儿,门“咔”一声,所有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除了戚决。   卓家长子卓棠身材高大修长,手臂上搭着刚脱下来的灰色西装外套,大步走进包厢。看脸色,他比起戚决也不遑多让。   两个人在包厢里碰了头,其他人心里便忍不住暗中看好戏:这真是姻亲见面了啊。   卓棠来赴这趟宴显然也不是为了吃吃喝喝,屁股还没坐在凳子上,他就冷笑着看向戚决,“戚总,好久不见。”   戚决一脸寒霜,没有理会他。   卓棠又冷笑两声,视线一扫宴会上的人,个个避开他凶神恶煞的眼神,“前几天家里都还说小弟是闹着玩呢,仗着年龄小,嘻嘻哈哈开个玩笑大家都不当回事也就算了。谁知道今天上午我还跟老爷子说下个月叫桉桉回来陪他过寿,出来就看见桉桉的朋友圈——”   卓棠冷笑,“——有个好心人给我发了你家……啧……戚决,我能说是你家弟弟吗?”   戚决倏然冷眸看他。   卓棠现在一头对弟弟生气,另一头还要想办法应付家里人,根本不怵戚决这模样,他皮笑肉不笑,“看到你弟弟那条朋友圈,我才知道桉桉和人有默契的,这玩的是两小无猜啊。”   卓棠生气,不是因为弟弟出柜,而是因为弟弟跟一个圈子里最大的笑话出柜。   他阴阳怪气咬牙切齿道:“戚总,你现在既然当家了,最好管好你家那位冒牌……”   戚决忽然冷冷开口:“闭嘴。”   包厢里的空气一瞬间凝滞得近乎死寂,连洛子昂都张着嘴呆呆地看向戚决。   “管好你家的蠢弟弟。”戚决薄唇微启,眼若寒霜看向卓棠,“长了两条腿,你就拦不住了吗?”   众人围观的一排眼神又唰一下看向卓棠,包厢里不时有倒吸凉气的声音。   卓棠的脸沉了又沉,黑了又黑,包厢里都能听到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洛子昂心里默默想:好像玩脱了。   看着两人互不相让的架势,他预备着一会儿打起来要怎么指挥劝架,好在卓棠气呼呼瞪了戚决一会儿就愤愤转身走了,走的时候把防震包厢门摔得震天响,大有要垮下来的架势。   包厢里众人松了一半的气,在看到戚决依旧冷得吓人的脸时,又提了上去。   显然戚决也不是要来吃饭的,他拿起自己的外套转身也要走,洛子昂这回非常亏心,赶紧追上去送他。   门一关上,包厢里便议论声顿起,很快便将“戚决卓棠为弟弟争锋相对,差点大打出手”这件事传遍了整个燕市圈子。   洛子昂陪笑脸说软话,没敢提卓家。但戚决一个字都没理他。   平常好歹也能得到戚决一个哼气的洛子昂有点暗暗吃惊,戚决就这么生气?   他斟酌着小心翼翼哄道:“不过是个你那……便宜弟弟和外人的八卦而已,就算闹得戚家脸上不好看戚决你也不至于……”   洛子昂的话被突然转头盯着他的戚决给吓了回去。   戚决英俊的脸上笼罩着一层让洛子昂看了都有点发怵的寒意,“你这……你这是……”   戚决垂了垂眸,戚小河发的“官宣”两个字清晰地刻印在他的脑海里。他忽然伸手抓住洛子昂试图拍他肩膀的手腕,手指力道大得洛子昂忍不住呲牙。   “戚小河……不是我弟弟。”   说完这句话,洛子昂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松开,戚决转身离去。   洛子昂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戚决的背影,喃喃自语地咂摸着这句话,“这是……把人赶出戚家了?”   洛子昂使劲摇了摇头否掉这个念头,“这也不像啊……”   既然不是讨厌,为什么要强调戚小河不是他弟弟?   洛子昂咂摸着咂摸着,忽然一个前所未有的诡异念头涌上他的脑海,他忍不住打了个颤。但同时,这个念头像拼图一样完美地拼进他的疑惑里,洛子昂的眼神清亮清亮,饶有趣味地看向戚决消失的方向。 一场电影。、“他们为什么说我们俩在一起?”   下午戚小河在地里查看着豇豆,顺手摘了一些放在篮子里,拍了照片发朋友圈,马上又来了不少新消息。   【茶韵余香:豇豆出来了呀[爱心]真好[玫瑰]小河记得给阿姨发货[玫瑰][爱心]阿姨在家等着】   【小河:好的阿姨[可爱]明天就发货[转圈]】   戚小河就坐在地头回复这些下单消息,忽然看见一辆车停在村委会的院子里,陈大立匆匆忙忙赶过去。有两三个人从车上取下了一些东西在院子里展开,原来是一块幕布。   戚小河正好奇着,地里两个婶子雀跃地告诉他,这是镇政府给组织的露天电影,年年都来放。   戚小河恍然大悟,也忍不住高兴,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露天电影了。索性让两个帮工早点回家,跟陈水生也说了一声,他们早点吃晚饭再过去看电影。   陈水生本要继续忙活地里的事,但看到戚小河说“一起看电影”时亮晶晶的眸子,他抿了抿唇点头。   电视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在乡下看大幅电影的机会还是挺少的,特别是对于上了年纪的人来说。   戚小河提着一篮子豇豆回去,陈水生接过去洗了摘好。戚小河左右看看,才发现没见到卓桉。卓桉下午接了个电话就从地里跑开了,一直没回去。   戚小河猜到估计是他家里给他打的电话,他并不意外。卓桉不是他,不可能一直在乡下种地,况且他还在读大学。   其实到现在,戚小河也分不清卓桉是不是只是来玩一玩,因为戚小河至少在一两个星期以前就以为他会厌烦了的,但是卓桉却一直待到现在。   戚小河上楼去洗澡,顺便换件衣服,但刚到三楼楼梯口,便隐隐约约听见卓桉关着门的房间里传来一声低吼,“你们不要管我……”   戚小河垂眸,目不斜视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拿衣服去洗澡。   等他洗完澡清清爽爽地擦着头发也不过五点钟,兰婶还没叫他们吃饭,电影也还没开始。戚小河又把手机拿出来开始看订单消息。   戚小河趴在床上一个一个记录下来,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想着他或许应该开一个小店,这样就不用他一个一个记录核对消息,特别是地址,总是要核对两三次才放心。   手指往下滑动,戚小河看到了更早之前一些人发来的消息。是在他发了新包装的照片之后。   戚小河看着其中两条,微微皱起了眉头。   【幸子:在一起了?】   【Blue:你和卓桉……?】   这会儿从新包装的喜悦里挣脱出来,戚小河终于意识到好像被误解了,他翻了几个聊天记录,大致弄清楚了怎么回事但是却更迷惑不解了。   为什么这些人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戚小河怎么看,自己的朋友圈里也没有表达过这样的意思,卓桉的也没有,难道只是因为卓桉和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就被误会了吗?   他有些茫然,想去找卓桉问一问,却听到卓桉一直在打电话。   卓桉连晚饭都没有下楼吃,兰婶帮他的饭菜焖在了柴火锅里,让戚小河转告他一会儿下楼可以自己拿来吃。戚小河谢了兰婶,对一直默默等着他的陈水生不好意思地说道:“水生哥,你先过去看电影吧。我有点事情。”   陈水生抿了抿唇,问:“我能帮上忙吗?”   戚小河连忙道:“不用的,我自己能处理。水生哥你们先去,我待会儿就过来,反正不远。”   听到戚小河这么说,陈水生垂下头,转身走了。   他们走后戚小河独自往楼上走去,他想着卓桉应该不会打这么久的电话。戚小河想要澄清这个奇怪的传闻,但这件事太让他迷茫了。如果发差不多的照片就算“在一起”的话,那他朋友圈里也太多人在一起了。   他得问问卓桉。   怀着这个念头,戚小河上了三楼,好在没有再听到卓桉打电话的声音,似乎是打完了。   戚小河走到卓桉房间门口,敲了敲门,“你在吗?”   里面黑漆漆的,没人开灯也没人回应。   “不在呀?”戚小河嘴里嘀咕着,转身准备去楼下找他。   他刚转身黑漆漆的屋子里传来登登登的脚步声,冲过来拉开了门。   带着浓重鼻音的卓桉声音从戚小河身后传来,“这么好骗?”他嘟囔着,忍不住抽了一下鼻子,“我不出声你就以为我不在?”   戚小河转过身来,夏天傍晚的光线可以持续很久,照得人清清楚楚。那双乌黑的眸子弯了弯,带着点卓桉极少见到的调皮的笑意。   “我不走你怎么会出来?”戚小河的脸上闪过一丝小得逞。   那一抹调皮的表情让戚小河的脸更加生动起来,那浓黑如墨的眼睛和嫣红的唇仿佛不再是一幅画,卓桉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戚小河转身往楼下走,“你的饭兰婶焖在锅里的。对了还有,卓桉桉,为什么有人说我们俩在一起了?”   卓桉猛然站住。   戚小河察觉到他没跟上来,回头一看,卓桉直愣愣地站在房间和露台相接的走廊上。而这时,傍晚的光线随着太阳的彻底落入地平线而逐渐暗了下来,卓桉整个人笼罩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之中。   被家里打电话催烦了?戚小河抿了抿唇,试探着叫了一声,“卓桉桉?”   卓桉动了动唇,“他们为什么说我们俩在一起?”   戚小河点点头,“嗯,好奇怪。”   很奇怪吗?卓桉沮丧地想,的确是很奇怪。那句在群里的话他敢跟所有人说,甚至敢壮着胆子当着他哥的面说,但他却不敢跟戚小河说。   表白的话却不敢让被表白者听见,这多么奇怪啊。   他垂眸,在逐渐晦暗朦胧的光线中看着眼前这张脸,和迷茫地看着他的那双乌黑的眸子。   卓桉闻到了戚小河头上洗发水的味道。   刚洗过澡的戚小河,只穿着一件一看就是从地毯上买来的长袖衫,松松垮垮搭在他单薄的身体上,却一点都掩盖不住出众的模样和长相。   那洗发水的气味若有似无钻进卓桉的鼻子里,他鼻子又抽了抽。   戚小河还在看着他,等他想到一个答案。   “是呀……真的很奇怪。”卓桉像个机器人一样,一字一句卡顿道。   戚小河听他这么说更迷茫了,嘀咕着,“你也不知道吗?那要不我去找个人问问。”   “别问那些人了,他们就是这样的,乱起哄吧。”卓桉的声音很轻。   戚小河觉得大概也是这样,捕风捉影之类的。况且他其实没有关系好到可以问这种问题的微信好友,万一一不小心说不定又被捉弄了。   戚小河点点头,“嗯,就这样吧,不管了。”   反正微信上的言论对他不会有实质影响,戚小河的好奇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他一转头,忽然看见暗下去的乡村夜幕中亮起了一簇大电筒似的光,戚小河惊喜地说道:“电影开始了,我们快点去吧。”   说完他就雀跃地转身,哼着不成调的小调往楼梯走去。   卓桉看着他的背影。陈家没有人,这个傍晚这么安静,也不会有讨厌的人来打扰。   卓桉有一瞬间的冲动想要拉住戚小河,对他说个清清楚楚,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在群里发了那句话所以其他人才会误解他。   即使戚小河拒绝又有什么呢?卓桉抿着唇固执地想,他是会怕被拒绝的人吗?   可是这个念头刚起,另一个念头却又让他脊背生寒地冒了出来。   如果戚小河只是看着他,用那双浸着泪水的乌黑眼眸,问他为什么喜欢他还要从小到大欺负他呢?   卓桉浑身一颤,仿佛被当头淋了一盆冰水。   就这么一瞬,青年单薄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楼梯拐角,传来戚小河雀跃的声音,“卓桉桉,快点,不然我们就赶不上了。”   卓桉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然后拖着僵硬的步伐朝着楼梯口走过去。听到戚小河的声音,卓桉想笑,但扯了扯嘴角只露出一个干瘪至极的怪模样,看个露天电影而已,能有这么开心?   ……就这么容易开心么。   晚饭卓桉实在吃不下,本想骗戚小河自己吃过零食了,但是听到戚小河说新摘的头一茬豇豆也焖在锅里,卓桉就只把那碗豇豆端了出来,默默吃了个干净。   等他出门时意外地看见戚小河在门口踮脚张望着,卓桉嗓子哑了哑,“你还没去?”   听到他的声音戚小河看了他一眼,理所当然道:“等你呀。”   说完他就一脸开心地跑上小路,喊卓桉桉快点。   有月亮的地方,白色的是路,反光的是水。卓桉追上那个越跑越远的身影。   到了村委会的院子里,村里的婶子大姐都亲昵地和戚小河打招呼,戚小河害羞但却笑盈盈地回应着。院子里一地瓜子壳,都在嗑瓜子说话,时不时吐槽几句电影。   这样看电影能看什么?卓桉扯了扯嘴角。这些瓜子壳、嘈杂的方言声音、小孩追来打去,本来是他最讨厌的。   但是看着前面那个正目不转睛看着荧幕,仿佛荧幕里的剧情有多新奇吸引人的青年。   卓桉想,这大概是他看过最专心的电影。 卓桉回家。、“西红柿要熟了……”他喃喃嘟囔,眼里酸酸涩涩的好像又要哭了。   戚小河看电影被蚊子咬了几个包,回来洗洗擦点花露水就睡了。   第二天要发第一批豇豆,依旧是五点多起床,不过夏天的五点天已经开始亮了。   卓桉这次起得比戚小河和陈水生都早,甚至比秋婶子还早到菜地里。等戚小河洗了把脸穿好衣服赶到地里,卓桉摘下的豇豆都已经垒起大半篮子了。   戚小河吃惊地看着卓桉,看到他的眼神,卓桉“哼”了一声撇撇嘴,“我就不能早起了?”   说完他就弯腰继续着摘架子上的豇豆,正摘着摘着袖子被扯了一下,卓桉回头一看就看见戚小河正看着他,“卓桉桉,你没事吧?”那双乌黑的眼眸里藏了一点担忧。   卓桉的心脏处热热的,他忍住要抽鼻子的冲动,又“哼”了一声,“我有什么事。”   见到卓桉这么说,戚小河便不再多问,也摘起豇豆来。   这还是自小白菜和空心菜后的第一种新菜品,几个人摘起来都非常有干劲。而且豇豆比叶子菜能保存的时间更久,下订单的平均份量也明显比之前打。   摘完一茬走到了尽头,戚小河看着旁边地里的西红柿,摸一摸掂一掂,心满意足道:“下个星期也可以摘了。”   卓桉站在一边看着那片西红柿地,没说话。   之前的小白菜和空心菜还有最后一点收尾,和新下的豇豆一起打包好装上车。戚小河预约了后天的拖拉机科目二考试,今天农用机械驾驶培训机构放了一天假,他不用跟着陈水生去镇上。   送走陈水生之后,戚小河拿着扫帚把院子里的碎叶打扫打扫,远远看着两个帮工沿着小路来地里上工,他放下扫帚想去跟他们说话。   卓桉看见公路远处一辆黑色的轿车缓慢驶来,他拉了拉戚小河的袖子。   戚小河转头,疑惑地看着他,“干嘛?”   卓桉又松开手,没事人似的摇摇头,就跟他以前总是要对戚小河戳戳手动动脚一样。戚小河没放在心上,转身就往地里去了。   “婶子,你们这几天就翻一下地吧,其它的先不用急了。”两个婶子答应下来,其中一个婶子家里也有翻地机,她回去推机器。   戚小河看着剩下的十几亩水浇地和几十亩旱地,一部分留到秋冬继续种应季蔬菜,而另一部分戚小河准备种水果。现在翻出来,八九月份正适合种不少水果。   他看着土地走着神,忽然一抬头瞥见又一辆黑色豪车停在陈家院子外面,而卓桉走到车边,好像在和车里的人说话。   戚小河突然想起前不久那辆迈巴赫,他心头跳了跳,踩上小路匆匆回陈家院子。   卓桉站在后座车窗外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突然转身大步朝着楼上走去。   虽然隔得远,但是戚小河能感觉得到卓桉不是很开心。他走到院子里,后座拉下的车窗里一双眼睛敏锐地朝他看过来,微微眯了眯。   这双眼睛很陌生,这个人也不认识。意识到这一点后戚小河松了一口气。   既然他们是来找卓桉的,戚小河就没管他们,自顾自走过去。但从车边经过时却被一个声音叫住,这声音听起来不算礼貌,“姓戚的小孩儿?”   戚小河看过去,车门“咔”一声,一个人高马大和卓桉长得有五六分相似但是更成熟的男人走下了车。   卓棠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位在燕市圈子里很“出名”的人物,他从不隐藏自己视线中的打量和轻蔑,所以戚小河也很明显地察觉到了。   戚小河皱了皱眉,有点不舒服。他冷冰冰问道:“你来找卓桉桉?”   “嘁,叫得这么亲热。”卓棠冷冰冰笑了,“桉桉的小名都给你叫?”   戚小河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被这张平心而论的确好看的脸用这种眼神一盯,卓棠倒有些意外,“还以为戚家的冒牌少爷是个大气都不敢出的呢……”   戚小河冷冷看着他,“我不是戚家的少爷。”   卓棠笑了一下,还要说什么,忽然往陈家大门看去。   戚小河回头一看,卓桉提着行李箱从陈家大门走出来,脸色冷冷的。   这一幕让戚小河有些意外,最开始几天他曾经想过卓桉大概某一天早上就会受不了然后提着行李箱回家,但是这么多天下来戚小河看惯了卓桉每天都赖在这里,却没想到今天这一幕突然出现。   看见戚小河的神情,卓桉的心头一酸。他走到戚小河身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对着卓棠说道:“你先上车,我还有点事儿。”   卓棠又意外地看了自家这个从来都有些怯他,对他总唯唯诺诺的弟弟一眼,哼笑了一声,转身上了车。   “你要回家啦?”戚小河看向卓桉,心头那一点微妙的感触很快被他压了下去,他扬起笑脸,“你回燕市继续读大学吗?”   看见戚小河的笑脸里完全没有不舍的表情,卓桉心里酸了酸,他闷闷道:“嗯。”   嗯完他又急匆匆地补了一句“我会回来的,等我……等我几个月……”   戚小河没在意卓桉自己都说得没信心,他眉眼弯弯,答应了,“嗯。”   卓桉又飞快扭头看了笼罩在日头下的土地一眼,“西红柿要熟了……”他喃喃嘟囔,眼里酸酸涩涩的好像又要哭了。   “我给你寄过来呀。”清脆干净的声音,让卓桉一下子转回头。   戚小河乌黑的眼眸真挚地注视着他,“你给我发地址,我给你寄过来。”   卓桉脸上的颓唐一扫而光,眼睛也亮了起来。“你给我寄过来?”   戚小河理所当然点点头,“对呀,反正我也没有给你工钱。”   卓桉自动忽略了后一句话,脸上的神情松快而欣喜,虽然依旧不舍,但总算能够狠下心对戚小河说:“那我先回去了,有事的话,一定要给我打电话。”   戚小河没点头,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这让卓桉有点不安。   他拖着行李箱往车子方向走去,刚走了三四步,突然听到戚小河在后面叫他,“卓桉桉。”   声音很轻,但是卓桉还是一下子听见了,他连忙回头。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他看见戚小河那张脸在日光下好看得惊人,水红色的唇一启一合。   有某一瞬间,卓桉以为戚小河会说“我原谅你了。”   但是,戚小河只是说:“路上注意安全。”   卓桉怔了怔,然后轻轻点点头。拉着行李放上车,走到左边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刚坐进去,卓棠就有点古怪地看他,“还以为你得多犟,怎么居然一说就跟我回去了?”   卓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一封邀请函!、看到这条微信时戚小河懵了一下,这在他的记忆中好像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邀请。   卓桉走得很干净利落,兰婶和陈大立都诧异怎么吃了早饭人就不见了。戚小河笑了笑说道:“他要回家去了。”   兰婶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点点头,“是啊,这么金贵的城里小孩肯定还是要回家去的。”   听到这句话,陈水生猛然转头看向戚小河。   戚小河正大口大口吃着午饭,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陈水生垂眸,也开始刨饭。   卓桉刚回去的几天,还给戚小河发了消息。但戚小河每天在地里忙活,微信上也被各种下单消息覆盖,要么没看见,要么等看见也已经过了一两天了。慢慢卓桉的消息就发得少了。   戚小河又雇了两个帮工,一男一女。男的是之前一个婶子的丈夫,因为听说家里就有地方可以拿钱干活,拿得不比县城去当小工少,所以回来跟着媳妇一块儿来承包地里了。   这倒不全是因为卓桉回去,而是戚小河考了科目二,过不了多久要考科目三了。陈水生上午陪着他寄快递然后去农用机械培训机构,差不多一上午就过去了。但地里种的蔬菜种类却越来越多,活越来越忙。   招了两个新帮工时陈大立瞧见之前的那个婶子把自家男人喊来,就有点担心,私下里把陈水生喊过去说了几句话。   陈水生长在乡下,虽然沉默寡言不爱说话,但却知道乡下人有好有赖。戚小河是城里来的小孩,而且每次看着陈水生的时候那双乌黑干净的眸子就让陈水生默默把一些不想让他听到的话咽了回去。   陈家人担心村里人看着戚小河语气软软的,人也脾气好,发的工钱又多便都来“蹭”这个便宜。特别是这种沾亲带故喊回来的,就怕在地里糊弄。   好在陈水生人高马大,就算周围邻里村民都和他熟,猛然看见这大块头心里还是发怵的。每次上午和戚小河从镇上回来他就会默默地去检查一遍地里的进度,或许帮工一开始也有趁他们不在躲懒的想法,但这样一来也就都卖力干活了。毕竟同样是干活,在地里还能时不时歇口气,县城的工地上却不行。而且雇主又大方,每次蔬菜成熟的时候都会让他们自己拿着篮子摘回家吃,所以没人舍得丢了这份工。   戚小河最近更忙的是和客户沟通还有处理快递的事情。   地里的西红柿熟了,兰婶只简单做了一个汤就香味浓郁,她高兴得让陈水生下次去城里买牛肉回来,要学着手机里的菜谱做西红柿炖牛腩。   西红柿很好吃,但却是舍弃了运输的便利性,这种柔软多汁的西红柿陈水生也只在小时候吃过。   为了运输这些西红柿,戚小河买了很多泡沫纸做包装,这样下来一个大泡沫箱也就能装十几个,一排一排间隔开来,看着像什么高档水果的包装一样。   如果是做普通西红柿售卖,这样的运输成本当然是不可行的,但戚小河的客户们都不缺这一点钱。   不但不缺,最近一直跟戚小河联络的那位昵称叫【茶韵余香】的阿姨突然冒出一句说要开一条铜岭到燕市的专线运输,从鸽子嵌村直接到燕市,免去寄快递的麻烦而且路上也省去不少时间。   戚小河也是有这个想法的,但是目前他还没有那么多余钱去做这件事情。虽然【茶韵余香】阿姨非常财大气粗地让戚小河不用管,她来处理。但是戚小河还是乖巧拒绝了,并跟【茶韵余香】阿姨了解了一些运输方面的东西。   包下货车直接从鸽子嵌村到燕市并不难,但难的是进入燕市后需要有人手去分送这些货物。如果只有一辆货车,那么送到最后的客户肯定还不如快递来得快。   西红柿熟得太快,是暂时等不到这个运输方案被想出来了。戚小河忙着学拖拉机考驾照,闲暇时候忙着记订单帮忙采摘,运输的事情也就耽搁在了一边。   第一批西红柿寄出去的当天晚上,戚小河收到的微信消息太多,用了好几年的手机卡死机了。弄了半天重启再打开微信,他才看见突然冒出的很多新订单,而且还有之前客户的夸赞。   【茶韵余香:小河,你这个番茄太浓太香了[爱心]阿姨已经很多年没有吃到过这么好吃浓郁的番茄汤了[赞][赞]】   【小河:[可爱][可爱]】   【舍去一江流:这个西红柿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呜呜呜!!太好吃了!!我连吃两顿,还要下单三箱!!】   【小河:这个品种的西红柿保存时间没有普通西红柿那么长,如果下单太多小心坏掉哦[可爱]】   【舍去一江流:哈哈哈我一顿吃三个一天吃三顿[酷]我要让我爸妈也尝尝,三箱可能还不够/恶魔低语.jpg】   ……   不光是微信,戚小河在朋友圈里也看到比之前多不少的返图,其中还有一些让他有点意外的ID。   【Ninie:小河农场的头一茬番茄,软香浓郁,超级超级好吃!!晚饭做了减脂的番茄意面,下次准备给意大利朋友尝一尝这个番茄![图片]】   【咕噜咕噜:真有这么好吃?】   【Ninie回复咕噜咕噜:真的特好吃,快去买!】   【GaYo:这个番茄特别好吃。来自@小河农场[图片]】   【橘子:加哥你这是被盗号了??!】   【灰衣人:卧槽……你居然都这么说……我在想我是不是也该去买点了,今天朋友圈被你们刷屏】   【GaYo回复灰衣人:可以买点试试。】   这次的西红柿竟然比之前的豇豆小白菜和空心菜要更火,光戚小河的朋友圈竟然有二三十个返图。等他第二天中午再看手机的时候,返图的数量又增了一倍。   这还是戚小河第一次发现采摘的速度供应不上客户的购买量,而且西红柿也是分批成熟的,他只能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往后顺延。不过戚小河也有点私心,他把那些从来没嘲笑过他的客户们排在了前面。   热热闹闹地忙碌了一个星期,戚小河突然收到【茶韵余香】的邀请。   【茶韵余香:小河呀,我们家老人都特别喜欢吃你种的菜,这次的番茄他们特别特别喜欢[玫瑰]阿姨的爸爸下个星期过七十大寿,家里会很热闹,小河你要不要来阿姨家玩玩[玫瑰]】   看到这条微信时戚小河懵了一下,这在他的记忆中好像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邀请。   他垂下眼眸,抿了抿唇。看到那条“家里会很热闹”,戚小河心里已经有了拒绝的念头。他点开输入狂,正准备输入一条婉拒的话,对面的消息又发过来了。   【茶韵余香:家里的老人都很喜欢小河[爱心]他们之前还想去乡下看一看的,但是因为身体不好阿姨拦着他们不让去[玫瑰]小河你要是来的话,阿姨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们都很想你过来[爱心][玫瑰][蛋糕]】   看到后半句话,戚小河怔了怔。对面陌生阿姨的语气像把他当成一个小孩子哄一样,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戚小河看见那句“阿姨准备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时,内心不受控制地生出一股欢欣雀跃。   戚小河的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好的不好的都有。他忽然想起很小的时候模糊的记忆里有一个对他很好的灵灵阿姨,后来便很少见到了。有某一瞬间戚小河的心底闪过一丝担心,他担心这个叫【茶韵余香】的阿姨和那个有时候他怀疑是自己杜撰出来的灵灵阿姨一样,会在某一天突然不对他笑,也不给他发爱心和玫瑰,会突然消失。   戚小河白皙纤细的指尖悬在输入框上,有些肉眼难以看见的微微发颤,但却始终没有落下。   拒绝是很容易的,可是戚小河突然很想看看生日大寿会怎么举办,会很热闹很热闹吗?   身旁传来陈水生走过来的脚步声,低沉的声音响起,“累了吗?累了歇一会儿吧。”   戚小河转头看去,陈水生黝黑的眸子温和地凝视着他,有些干涸的嘴唇动了动,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戚小河忽然笑了笑,这笑靥让陈水生心停跳了一拍。   “嗯。”青年乖巧地答应着。   再看到【茶韵余香】又发来的新消息时,戚小河的心定了定,手指打下了回复。   【小河:好的阿姨,我也很想来你家做客[可爱]】   ·   戚家老宅。   管家走进厨房,对着忙碌的厨娘说道:“赶紧拿小河少爷寄的西红柿做个菜。”   帮厨的佣人赶紧拿了西红柿去洗,厨娘手里利落地切着藕片,嘴上也不闲着,“我准备了四个菜,有荤有素,还炖了一锅排骨汤。大少爷吃这些也吃不了吧?”   管家笑眯眯地说:“大少爷这几个月才回来几次?每次小河少爷一往家里寄菜他就回来了。大少爷不说,其实心里是想吃的呢。”   厨娘恍然大悟,笑笑,“小河少爷寄的西红柿确实好吃,怪不得大少爷愿意回来。”   听到外面车的动静,管家不再闲聊,赶紧迎出去。   刚下谈判桌的戚决被一身黑色西装趁得身材修长,眉眼英俊而凌厉,周身散发着淡淡的寒意。   管家一边接过外套,一边笑道:“大少爷回来得正好,小河少爷寄的西红柿下午刚到大少爷就回来了,我让厨娘一会儿加个菜,大少爷尝尝鲜。”   听到管家的话戚决的脚步一顿,不过片刻他抿唇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然后大步朝楼上走去。   等他冲了澡换了家居服再下楼时,桌上正在摆着菜,他的目光落在那道红红的菜上。   偌大的老宅餐桌显得空空荡荡的,戚决拿起碗筷,垂眸夹了一块番茄龙利鱼。   西红柿浓郁醇香的酸甜味道钻入他的味蕾,配着鱼肉,让很少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的戚决也不能不说一句很好吃。但是这一次他已经不意外了,筷子又伸向那盘菜,戚决沉默地吃着。   见到空盘子的番茄龙利鱼,管家的皱纹都笑得挤了起来,“大少爷明天早饭就在家里吃吧?厨房里还有小河少爷的番茄,大少爷喜欢吃就多吃一点。”   戚决擦干净了嘴,顿了顿,然后点点头,“好。”   他回到了空无一人的二楼,走进自己的书房。   破天荒没有工作,只是坐在那里。   夜色逐渐笼罩过来,窗外那簇瀑布一样的蓝色阴雨现在不到季节,只有零星的几朵花稀拉拉挂在上面。戚决盯着那棵戚小河种下的树出了一会儿神,等意识到他不自觉在想些什么画面时他拧了拧眉心。   戚小河上次说过的话一字一句刻印在他的脑海里,每当夜深人静时就不由自主冒出来。   戚决抿了抿唇,一股从未体会过的感觉蔓延在他的四肢百骸,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些东西是他无法掌控的,比如那个混乱的夜晚,比如那段对话。   那一晚之后他冷酷地处理了始作俑者,侯止帷声嘶力竭质问为什么他们戚家不要的假少爷他就不能弄去玩玩。戚决曾以为自己当时听到这句话的愤怒只是因为对所有作恶一视同仁的愤怒而已,但现在,在那件事已经过去几个月的后知后觉中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往常的情绪。   因为这些回忆的浮现,戚决眉心微蹙,他闭上眼睛捏了捏眉心。   眼前却又出现了那张白皙的脸,大大的乌黑眸子看着他,眼睛含着一点泪水。唇倔犟地抿着,一副防备和警惕的样子。   戚决忽然想起小时候,戚小河总是天真又信赖地看着他,一丁点小事就能让他开心得像个傻子。 回燕市!、戚决等着斥责,等着控诉,甚至等着发泄。他等到的却是无比平静的告知。   又过了两天,戚小河跟陈水生提了他要回燕市一趟的事情。   听到戚小河说要回燕市时,陈水生有点紧张地看着他,戚小河笑吟吟的,“我要去把我的花都搬到这里来。”   陈水生一颗心落下了。   戚小河说的也是他这次回燕市的重要任务之一,之前他的公寓里种着很多花草,在他在鸽子嵌村这段时间一直委托了家政阿姨负责浇水照顾。这次戚小河就准备把花搬走,除了花之外也只有一些衣服是他留在这个公寓的痕迹了。等公寓清空之后,戚决想要什么时候过户他都可以。   这是除了去参加那位甘阿姨父亲的生日宴外的第一件事,另外还有一件事。戚小河垂眸把东西都装进自己的挎包里,抿了抿唇,又打开手机看了一下余额。他不知道张虞杉胃口有多大,但戚小河只打算最多给他两万块钱。   两万块钱,戚小河想要一个自己和拐卖犯没有血缘关系的证明。   他拉上拉链,挎上包下楼。院子里早有用竹篮子打包好的第一茬还没开始卖的莴笋,戚小河提上篮子跟兰婶和陈大立道了别,坐上陈水生的皮卡。   戚小河本来想要自己搭中巴车,但是陈水生执意要送他,本来还想送他去铜岭市,在戚小河的拒绝下才妥协送他到来川县城。   搭了大巴去铜岭,然后去坐火车。   戚小河虽然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色薄的长袖衫,但是依旧衬得身材修长,只是略有些单薄。尽管戴了一顶帽子,下颌和鼻梁的线条却隐藏不住,在车站里引得人频频张望。   如果是像戚小河之前从燕市来时那样的城里打扮,虽然引人注目,但也不会有很多人敢上来搭话。   偏偏现在戚小河穿戴的都是镇上地摊买的最朴素的衣服,手里还提着一个乡下人用旧了的竹篮子,上面搭着一块兰婶找来的蓝色花布。看着就像乡下小孩要进城走亲戚一样。   顿时有不少人跃跃欲试来搭话,戚小河只能拉下帽檐,找了一个最边上的候车位置坐下,不时看着显示屏上的车次有没有开始检票。   眼前一个人影一晃,戚小河被旁边忽然凑近的人吓了一跳。对方穿着一件土黄色夹克,戴着一副眼镜,戚小河能明显感觉到那双眼睛正在朝自己的脸上打量。   他往旁边侧了侧,那男人却自来熟地凑过来,“小弟弟,你这是进城走亲戚?”   寇星激动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对方的帽子戴得很低,但是刚从鼻梁下巴和嘴唇来看都已经让人无比惊艳了,在他作为星探工作的十余年来这样的苗子屈指可数。最让他兴奋的是,长得这么好看的年轻人却穿着朴素,还提着一个乡土气息浓厚的竹篮子装菜。   像这样听起来不太怀好意的搭讪戚小河都抱有十足的警惕心,没理。刚巧他要坐的车次变成了“正在检票”,戚小河马上提着篮子去排队。   那个土黄色夹克男却紧追了他几步,还把一张名片硬塞进他的篮子里,一边叫嚷道:“我是世娱的星探,小弟弟要是想出道赚大钱就打我电话!要不我们先把微信加上?”   戚小河赶紧拿身份证过了关卡,才摆脱那个自称“星探”的男人。   这样的人戚小河以前在燕市也遇到过很多,并不稀奇。   在省会转了车后前往燕市,看着窗外因列车转弯而倾斜起来的平地,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回到燕市之后,戚小河有一瞬间的怔愣。   再一算时间,从他来到鸽子嵌村已经三个月了。当时的戚小河也只背了一个挎包带了两三件衣服,虽然他怀着去乡下种地的决心,但却没有想到自己能在鸽子嵌待这么久。   回公寓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或许是做农活磨掉了一点指纹,指纹密码锁比戚小河记忆中反应慢了一点才打开。   戚小河打开公寓门,因为有家政阿姨隔三差五来打扫透气,屋子里倒不闷。   他放下包的第一时间是去阳台看自己养的花花草草,好在家政阿姨很负责,总是按他说的量去浇水照顾,这些花草虽然不算顶旺盛,但都生机勃勃。   戚小河把阳台窗户打开,感受了一下久违的燕市的风。   这间公寓是他从高一开始住的,住了三年多,虽然他住得很爱惜,没有留下多少自己的痕迹,但在这间公寓里还是留下了不少回忆。   高中的每个晚上、节假日、还有生日,这近四年的大部分时间除了上学外他都一个人在这间公寓里度过。   戚小河突然想起上高中后唯一一次有人陪他度过的生日,是家政阿姨约错了时间,他正在为自己切生日蛋糕阿姨就进来了,见到他的时候很吃惊。后来家政阿姨陪他过了那天的生日,还给他煮了一碗长寿面,那是戚小河过的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这些零碎的记忆都将留在这间即将被清空的公寓里。   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戚小河打开微信一看,是陈水生发来的微信。   【水生哥:你到了吗?】   看着聊天背景里自己拍的陈家一家人各自在忙碌的背影或侧影,戚小河刚刚感觉到的那一丝孤独慢慢消散了。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回复了陈水生。   【小河:我到啦[夜景照片]】   【水生哥:很漂亮】   【小河:以后我们一起来玩,带兰婶和立叔一起来[可爱]】   【水生哥:好】   戚小河的情绪振奋了一点,他得努力赚钱才行。就算下次和陈家人一起来燕市玩的时候这间公寓已经不再属于他了,他也要请陈家人住最好的酒店。   下午的风吹过来,仿佛把烦恼给吹走了。戚小河这才后知后觉感到一点饿。   但公寓里已经很久没有住人,没有什么吃的,戚小河翻出来一包面条看了一下保质期,还好还没过期。下了个面条填饱肚子,戚小河开始计划怎么收拾家里的东西。   首先是阳台的花花草草,要联系一两辆货车专门运输。剩下的衣服鞋袜和其它的杂物倒是不算多。   戚小河是提前了两天回燕市的,后天才是甘阿姨的父亲甘老爷子的七十岁寿宴。所以他今天和明天留足了一天半的时间可以打包运输这些物品。   戚小河先是在网上找了愿意从燕市直接运送到鸽子嵌村的司机,这些花盆很重又多,一两个人上上下下需要搬运很久。戚小河又拜托家政阿姨帮忙找了几个做零工的师傅帮他搬运到楼下送上货车。   戚小河本来以为会需要很久才能搬完,但是几个人齐心协力协力,不过一个半小时就把花盆都搬了下去。   所有花盆装了两辆货车,货车司机告诉戚小河他们现在走高速,估计晚上七八点就能到鸽子嵌村。   送走货车,戚小河开始打包自己的衣服和一些书籍杂物。这些东西他不应该运送到陈家去的,可是戚小河没有自己的房子,只能暂存在陈家。好在乡下的房子和院子面积都很大,那些花盆还可以直接放在他的地里。   第二天上午他联系了快递,把自己打包好的东西也寄了出去。   等快递走后,公寓空空荡荡一片。阳台不再有绿荫遮盖,炙热的阳光径直照进了客厅。   戚小河自己拿着扫把拖把打扫了一遍,但担心自己打扫得不够干净,请了家政阿姨过来最后一次。   家政阿姨打扫结束离开,整间公寓像样板间一样整洁干净。   戚小河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在自己的挎包里,拿出手机翻找着通讯录。   看着联系人里的“大哥”时,戚小河抿了抿唇,指尖动了动,把名字改成了“戚决”。看着那串号码,他按下拨打。   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但那头戚决的呼吸却微微有些喘。   上次来川县酒店发生的“对峙”,戚小河已经在日复一日充实的劳作中把它忘在了脑后。   没听到戚决说话,戚小河只好先开口。他垂了垂眼睫,声音平静,“戚总,永青路的这间公寓我已经腾出来了,什么时候去办一下过户?”   那头许久没有声音。   戚小河疑惑地“喂”了一声,那头才传来戚决低沉的声音,“……嗯。”   戚小河没懂,又问,“那什么时候?”   电话里又沉默了一会儿,戚决才说道:“先不用过户了。”   戚小河身上的干劲一下子褪了一点,不过在戚家长大,他很明白对于戚家人来说一间公寓实在算不上什么。为了过户耽误的那点时间损失的钱大概远超过十间公寓了。   戚决不来,戚小河不能一个人去办。不过好在公寓已经清空,使用权也还给戚家,如果戚决什么时候有空了他就再来燕市一趟。   这样打算好,戚小河的心情轻松了一点。他说道:“好,如果戚总有时间就通知我吧。公寓已经清空了,戚总想要用的话随时可以过来,密码我发在您的手机上。”   等到那头传来一声“好。”戚小河就挂了电话。   他拿上自己的挎包,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曾陪伴了他整个高中的公寓,然后关门离开。   ·   电话那头的戚决,却拿着手机迟迟不能回神。   看到来电显示时他甚至一反常态地有些紧张,这在戚决的谈判生涯里都从没有出现过。   但电话的内容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戚决等着斥责,等着控诉,甚至等着发泄。   他等到的却是无比平静的告知。   戚决什么也无法说出来,只能说一句“好”。 宴会开始!、但注意力刚拉回来,周华就听到耳朵边传来一声“戚小河”。   因为要去参加甘老爷子的寿宴,所以戚小河在衣柜里随手拿了一套比较正式的服装留着没寄走。等到了酒店他就先把这套衣服挂出来,预备着明天穿上。   戚小河看了一下篮子里的莴笋,因为新鲜又是自然成熟的,现在看着还是跟采割没什么两样。他出门逛了一下礼品包装店,买了包装盒把莴笋包装进去打包好。   这件事忙完就下午四五点了,想到还要去找张虞杉,戚小河的心情就沉了沉。他能猜到这件事不会太顺利,为了不耽误明天的寿宴索性决定等参加完寿宴后再去找张虞杉。   他定的酒店离原来的公寓并不远,只隔着两条街,楼下街边有一些饭店。   戚小河随便走进一家解决自己的晚饭,店里人不多,他坐在位置上等着服务员上菜。忽然有几个人叽叽喳喳从门口走了进来,店里顿时变得闹哄哄的。   听起来像是几个大学生在吐槽期末考的事情,他们从戚小河身边经过时忽然有个人转过头来瞅着戚小河。   察觉到了那紧盯着的目光,戚小河不动声色准备拿出挎包里的帽子戴上。但他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就听到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忽然迟疑着开口,“你是……戚……”   戚小河下意识抬头,眼前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脸偏圆,穿着短袖和裤衩,普通的大学生模样。   戚小河没有在自己脑海里回忆起这个男生,但是这个男生看起来却认识他。   周围其他几个男生顺着声音转头,视线落在戚小河的脸上时瞬间了愣住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生凑过来拍着男生的肩膀,视线却一直盯着戚小河,感兴趣地问,“阳阳,这你熟人啊?”   何阳阳愣了一下,连忙摇头。在戚小河疑惑的视线下他艰难转身,扯出一丝笑,“不是,认错人了。”   旁边的男生失望地嘘了一声,想要再去搭讪,坐在那儿的漂亮青年已经戴上了帽子和耳机,显然是不想让人打扰的模样。   直到找到位置坐下,何阳阳的心脏依然在砰砰跳。当初那个在他们班上待了不到两个星期的戚小河,转校之后学校里就没有人再见过他。连何阳阳自己都很诧异他刚刚一眼就认出来了。   或许是因为那张脸比几年前还要惊艳,拥有让人过目不忘的能力。   清湖中学的学生都是普通家境,好一点的也不过小康,离富二代的圈子远着。当年那件事成为了枯燥得只有刷题的学生生涯里唯一一件能窥见上流人家的八卦,但在戚小河转校之后讨论声在一个星期内迅速消弭。等冷静下来之后,当时的那场狂欢像是所有人一夜之间发疯了一样,就因为那个听起来离奇的八卦。甚至有人在学校论坛说,戚小河长得那么好看,如果他不转校自己也不会再讨论那个八卦。   那件小事在所有人心里都留下了一道痕,直到今天何阳阳又看见了戚小河。等着服务员上菜的他依旧没法平静下来,他频频朝着被屏风挡住的方向张望,坐立不安。   五大三粗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背,“我怎么觉得你认识那个男生呢?长得跟明星似的,还是说你认识他他不认识你?”   何阳阳扯了扯嘴角,胡乱点头,“嗯,他不认识我。”   几个男生都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笑了。有人问他,“他叫什么名字?哪个学校的?”   戚小河上大学了吗?何阳阳不知道。   但在周围人有点激动的怂恿下,何阳阳忽然鼓起勇气,他决定一会儿去问问戚小河在哪所大学,再加个微信。下好决心之后何阳阳仿佛放下心中大石般松了一口气。   怕戚小河先吃完,等点完菜何阳阳就起身绕过屏风去找人,背后传来室友起哄的声音,“加油啊阳阳!”   何阳阳心里预备着一会儿要对戚小河说的话,字斟句酌。视线绕过屏风,何阳阳的身形忽然一顿。   “这里……”何阳阳有点急切地拉住一个服务员,“刚刚这儿那个客人呢?”   服务员回答道:“那位客人打包了饭菜带走了。”   何阳阳下意识追到门口,门外的街道上并没有看见戚小河的身影。   ·   戚小河拿着打包饭菜回了酒店,打开酒店的电视一边看一边吃饭,偶尔还要看看手机。   他在朋友圈里挂了小河农场的“公告”,这几天暂停发货。虽然他简单解释了一下,但是评论区和私聊里都还是不停有人来询问。   虽然陈水生说戚小河不在的时候他可以负责发货,但是工作量太大了,分快递和寄快递加在陈水生一个人身上会比之前累两倍不止。戚小河坚决拒绝了这个提议,并让陈水生在这几天也休息一下。   地里的莴笋还没有开始寄出,他的礼盒里是独一份。虽然价格并不昂贵,但是戚小河相信甘阿姨看到会很开心。   吃饱喝足之后戚小河难得地躺在床上看着电视,时不时被逗得乐呵呵的。白天寄了快递又打扫了房子,加上在鸽子嵌村一向睡得很早,他很快就有点困了。   撑着困意去洗漱了一下,戚小河麻溜地钻进被子里早早就睡着了。   ·   两条街之外,戚小河今天刚清空的公寓的门锁被按开了。   就和戚小河想的那样,一套公寓——即使在市中心,对戚家来说也不算什么,更不是刚需。戚决本来完全无需理会,就算要收房,让纪洵或者是舒律师来办就好了。   然而戚决坐上车的时候对司机脱口而出报出了这个地址,等他意识到自己说的是哪儿,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他和戚小河的聊天框里只有戚小河不久之前给他发的一串数字——门锁密码,其他什么内容也没有。   戚决下了车,乘电梯上楼,按下那串数字密码。   开门的一瞬戚决还担心戚小河会不会还在这里,会不会因为被突然闯进来而生气。但当看到屋内空旷冰冷的模样时,戚决的那点担心像个笑话,顿时消弭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   光线照亮了室内的每一处,戚决是个有些洁癖的人,他的居所通常都布置得一丝不苟。但一丝不苟干净整洁和空空荡荡完全是两种不一样的感觉,这套公寓平行而论面积并不算大,但现在戚决却觉得它有点太空了。   高中三年戚小河都是独自住在这儿吗?   若非要说“空无一物”,那也并不恰当。公寓原本的家具和电器都还完好无损地摆放在原处。   沙发、电视、餐桌餐椅……   戚决走到阳台打开窗,窗外有些凛冽的夜风让他微微皱起了眉头。这里的风也太大了,阳台上就没有什么遮挡吗?   戚决在阳台上站了很久才回到客厅,他走进每一间房间。或许是因为风太大,把屋子里所有生人的气息都吹走了,戚决在这套崭新干净得仿佛刚出售的样板间一样的公寓里显然有些茫然。   一个人为什么可以把房子住得这么干净?   戚决并不觉得戚小河也是洁癖,他还记得小时候的戚小河在泥坑里一屁股坐着,脸上也都是泥巴的模样。   但这套公寓连一丝住过的痕迹都没有,戚决找了很久,也只在厨房的炉灶上看到一点有人曾在这里生活过的痕迹。   就好像……一个人不希望自己在这间公寓里留下生活过的痕迹,所以竭尽全力去爱惜它,把它维持得焕然一新一样。   这个念头冒出的一瞬,戚决的心颤了颤。   他又想起了在来川县酒店时对他说了那番话的戚小河。   ·   “妈,你真的要请戚小河过来?”周华一脸不敢置信地在穿着一袭礼服款式的真丝旗袍的中年美妇身后质问。   甘露露以前觉得她儿子还挺顺眼的,这两个月是越瞧越不顺眼,说话也不中听,她都懒得理。“你姥爷过七十大寿想见个人,你妈还能拦着啊?再说了人家小河多乖巧能干,听说长得也很好的,你妈我早就想见见了。”   周华每次一说,他妈就拿姥爷和孝顺来压他,弄得他都没法说。   但是一想到自己姥爷这次寿宴弄得这么大排场,把戚小河请来估计全燕市的人都会知道。   以前每次遇到戚小河,他总是冲在最前头奚落人家。一半是因为给戚遥壮声势,另一半是觉得好玩。   结果现在他姥爷家成了燕市圈子里第一户邀请戚小河当客人的人家,一想起其他人会说些什么,周华就焦头烂额,他丢不起这个脸!   买菜是买菜,还可以说花两个钱让他为自己服务。但是邀请戚小河来赴宴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周华费尽唇舌想说通甘露露打消这个念头,但是似乎现在在他妈眼里他还不如一个戚家养的冒牌少爷,张口闭口就是“乖巧懂事聪明能干”。周华被逼急了,口不择言地说了一句“拐卖犯的种能有多乖巧”,结果甘露露被气得发了大火。   今天周华不敢再说这个了,他绞尽脑汁,搬出一个戚决来,“妈,你们不是还请了戚总,戚总要来了看见戚小河,这不当面给人难堪吗?”   谁知甘露露毫不在意,悠哉悠哉试着自己的宝石耳环搭旗袍,“戚决比他爸冷多了,他又不会来。去年你红阿姨的女儿办结婚宴给他下了请帖他都没来呢,下个请帖给戚总做做样子合礼数就行了。哎呀我说你,一个姓戚的都比不上。戚决这孩子虽然说性格冷了点,把他家里公司不知道经营得多好呢,前几天你爸还说……”   周华堵住了耳朵,放弃了。   他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戚小河也别来,如果戚小河来了他妈笑盈盈地跟看亲儿子似的迎上去,他要做什么反应?   这个问题太难了,周华不想解决。   唯一让他欣慰一点的事是他妈没把邀请了戚小河参加他姥爷寿宴这件事广而告之,别人都不知道。这样的话要是戚小河想通了不来找尴尬,这件事也就悄无声息揭过去了,就算以后戚小河能挤进这个圈子,他也不想当第一家。   周华半是祈祷半是自暴自弃地起了个大早,被甘露露带着一早就到了西城甘家老宅。   甘老爷子如今已经隐退,只养养花草喂喂鸟。连这个寿宴都是儿女好不容易说动他一次,想着甘家也许久没有大事了,便借着这个机会和热闹热闹。   甘老爷子故交甚多,在商界依然有隐隐的威望,除了像戚家有实力不用和甘家套近乎之外,几乎大半个燕市都来凑了这个热闹。   老一辈和老一辈的聚,各家已经继承家业的长子长女也都杯觥交错,而周华就负责招呼和他一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富二代们。   在宴会现场没看见戚小河时周华已经松了一口气。   戚小河果然还是不敢来,周华十分庆幸,并觉得自己明天可以去找戚小河下单多买点菜感谢一下他。   但注意力刚拉回来,周华就听到耳朵边传来一声“戚小河”。   “戚小河卖的番茄,真的绝了……”   “我在等莴笋,按道理说现在应该出来了,为什么他这几天突然不卖了?”   “我也是刚要再下单的时候他突然说不发货了,不知道要等多久服了。”   周华转过头,一脸震惊和诧异地看着这几个人。   几个人被他一看都尴尬地住了嘴。   其中一个尬笑着摸摸鼻子,“周哥你别这么看我们啊,就买点菜,当支援戚小河建设农村呗……”   另一个也笑,倒不是假话,“就是,买点菜他又没发财。不过他天天在地里干活,现在估计已经晒得很黑了吧?”   “戚小河以前也就一张脸长得好,这脸要是没了哎哟……那真没啥了。我们买点菜也当他的辛苦费了,总不能让他什么也捞不着吧。” 小河到场!、“干儿子”三个字一出,周围的年轻人都变了脸色。   周华喝了口酒,把莫名其妙的烦躁感压了下去。   但是他怕什么偏来什么,就在他以为戚小河还是怯了不敢来的时候,甘露露摇曳生姿地走过来,一脸喜气洋洋,“小河来了,快去门口接一接,你妈穿着高跟鞋走不快。”   周围刚刚还在嬉笑着议论戚小河的人突然噤了声,左右对视一眼,眼里都充满震惊。   有人冲周华疯狂挤眼睛,但是周华被甘露露这句话砸了一榔头,心情瞬间烦躁到了极点。他冷着脸大步往宴会厅门口走去,甘露露还在后面抱怨着儿子,“你笑一笑呀,态度好点知道不,要是把小河弄不开心了……”   她越说,周华越憋闷。他能感觉到两边有不少或惊奇或看热闹的视线打在自己身上,周华咬牙切齿地想,戚小河还真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假少爷,以前在戚家的时候没什么人邀请他,现在一有人邀请,他果然也不管自己的身份有多尴尬就不管不顾来了。   还去乡下种了几个月的田,别是又黑又土,连最后一点优点都没有,丢了他们家的脸。   周华这样想,周围看热闹的人中也有人有不少这样的想法。   像周华这样至少前几个月还见过戚小河一次,不少人几年都只听过戚小河的名头没见过本人,一联想他在乡下种了几个月的地,脑子里就冒出一个又黑又瘦干瘪瘪的形象。   几个好事的富二代对视一眼,看好戏似的跟在周华屁股后头。   而在最里侧,见到自家女儿兴冲冲踩着高跟鞋往外走的甘老爷子一愣,随即是开怀大笑,对周围的几个老头子乐呵呵地说道:“看我闺女那么高兴,肯定是那个卖菜的小朋友来了。对了老刘,你们吃过那个小朋友卖的菜没?要是现在还没吃上,那要么你们就是没口福,要么就是儿孙不孝敬你们咯!”   甘老爷子和甘露露一脉相承,三句话不离“孝顺”。他开玩笑,周围周华的几个舅舅只好赔笑,“爸就爱开玩笑。”   一个姓俞的老爷子倒接上了话,“你爸没说假话,那是真好吃。我孙女跟我讲过几天还有莴笋,我别的大鱼大肉不爱,最爱的就是吃几口凉拌莴笋,一直等着呢!甘老竟然把那个小朋友请过来了?哎呀你这把人家从地里拉出来不是耽误我吃上莴笋吗!”   甘老爷子横他一眼,“你还真把人捆在地里专门给你种菜哦!这么乖的后生比我孙子外孙们都强,我看你俞家的几个后生也没有比得上人家的。我还不能请人家来咯!”   俞家的孙辈也有已经掌权的长孙,陪着几个老爷子扯笑脸周旋客套,听到甘老爷子这话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但心里不免不舒服地暗骂一句老糊涂,嘴里吹上天的人连人家的底细都不清楚,别一会儿来个灰头土脸畏畏缩缩的泥腿子拉低了这场宴会的格调。   甘老爷子这一辈的人没那么八卦,也不爱关心别人家小辈的绯闻轶事。往难听了一点说是他们圈在自己的年代。所以大多都不清不楚,就算曾经听过那么一耳朵“冒牌少爷”,也联系不上人。   所以听甘老爷子这么说,几个老爷子都笑呵呵的,倒是旁边陪聊的子辈孙辈们暗潮汹涌心情复杂。   但也有一个例外。   刘老爷子忽然被旁边人吸引了注意力,使劲往旁边瞅,诧异道:“卓老,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闷着了?”   站在卓老爷子身后的卓棠一张笑脸差点出现裂纹,他万万没想到甘家居然还邀请了那个戚小河!   这几天卓家已经被卓桉的事掀得快天翻地覆,当初他让卓桉乖乖跟他回家,就是威逼利诱他如果他不跟自己回家那戚小河的“身世”就保不齐也要在鸽子嵌村传开了。   见卓桉乖乖回家他还以为这事儿就熄火了,没想到卓桉回家之后就闷头和家里人闹,非要家里人答应他让他去找戚小河,还不能找戚小河的茬。家里给他安排了相亲,卓老爷子甚至放话说给他找几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少爷,卓桉无一例外都把人气走了。   卓老爷子看见自己一向疼爱宠溺的孙子变成了现在这模样,几次血压被气得升高。现在“戚小河”这三个字就是在卓家最不能提起的字眼,谁能想到在甘老爷子的寿宴上居然听他们说邀请了戚小河!   笑面虎似的卓棠都有些装不下去了,他使了个眼色,叫走甘老爷子的小儿子。   按辈分甘老爷子的小儿子他也该称一句“叔”,但是年龄相差不大,卓棠也没那耐心,阴沉着脸瞥一眼自家老头子,压低声音问:“你们怎么邀请了戚小河?别说老头子糊涂你们也不知道戚小河就是戚家那个冒牌少爷。”   听着这语气甘老爷子的小儿子也挂了脸,只是碍于自家爹的寿宴不好怠慢人,冷哼了一声说道:“我又不知道。是三姐邀请人来的,老爷子喜欢,我们这些当儿子的能管么?戚家哪天要是真说他们把那位驱除出家门了,那我们才掂量掂量是不是不好请。”   看着卓棠的脸色,他忽然有点看好戏似的,瞅着卓棠的脸色故作惊讶,“对了,我侄女回家还说那个叫戚小河的小孩和你弟弟……”   卓棠冷厉地扫了他一眼。   甘老爷子的小儿子闭上了嘴,但眼睛里的幸灾乐祸意味很浓烈。他长吁短叹地感叹道:“人家种的菜那是真好吃,大侄子你还没吃过吧?有机会得好好尝尝。”   卓棠哪还想尝菜,他只想把甘家这宴会厅掀了。这会儿心中还庆幸他那个傻弟弟被关在家里了没让他来,不然一会儿要看见那个小狐狸精,不知道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隐隐约约听到周围有声音看好戏似的议论戚小河是不是晒黑了,说不定又干又瘦又黑。   卓棠冷笑一声,他可没见戚小河有多黑,反而越长越勾引人。   ·   周华带着一股烦躁对身后几个狐朋狗友说了声“去去去,快滚”,那几人却嬉皮笑脸非要跟着他看他笑话。   眼看跟着周华穿过天井走到宅院门口,几个人却怔在了原地。   中式宅院的门口处,站着一个身材修长却略显得有些单薄的青年。或许是因为这份单薄,让他看起来界于少年和青年之间,身着一套深灰色的偏中式的礼服,更衬得那露在礼服外的脸、脖颈和拿着礼盒的手莹白如玉。   天色洒在戚小河的发梢上,他听到声音转过头来,一双乌黑的眸子和他的头发一样,都显得那张脸又小又白、唇色嫣红。   有人微不可闻地滚动了一下喉结,喃喃如同被蛊住般,“华子,这就是那个……冒牌少爷?”   旁边人顺口接了下去,“对呀,不是说晒黑了吗?怎么看着……看着……”   连几个月前才见过戚小河一面的周华也愣神了几秒,等回过神来时他脸颊隐隐烧红,一面强忍住表情沉着镇定地朝戚小河走去,一面在心中嘀咕,这戚小河怎么更……更好看了?!   大概是因为现在是白天,视觉效果比上次夜晚的酒店外冲击力更强;或许是因为现在的戚小河身上好像多了一点什么,如果非要形容的话,没有文化的周华可能会把它形容成“戚小河现在看起来不会像一只兔子一样一见到他们就赶紧跑了”。   但这都是他后来情绪冷静下来后的反思,而此时此刻,周华只能用自己的全部精神来维持着高冷的面无表情。   周华有些刻意地冷冰冰道,“进去吧。”   戚小河看他一眼,乌黑的眉眼弯了弯,露出从容的笑容,“好。”   周华刚刚还钢铁般坚固的意志瞬间被这个带笑的从容“好”字打得七零八落,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戚小河往里走他才跟上去。在戚小河的背后他终于能够放松一下神经,这个假少爷,什么时候这么这么……这么……   周华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可他的心脏却砰砰跳,而且没有缓下来的趋势。   ·   戚小河看着这陌生的中式庭院,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他紧紧抓着手里的礼盒往里走去,刚穿过天井看见一个融合了西式风格的大厅,眼前就突然出现一个穿着淡粉色旗袍优雅的妇人,一见到戚小河顿时一脸惊喜,做着水晶长指甲的手指搭在他的手臂上,语气欢欣愉快,“这就是小河吧?哎哟长得真好,比阿姨想象中还要漂亮多了!”   戚小河的脸有点微微发红,礼礼貌貌地问好,“甘阿姨好。”   甘露露笑容更慈爱了,“太乖了太乖了,哟哟怎么有这么乖的小孩,快跟阿姨进去!”   甘露露踩着高跟鞋亲昵又热情地领他进去见人。   戚小河很久没有处出现在这种场合过了,他能感觉到一走进大厅,四面八方的视线都涌来了。那些视线都落在他身上和脸上,戚小河微微抿紧了唇,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脚下的步伐上。   甘露露摇曳生姿地穿过大厅,路上还跟自己的姐妹打招呼,拉着戚小河宛如炫耀自己的乖小孩一样,“红儿你看,人家真来了吧!我的面子大不大?”“二嫂你不认识呀?这是小河,我前天给你拿的西红柿就是他种的!”“哎哟你要要人家小朋友的微信待会儿再要,爸爸还等着呢!”   戚小河还没有来得及应对一群突然围过来的贵妇,甘露露就挽着他的胳膊朝大厅最里的主位走去。戚小河看见一群端着香槟杯的人围着中间几个坐在太师椅上的头发花白的老人,而那些人也通通都朝他看来。   年纪轻一点的面色各异,有的脸上露出了惊艳神色。而甘老爷子脸上则挂着和甘露露如出一辙的慈爱,他想站起来却又跌坐下去,身后的人连忙扶住他抱怨,“爸爸你顾着你腿……”   甘老爷子当耳旁风,招招手让戚小河走近一点,“那些菜都是这个小朋友种的?”   甘露露笑靥如花,“是啊是啊,爸爸,我也没想到小河种菜种得那么好吃,模样也长得这么好看。哎哟,我都想认他当干儿子了,您也多一个干外孙。”   “干儿子”三个字一出,周围的年轻人都变了脸色。   卓棠一双眼睛跟个电灯泡似的狠狠瞪向戚小河,但戚小河有些腼腆地垂着眸,并没有看见。   “哼。”一声苍老冷厉的声音顿时让周围有些尴尬地安静了下来。   甘露露一脸疑问地看着发出这声音的卓老爷子。   卓老爷子视线都没往戚小河的方向瞥,一副根本瞧不上眼的样子,“不就是个种地的吗,又能稀奇到哪里去。” 养花的探讨!、卓棠看着穿着黑色西装面色冷凝的戚决,说话都下意识有点卡壳,“你……你怎么过来了?”   卓老爷子的话让场面一下子陷入了尴尬。   甘露露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戚小河,正想说些什么打圆场。戚小河轻轻抿了抿唇,双手拿着礼盒递向甘老爷子,“老爷爷,这是给您的寿礼。”   听到那声清脆的“老爷爷”,甘老爷子脸上的皱纹都笑得挤在了一起,慈祥地说道:“是个好孩子,我这糟老头子用不着你们年轻人费什么心……”   戚小河也笑了起来,抬眸看着甘老爷子和甘阿姨说道:“这是我们农场刚割的第一茬莴笋,听甘阿姨说您喜欢吃我种的菜,专程带给您的。礼物不贵重,希望您能喜欢。”   这话一出,甘老爷子和甘露露看着礼盒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我就惦记着想吃这一口呢,这孩子真是太贴心了!”甘老爷子连忙让人来收下,扭头对俞老爷子炫耀,“老俞你不是最爱吃莴笋吗?还不多亏了来参加我的寿宴,不然你今天可就没这好口福咯!”   耳顺之年往后,遇上吃得下口的好吃的都很难得了。俞老爷子也激动了起来,催甘家赶紧让人拿下去做,点名中午开宴就要吃这个。   被这么一打岔,气氛热热闹闹的,老的少的关注点都在莴笋上,刚刚冷场的卓老爷子被晾在一边都没人理了。   卓老爷子冷着一张脸,跟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甘老爷子拄着拐杖在儿女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起身,精神矍铄地对戚小河说道:“小朋友,跟老头子去花园里走走怎么样?有几棵花养得不太好,你帮着看看……”   旁边的二儿子笑,“爸,人家是种菜的你让人家去看你的花,这不错行了吗?”   甘老爷子“哼”一声,“那也捱着边了,比你们几个连仙人球都养不活的好。”   二儿子一讪,闭嘴了。甘露露笑道:“二哥你就别讨爸嫌了,走,爸,我们跟您一块儿看看。俞叔叔刘叔叔卓叔叔你们也一块儿来吧?”   甘露露笑靥如花,礼数上没失什么,三个老头子一个不落都招呼上了。   虽然她知道甘老爷子多半是因为卓老爷子突然煞风景,想找个理由把他扔开。   俞老爷子惦记着戚小河的莴笋,马上就跟了上来,刘老爷子也不落后。只剩下卓老爷子一个人坐在太师椅上,卓棠面色冰冷地俯身询问,刚说了半句就被卓老爷子“哼”声打断。   卓老爷子也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朝着甘老爷子的方向走去。   被落在原地的卓棠看着自家老爷子硬朗倔犟的背影,他再清楚不过老爷子的脾气了,估计是得逮着机会训戚小河一番。卓棠轻轻吹了个口哨,看来今天说不定会闹大,就是不知道好不好收场了。   他正准备稍微躲一躲看风向,忽然有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从大厅外带风急步走过,周围一片压低的惊呼。   卓棠看着穿着黑色西装面色冷凝的戚决,说话都下意识有点卡壳,“你……你怎么过来了?”   戚决根本没分给他一眼,径直朝着一群人簇拥甘老爷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卓棠刚刚还想把战场留给老头子们自己躲个清闲的想法顿时一扫而光,暗骂一声只能跟了上去。   ·   戚小河走在甘老爷子身边,后面跟着的是叔叔辈的甘家大权在握的儿女,戚小河本来有点不自在,甘露露却一直亲昵地拉着他跟他说话,这点不自在很快就被他忘在脑后了。   甘家老宅很特别,是几百年的老建筑改建的中式庭院,一代一代完善下来,到如今古色古香颇有意蕴。   甘老爷子腿脚不好,但今天似乎颇有精神,也不让人拿他的轮椅,就这么拄着拐杖在儿女搀扶下走到了一个被回廊环在中间的花园之中。   花园里高低错落摆放着方方圆圆的花盆,里面种着各色花卉草植。   甘老爷子免不了带着点得意地炫耀自己种的花,垂叶榕、兰花、水松、金花茶、北美冬青、垂吊矮牵牛等等。像金花茶这样的品种十分珍贵,野外生长的都属于二级保护植物的范畴,平常难能一见。   俞老爷子刘老爷子都适时地赞叹两句园里那些不眼熟的珍稀花卉,但他俩不养花,平时其实也只有卓老爷子能和甘老爷子说到一处去。可现在卓老爷子冷着一张脸站在一旁也不说话,甘老爷子也懒得去搭理他。   戚小河却被一盆开得旺盛的粉色杜鹃吸引了目光。   甘老爷子看见戚小河的视线落点,笑了笑,“小朋友喜欢杜鹃?”   身后几个年轻一辈的人都撇了撇嘴,心里暗道一个种地的空长着一副好皮相,果然上不得台面。就一簇杜鹃,只不过开得旺盛些,怎么比得过那些少见的品种?   戚小河不知道这些人心里的想法,他看着那簇开得格外旺盛的粉色杜鹃,眼里满是纯粹直白的欣赏。“老爷爷,这杜鹃养得真好。”   甘老爷子十分感兴趣地停下来,目露期待地问:“小朋友说说哪里好?”   戚小河没有想到夸一句花还要被考试,他抿了抿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杜鹃的根细弱,水浇多了烂根,水浇少了干叶子。虽然它很常见,但是盆栽其实很难养活,特别是在北方的气候下。老爷爷您的杜鹃养得这么好,一看就花了很多心力去照料它。”   甘老爷子原本只是有些期待,但越听戚小河说下去,眼里就露出了越多的欣赏。听戚小河说完,他柔声细语道:“小朋友,你跟我过来。”   甘老爷子拄着拐杖沿着石头小径往里走,戚小河走在旁边,后面跟着一群人。   绕过几簇开得热热闹闹的花丛,露出后面一盆有些发蔫的花。本应垂吊下来的粉色花朵开得稀稀拉拉,已经开的几朵花也瘦小干枯,看上去一点都不饱满。   甘老爷子点点那个花盆,“这是我去年种的一盆‘宝莲灯’,养了一年,照管得也精细,但就是开不好。这花是菲律宾那边过来的,天一凉快我就让人把它放温室里,还是长不好。是不是水土不服?”   卓老爷子也是爱养花草的人,其实从进这个花园就忍不住要对甘老爷子的这些花花草草点评一番了,又碍于面子一直憋到现在。看见这棵“宝莲灯”,终于忍不住,冷嘲热讽道:“杜鹃常见,甘老你这‘宝莲灯’可不常见。甘家的园丁都养不好,乳臭未干的小子懂些什么?”   卓老爷子的恶声恶气戚小河已经领教了两次,他习惯了周围人对他的恶意,所以在一开始听到这个陌生老人的冷嘲热讽时也并不意外。   但这会儿听到其他几个长辈低声劝着什么“老卓”,再一看对方和卓桉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戚小河终于猜到了他的身份。   不过戚小河并没有将卓老爷子的话放在心上,他现在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那盆俗称“宝莲灯”的花卉上,爱养花的人遇上这些问题都会被吸引住,戚小河爱养各种植物,也不例外。   戚小河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蔫哒哒的“宝莲灯”,随口说道:“粉苞酸脚杆,花期很长,现在正应该是开花的好时候。虽然北方要防寒,但是老爷爷您家里有温室,温度上肯定没有什么问题。”   甘老爷子连连点头。   后面刚刚还在窸窸窣窣的人群突然噤了声。什么酸什么杆?这么文绉绉的名字听都听不懂,不是说戚家这个冒牌少爷连个正经大学都考不上吗?   站在人群之后的戚决隔着人影看向戚小河,面色复杂无比。   戚小河摸了摸花盆里的泥,继续认真地分析道:“粉苞酸脚杆喜欢微酸性的土壤,老爷爷您可以试试用泥炭土、腐叶土或者河沙混合的土壤,既是偏酸的土壤而且蓬松肥沃,排水好。”   甘老爷子也忍不住蹲了下来,一老一小并排蹲在这个大花盆前,外面则站了一圈人围观他们,这场景看上去有点奇异。   听到戚小河的话甘老爷子眼睛发亮,“小朋友说得有道理,我让人去弄些河沙来混合试试。”   戚小河修长的手指指尖粘着些花盆里的泥土,他却毫不在意。在身后隐隐的众多视线里,这土反而衬得他的皮肤更莹白如玉。   “老爷爷您的土是用的腐殖土、园土和泥炭土混合的是吗?如果加了基肥,这样其实已经很好了。”   甘老爷子连连点头,“对,我是用的这几种土。小朋友眼睛毒的呀!”   戚小河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土壤的问题不大,浇水的话老爷爷您家的园丁肯定也很专业的。不过我觉得花盆好像有一点……”   甘老爷子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到“宝莲灯”下的紫砂花盆上,有些急切地问道:“花盆怎么了?是不是材质不对?是要换成素烧瓦盆还是……”   戚小河摇了摇头,抿了抿唇说道:“老爷爷,我觉得种这棵‘宝莲灯’,您的花盆显得太大太深了。尤其是深度,‘宝莲灯’不适合深盆,盆深了土壤淤积干湿会变慢,‘宝莲灯’喜欢土壤快速见干见湿。其实您看看它喜欢的土壤就明白了,‘宝莲灯’喜欢透气的土壤,也喜欢湿润,但它怕涝。所以您如果换一个小一点的花盆,说不定会比现在这个花盆更适合它。”   周围的人都愣了愣。   甘老爷子沉思半晌,忽然开怀笑了起来,他指指那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镶嵌了两层的紫砂花盆,“如果不是小河小友,我这老头子还真被陷住了。专门弄了这么一个花盆觉着才能配得上这株‘宝莲灯’,没想到偏偏败在这上面。”   甘老爷子亲昵地拍拍戚小河的后背,“多亏小河小友,老头子今天才涨了这番见识。”   戚小河有些腼腆,“您先试试换花盆能不能好一点,如果不行的话您再找我。”毕竟戚小河总是凭感觉的多,也不保证一定能解决这个问题。   但甘老爷子看起来比他有信心多了,拄着拐杖站起来,“换盆肯定可以的,我有信心。”   戚小河也跟着站起身,甘露露一脸欣喜地上来就是一通夸,“小河你真棒,真厉害!爸爸种了那么多花还有不如你知道得多的呢!”   人群里的眼神也有了些变化,有诧异,有惊艳,连卓棠的神情都愣了一愣。   他再去看自家老爷子,卓老爷子还是板着一张面皮,但是显然没了刚刚那么冷硬。   卓棠知道自家老爷子闲暇时也爱养几棵花,和其他老头子斗斗花,就猜到他刚刚肯定有不少话想说,现在却全都憋回了肚子里不知道多么难受。一想到这儿,卓棠没心没肺的都有点想笑。   甘露露的夸奖让戚小河有些害羞,一直垂着视线,没注意到人群之后一道格外深邃的目光打在他身上。   戚决抿了抿唇,他此刻的心情有很多种汇聚在一起,担忧、惊讶和惊艳,即使人群动来动去遮挡住了戚小河的身影,戚决的脑子里依然是他刚刚蹲在那里用指尖捻着泥土,阳光下莹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和嫣红饱满的唇。   戚决垂下眼眸,平复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激荡起来的心绪。   突然赴甘家这一场宴,是纪洵告诉他戚小河也来了,而且卓家的人也在。   听到卓家的人也在的时候戚决马上就改了行程,卓老爷子的臭脾气和卓棠那个人,无论是谁和戚小河撞上他都忍不住担心。   于是他风尘仆仆赶过来,听周围人说甘老爷子带着戚小河去看花了也马上跟过去,预备着卓老爷子发难时便站出来。   他没等到卓老爷子发难,却看见了戚小河完全不同于他记忆中的一面。   戚决抿了抿唇,久久无法从这种激荡中回神。 凉拌莴笋丝!、旁边甘露露的大哥笑,“三妹这又是说的小孩子话了,戚总在这儿,你还拐人家弟弟?”   甘老爷子兴头上来了,拉着戚小河在院子里盘点他的花花草草。   甘家的管家跑过来,附耳在甘老爷子的大儿子耳边说了一句。大儿子看了看正说得起劲的甘老爷子,无奈提醒道:“爸爸,寿宴要开席了,咱们过去吧。”   被打断兴致,甘老爷子哼了一声,但碍于今天有这么多宾客在场,他还是顾全大局站起身。起身后却不忙往外走,先对戚小河说了一句:“小河小友,咱们一会儿寿宴结束了再好好聊聊!”   戚小河抿唇笑着点点头。   他跟在甘老爷子身后,正要往外走去,视线却突然扫到了人群中的戚决,戚小河脚步一顿。   他垂下眼眸,目不斜视地跟上甘老爷子的脚步。   戚决往人群后站了站,看着戚小河垂着头没再往这边看,他心绪有些复杂。但注意力从戚小河身上转移开来的人群很快发现了这位戚家的掌权者,惊讶道:“戚总?”   甘露露听到了一声“戚总”,下意识看过去,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她心里把自己儿子的乌鸦嘴骂了一通,面上却只能不失礼数地提醒自家人,“戚总您来了怎么不吱一声,我们招待不周啊。”   甘家的几个人都惊讶又有些敬畏地上去打招呼,甘老爷子耳朵背一点,慢吞吞地转过身。   虽然戚决一向冷冰冰,但此刻还是难能可贵地收了一下他那冷脸,两步走近对甘老爷子打招呼,“甘老,好久不见。”   甘老爷子笑呵呵地说“是小决啊,真好。”   打完招呼,戚决的视线便扫过一行人,远远落在后面被遮挡住的戚小河身上。   甘家人心都提了起来,其余观众也不乏有看好戏的。   戚决动了动唇,平静地喊了一声,“小河。”   仔细分辨了这位位高权重的戚家大少爷眉眼之间的确没有生气的意思,甘露露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打圆场道:“谁让我爸爸天天念叨着他的花,这不跟戚总你借了一下你家的小河,现在要不要还给你?”   甘露露是开玩笑的语气说的,周围人也都在笑,没人当真。   但在笑声中,却有一声微不可闻的“嗯”,像轻叹一般。   甘露露这么一说,戚决也只能稍迟几步,和戚小河走在一起。   感觉到身边冰冷却熟悉的气息,戚小河身体有些微微紧绷。尽管昨天他才给戚决打过电话,但那时是抱着他和戚家已经毫无关系的决心,再见也只会是陌路人。尽管现在也是如此,但戚小河明白不能用戚家的事情抢了甘老爷子寿宴的风头。   于是他只能和戚决并排而行。好在戚决一向都是冷冰冰的,他们两个一句话不讲在外人看来也没有什么奇怪。   好不容易到了寿宴的宴厅,戚小河终于松了一口气。   戚决作为戚家的掌权人,自然要坐主桌,而他就随便挑一个小孩子的桌子就好了。   戚小河是这样计划的,但是甘老爷子却拉着他,硬要他坐在自己身边,“其他人我不管,小河小友坐我这张桌子。”   旁边的卓老爷子重重“哼”了一声。   一直忽视他的甘老爷子这回不惯着他了,嘲笑道:“卓老头,我听说你年初弄了棵吊钟海棠,一直养得半死不活的。怎么样,要不要让小河小友给你看看,免得你真给它养死咯!”   卓老爷子被气得脸涨红,顿时感觉自己血压又升高了。   甘老爷子的二儿子连忙赔笑着打圆场,“爸爸就爱胡说,卓叔叔别听他的,爸爸一向这样您是知道的。”   甘老爷子得意地拉着戚小河去入座了。   戚决冷眸盯着卓老爷子,本以为他会发火,但他脸色涨红又平复之后,冷着一张脸也去主桌坐下了,只不过当然不愿意坐在戚小河的那一侧。   甘老爷子兴致高,桌上还不停拉着戚小河聊种花种草的琐事,他又是寿星,没人敢说他。   直到佣人开始上菜,甘老爷子才终于稍微停了一口气。他看见桌上揭开盖子后的翡翠莴笋丝,又忍不住有点激动。拿着筷子手随便挥了挥,“开席,开席!”   说这便一马当先去夹那莴笋丝。   这卓上有不少人都盯着这莴笋丝了,俞老爷子先让了寿星一回,等寿星夹完菜自己也赶紧夹了一大簇,放进嘴里咀嚼的时候眼睛便忍不住亮起来。   桌上其他人自然都是想吃的,可甘老爷子俞老爷子这么爱吃,晚辈们便都有点谦让,只有刘老爷子也夹了一簇放进嘴里。   等吃完,便忍不住赞叹:“这个菜好吃,清清爽爽的,对胃口!”   若外人看着一桌人尽盯着一盘凉拌莴笋吃,或许觉得好笑。但桌上甘家的人都是吃过戚小河种的蔬菜的,不但不觉得丢脸而且感觉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本来这样的家庭办一个寿宴当然不是为了吃吃喝喝,席上不过捡几样又贵又好看的菜品摆摆,也没人是真的来尝菜的。然而今天却因为这凉拌莴笋,多了几分接地气。   戚小河带的莴笋不多,甘家的厨娘赶紧都做出来之后也只能给每一桌分上一小盘。   主桌这边谦让老人动筷子还显得斯斯文文,而其他桌子上有人忍不住先尝了第一口后就筷子打起架来了。窸窸窣窣的嘈杂声钻入戚决的耳朵里,“这个莴笋真的好吃,绝了……”“怎么就这么点,你们给我留点卧槽……”   戚决想起戚家餐桌上那道番茄龙利鱼。   他拿起筷子,在周围隐隐震惊的目光中夹走了一筷子凉拌莴笋。   连卓棠都震惊地盯着他,就好像看到一个万年大洁癖突然吃大锅饭一样。   卓棠转头恶狠狠地盯着那所剩无几的莴笋,心想管他的尊老爱幼,他也要尝尝是什么味道。   他刚大咧咧夹走一大筷子,就接收到了自家老头瞪过来的目光。卓棠无所谓地吃惊嘴里,丢个眼神给老头子:再不夹您就真没吃的咯!   卓老爷子凶狠地瞪着桌上由于谦让还剩了一点的莴笋丝,在俞老爷子用他那假牙发出的清脆咀嚼声的诱惑之下,终于,卓老爷子拿起了桌上的筷子。   戚决没有在意其他人在做什么,他垂眸,注意力只落在那莴笋丝上。放进嘴里咬下一口,粗细均匀的莴笋丝鲜嫩清脆,带着一股清香。薄薄的佐料掩盖不了它的底味,只把莴笋本身的香味衬得更出众。   一筷子莴笋丝几下就嚼没了,再一抬眸,桌上的盘子里空空荡荡。   几个老头子长吁短叹,非要戚小河保证赶快寄给他们。   戚小河脸蛋有些微微发红,羞赧中也带着一点欣喜。   卓老爷子吃了那一筷子莴笋丝后就放了筷子,冷着一张脸不发一言。直到甘老爷子起身,见戚小河也站了起来,他便也起身走过去。   板着一张冷硬的脸,但也无法对那盘莴笋丝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   卓老爷子绷着面皮,硬邦邦地说道:“种地还有几分天赋。”   他自然不会夸,不过是种种花种种菜,这点地里刨食的天赋罢了。   戚小河回过头看着卓老爷子,忽然笑了笑,笑得真心实意,“谢谢。”   卓老爷子拄着拐棍的手愣在当场。   ·   甘露露听了卓老爷子的话,心里暗暗吐槽都一天了这老头子还不消停,本想找点话打个圆场,却没想到戚小河自己回答了。   听到那声清脆干净的“谢谢”,甘露露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软了几分。   她一脸稀罕地拉着戚小河的手,“小河你真是好孩子,太乖了,阿姨好想把你留下……”   旁边甘露露的大哥笑,“三妹这又是说的小孩子话了,戚总在这儿,你还拐人家弟弟?”   说这话时,甘家大哥半是试探半是听音,暗瞅着戚决的脸色。   外面传得沸沸扬扬,但戚家到底对这位冒牌少爷是什么态度,他们可有点看不分明了。索性借着这个机会直接了当试探一下。   戚决听到“弟弟”两个字时,眉头微微皱了皱,脸色却没什么变化。这让人有点看不透他到底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了。   而被众人以为应当对“戚决的弟弟”这个名头很高兴的戚小河,却脸色微白地动了动唇。   “不……不是。” 顶嘴。、“戚总说的是小河……少爷坐的那辆车?”   周围人一愣,甘露露疑惑地问道:“什么不是?”   被这提问惊醒,戚小河忽然意识到这是甘老爷子的寿宴。他要是在这儿把自己不是戚家人的事情说出来,那这寿宴多半也会毁了。   戚小河连忙摇了摇头,显得有些惶然。   卓老爷子还没从刚刚那怔愣中回神,见到戚小河这副模样下意识脱口而出又要讥讽,“遮遮掩掩……”   “卓老今天说了不少话了,还是别说了吧。”戚决忽然冷冷出声打断。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的卓老爷子顿时胡子颤抖,回神看见眼前的戚决时,又羞又怒,他是什么辈分!居然让一个他足以当他孙辈的毛头小子震住!   戚决站在戚小河身前,挡住了他大半个身子,也挡住了卓老爷子的视线。   气氛也因为戚决那句丝毫听不出客气的话瞬间凝固下来,甘家人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打圆场。甘露露脸上一副惊吓模样,心里却在偷着乐,忍了卓老头子一天了,终于把人家哥哥招惹出来了,看你怎么收场。   卓老爷子气得抖着胡子说不出话,卓棠站出来怒视戚决,“戚决,你怎么对我爷爷这么说话!”   戚决垂眸,看着身后戚小河垂落的莹白如玉修长的手,他的手指动了动,但还是没有敢去触碰。只是脚下移了半步,离戚小河更近了一点,是一个把人护住的架势。   他淡漠地看了卓棠一眼,“那要问卓老为什么要对我弟弟这么说话了。”   戚小河猝然抬眸,有些疑惑地看着戚决高大的背影。   卓老爷子手颤巍巍地指着戚决说了好几个“你”字,然后忽然大声咳嗽起来,周围人都一阵惊呼,一顿兵荒马乱去搀扶的搀扶,拍胸口的拍胸口。   卓棠恶狠狠瞪着戚决:“要是我爷爷出了什么事……”   戚决冷淡地瞥着他们。这无动于衷的神情让卓棠更憋闷了。   甘露露在一旁娇滴滴地大呼小叫,“哎呀,卓叔叔有没有什么事呀?要不要让医生过来看看?哎卓叔叔别跟小孩子计较呀……”   卓老爷子就算在几个年岁相差不大的老头子里,也是身体最硬朗、性格最刚强,脾气最大的人。   而他身份地位尊崇,以前从来没遇到过敢跟他叫板的晚辈,没想到今天在甘老爷子的寿宴上闹了这么一出。   偏偏敢对他出言不逊的戚决比戚霖光还多几分手腕,戚家的产业在戚决掌权之□□量又翻了一番,即使是卓家,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卓老爷子一口气堵得不上不下,被送到甘家的后宅休息。   等人被兵荒马乱簇拥着送走之后,前厅异常的宁静。不在主桌的人也都瞧见了这热闹,一个个探长了脖子屏声静气朝这边张望。   卓家人消失,戚决眉眼中的冷厉终于散了一分。他的注意力都在身后,此时静下来便能听见身后人均匀的呼吸声。   甘老爷子笑了笑出来主持大局,他看向戚决的眼眸里多了几分赞赏,“戚家的后生,个个不错!哥哥护弟弟天经地义的。”他看向俞老爷子刘老爷子,笑呵呵的,“卓老这犟脾气早该有人治治了,哈哈……”   俞老爷子刘老爷子都笑,只有甘家的后辈不敢笑得太大声。   听到那句“哥哥护弟弟”,戚决戚小河两个人都怔愣了一瞬。   戚小河垂眸抿了抿唇,忽然眼前人影一晃,一个温热的手掌贴在他的肩膀。   戚小河下意识要躲,那手掌却一触即分,只是还隔空维持着一个护着他的姿势。戚决垂下眼睫,轻声问:“要走吗?”   这一变故让卓老爷子愤而离席,他们再待下去也只有尴尬。戚小河点了点头。   视线余光中那毛茸茸的脑袋像小动物般点了点,戚决的心脏某处酥软一片。但再抬眼看其他人时眼神又瞬间冷了下去,“我们便先告辞了。”   众人都料到闹这么一场戚家两兄弟肯定是要走的,如果是只有冷冰冰的戚决在,他们也不过口头挽留一下。但见戚小河要走,甘露露真心实意地伤心,“怎么才来就要走了,要不要留下来吃个晚饭,要是住一晚就更好了……”   连周华也跟着甘露露一边,一脸木呆呆地点头,“对呀对呀。”   戚小河疑惑地瞥了他一眼,周华的脸马上一红。   甘家大哥阻止了三妹的无理要求,虽然道理上是如此,但如果戚家人还留下来吃晚饭,只怕卓老爷子迟早被气中风。   他客套地招呼了戚决两句,便亲自将人送出门了。   甘露露回头打了周华一巴掌,“看你平时对小河羡慕嫉妒的,怎么样,还是舍不得人走的吧?”   周华摸了摸被打的地方,嘟囔道:“谁对他羡慕嫉妒了?”   但后半句硬是没想到怎么反驳。   周华内心震颤,就因为一张脸和一道凉拌莴笋丝他就叛变了吗?他也太便宜了!   ·   戚决带着戚小河出了甘家,甘家这栋宅子大隐隐于市,里面幽静,一出来确却是热闹的老城区街道。   一辆黑色豪车低调地滑过来,停在两人面前。   这自然是戚决的座驾,戚小河是打车过来的,他现在也准备打车回去。   戚小河正要往大马路边走,戚决却垂眸看着他:“我让司机送你。”   戚小河这才回头,冲戚决牵起一个客气的笑容,“不用了,戚总。我打车更方便一点。”   那笑容中的疏离让戚决忍不住怔愣了一瞬。   这边没看到什么空的出租车,戚小河低头准备拿手机打一辆,几个穿着时髦的女生从他们身后经过,叽叽喳喳的声音突然兴奋起来,“快看那儿两个帅哥,好帅!”“那个穿西装的好冷好酷!另外一个也好绝……”“我觉得他们有点配……”“嗯嗯嗯!”   女生压低的兴奋声音依旧钻入了戚小河的耳朵里,听到后面几句,戚小河点手机的手指有点僵硬。他想起戚决不会愿意他们之间传出这样的绯闻,戚小河垂眸,默默走开了一点。   戚决自然也听到了那几个讨论声,但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点完全不同于处理工作事务的茫然。见戚小河和他拉开了距离,戚决眼里划过一丝伤心。   他没再试图再靠近戚小河,只是看着戚小河黑乎乎的后脑勺,轻轻道:“对不起。”   戚小河的手指顿住了。   戚小河知道戚决是为了什么道歉。   上次在来川县的酒店里,戚小河一时生气才说了那些话,后来冷静下来之后他也想过戚决会不会发火。但是以他对戚决的了解觉得对方应该不会,不是忍住,而是不屑。戚决一向对人都很疏离冷淡,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所以戚小河想自己也对他客气一些,大概戚决会觉得舒心。   他没有想过戚决会对他说这三个字。   当时的那些生气和恼怒都已经逐渐淡去,戚小河越是专注于自己的种地事业,就越不会受过去困扰。   所以他在听了这三个字后也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像是不再放在心上了。   戚小河的车很快来了,他没跟戚决打招呼便拉开后车门上了车,只留下戚决一个人站在原地。   车从戚决眼前开走,戚决有些发愣。   小松见自家老板一副呆呆的样子有些担心,忍不住下车询问:“戚总,需要我做点什么吗?”   戚决摇了摇头上了车。小松松了一口气,回到驾驶座,看了眼后视镜,“戚总,咱们是回公寓还是回老宅?”   戚决抬眸,视野中戚小河打的那辆车还在前面慢悠悠排着红灯。   想到戚小河那淡淡的反应,戚决只觉得心脏某处酸酸涩涩的,但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戚决一向是个很冷情的人,他自己也清楚这一点,包括在戚家。   所以一向在事业上无往不利的戚决,要很认真地想一想,才能想明白关于情绪的事情。   就像小时候他对戚小河的眼泪无动于衷,长大后的戚决也不明白用钱让戚小河对那一夜闭口不言意味着什么。   但在来川县那间破旧的酒店中,戚决封闭的外壳好像被什么撬开了一点,流进来的是戚小河的眼泪,源源不断流入他的心脏。   戚决近乎无措地感受着这陌生的感觉。   小松踩下油门,车启动了。他们和戚小河搭乘的车中间又插进一辆车。   “跟上小河。”   后座的声音让小松愣了一下,在脑子里咀嚼了一遍才反应过来,“戚总说的是小河……少爷坐的那辆车?”   “嗯。”   小松不敢说什么,连忙紧盯着那辆车的车尾巴。   戚决脑子里浑浑噩噩的,那声“对不起”,没有让他解脱,反而拖着他陷入更深的混乱之中。   他抿了抿薄唇,闭上眼眸。   把所有的对不起都对戚小河说一次,戚决想。   从昨晚在那个宛如样板间的公寓中吹着市中心刺骨夜风时,他就这么想了。   ·   戚小河对身后的“跟踪”浑然不知,他在软件上设定的是一个城中村的地址。   等他上车后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好几眼,终于在等红灯的时候忍不住打听,“帅哥,你看着家境好的哦,去城中村干啥子?”   戚小河穿的礼服还是以前戚家购置的,一看就价格昂贵。   戚小河垂眸,手指扯了扯自己的袖口,“我去办点事。”   司机还是很好奇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富家子弟”要自己跑去乱糟糟脏不拉叽的城中村办什么事,但再问戚小河就不说话了。   戚小河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里面装着一个信封,信封里有五千块钱。   想到要再见张虞杉那个人,戚小河就不太开心。但这件事他又必须要去办。   然而当车停在城中村外,戚小河像上次一样擦着电瓶车挤进城中村站在张虞杉住的那栋楼下时,他心中却忽然升起一片一直藏在心底的惶然。   万一……张虞杉说的是假的怎么办?   如果DNA检测结果告诉他,他是张虞杉的儿子,该怎么办?   因为害怕这个结果,所以戚小河告诉自己要挣钱了再来找张虞杉。可钱挣到了,他也没有了逃脱的理由。   戚小河捏了捏掌心,口袋里的钱沉甸甸地坠着他,好像要把他坠到地上去。   ·   城中村出现了一个模样和穿着都漂亮贵气的年轻人,不少人探头探脑地看。还有小商店老板热情地凑过来问:“弟弟,是干什么呢?找人还是买东西?”   戚小河被吓了一跳,那些惶然的情绪也一扫而空。他抿唇笑了笑,“我找人。”   他下了决心,正要上楼,谁知人群突然被挤得歪来倒去,因为生活的窘境而一脸胡茬恶相毕露的张虞杉从人群后挤出来,看见戚小河时像见到一串鱼一样喷着口水扑了上来,“是我的儿子!我的儿来看我了!”   他脸上堆着扭曲的笑容,神情中半是恐吓半是讨好就要扑到戚小河身上。   戚小河往后退了半步让他扑了个空。   周围的人瞬间交头接耳叽叽喳喳起来,神情古怪地看着这两个完全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   戚小河很诧异,上一次的张虞杉虽然坏,但还算是个正常人。这一次却像个疯子一样,那一声声的“儿子”让戚小河忍不住想逃。   穷是软刀子,一点点锉磨人。戚允的手腕下,张虞杉已经快要疯了。他无数次抽自己耳光,后悔上一次为什么不多磨戚小河一会儿,后悔为什么要和他撕破脸。   张虞杉想找到戚小河,可是燕市这么大,他根本去不了他想要去的地方。谁知老天开眼,他一回来就看见这么多人围在中间的金贵少爷,不是戚小河是什么?   张虞杉绝对不再放过戚小河,他一声声“乖儿子”,癞皮狗一样扑过去。   戚小河被张虞杉的神情吓到,下意识要再退,却没注意到后面乱停乱放了一辆电瓶车。戚小河的脚下一绊,眼看险些要摔下去。   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稳稳接住了他,戚小河撞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戚决冷冽的气息笼罩住了他。   小松早拦住张虞杉,人高马大的司机让张虞杉吓得乱叫,“打人啦!乱打人啦!”   小松忍不住揭他的底,“拐……”   “小松。”戚决冷冷的声音传来,小松一下子噤了声。   戚小河回过神,从戚决的怀里离开,站直了身体。   怀里骤然一空,戚决抿了抿唇。   戚小河现在镇定了许多,他看向张虞杉,拍了拍自己的口袋,冷冷道:“想要,就上去说。”   这个动作马上吸引了张虞杉的注意力,他的眼睛顿时仿佛要盯穿戚小河的口袋。   张虞杉咧嘴一笑,“上去,上去说!” 蟾蜍大开口……、但伴随着这个想法一起朝他狂涌而来的,是戚决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惊惧。   四人陆续走进狭窄的楼梯,身材高大的小松走在最后,挡住了人群窥探的视线。   楼梯又窄又陡,是没有做任何处理的斑驳水泥。戚小河和张虞杉拉开了距离,盯着他上了五楼。   张虞杉走两层就弯着腰喘一下,戚小河隔得远远的,冷冷看他喘气。戚决的视线只落在戚小河的身上,神情复杂难辨。   终于来到了张虞杉租的房子门口,和上次戚小河来时不同的是,这次们上贴了一张电费欠费的条子。张虞杉视若无睹,也不扯它,拿钥匙捅了捅门锁打开门就走了进去。   刚走进去几步就生怕身后的人不进来,回头殷勤得有些令人反胃地招呼戚小河,“儿子,快进来……快进来。”   听到这声“儿子”,戚决的眉头就厌恶地皱起,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戚小河却抬腿跨进了屋子。   穿着深灰色中式礼服一尘不染的戚小河和破旧脏乱的出租屋反差极大。   虽然戚决暂时不清楚戚小河来找这个人做什么,但他依旧忍住内心对这间屋子的不适,低头正准备走进屋里。   戚决不放心让戚小河和那一脸恶相的拐卖犯离得太近。   但就在他跨进屋内时,戚小河却侧过了头,破旧的屋子将他的脸映衬得如玉质般白皙,唇色更加红润。那嫣红色的唇轻轻启合,“戚总,请您……回避一下。”   这种请求对于戚决这样在商业上已经是老手的人来说见怪不怪了,但听到它从戚小河的嘴里说出来时戚决的眼睛里划过一瞬怔愣。   他垂下眼睫,掩饰了眼眸中的神情,那只穿着一尘不染的手工皮鞋的脚也收了回去。   但掩住门前戚决抬眸看了一眼戚小河,“有什么事的话,叫我。”   听到这话戚小河也愣了一下。   那扇贴着电费单的门很快掩了起来,只剩下门没有锁。   戚小河深知戚决的性格,相信他不会偷听。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张虞杉两个人,戚小河放松了很多,而张虞杉也松了一口气。   他眼巴巴地盯着戚小河那个口袋,因为太急切,都不像上回一样还倒杯水装装样子。   张虞杉就这么盯着戚小河的手指伸进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白皮信封,里面有薄薄一叠。   张虞杉的眼睛倏地瞪大,兴奋又失望的神情在他的眼睛里交织成一片疯狂,张虞杉对这叠钱的厚度不满意。   眼看张虞杉要扑过来,戚小河后退半步,拉开了随时能踹他一脚的安全距离。把手里的信封拍了两下,冷冷说道:“这里有五千块钱,你现在跟我去医院做DNA检测,做完我把它给你。”   ·   楼梯转角局促狭窄,戚决和小松又都是两个大高个子。小松识趣地下了半层楼梯站在半层转角处,偶然瞥见他家老板西装革履地站在这么一个破旧简陋的地方,就觉得匪夷所思。   还好张虞杉住的是顶楼,没什么人从这儿经过。但戚决还是抿起了唇,耐心渐失。   门内一直没有动静,但戚决却难得有些烦躁起来。他不清楚戚小河来找这个人做什么,按照戚决以前的性格,也不会多管多问,可他现在却有点担心戚小河被这个拐卖犯坑骗。   就在戚决心情烦躁的时候,屋内突然传来了一声拔高的尖利叫声,戚决只隐隐听到了“这点钱”三个字。   那一瞬间他来不及多想什么,一脚就踹开了门,冰冷的视线冷冷扫向正一屁股坐在地上被吓了一跳的张虞杉。   见到戚决走进来,站在一边的戚小河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戚决抿了抿唇,冷眼扫向地上颤了一下的人。   张虞杉只是一贯无赖的脾气,嫌钱少,坐在地上耍赖皮大喷唾沫星子。   戚小河虽然在这件事上准备了两万块钱,但是如果能五千块钱就让张虞杉走一趟医院,他不会再多出一分钱。   张虞杉知道眼前这个“金贵少爷”这模样是要和自己彻底断了关系,做DNA能出的结果张虞杉清清楚楚,他明白这是一锤子买卖,做完就再也没有机会拿钱了。所以他眼馋这五千块钱,却死死咬住牙不松口。   可面前的金贵少爷明明养在戚家那么久,竟然这么抠门,拿着五千块钱就想打发他,而且一点也没有加钱的架势。   张虞杉无力又愤恨,他神经质地裹住自己的衣服,一副生怕戚小河从他身上抢走一滴血的架势。他本来被那一声踹门的“砰”吓得一颤,但稳住心神后看见是那个一看就是金贵少爷的大高个子。   张虞杉不认识戚决,可他对戚小河的了解也止步于戚家了。戚家的戚允……张虞杉见过,那是一张他回想起来就吓得发颤的脸。   至少眼前的人不是戚允,只要不是戚允……   张虞杉忽然扯着嗓子冲戚决喊道:“你是戚家的人吧?你给我五十万!我要五十万!”   戚小河再一次被张虞杉的狮子大开口惊到了。   可这对于张虞杉来说只是九牛一毛,他当年想换孩子等风平浪静再找戚家,想要的可远远不止五十万。戚家多么有钱,张虞杉再清楚不过了。   听了这数字,戚决眼眸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冷冷瞥了他一眼。   果然,这个人找戚小河大概也是为了勒索。   想到戚小河会因为和他的血缘关系而不得不陷入被勒索的境地,戚决的眸色沉了沉。即使这“血缘”上的联系在戚决看起来毫无存在感。   知道戚小河在被张虞杉勒索后,戚决就不能作壁上观了,他伸手要护着戚小河。   戚小河一愣,正要告诉戚决张虞杉伤不到他。   张虞杉不知道眼前这个戚家的人到底知不知道这五十万指的什么,他就不信DNA血脉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值五十万。迟迟没得到反应的张虞杉像一只蟾蜍一样对着戚决张开他那张一口黄牙的贪婪的嘴,“五十万!五十万我就跟你们去DNA检验!没有见到五十万我不会去!”   所有注意力都落在戚小河身上的戚决被充斥着屋子的“DNA”三个字母震住了心神。   他猛地看向地上的蟾蜍。   什么DNA?   电光石火之间,戚决想到了什么。   但伴随着这个想法一起朝他狂涌而来的,是戚决人生中从未经历过的惊惧。 拿到样本!、就在两人推拒不休的时候,戚决忽然抬眸,淡淡道,“纪秘书拿着吧。”   见戚决也不理他,张虞杉逐渐失去了耐心,发红的眼睛瞪着戚决,“我只要五十万!对你们戚家来说已经够少了吧!要是没有见到五十万,你们别想让我去医院!”   戚决站在原地没有动,张虞杉的声音让他如同坠入寒潭。   小松没听到自家总裁的动静大跨步上楼探头看了看,却只看到一脸冰霜的戚决。   “戚总?”小松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下意识再看向另一位,小少爷的神情反倒很平静,看向他时还温和地点了点头。   这让小松有些看不懂了。   地上的张虞杉还在嚎叫,只是声音越发凄厉撕裂,底气也没有最开始那么足了。   把“五十万”和“DNA”联系在一起,小松不是傻子,瞬间瞳孔震惊。他似乎听到了大秘密……   小松有些惶惑地看向自家总裁。戚决英俊的侧脸在出租房光晦暗的光线中显得冷冽而陌生,他闭了闭眼睛,忽地又睁开,然后转头看向小松。   “去叫纪秘书过来。”   小松被那双黝黑冷冽的眼眸震了震,惶然点下头,“好的,我马上打电话。”   小松大步离开出租房,屋内很快隐约听见楼梯拐角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张虞杉瞪大了眼睛,又期待又畏惧地看着戚决,“你是叫你秘书拿钱过来是吧?是不是?”   听到张虞杉的话戚小河抿了抿唇,乌黑的眼眸看向戚决,“戚总,我……我自己处理这件事,不劳您费心了。”   由那清脆干净的嗓音说出来的每个字都仿佛把戚决又往冰窖里拽了几分,戚决的手掩在袖沿下轻轻发着颤。   戚决的脑子也嗡嗡的,被杂乱的声音塞满了。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从来没有问过戚霖光,戚小河一定是拐卖犯的儿子吗?   如果不是……   戚决忽然禁不住弯下腰,猛烈地咳嗽起来。   张虞杉被吓得一倒缩。戚小河也被吓了一跳,他顾不上别的,关心地扯了扯戚决的袖子,“你怎么了?”   戚决止住咳嗽,但戚小河却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大……戚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戚决的脸色惨白,唇色也变得极浅。听到戚小河的口误时他的手攥了攥,垂下眼睫,掩住眼眸中翻涌的情绪。   “小河,”戚决的声音变得极轻,仿佛怕稍微大一点声会惊动什么易碎的物品一般,“让纪洵来办吧。”   戚小河松开戚决的袖子,戚决的视线不自觉落在空荡荡的袖子上。   戚小河抿了抿唇摇摇头,“不用麻烦戚总了,我自己有钱。”   戚决的眼神一黯。可他竟然反常地又契而不舍低声说道:“他太无赖,纪洵擅长对付这种人。到时候……钱你来付,好吗?”   听到这句话,戚小河犹豫了。   张虞杉的确是个无赖,戚小河还打算如果他不满意最多加到两万,没想到张虞杉开口就是五十万,戚小河别说没有,就算有也不会给他。   纪洵他是见过的,在戚决手下当秘书,肯定比他会谈判。   戚小河迟疑着点了点头,神情坚定地看着戚决补充道:“最高两万,多的钱我不会给他,也不需要你们给。”   此时再听到戚小河和往常大不一样的冷冰冰的语气,戚决的心态已经完全变了。   他垂下眼眸,手空护着戚小河往外走,“好,我会让人办妥。”   说好了要自己来办这件事,结果却又不得不让戚决的人帮他的忙,戚小河心里有些闷闷的。他抿了抿唇,在门口停下脚步,回身看着戚决,“我会给纪秘书一万块钱的报酬,请帮我问一下他的银行卡账号,我打到他的银行卡上。”   戚决看着他,眼眸仿佛被冻住了。   过了五六秒,他如同一个僵硬生锈的机器人一般迟钝地点了一下头,“好。”   戚小河心底轻松了,神情也缓和下来。   小松“登登登”跑上楼,跟戚决报告,“戚总,纪秘书说他就在附近的富泽大厦,现在已经上了车,估计十分钟以内就能到。”   戚小河的眼睛亮了亮。   戚决看向戚小河,“跟小松去车里等一会儿,好吗?”   这逼促破旧的楼梯确实待得不舒服,戚小河下意识往下走了两阶,回过神来回头有些不解地看着还站在出租房门口的戚决,正要开口询问。   戚决垂眸,掩去眼中的神情,“纪秘书可能不太清楚要做些什么。”   戚小河被带得转移了注意力,跟着小松下楼准备去等纪洵然后跟他说清楚了。   等脚步声逐渐远去,楼梯重新变得空荡荡一片,戚决复杂难辨的眼眸中才重新染上冷冽和凌厉。   他看了一眼门口,转身走进去。   ·   对于突如其来的任务,纪洵依旧维持着他高水平的专业素养。即使听到戚小河说出“DNA”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任何的波动和惊诧。   他唯一一点眼神变化,只在戚小河最后说他会给纪洵一万块钱作为帮他办事的报酬时,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戚小河有点不好意思,微微红了脸,“纪秘书,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只能给你一万块了。”   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少爷说“没有那么多钱”,这对于纪洵来说还是新鲜的见闻。他收敛了笑意,面容严肃而沉稳,“小河少爷,我没有这个意思。您放心,我会办妥这件事。”   戚小河期待地看着他,那眼神让纪洵的心底忍不住波动了一下。   带着戚小河的期待,纪秘书斗志昂扬地扶了扶眼镜,走向目标建筑。   他在商场上打交道的再次也都是还要脸的人,这样撕破了脸的无赖,在纪秘书的职业生涯中倒是第一次遇到。   不过纪洵并不怯场,上楼的过程中便调好录音笔,思虑了说辞和对策,想了对方的不同反应导致的结果。   但当他走到五楼时,刚叩了叩五零二的门,门就从里面拉开了。   “戚总?”纪洵讶异地接过戚决递给他的手机。   戚决衣着一丝不苟,眸色却阴沉,英俊之中多了几分冷厉和阴鸷。   “录音备份。”   纪洵愣了一下,连忙点头。   戚决从屋里走出来,纪洵这才看见屋子里有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不知道是死是活地背靠着一张椅子躺在那里。纪洵的心脏猛地跳了跳,就在这时,他看见那男人的胸膛一起一伏,发出怪物似的“哎哟”声,纪洵提起来的心这才落回胸腔里。   他后知后觉对自己刚刚下意识的反应感到震惊,他在想什么?他怎么会以为戚总……纪洵努力扯了扯嘴角,嘲笑自己两声。   戚决已经跨下楼梯,冷冽的声音从纪洵身后传来,“取样本。”   纪洵浑身一激灵,缓缓目送着自家总裁走下楼梯。直到戚决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纪洵才把身上那些鸡皮疙瘩给摁回去。   ·   戚小河揣着钱,眼巴巴地看着巷子口。   先过来的是戚决,看到戚决戚小河才意识到他差点把戚决给忘了,他有些奇怪戚决一个人在楼上做什么,但戚小河识相地没有多问。   戚决走到后车门外要拉开车门,戚小河见状连忙挪动着屁股,把自己从右边挪到了左边。   戚决拉开车门要进来时,戚小河问道:“戚总,纪秘书一个人没关系吗?”   张虞杉虽然病怏怏又年纪大了,但戚小河还是有点担心纪洵一个人对付不了他。   戚决垂眸看了他一眼,规矩地坐在右座,关上车门。   本来还算宽敞的后排空间被戚决的身材一衬,顿时显得有点逼促拥挤。   “没关系的,他能办好。”戚决的声音又轻又缓,戚小河有些不习惯。   但是他没有多在意这些和自己无关的事情,听到戚决这么说,戚小河就又眼巴巴地瞅着巷子口,等待着纪洵的身影。   大概六七分钟后,纪洵终于脚步匆匆地从巷子里走里出来。   他刚拉开副驾驶车座的门,不待戚小河询问,便主动汇报道:“小河少爷,我已经取好了样本,可以直接带去医院。”   戚小河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崇拜地看向纪洵,“纪秘书你真厉害……”   张虞杉那么难缠,纪洵居然只用了十来分钟就搞定了,戚小河钦佩无比。   听到戚小河的话,纪洵卡壳了,视线不自觉瞥向后座的自家总裁,嘴里干笑了两声,“……还好。”   虽然纪洵不想抢自家总裁的功,但看样子戚总也不想让戚小河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能羞惭地应下戚小河的夸赞。   戚小河又一派天真地问:“纪秘书,他要了多少钱?我给你。”   纪洵再次卡壳。   “五千……”纪洵的尾音里带着试探,从后视镜中看见自家总裁的脸色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说对了。   戚小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这下他眼睛里的崇拜都快溢了出来,“纪秘书,你太厉害了。”戚小河连忙把信封拿出来递给纪洵,“这里刚好有五千。”   纪洵接过那个信封,只觉得封皮烫手,   戚小河毫不掩饰的夸赞和崇拜都被戚决看在眼里,他垂了垂眸,视线不自觉落在戚小河放在膝上的白皙的手指上。   小松开着车出了城中村的巷子,路上戚小河还在对纪洵说要把说好的一万块报酬转给他。   纪洵拿的那五千已经像烫手山芋了,坚决不肯要那一万。戚小河却固执地非要给他。   就在两人推拒不休的时候,戚决忽然抬眸,淡淡道,“纪秘书拿着吧。”   纪洵的后脊梁一激灵,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堆笑,“小河少爷,你看我才去了几分钟,一万块钱太多了。要不你给我五百块吧,多了我真的不好意思收下。”   戚小河怔了怔,“五百会不会太少了啊?”   纪洵连忙摇头,“真不少,小河少爷。你看着我进去满打满算也就十分钟,十分钟五百块这已经够赚了。哈哈……”   在纪洵尴尬又僵硬的笑声中,戚小河终于迟疑地接受了这个提议,纪洵也默默松了一口气。   五百不多,戚小河索性要了纪洵的微信,用微信转给他。   扫码的时候纪洵下意识从后视镜瞥自家总裁的脸色,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黑得跟锅底一样。   戚决一直沉默地坐在后座上,余光里戚小河给纪洵转了钱。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身侧人的呼吸和动作上,而戚小河转过头来时他也下意识身体紧绷。   戚小河的笑容依旧干净,“戚总,谢谢你。”   戚决的呼吸一顿,他的手指僵硬地攥了攥。 做检测。、“保不保密,等结果出来。”   小松把车开到了戚家的医生所在的一家私立医院,这医院环境和位置都幽静整洁,来往的人看穿着都非富即贵。   戚小河是知道这家医院的,他小时候生病就被带到了这儿住院。   车子在和十来年前没有差别的梧桐树荫下停下,戚小河下了车,看着和小时候相比没有多大变化的医院大厦,他站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   戚决也下了车,见戚小河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他也看了过去。   “住院部”三个大字挂在大厦上,戚决抿了抿唇,回忆猝不及防涌上来。   回忆里是小小的戚小河,白生生的,比现在更小的一张脸,不到巴掌大。乌黑的眸子眼巴巴地仰望着他,委屈巴巴嘟囔,“大哥……”   戚决的浑身忽然泛起一阵凉意。   久远的记忆随着眼前没有分毫变化的景物一下子涌了上来,才七八岁的戚小河患了感冒,看了家庭医生也不见好,还一直咳嗽,医生建议让他住院观察一两天。   尹宛蓁一直体弱,戚霖光又工作忙碌,只有管家能去陪小孩。他们没去多久,管家就打电话回来说小河一直要哥哥去陪,管家问戚决戚允能不能抽空去一趟医院。   当时戚小河的身世还没有被揭露出来,但戚允对戚小河的态度一直恶劣,他当然不会去。戚决忙着学业,听到管家的请求皱了皱眉。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戚小河非要他们去陪,管家和医生都是熟悉的人,而且他在医院或许只待一晚上。   戚决本来不想理会,但等他看完书后,却又想起这件事,最后戚决还是让人送他去了医院。   一直到现在戚决都还清清楚楚记得,当他走进病房时,戚小河那张暗淡的小脸突然亮了起来,眼睛亮得像灯泡,嘴也咧得大大的。   “大哥,你来陪我啦!”戚小河沙哑的声音里都能听出一股欢欣雀跃。   不过当时的戚决其实只在病房待了十来分钟便走人了,戚小河爬下病床可怜巴巴追出来,赖着戚决在医院里逛了半圈花园,最后依依不舍看着戚决离开。   那模样好像就要一年半载见不到戚决一样,事实上第二天戚小河就拖着还有点微微哑的嗓子活蹦乱跳跑回家了。   记忆猝不及防地涌上来,戚决这才发现他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可现在的情绪和当初已经截然不同,记忆中那张苍白暗淡的小脸可怜兮兮缩在宽大的病床上,戚决只觉得自己心脏某处颤了一下,然后沉沉落下去。   他忍不住抬眸看向身前的人,而戚小河也恰好回头,一张和记忆中没有多大差别的脸在戚决的视线里重叠。   但不同的是这张脸却是笑着的,毫无阴霾。   见到熟悉的景色,戚小河也回想起了他在这儿住过的唯一一次院。他看着戚决,眼眸真诚而干净,“戚总,谢谢你以前来这儿看过我。”   话刚出口,戚小河就突然闭嘴,他回过头嘟囔了一句,“你应该不记得了……”   戚决怔在原地。   他盯着前面单薄纤细的背影,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还记得。戚决想。   但是已经没什么用了。   ·   医院对戚家很熟,纪洵去说明来意,便很快有主任殷勤地领着戚小河去采样。   做DNA检验是大事,而且还关乎戚家,一看就是个大新闻。对于纪洵拿来的那个透明袋子里的样本的主人是谁,主任暗地里好奇得抓耳挠腮。   但是表面上他却跟戚决关上门表态,一定让相关人员把这件事保密。   听到这话,戚决愣了几秒,忽然说了句让主任迷惑不解的话,   “保不保密,等结果出来。”   主任揪着头发想了十分钟也没想出来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因为那位是传说中的“冒牌少爷”,所以戚家不想保他了?   可是看着戚决看戚小河的神情,主任又觉得不太像。   ·   戚小河乖乖地让护士抽血采样,采完主任告诉他,他们会加急做对比,二十四小时就能出结果。   的确很快,戚小河感激地说了好几声谢谢。   付检测费的时候戚小河发现纪洵又先付了,他不管,把单子拿过来看着数额给纪洵转了过去并且在一旁盯着,纪洵只好收下转账。   看着护士收好样本,戚小河心里总算落下一块大石。   可要等结果的二十四小时,依旧不算很短,戚小河准备回鸽子嵌村等消息。   戚小河告诉戚决他要回去时,戚决愣了愣,抬眸看向戚小河,“你可以……在家里等。”   “家里”这个词就像风一样从戚小河的耳畔掠过,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因为戚小河下意识理解成戚决指的是他的“家里”,所以也没有多少反感。   因为事办得顺利,所以戚小河今天的心情很轻松,甚至连带着对戚决也不再那么刻意冷冰冰。何况纪秘书还帮了他的忙。   于是戚小河十分有耐心地摇摇头,“不了,我要回鸽子嵌看看我的花。谢谢戚总。”   礼貌又客气的语气让戚决垂下眼眸。   戚小河说着就开始买票,拒绝了小松要送他去机场的提议。戚小河笑吟吟的,“我买的是火车票。”   纪洵和小松都愣了一愣,特别是后者,好几秒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开口:“那……那我送您去火车站吧……”   戚小河指了指医院门口林荫道不远处,笑道,“那边就是公交站,很方便,我先过去等公交啦。”   戚小河说完就转身朝公交站走了过去,修长好看的背影汇入等公交的人流中。   小松下意识看向自家总裁的脸色,他以为总裁大概会让自己追过去。但是戚决只是出神地看了一眼远处的公交站,眼睫垂落下来,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他转身往回走。   纪洵紧跟上,然后是一脸迷茫的小松。 鉴定结果。、惊诧、愧疚、酸涩……所有情绪都在戚决心头挤得满满当当,仿佛让他从一个雕塑变成活血活肉的人类只需要一夜。   戚小河买了最快出发的车票,时间变得很赶。他先是回酒店拿了衣服等零碎东西,然后再赶往火车站。   好不容易在出发前十分钟进了站,戚小河松了一口气。   等戚小河坐上火车,时间已经是下午。他打开好久没看的微信,给陈水生发了一条【水生哥,我在回程路上了[可爱]】   陈水生原本是不怎么玩手机的,这条消息却被他秒回。【水生哥:我来接你。】   看到这四个简洁利落的字,戚小河愣了愣。他连忙把火车车次发过去,免得陈水生出发太早干等着。   想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水生哥,你在来川县接我就好了。】   即使如此,戚小河在铜岭出站时,还是一眼就看见陈水生高大的身躯站在站外,看起来等了不少时间。   陈水生自然而然接过戚小河的行李,那双漆黑的眼眸由上至下深深将戚小河看了一眼,最后将浓烈的情绪压下去,低低地问了句:“饿了吗?”   陈水生来都来了,戚小河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确实轻松很多。不用急着去赶大巴车,他们索性在铜岭吃了个饭再回去。   吃饱喝足,铜岭一入夜天就很快凉快下来了,戚小河和陈水生一路聊着天回了鸽子嵌村。这样的松散和惬意是戚小河在燕市感受不到的。   趁着夜色进了村子,村庄里的夜幕宁静,月亮和繁星都十分清晰。黑影憧憧的树梢连接着青黑色的天际,微风吹来时便一阵摇曳。   戚小河的视力好,在不算明亮的月光下依然能看清自己菜地里菜的轮廓。   陈水生当然知道他最关心的是什么,抿了抿唇道:“本来准备如果你不回来,再过一两天我会让人开始收莴笋,不然再长味道就没现在好了。”   对农场来说,陈水生是非常可靠的伙伴。戚小河调侃道:“我回来得很及时对吧?”   陈水生用余光看了身旁人一眼,等车子滑进陈家的院子,刹车时车轮摩擦地面时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戚小河没听见。   但在戚小河伸手拉门把手准备下车时陈水生却突然开口问道:“小河……燕市那边没有发生什么事吧?”   戚小河愣住。   狭窄的车厢里显得拥挤,陈水生也只有在这么避无可避的空间下才敢直白地瞅着戚小河的脸。他说不清是什么,但出站口看见他一秒露出笑脸的戚小河却让陈水生觉得有什么在变了。   他盯着戚小河,直到后者扬起一个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没有什么事,只是我搬家啦。”   戚小河打开车门跳下车,往院子一旁的一堆花盆跑去,弯下腰检查他的花,夸张又惊喜地对陈水生道:“水生哥,你把我的花照顾得好好!”   陈水生紧抿的唇角忍不住扬起了一点。   ·   第二天清晨,兰婶照例早起,却在院子里看见熟悉的身影。   兰婶热情亲昵地招呼着戚小河,戚小河也高高兴兴和她打招呼。清晨的乡村和城市格外不同,伴随着鸟鸣声,一茬一茬莴笋被整齐地码好。   看着莴笋被一箱箱封好,戚小河忍不住的高兴。这次往返买票住酒店、搬家的快递费、再加上张虞杉要的那么多钱,一下子就花出去小一万,这让戚小河觉得钱真不禁用,离补上那五十万的缺口又远了一点点。   不过戚小河并不气馁,也没有急切地要种更多地,光是现在这些他已经忙不过来了。放了几天假之后再开业,小河农场的订单爆棚到他的旧手机又卡了几次。   订单数量越来越多,靠人工记录不是办法。戚小河已经在摸索学习着用小程序开一家店,这样打订单的时候可以直接用电脑录过去。   所有事情都堆到一起,戚小河还跟着陈水生的皮卡去镇上的农用机械培训机构又学了两小时,再过两天他就要靠科三了。   等他们回来,已经快到十二点。   下车时戚小河看见陈大立绕着那些花盆转悠,还时不时拿小铲子铲铲土,兰婶在一旁呵斥他,“别拿个铲子乱铲,把人家小河的花弄坏了看你怎么办!”   熟悉的声音让戚小河忍不住露出笑容,忙碌一上午情绪平静下来后显露出来的紧张也缓和了几分。   陈大立不好意思地看着他,“这几种花稀奇,我都没见过,开得怪好看的……”   戚小河笑道:“没关系的,陈叔你碰上边的土没事。浇水的话不要太勤,土显干了再浇就没问题的。”   陈大立有点束手束脚,但在戚小河的鼓励下他小心翼翼摸了摸垂下去的粉白花瓣,憨厚笑道:“那我听小河的,小河让我怎么照顾我就怎么照顾。”   兰婶和陈水生都觉得稀奇,以前也没见到陈大立有这爱好,不过戚小河养的那些花确实见都没见过,名字都没听过。   除了花之外,戚小河的衣物和杂物都放在三楼一间杂物间里,用了干净的纸箱子装好。   看着自己的东西把陈家的房间塞得满满当当,戚小河很不好意思。除了车之外,房子也缺。然而乡下的房子虽然便宜,却难找到合适的又有人售卖的。   戚小河只能紧着最要紧的解决,吃过午饭他就上楼用自己的电脑按照网上的步骤做了一个小程序,名字就叫“小河农场”。   开好店之后是添加商品,现在地里有少量的空心菜、豇豆、很少量的西红柿,还有当前售卖的重心香莴笋。每一个戚小河都添加了图片,编辑好价格,设定好运费计算。   因为他卖的商品并不多,所以很快就弄好了。   他拿了手机看了微信消息,尽量都回复一遍后再给他们发送了小程序链接,然后在朋友圈里也发了一份。   当然,发出去后又收到了新一轮爆棚的消息,戚小河已经习惯了。他礼貌地回复了一些长辈,【小河:对,阿姨,您可以看看下面的选项,有大小规格的,选好直接下单就好了。】   像甘露露这样年岁的玩手机购物玩得很溜,根本不需要他教什么。但年纪更大生活更传统的一些燕市长辈,平时买东西都有家里的佣人和管家代劳,吩咐一声就不管了,所以上手得有些慢。偏偏他们也不知道存了什么爱好,不让佣人和儿孙代劳,而是自己亲力亲为来戚小河这儿下单。   其中就有戚小河在甘家见到的俞老爷子和刘老爷子。   对于这样年纪的人,戚小河自然更有耐心,一步一步乖巧地指导他们下单。看见他们下单成功后给自己发过来的表情包,戚小河莫名一阵欣慰。而当天也在的卓老爷子,戚小河已经把他忘在脑后了。   戚小河刚给甘阿姨发了消息,就看见消息栏又跳出来新消息。   【周华:你开店了?我买两箱莴笋一箱四季豆一箱西红柿】   【小河:甘阿姨刚刚买了好几箱,你再买会不会太多了?】   【周华:……】   【周华:别管】   戚小河有点疑惑,他们为什么母子要分开买?还买这么多?周华是一个人住吗,买这么多也吃不完啊。   但这点疑惑很快被戚小河抛在脑后,他登陆了后台看了一眼,才过几分钟,后台的订单数就已经让他咂舌。不过对戚小河来说省去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他可以把这些时间用在规划农场和做农活上。   新开的一点水浇地准备种菠菜和南瓜,之前种的黄瓜和花菜也已经出苗了,得给黄瓜把架子搭上。   忙忙碌碌地规划完,戚小河仿佛心有所感般看了一眼时间,快两点半了。   他的心提了一下。   马上就要到医院所说的二十四小时期限了,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戚小河就再也无法像刚刚一样专心致志工作。   毕竟十多年来对他而言已经确定无误的身世却突然显露出了一点崩塌的迹象,戚小河不说,可是他希望能彻底崩塌。   戚小河觉得屋子里有点闷,他关上电脑出了房间走上露台,手撑在栏杆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机盯着屏幕,眼神却像发呆一样没有焦点。   身边传来陈水生的脚步声,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小河……你在等什么吗?”   戚小河讶异于陈水生竟然这么敏锐。他转过头,唇红齿白的脸冲陈水生一笑,只是笑中却有些难以隐藏的艰涩。   “嗯。”戚小河的声音很轻,“我在等。”   没有说等什么,也没有说为什么等。   陈水生却不再多问,他走到戚小河身畔,和他一起眺望着远处的荒林,感受着身旁人的呼吸温度。   一阵铃声响起,戚小河接起了电话。   “喂?”   陈水生也并未询问,他只是一直这样陪着。   ·   吃过午饭后,从总裁办公室里就传来了一道古怪的命令,让下午不要有人去打扰他。   这个命令放在一心扑在事业上的戚决身上就有些诡异,其他人都大惑不解,却也不敢多问。   只有纪洵心里一对昨天去医院的时间,心里就清楚了八九分。   他体贴地替自家总裁传达了这道命令,守着办公室的门没让人进。   偌大的戚氏集团总裁办公室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戚决一个人。他反常地拿着手机,眼眸深深沉了下去。   其实一整个上午戚决便强行压着自己心中的烦躁和不安静下心工作。   但直到这一刻,等待着结果时所有复杂纠葛的情绪狂涌上来,戚决才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再看一个字的合同。此时此刻他眼前都是戚小河,小的戚小河、大的戚小河,总是笑吟吟的,没有一丝阴霾。   这些回忆带着一股酸涩,肆无忌惮挤满戚决的心脏。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它们才戛然而止,暂时鸣金收兵。   “戚总您好。昨天在本院进行的基因鉴定结果如下:其中多个基因座子代不能从亲代找到来源,不符合孟德尔遗传规律。根据现有资料和DNA结果来看,在排除同卵多胞胎、近亲及其他外源干扰的前提下,不支持张虞杉是戚小河的生物学父亲。”   悬空大石从半空落下,缓缓沉入水底。   窗外突然晦暗下来的天色打在戚决的眼眸上,投下一片影影绰绰的阴影。   “嗯。”戚决放下手机。   惊诧、愧疚、酸涩……所有情绪都在戚决心头挤得满满当当,仿佛让他从一个雕塑变成活血活肉的人类只需要一夜。   戚决木然看着窗外,燕市冰冷的高楼大厦在晦暗云层下显得尤为压抑。   忽然一道闪电刺破云层,惊雷巨响,一场等待已久的暴雨哗啦落下。 演得出神入化!、有人呆呆地问:“这是哪个小明星?均均怎么和他在一起,是不是要合作?”   戚小河说了“谢谢”,然后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怔怔地看了一眼挂断的电话。   他的沉默让陈水生有些担忧地看过来。   发了好一会儿呆戚小河才回神,察觉到陈水生的目光戚小河看向他,“水生哥,我没事。”   陈水生本还有些担心,因为那双乌黑的眼眸中好像浸着剔透的晶莹。但戚小河的嘴角扬了起来,高高的,一点也不作假。陈水生便以为那晶莹只是他的错觉,放下了心,也露出笑容。   只要戚小河开心,他似乎就能被感染。   戚小河的嘴角扬得很高,一整个下午和晚上都落不下来。   尽管暴雨刷刷落下,戚小河依旧欢欣雀跃。   婶子们都乐呵呵地问他:“小河哟,有什么事这么开心的?”   戚小河摇摇头,一副秘密的样子。但是整张脸上的喜悦却毫不设防,满溢了出来。   这个结果带来的喜悦比戚小河想象中更大,或许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庆幸自己不是张虞杉那样的人的小孩。但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抱着枕头兴奋地滚动时,戚小河突然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这件事同样也很重要。   他脸色的笑容逐渐落下去,戚小河抱着枕头,深深陷入被子里。   第二天早起戚小河就告诉陈水生他想去市里一趟,陈水生自然听他的。   戚小河知道就算自己可以坐中巴车去,陈水生也肯定会送他。从他到鸽子嵌村来之后陈水生就仿佛给他当了司机。戚小河一直很不好意思,却也只能从给陈水生的酬劳上感激他。   暴雨过后是大晴天,本就干净的乡下被雨水一冲刷显得更加澄净。   路上戚小河看了一眼手机,开了小河农场的小程序之后新消息总算没有那么多,他不用记笔记也能看得过来了。   除了消息之外每天都有不少新的好友申请,一开始戚小河为了卖菜是都会通过的,但是后来他发现有不少打广告和不知道干嘛的加他。于是那之后戚小河只加名字眼熟的人了。   扫了一眼新的好友申请,通过了几个报名字的,再看了一眼剩下的一个。   申请里什么也没写,头像是一张银色头发露出男生鼻梁下颌的非主流视角照片,看着有点像网图,昵称是“Bell”。   戚小河对这种账号已经有经验了,这几天来来回回拒绝了不少莫名其妙的微信。他顺手就给这个好友申请点了“拒绝”。   点完果然就消停了,对方也没有再申请。   戚小河放下手机,和开车的陈水生聊了一会儿天。   陈水生提到之前“小河农场”的招牌打出去后,铜岭那边果然有一些酒楼和超市顺藤摸瓜找过来,想跟他们合作。金风玉楼那边的需求量也很稳定,而且还一直在增加,王哥絮叨了很久说要请他们吃饭。   如果是刚来鸽子嵌的戚小河,听到铜岭有超市愿意采购他的菜,早高兴得蹦跶了。但是现在他们连日常的出货量都忙不过来,要供应大型超市就务必得再招人。   陈水生和他的想法一样,都没急着答应。等他们顾好出货再和超市合作也不迟。   至于王哥,戚小河挺喜欢陈水生的朋友,便爽快答应了。听到戚小河答应,陈水生有些诧异地顿了一下,眼神里露出一点笑意。   两个人三不五时地聊两句,路上并不无聊,没多久就进了市里。   陈水生随口问戚小河准备先去哪儿,戚小河说了一个辖区派出所的地址,陈水生怔了一下。他并不多问,沉默地沿着导航开往目的地。   半个小时后,戚小河就站在了那个他从网上找的可以采集血样的派出所的门口。   黑洞洞的大门在面前张开,戚小河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直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每挪动一下脚步都变得很艰难。   张虞杉至少在面对他时没有说谎,他不是张虞杉的孩子……他是在青阳河边的苞谷地里捡的小孩。   荒无人烟的苞谷地里的小孩,多半是被遗弃的。   戚小河明白,但是十来年的孤独让他甘愿被这一线或许会引着他走向失望的血脉牵引,牵引着他来派出所。   戚小河抿了抿唇,垂下眼睫。   就算失望,他也想知道他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会是农民吗?   他转身看了一眼陈水生,不好意思地说道:“水生哥,你在车上等我好吗?”   陈水生深深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戚小河走进派出所,在派出所姐姐诧异的目光下简单说明了自己的身世,填写表格办理程序之后便能采集血样。   期间所里的几个民警一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因为这个貌似被拐卖的年轻人实在长得太出色了,而且衣着气质看上去不凡,实在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大姐热心地问他:“你要报案吗?是谁拐卖了你知道吗?”   戚小河一五一十地回答:“那个人已经坐过牢了,他刚出狱。而且……他好像是在地里捡到我的。”   戚小河垂下眼睫,掩饰住眼中的情绪。   大姐却怔愣了一下,这意思,多半是遗弃的?如果是拐卖的话找到亲生父母的希望很大,但如果是遗弃的……那就很难说。   她看向戚小河的眼神充满心疼,这个年轻人看上去比电视里的明星好看多了。   谁舍得遗弃这么漂亮的小孩啊?大姐即使看惯了各种人生百态,也不由得默默咬牙切齿了一会儿。   戚小河没有在派出所里久留,只是留下了电话和住址,派出所的大姐告诉他DNA对比一般要两周到三周,让他保持电话通畅及时接听。   戚小河乖乖点头应下了。   一见他出派出所,陈水生就从皮卡上下来,过来接他。   戚小河怕陈水生担心,扬起笑脸对他说道:“水生哥,我事办完了。我们去找王哥吃饭吧。”   陈水生仔细地看了一眼这张白皙的小脸,确定那脸上没有一点勉强和忧虑,才放下心点点头,“好。”   戚小河上了他的皮卡,陈水生开车往金风玉楼的方向去。   他没问戚小河去派出所报什么案子,即使十分担心,陈水生依旧努力克制着自己,保持住这一丁点的边界感。   因为陈水生担心如果他没有这边界感,戚小河就会像一只领地被侵犯的小动物一样,一下子就缩了回去,躲得远远的,再也不会理会他。   二十多分钟后他们就到了金风玉楼,把车停进车位,两个人照例要往后厨走。但就在他们从酒楼大门经过时,一堆人忽然前拥后簇从酒楼里走出来,穿着西装的酒楼经理在一旁堆着笑容送客。   他们挡住了戚小河和陈水生的路线,戚小河准备等他们过去再走,但却听到一个烦躁的声音嘟囔着从人堆里传来。   “拽什么拽,卖个菜还居然不加我微信……”   戚小河下意识抬头看去,只见到一片银色头发裹着一个墨镜,身上还披着一件摇摇欲坠的外套,也不知道到底是穿还是不穿。   那银发少年旁边一个三十来岁模样精干的女人顿时用手在他面前挡了一下,低声却严厉地说道:“大庭广众的,别乱说话。”   银发少年不服气地嘟着嘴,把手机揣兜里。就在这时,戚小河身后忽然传来一片尖叫声,像是有一大群人涌了过来。   护着那银发少年的两个身材高大同样戴着墨镜的黑衣男人顿时一脸冷酷地转身走过来,就要往戚小河肩膀上推,“退一点,退一点!”   戚小河一脸懵逼,陈水生下意识就要护着戚小河。   那两个黑衣男人看见戚小河的脸时,刚推出去的手臂僵在了半空中。   “你……你是粉丝吗?”戚小河竟然听到其中一个男人迟疑的询问。   什么粉丝?戚小河茫然。而这时身后的一大群粉丝涌了过来,戚小河没防备,背上好像被人推了一把,下意识就往前一跌,踉跄着从那两个黑衣男中间往前跌了几步,正好跌到银发少年面前。   旁边的女人连忙过来护,保镖也终于从发呆中回神要来拉开他,陈水生一脸着急。粉丝却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她们原本是冲着那头亮眼的银色头发去的,即使隔了几十米也能清清楚楚看见这头银发。就算墨镜遮着大半张脸,整个人酷拽得不行,也让粉丝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但随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挤开她们,把另一个身材偏瘦却十分修长的男孩扶起来,一部分不小心瞥见这一幕的粉丝的目光就转移了。   鸦羽般乌黑的头发,衬得那张脸又小又白,乌黑的眸子和头发一般颜色,唇却是鲜嫩欲滴的水红。   只一眼,便让人不能违背本心地把注意力移到了他的身上。   有人咽口水,有人举起手机。   有人呆呆地问:“这是哪个小明星?均均怎么和他在一起,是不是要合作?”   直到保镖把她们推开,才有几个人忍不住大喊:“均均,他是谁啊?”   钟宥均深深拧起了眉。是谁在抢他粉丝的视线?   钟宥均烦躁地看过去,看见那张脸时墨镜后的眼睛忍不住呆了一下。   旁边经纪人都难得没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随即便是愤怒,“哪家公司的小明星来蹭镜头?真不要脸,我打听打听。”   钟宥均眨了眨眼。   直觉这打听的结果说不准就是他又要多一个公司同门了。   他恶狠狠瞪向那张脸,对方却浑然不觉般,一副迷茫无辜的样子,演得出神入化! 戚决的“好心”、“摔到哪里了?疼不疼?”   戚小河和陈水生都没见过这阵仗,眼看着那个银发少年被人拥簇着上了一辆车那些粉丝还没散开,有的竟然跑过来问戚小河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公司的,是不是未出道艺人。   陈水生抿着唇护在戚小河跟前把他挡了个严严实实,还有粉丝想来拍戚小河,都被陈水生的面色吓回去了。戚小河隔着陈水生的肩膀告诉那些粉丝自己不是艺人,只是过路的。然后也不理会她们失望的叹气声,拉着陈水生就准备往酒楼后面躲。   刚殷勤地把钟宥均送上车的酒店经理转头看见戚小河的模样,以为他们也是客人连忙小跑过来。   戚小河和陈水生可没有准备在金风玉楼吃饭,看这酒店能买得起小河农场的有机蔬菜就知道价格不是一般的贵了,而且总招待明星。   但两人的方向却是往酒楼方向走,一时之间就有些尴尬。戚小河支支吾吾,他不知道能不能直接把王哥说出来,万一王哥是准备翘班和他们一起吃饭?   陈水生却直剌剌说道:“我们不在这儿吃饭,我们来找王成姜。”   “哦,你们找老王啊……”经理随口附和,知道不是客人,他殷勤弯下去的腰慢慢直了起来。   不过戚小河的模样实在出众,见他们要绕后面,经理大气道:“你们从正门进去吧,没事儿。”   戚小河这张脸走走他们酒楼的门说不定又能招来一波小姑娘照顾生意呢。   戚小河道了谢,和陈水生走进酒楼正门,经理让侍应生带他们去后勤仓库找人。   刚说完,一个膀大腰圆的胖子就从隐蔽的后门进了大厅,拿着一张单子要找经理,正是王成姜。   戚小河叫了一声“王哥”,王成姜抬头,眼睛倏地瞪大了。满是肥肉的脸上一脸惊喜,“哎呀,水生,弟弟,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也没给我打个电话?”   王哥又忙指着戚小河向经理介绍,“佘经理,这就是小河农场的老板,这段时间的菜都是他发给我们的。”   听到这话,佘经理的眼神里没掩饰住惊讶,他的视线在陈水生和戚小河之间扫来扫去。陈水生的模样说是做农场的他还觉得正常,可是旁边这个白皙纤瘦的年轻人?   这么一张唇红齿白不比他刚刚送出门的大明星差到哪里去的一张脸,身材也有些纤细单薄,如果不是王成姜说,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位居然就是那个小河农场的老板。   戚小河礼貌地介绍道:“佘经理,我姓戚,小河就是我的名字。”   佘经理一脸恍惚,但惯性还是让他伸出手连忙和戚小河握了个手,“感谢感谢,你们农场的菜让我们金风玉楼口碑和生意都好了不少……”   佘经理又和陈水生握了手,这粗糙的大手才附和他心里的农民印象。佘经理还是忍不住看戚小河,“戚先生,你是……农场的股东是吗?”   听到“戚先生”这个称呼,戚小河一下子有些怔愣。   经理的画外音很容易猜,戚小河笑道:“是股东,也是农民。”   佘经理脸上的惊讶一点没褪,也不知道信了还是没信。   不过他的态度热情很多,非要留戚小河和陈水生就在酒楼吃饭。他们推拒不了,只能跟着佘经理上了包厢。   上的菜都是金风玉楼的好菜,有些食材陈水生都没怎么见过。佘经理还陪他们动了动筷子,还有事忙,便让王成姜当陪客招待。   等佘经理出了包厢门,王哥嘿嘿笑道:“今天借你们的光,我也白吃这么一桌子好菜了。”   他拿起酒瓶要劝酒,陈水生不喝,王哥清楚他的脾气只把目标转向戚小河。戚小河白白的手面前摆了摆,王哥顿时觉得不忍心,又把酒放回去了。   “唉戚老板,你看着这么乖一个小孩,我这大老粗都不忍心欺负你了……”   今天刚听了“戚先生”,又听到“戚老板”,戚小河都愣了。   忽然包厢门又被推开,几个人抬头一看,佘经理又进来了。   他是刚刚突然想起一件事又绕了回来,“戚老板,之前那个发过微博的很出名的一个明星钟宥均,就是刚刚出去那个,你们应该打了照面吧?”   戚小河问:“怎么了?”   佘经理笑道:“他就喜欢吃你们农场的菜,还让经纪人找我问问怎么买。”   一说到这,王成姜也想起来了,连连点头,“哦对对,是有这件事,我都给忘了。”他拍拍后脑勺,“弟弟啊,我把你的微信号给他经纪人了。”   戚小河每天都加不少人,也不知道谁是那个明星的经纪人。   佘经理只是知会过戚小河有这么一件事就走了。   他们在金风玉楼大吃了一顿,王成姜想留两人晚上在市里唱K却留不住,想到小河农场的生意王成姜只能遗憾作罢。   戚小河和陈水生消了食就准备回鸽子嵌村了。   看着沿路的风景戚小河发着呆,突然把那个看着像网图的微信号和今天那一头银白色头发的大明星联系在一起,戚小河把微信通讯录发出来点开看了看,越看越像。   难道这是那个叫钟宥均的明星?戚小河猜测。   一想到他也是想买自己的菜,戚小河也不矫情,重新点进去向对方发送了一个好友申请,不过迟迟没被通过。   大明星大概是不太有时间经常看手机的,戚小河理解。   就在他准备把手机揣回兜里时,电话铃声忽然响起了,看见来电显示时戚小河怔愣住。   他迟疑了两秒钟,还是摁下了接听,“戚总,有什么事吗?”   听到这个称呼,驾驶座的陈水生瞥了一眼。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之中,戚小河既然接了,便耐心地等待着。   几秒之后,戚决清冽的声音才在那头响起,“小河,”他顿了一下,“鉴定结果出来了,你知道了吗?”   戚小河“嗯”了一声,不明白戚决要说什么。   那头又沉默,只听见戚决略有些重的呼吸声。又过了十几秒,他的声音更轻地响起,“要回燕市去公安局找你的亲生父母吗?我陪你……”   戚小河告诉他,“不用了,我已经在铜岭的公安局录了信息。”   那头的戚决一下子卡了壳,半晌才轻轻回道“那就好”。   这样的戚决对戚小河而言是十分陌生的,他从来没有听过用这种语气说话的戚决。戚小河不算太傻,他大概能猜到一点原因,或许是因为他不是张虞杉的亲生儿子,所以戚决的态度才变了。   戚小河抿了抿唇萝卜,“没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那一头又只有一个“好”字。   戚小河摁断电话,把手机揣回兜里。   陈水生余光扫过来,看上去是随口一问,其实仔细听声音有点僵硬,“小河,是你家里人?”   戚小河摇了摇头,“不是,只是以前认识的一个人。”   陈水生便“嗯”了一声,专心开车。   ·   老宅二楼的书房中,戚决一动不动地站在窗户前,手里的手机屏幕早已经黑掉了。   自从那场暴雨过后就是炽热的大晴天,书房正对着花园一角,但那株瀑布般垂落的“蓝色阴雨”,因为进了夏季,花开得又少颜色又浅。   戚决问过园丁为什么花变少了,园丁却说这花只在春秋两季花最多,夏季这样是正常的。   之前的夏天也是这样吗?虽然戚决只要在家便在这间书房办公,但是他好像从来没有注意过。   那天暴雨之后,本就少的花开得越来越稀稀拉拉,显然被雨水冲掉了不少。戚决看着那花,忍不住地想起戚小河。   可一向在生意上从容的戚决,这段时间却有些弄不透自己。从五月份以来,这几个月大概是他二十多年来情绪起伏最大的几个月。   无法摸清是为什么,戚决遇到了人生当中最大的滑铁卢。他抿了抿唇,把视线从那株蓝色阴雨上强行抽离。   戚决重新打开手机,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个他最近看过很多次的头像,点进去时,戚决看到了戚小河发的开店的朋友圈。   他垂眸,在那个只有几种商品的小店里逛了好几分钟,每样都加入购物车,下单。   支付成功后戚决也没有退出去,他盯着小店的界面,手指动了动,点击“分享到朋友圈”。   空白的文字框里,戚决顿了顿,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摁下键盘:【很好吃。】   发送。   发送成功的一刹那戚决看着孤零零的三个字,突然有些懊悔,他是不是写得太简单了?   两三分钟后,刷到戚氏集团总裁这条朋友圈的戚氏集团股东、员工、海外合作商、商业对手,以及认识戚决的燕市人,都不约而同震惊。   戚决竟然发了朋友圈??   被盗号了??   而远在鸽子嵌村的戚小河并没有时间刷朋友圈。他和陈水生回了鸽子嵌村后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作息,并没有多少变化。   连那个没有通过他好友申请的明星戚小河都给忘在脑后了。   把黄瓜架子搭上,撒菠菜子、南瓜子……有了帮工后他们就收工得很早,五点就踩着小土路扛着锄头提着装种子的篮子回家了。   晚饭过后戚小河照例去看手机,不过现在要轻松很多,他只用看看小程序的后台就行。   七月份的晚上露台被晒了一天的温度还没有褪下来,戚小河便和陈家人一人一把竹椅摇着蒲扇在院子里乘凉,旁边还点了一盘蚊香。   戚小河一手拿着蒲扇,一手开手机,长腿在地上撑着,玩似的让竹椅只有两只腿着地,前后摇摇晃晃。   像个小孩子似的,而在陈家,戚小河的确能像个孩子一样轻松自在。   他熟练地登入农场小程序后台。   “砰!”   一声巨响,陈家人都震惊转头,陈水生弹簧似的从竹椅上跳了起来去扶倒栽在地上的戚小河。   陈大立和兰婶都十分震惊,赶紧过来查看,“哎哟小河,你有没有事哦!怎么坐着椅子还摔跤了?”   “摔到哪里了?疼不疼?”   陈水生也一脸担忧地摸戚小河的后脑勺,神情紧张地像要马上把戚小河送到村卫生所。   而戚小河对这些关怀恍若未闻,他呆呆地看着小程序后台界面,消息提示“9999+”   新订单数量:3834   而且还在以每两分钟一个的速度不断增加。   陈水生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手机屏幕,这下神情比刚才更凝重。   “忙不过来的。”陈水生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人不够,地里的菜也不一定够。” 戚总来种地啦。、听着戚小河用这样诚恳却陌生的话感谢他时,戚决只觉得一股凉意从上而下浸透自己的身体。   晚上九点,不少小河农场的客户都刷到了一条朋友圈。   【小河:非常抱歉,由于新订单大量增加,农场供应不足,暂时闭店。农场已有的供应和人力大约只能满足前两千位下单的客户,稍晚下单的客户可以在订单页申请退款,或者如果您能接受农场其他品类蔬菜替换,并且能够接受较长的发货期,请留言给我们。对于前两千位客户:由于农场人手不足,发货时间会延长到三至五天,非常抱歉,如果您不接受可以随时退款。[鞠躬][鞠躬][鞠躬]】   戚小河的朋友圈还配了一张图,一盏矿灯用土疙瘩垫着放在地头,地里好几个人摸黑弯腰在采摘蔬菜,显然是在加班。   戚小河发完这条朋友圈就赶紧放下手机也跟着忙活起来,不一会儿陈大立又带来几个村里闲着的劳力帮忙,一群人连水都来不及喝一口就加班加点地帮忙摘菜。   到了十点戚小河就推陈水生回去,陈水生不想回去。   戚小河这次却很坚决:“水生哥,你明天还要开车,而且这次的菜一趟运不完,来来回回要好几次。你先回去睡觉,这样才能保证路上安全。”   戚小河这么说,陈水生抿了抿唇,只能听他的话回去休息。   戚小河又对地里剩下来帮忙的婶子阿叔说道:“叔叔婶婶,我们今天可能要忙到晚一点,但是帮工的价格我会按三倍结算。”   听到这话,几个农村妇女和汉子都高兴起来,手里干活也更有干劲了。   即使如此,他们都忙到了凌晨一点多。几个婶子还说熬一整夜没事,戚小河还是把他们赶回家休息去了。   戚小河自己也很累,他回去稍微洗了洗倒头就睡,却总是做梦睡得不安慰。   五点顶着两个微微青黑的眼圈醒来,戚小河吃一堑长一智,默默地想,下次……得研究一下怎么在商店里设置库存。   鸽子嵌村里的人都很淳朴,戚小河承诺了发三倍的报酬,那些叔叔婶子一大早又过来帮忙了,陈水生也已经忙活了起来。   昨晚采摘的菜已经装了一车,陈水生随便拿了个冷包子就上了皮卡要去镇上。而院子和地头还堆着起码三辆车的菜。   一个晚上的功夫,小河农场就被弄得兵荒马乱。   ·   戚决压下那点字打太少了的懊悔,但随着他那条朋友圈发出去,自然引来不少动静。   公司里倒是没人敢当面问到这位冰山总裁身上,但海外的合作商和一些朋友,燕市圈子的一些好友熟人,却都不忌讳地打电话过来,第一句全是:“你号被盗了。”   戚决抿了抿唇,声音冷冽,“没有。”   一个傍晚,戚决就在应付这些莫名其妙关心他的号有没有被盗的人中度过。   晚上十点,已经把手机静音放一旁了的戚决连着看手机亮了三次。他瞥了一眼,是洛子昂。   洛子昂的电话如果没人接他就会契而不舍连续拨打占线,戚决抿唇,拿起手机按下接听。   他预备着等洛子昂那句“你号被盗了”,然而电话刚一接通那头就传来洛子昂肆无忌惮的狂笑声,戚决皱着眉头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洛子昂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怀着一百分好奇问戚决:“戚决,你是多讨厌你那个便宜弟弟啊,准备把人家的农场整垮?”   戚决:?   他拧眉,重新把手机拿回耳畔,声音冰冷,“我没有。”   洛子昂继续笑,“开个玩笑开个玩笑,你这戚氏集团总裁几百年才发一条的朋友圈的威力太大了,直接让你家小河半夜去地里加班了,哈哈哈……”   戚决深深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   “你这始作俑者还不知道?啧啧啧怪不得这么平静。”洛子昂的笑声忽然变得贼兮兮起来,用气音悄声说道:“因为我也加了你家小河的微信好友,打入敌军内部了呀……”   戚决按断电话。   他沉着脸,滑动屏幕的手指却有些僵硬。   因为从发完那条朋友圈后接到的微信消息和电话短信太多,他都没看手机。   登了微信,依旧是直接点戚小河的头像进他的朋友圈,连戚决自己都有些吃惊,他做起这些竟然熟门熟路。   在一点开,戚决便看到了小河农场闭店的公告。   他的脸僵了僵,再点开那张照片仔细看,暗淡的菜地和模糊不清的环境让他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十点半,刚洗完澡的纪洵一出浴室门就听到了自己的电话铃声。   本着自家老板发的高工资,他敬业地接听,“喂,戚总?”   那头顿了一下,然后道:“定一下去鸽子嵌村的机票和车。”   纪洵愣了一下,马上应下来,“好的,您是明天出发吗?”   “……越快越好。”   但戚氏集团总裁再迫切,国内却已经取消了红眼航班。铜岭也没有提前联络好的私人停机坪。   ·   上午十点钟,戚小河直起过度使用的腰,在兰婶强烈要求下也准备回去吃点“上午茶”补充补充体力歇一会儿。   一晚一早的睡眠不足让他的注意力都有些涣散了,行尸走肉般回了院子,根本没注意到一辆车悄无声息开进了村子。   走到院子里,戚小河先去边上的水龙头开水潦草地洗了一把脸,凉凉的水终于让他的困意散了一些。只不过头发也被打湿了一点。   手边没有纸或者毛巾,戚小河粗暴地闭着眼甩了甩脑袋,把头发上和脸上的水珠甩得四散溅开。   差不多了之后他才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西装布料吓了一跳。   戚小河惊得退了一步,一个熟悉但非常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对不起。”   抬头看见戚决那张英俊的脸时,戚小河愣了。   戚决垂眸,视线一寸寸在那张白皙疲倦的小脸上扫过,心里涌起难以压制的愧意。   而戚决对自己也有些心惊,他的朋友圈会引发的后果,他不应该考虑不到。可当时的戚决却不知道为什么,完全没有了在谈判桌上的那份锐利和生意上的那份深思熟虑。   戚小河听着这三个字,却懵懵的。   等他的大脑慢慢从困意中清醒过来,戚小河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掏出手机,点开朋友圈往下刷,翻到了戚决发的那条朋友圈。   直到看到那条朋友圈,戚小河对昨天莫名其妙的订单狂增的疑惑终于解开了。   “原来是戚总……”   听着那个“戚总”,戚决觉得刺耳,却无法说什么。   他垂眸看着戚小河,“这次是我造成的后果,我会承担。我来帮你。”   听到这话,戚小河大吃一惊,他呆呆地看了一眼眼前一身正装仿佛从秀场上刚下来的戚决,和背景里的菜地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或许是戚小河眼里的不信任太显而易见了,戚决抿抿唇,开始解扣子脱外套。   小松取了行李走过来,接过戚决的外套,递给他一袋子衣服,“戚总,您的衣服在这里。”   戚决垂眸看着戚小河,“小河,我可以借一下房间换衣服吗?”   戚小河本应该拒绝的,但是他已经被戚决这一系列的操作镇住了,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院子里又来了人,戚决锐利地抬头看去。   兰婶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压低声音对后走出来的陈大立嘀咕,“又是那个长得比明星还俊的小伙子!弟弟认识的朋友都长得一个比一个俊哦……”   兰婶五十来岁的人了,乍眼看见戚决这般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有点激动,就跟真见了大明星似的。   正和陈大立嘀咕着,就看见她眼里的“大明星”走过来,越走近,越显得那身姿身高腿长,带着一股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凛冽气质。   戚决惯常打交道的都是谈判桌上的人,从小到大他在家人面前也是冷着个脸。这会儿虽然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柔和一点,兰婶和陈大立却依旧被吓了一跳,连连后退不敢让他靠近,“你……你要做什么?”陈大立一个村主任也忍不住声音有点怯。   戚决愣在原地。   见到这情景,戚小河心头有些无奈,走过来堆起笑容安抚陈家人,“兰婶立叔,这是我……我一个熟人。”   听到“熟人”时,戚决脸上挤出来的那点笑意尽数消退。他垂下眼睫,掩住眼中的神情。   戚小河继续道:“我带他去我房间一下……”   兰婶和陈大立自然都没有异议,连连点头,目送他们上了楼。   “长得那么好看就是性格好冷哦……”兰婶正和陈大立嘀咕,另一个身材高大壮实不输他们儿子的年轻人也走了过来,不过这个年轻人倒是性格很好,笑着问道:“婶子阿叔,能不能再借一间空房间我换一下衣服?”   小松明智地没有跟着自家老板和戚小河上楼。   一遇到平易近人的,兰婶就不怯了,热情地把小松带进屋子给他借了一间空房间。   而戚决跟着戚小河来到三楼,淡淡扫了一眼,最后戚小河来到边上的一间房间门口。   正要打开房间门的戚小河突然清醒,他愣了一下,缓缓转身。复杂的目光像是疑惑刚刚自己为什么要带戚决上楼来。   戚决看到这目光,心狠狠一沉。   戚小河松开抓住门把手的手,眸色淡淡的,“戚总,你回去吧。”   一片云遮住了阳光,阴影投下来,戚决整张脸笼罩进淡淡的阴影中。   戚小河想了想,又真诚地说道:“你是好心,戚总。是我没有设置好库存才这样。虽然这两天忙一点但是确实赚了很多,我还要谢谢你。”   戚小河的每一句话听起来都感激满满,诚挚而恳切。   戚决也觉得,他听到“你是好心”时应该感到高兴,可事实完全相反。听着戚小河用这样诚恳却陌生的话感谢他时,戚决只觉得一股凉意从上而下浸透自己的身体。   良久的沉默后,他垂下眼眸,掩住晦暗的眸色。   “不……用谢。”戚决轻声道。 戚总干农活!、戚决站在原地眸色晦暗地看着那纤细的背影,脑子里都是刚刚戚小河熟稔的“水生哥”。   戚小河扬起笑脸,他以为戚决既然这样说大概就会回去了,回他该回的燕市。   但戚决垂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在他门口半点没有要移开的意思。   戚小河有点愣。   戚决浓密的睫毛掩盖住他眼中的情绪,只泄出一点轻而淡的失落,用戚小河从未从戚决嘴里听到过的近乎“恳求”的语气,低声道,“可我都来了……”   或许是因为这样“示弱”的语气让戚小河没有防备心,他下意识退了一步,抿了抿唇。   终于有些防不住,松了口,“好……好吧。”   戚决却并没有因这句松口而得意,他只是忍不住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把心脏处的郁躁散开一点点……只是一点点而已。   戚小河还愣呆呆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上一秒自己还在感谢戚决,劝他回去,下一秒戚决就进了自己的房间,在里面换衣服。   戚小河站在门口,门不怎么隔音,他能清晰听到里面传来衣料的摩擦声。   没过两分钟,门就被拉开了。   拉开的门的带起的风扑在还在原地发呆的戚小河脸上,他陡然回神,下意识抬头一看,心脏却“咚”地一下。   戚决穿着的是一套浅色运动服,一看就不便宜的料子衬得戚决身材更加修长挺拔。戚小河看见成年以后就很少穿成这样的戚决,脑子里突然冒出十来岁的戚决模样。   那时候戚小河还很小,但是小孩子的眼睛也已经自作主张认为大哥是最好看的哥哥,或许是因为戚允对戚小河的态度让他自动把他排除在外,戚决就以冷冰冰但却不会对戚小河恶语相向的优势在他心中独占“好看”这个位置。   事实上戚小河的小孩子眼睛没有看错,高中时的戚决是学生会长,仅仅凭着开学时穿着一套白色运动服站在台上冷冰冰地发言,就让报名学生会的学妹人数破了新高,情书也跟雪花似的塞满了戚决高中时的抽屉。   他每天到学校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冷着脸皱着眉头清理抽屉,同时忍受着洛子昂的阴阳怪气。等到了大学,戚决逐步接手家族企业,不常在学校,反而轻松下来了。   也是从那时候起,戚小河看见的戚决就总是穿着西装或者正式的衬衫,和戚小河之间的距离仿佛也从一条银河变成了两条银河。   戚小河没有预料到,他竟然会在鸽子嵌村看到戚决又穿上了运动装。   面前的人在傻傻盯着自己的衣服发呆,看着那垂落的被日光照成了金色的纤长睫毛,戚决只觉得心脏某处陷了下去。他抿唇接受着近来许多的从未体会过的情绪,一边却忍不住想要伸手碰一碰……   至于碰哪里,在戚小河被吓到般抬起头,在戚决皱着眉头不解地缩回手之前,他自己都不太清楚。   意识到自己竟然发呆想起了小时候,戚小河有些脸红,他想拍拍自己的脸颊但在戚决面前又不好意思做这个动作。   为什么要想起小时候?戚小河心里涌起一股沮丧,他都已经决定把戚家忘了。   戚小河的情绪一秒从高昂欢快沉了下去,戚决敏锐地察觉到了,但他却不知道是为什么。   还不等他开口,戚小河便逃避似的转身,“戚总换好了衣服,那我们下去吧。”   戚决敛下眼眸,跟了上去。   ·   菜地里突然出现两个身高腿长模样好的陌生人时,本地的叔叔婶婶都愣住了,特别是那个和戚小河挨得近一点的年轻人,啧啧啧那腿,那模样……   鸽子嵌村能见到这模样的人物他们忍不住两眼放光,但是偏偏这年轻人和戚小河完全相反,戚小河是模样顶好人也爱笑,可这年轻人却冷得像冬天房檐下的冰棱子,白白浪费了那么一张英俊得像大明星的脸。   在到菜地之前,戚小河都还想再劝戚决,但是戚决却执意要到地里帮忙。   前天下过暴雨,现在泥土还有点湿,一踩进地里就要沾一脚的泥。   戚小河默默瞅了一眼戚决,在他印象里戚决有洁癖,书房和卧室都一丝不苟,而且不喜欢别人进去。   然而戚决却眉头都不皱一下地踩进菜地里,任凭湿泥弄脏他的鞋子和裤脚,尽管这一片菜地可能都没有他的鞋子和裤子贵。   那些婶子大叔都又害怕又好奇地往戚决的方向瞅,交头接耳嘀咕这个年轻人作什么要来摘菜,是不是城里人说的“体验生活”?   戚决抿唇垂眸看了一眼地里的莴笋,一茬茬茂密得快下不了脚。   戚决虽然没有做过农活,学习能力却很强,他只看了一眼其他人是怎么处理莴笋的,便学着先把莴笋从地里□□。   拔出莴笋时带出的四溅的泥土让戚决微微皱了一下眉,但他手上的动作却没停,拿着一把小松从陈家借来的镰刀,手起刀落,带着泥土的莴笋根便被整齐干净地削去。   削好的莴笋被放在一边码起来,那几个婶子大叔歇一会儿又嘲这边看过来时便震惊,嘀咕道:“哎哟,这个小伙子这么厉害的哟!”   戚小河忙从地里抬起头好奇地看过去,只见戚决旁边的空地上整整齐齐码着削好根理好黄叶的莴笋,看上去整洁干净得无可挑剔。   戚小河张着嘴巴半天没合上,他有点吃惊。   原来戚决不光是学习厉害,连干农活也很厉害?   长时间的农活对于很少接触的城里人来说会很累,更别说戚决和小松个子都高,弯下去就比矮个更费力。但是他们都有锻炼的习惯,身体素质极好,连着干下来竟然也没有喊累。   一个小时后陈水生开着皮卡回来了,戚小河一瞥见皮卡的影子便连忙抛下手里的活往陈家院子走去。   戚决直起身看过去。   皮卡停在了院子外面,后面的车厢又空了下来。陈水生打开车门下车就朝放在院子里的已经打包好的泡沫箱走去。   戚小河帮他把泡沫箱搬到车厢里码起来。   一个泡沫箱体积很大,戚小河虽然个子修长但是偏瘦,看着便有些让人担心会不会压垮他。   陈水生不由分说地从戚小河手里接过泡沫箱放到车上,结实黝黑的手臂粗壮有力,闷声不吭干着活。   平常他们只送一趟去镇上,消消停停的一般都要中午才回来,看陈水生的模样显然一口气都没有歇,赶着回来运剩下的蔬菜。   戚小河抿了抿唇,想了想说道:“水生哥,要不我们再包一辆车。我让立叔去村里问问还有没有车可以去镇上的。”   陈水生却坚持,“没事,我可以送完的。”   虽然可以送完,但是意味着陈水生要没有间歇地从白天送到晚上,戚小河皱了下眉。   “让小松帮着送吧。”背后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   戚小河回头一看,发现戚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身后,戚小河一回头正好和戚决垂眸凝视他的眼神对上。   “小河……这是?”陈水生警惕地看着那个比戚小河高半个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戚小河的英俊男人。   戚决抬眸,陡然冷却下来的视线看向陈水生,“戚决。”   “戚”字让陈水生心里“咯噔”一声,顿时敲响了警钟。可戚小河对戚决的态度看上去却不像是亲戚,陈水生心中情绪一时之间复杂难言,都闷在了心里。   “你是?”戚决冷淡的声音又响起。   陈水生抿了抿唇,声音沉闷,“陈水生。”   听到这个回答时戚决只垂眸淡淡示意他听见了,眼神的焦点又全部落在了戚小河的身上,视线也一瞬柔和下来。“让小松帮着一起送。”   戚小河愣住,“小松?”   他转头去看戚决的车,不是上次那辆迈巴赫,但也是一辆豪车。   小松已经非常有眼力见地走过来,在院子边的水龙头上洗了一把手,放下袖子,笑着对戚小河道:“小河少……”   戚小河连忙冲他眨眼,小松硬生生把后半截话头咽了下去。   不过这样一来就变成“小河”了,不知道为什么,小松觉得叫这个称呼身上会凉飕飕的。   他摸着后脑勺,说道:“我帮忙送过去吧,反正不开车我也在地里帮忙,都是一样的。”   戚决的提议确实很有说服力,戚小河眼睁睁看着小松把泡沫箱就这么放到了那辆豪车的后座上,廉价的泡沫箱和豪车放在一起看着十分诡异。   戚小河觉得一会儿小松开着这辆车到镇上的快递点去寄快递,大概会引来不少目光。   小松的动作很快,最关键的是豪车没有多少空间能装下泡沫箱,后备箱也小得可怜。   陈水生的皮卡也很快装好,他看了戚小河一眼,戚决依旧站在戚小河身边。陈水生抿唇开门上了皮卡。   “水生哥,路上小心,小松哥也是。”戚小河冲他们摆了摆手,小松冲他咧开大白牙笑了笑。   两辆车一前一后,豪车跟在陈水生的皮卡后面开上了村子里的水泥小道,逐渐远去。   戚小河轻轻呼了一口气,甩了甩手继续往菜地走去。   戚决站在原地眸色晦暗地看着那纤细的背影,脑子里都是刚刚戚小河熟稔的“水生哥”。   他身上的气息微冷,却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说什么。   戚决垂眸,手伸进裤兜拿出手机。   戚小河只看见戚决打了个电话,还以为他有什么工作要忙,正庆幸着,但戚决打完电话又来菜地里帮忙了。   戚小河发现戚决的帮忙真的不是嘴上说说,虽然听上去把戚家的大少爷和农活扯在一起像天方夜谭,但是戚决削起菜来却又快又稳,他刀握得极好,即使手里拿的是陈家最钝那把镰刀在他手里却锋利得跟什么似的。 你回去吧。、“戚总,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不是张虞杉的儿子,所以你觉得冤枉了我,要补偿我,是吗?”   戚决虽然冷,但是默默一起干了这么久的活加上农村人又胆大热情,有话多的婶子见戚决对戚小河说话都很柔和,便没忍住好奇问:“小伙子,你在家里经常切菜是不是呀?干活这么麻利的哟!”   听到这话,戚小河憋住笑,别说切菜了,戚决大概这辈子除了整理他自己的书架都没干过什么家务吧?   这说出来婶子大概也不会相信。   戚决敏锐地朝戚小河看去,见低着头的戚小河嘴角微弯,戚决心里的郁躁也随之消散了。   他顿了顿,努力不冷冰冰地吐出一句,“没有。”   戚决居然搭理了跟他说话的大婶,戚小河愣愣地朝戚决看了一眼,一脸惊奇。   被这目光一看戚决不由得抿了抿唇,继续干活。   戚决虽然不是戚小河那样少年般十分纤细的类型,但他的皮肤却也白。挥舞镰刀时小臂线条结实流畅,衬着戚决一语不发英俊而冷漠的侧脸,炽热的阳光从后面打过来,在边缘处勾勒出模糊的金光。   戚小河看见这一幕心脏忍不住“砰砰”跳了两下,连忙回神去看地里。   那是戚决,他在想什么呢?   戚小河晃了晃脑袋把刚刚看到戚决时一瞬间的恍神全部抛得干干净净。   “你怎么了?”旁边传来戚决隐隐有些急切的声音。他看见戚小河晃脑袋,便以为他不舒服。   戚小河摇头,“我没事。”说着便闷头干活去了。   戚决抬头看着高高悬挂的太阳,虽然鸽子嵌村不算是气温很高的地方,但是七月的太阳依旧有些烈。如果一直暴晒是有中暑的可能。   看着眼前的菜地,戚决眼眸中闪过一丝自责。   ·   别看小松开的豪车装不了几个泡沫箱,但有他搭把手,运输的速度快了不少。本来五趟运完的菜三趟就能运完,省了不少时间。   中午照例各回各家吃饭,兰婶和陈大立热情地邀请戚决和小松在陈家吃饭,戚决的视线只落在戚小河身上。   但让人意外的是他今天并没有那么冷冰冰,兰婶说什么他都会回答,虽然只是简单的几个字。   这样的戚决让戚小河有些陌生。   中午又是满满一桌,在陈家几乎可以算是过年的菜式,饶是如此,兰婶还是用围裙擦着手,不好意思地连连说着,“家里没什么好吃的,怕你们吃不惯……”   小松乐呵呵的:“哪有哪有,这些菜我看着都流口水了!”   兰婶这才松了一口气。   实在是戚小河的那个“朋友”看着太像大明星了,她和陈大立都猜了半天是不是真的就是明星。明星能瞧上她家做的菜?兰婶总是不安。   戚小河知道戚决有点洁癖,就忍不住总往他的方向瞥。   虽然落座时有些僵硬,但戚决还是入乡随俗地和陈家人坐在了一起,吃饭的时候也并没有露出不满的神情。   戚小河观察了半天,悄悄松一口气。   ·   原本他们每天只送早上那一趟菜,但是突然来了这么多订单,下午也不得不忙活起来。   吃了饭转悠两下消消食,远远看着其他帮工也沿着地间小道过来了,戚小河拿着镰刀也准备去地里。   就在这时,远处忽然开来一辆灰黑相间的越野车,朝着陈家方向开来。车近了一点,戚小河才看见这是后面有货斗的越野车,也算是皮卡。   越野车停在陈家院子门口,车门拉开,下来一个穿着左胸口印着公司名字的polo衫的年轻人,小松大步走过去跟他说了两句话,那个人就上了他们之前的那辆豪车,熟练地掉头,然后开走了。   戚小河愣愣地看着那辆豪车变成现在这辆皮卡……依旧是豪车。   他下意识侧头看向戚决。   戚决被他一盯便忍不住蜷了蜷手指,“这辆车好运货。”   不是……即使在戚家长大,戚小河还是对这种一掷千金的行为有些咂舌,要知道这里可不是燕市,不是随便就能从地下车库把车开出来的地方。   或许是戚小河的目光太有存在感了,戚决垂了垂眸,又解释道:“不是我的车,是在市里租的。”   而且戚决没有皮卡车,也没有想过自己某一天竟然会强烈希望有一辆皮卡车。   不过即使有,从燕市开过来也比不上直接在铜岭租车。   虽然戚小河不太懂租一辆豪车比自己本身有豪车能省钱到哪里去,但他还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小松也开着皮卡,下午的进度就是翻倍了。   戚小河原本以为他们今天忙活一整天也只能寄出三四百单,没想到最后寄出了快六百单,一盘点时戚小河忍不住有点兴奋。   但陈水生下午回来时却带来一个让进度停滞的消息,那就是镇上的快递车也送不了他们这么多货。因为都不是小物件,泡沫箱占地面积大,这六百单估计明天才能全部运送出去,所以镇上的快递点让他们明天先缓缓。   听到这个消息时,戚小河刚刚还亮堂红润的小脸一下子暗了暗。   不过他很快又扯起笑容,安慰同样露出些沮丧的陈水生,“没事,那我们就缓一缓,而且今天大家也都累着了,明天好好歇一歇。”   尽管这样说,但昨晚的缺眠和这一整天的忙碌遇上了快递运送量不够大的问题,就让人忍不住有些泄气。   戚决把戚小河蔫蔫的神情看在眼里,眼眸深沉。   得了这个消息,晚上他们也没有“加班”了,下午就收了工回去冲澡。   戚小河知道戚决有洁癖,大概不愿意跟他们用一个浴室,便问兰婶能不能借用一下二楼的浴室。二楼长期没人住,浴室也是冷冰冰的没什么人气。兰婶自然答应。   戚小河带着戚决到二楼的浴室,专门告诉他这里几个月都没有人用过了,但是打扫得很干净。   干农活的确不是戚决习惯的生活状态,身上微微发黏的感觉让他不舒服了一整天,自然是想快点洗澡的。   但在进浴室之前,戚决突然顿住脚步,回头对戚小河说道:“你先洗吧。”   戚小河理所当然回答:“我在三楼洗。”   戚决愣了一下,“三楼?”他想起刚刚陈水生上了三楼,戚决的眸色一下子沉下来。   但戚小河却根本没注意他的脸色,给他指了路,便蹦跶跑上楼。他也很想赶紧冲个澡。   戚小河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楼梯间。   戚决抿了抿唇,周身的气场越发冰冷。   ·   夏天天黑得很晚,洗完澡外面都还是亮堂堂的。   戚小河散着微微湿润的头发,坐在院子里等着还有些热度的风把它吹干。   地里的人都回家了,乡村的傍晚宁静祥和,戚小河就这样在院子里吹着风。   但他的耳朵一直竖着,等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戚小河便回头,是洗完澡换了一套干净衣服的戚决。   戚决的头发看起来已经吹干了,一点也没有散乱的迹象。   而在戚决眼里的戚小河,刚洗过澡的肤色看起来更干净白皙,一双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他,戚决的心脏某处软了软。   戚小河趴在椅子背上,轻声说道:“戚总,您回去吧。”   戚决还来不及为那个“戚总”再一次僵硬,便因为后半句话而沉了眼眸。   但是戚小河这次却是已经深思熟虑过了,戚决这样帮了他一整天,他觉得已经足够了。而戚决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态度,戚小河也明白。   他看了看四周无人,周围一片寂静,便从椅子上站起来用手按在摇晃的椅子上,   “戚总,我知道你是因为我不是张虞杉的儿子,所以你觉得冤枉了我,要补偿我,是吗?”   戚决倏然抬眸,一动不动看着戚小河。他动了动唇,想说“是”,又想说“不是”。   “戚家养育了我,我会还钱。即使没有戚家,我大概也是个被遗弃的小孩。”戚小河抬眼,真诚地看向戚决,“所以你不用担心亏欠了我。”   “你回去吧。” 戚小河不会说谎。、戚决的眼前却全是晃动着戚小河,他知道戚小河不会说谎,所以他没恨过戚家是真的。   戚小河的话音落下,空气中一片安静。   等得有点久也没有等来戚决的回答,戚小河忍不住用手指抠了抠椅子背上的木头疤痕。   戚决站在原地垂眸凝视着戚小河,在听到戚小河那句“我大概也是个被遗弃的小孩时”,戚决的心情无法形容地沉下来,他连开口都有些艰难。   “你不是……”戚决只能下意识地否认。   这么多年以为自己是拐卖犯的小孩,已经让戚小河对自己的身世不再有什么期待了。他不需要戚决的安慰,仰脸冲戚决一笑,“你回去吧,”戚小河的声音清脆干净,“你还有那么大一个公司要管着呢。”   如果关系再亲昵一点,戚小河就会用手比划比划“那么大”有多大了。   戚决抿了抿唇正要说话,他的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   他看了戚小河一眼,没有避开,从兜里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却正如戚小河所说,纪洵在电话那头报告有一家海外合作商股权变更董事会大换血,要作废刚刚签订不久的合同,而且态度强硬,需要戚决回去处理。   接到这个电话,戚决的脸色就一点点沉了下去。   “嗯。”他挂断电话。   转头,戚小河没走,依旧站在原地撑着椅子看着他,眼神干净清澈。   看见这样的戚小河,戚决第一次想抛开他的工作,就这么在这个破破烂烂又脏兮兮的小村庄住下去,帮戚小河弄弄他的农场。   “什么电话呀?”见戚决一直看着自己不说话,戚小河忍不住问。“是不是公司里打来的?”   戚决不擅长撒谎,只垂下眼眸。   戚小河见这样多半是了,想到戚氏集团的体量有多大,分分钟的盈亏估计就能买一万个他的农场了,戚小河连忙道:“戚总,那你快回去吧,多谢你今天来帮我。”   戚小河一口一个谢字,却让戚决心里有些发堵,但他难以言说这种心情。   他是因为戚小河不是张虞杉的儿子而突然对戚小河愧疚起来的吗?戚决不是个第一时间会揪住旁人而忽略自己的错的人,在知道检验结果后——不,早在听到戚小河要和张虞杉做DNA之时,戚决的情绪就陡然发生了变化。   但如果仅仅是如此,戚小河说不用担心亏欠他时,戚决应该大大松一口气,但他却没有,反而心情更沉了一些。   戚决想不透自己身上的情绪变化,他想要给戚小河钱,但是来川县酒店里戚小河对他说的那番话和现在依然记忆犹新的那双泛红的眼睛及时打消了戚决的这个念头。   他有一种预感,如果再提给戚小河钱的话大概他会被永远赶走。   可戚决却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来缓解这种愧疚,或者说是许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他理不清,便也根本处理不了。   见戚决一直沉默,没有要动的意思,戚小河着急了。   他声音里透出一点急切,“戚总,你快回去吧!”   戚决听出他的着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下意识抬手想要安抚,“没……”   戚小河用力抿了抿唇,脸色有些不好地说道:“要是耽误你公司里的大事,我就更还不了你们戚家的钱了。”   戚决的神情陡然凝固住。   戚小河的急切像一把钝钝的镰刀,一下一下划拉在他的心脏上,戚决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去,唇轻轻动了动,“好。”   戚决总算答应回去,戚小河松了一口气。他说的是实话,如果让戚决放下公司的生意来帮他种地,那真的才叫奇怪。就连戚决让小松开车豪车帮忙送快递也显得很奇怪,戚小河就算种很多年地,也不一定买得起那辆车。   不过戚决的脸色却很不好的样子,戚小河忽然忍不住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戚决倏然抬眸。   戚小河抿了抿唇,轻声说道:“……戚总,其实我没有恨过戚家。”   所以你也不用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然而听到这句话的戚决脸色却比刚刚更暗淡,走向那辆他的总裁生涯第一次乘坐的皮卡时身形十分僵硬。   没有理由再留在鸽子嵌村,越野皮卡平稳地向着夕阳往繁华的地方开。   戚决的眼前却全是晃动着戚小河,他知道戚小河不会说谎,所以他没恨过戚家是真的。可是这却让戚决的心脏某处感到一阵更难承受的酸楚。   他禁不住轻轻靠在了座椅靠背上。   小松小心地从后视镜偷看了一眼自家老板的神情,顿时被吓了一小跳。   ·   终于送走戚决之后,戚小河忍不住伸了个懒腰,虽然活又更多了但是他却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这口气刚松完戚小河就突然回神他还要解决快递运输量不够大的问题。   镇上的快递点只有一辆快递车,平时他们的货就要运送几趟,现在货增加了几倍,显然已经到极限了。   现在最快速的解决方法大概是再包车,让陈水生带着直接到县城寄。但一是不能保证县城就有足够的快递车,因为来川县是一个不算富裕的小县城。二是从县城是走另一条快递点线路,之前在镇上寄的并不需要经过县城的中转站便能直接往燕市的方向寄走,所以去县城寄多花了油费和包车费但是快递的时间并不会比镇上快。   这让戚小河陷入了新的苦恼,但实在没办法也只能先试着从县城寄了。   戚小河翻了翻通讯录,打了县城快递点的电话询问,对方却告诉他他们这个快递点也只有三辆快递车。   全来川县就这三辆,还有别人的快递要寄走,空余给他们的估计顶多两辆车。   这样不太行,戚小河叹了口气,还是得自己找人送货才行。   他想起甘阿姨之前说过怎么开物流线路,虽然甘阿姨的说法听起来豪气得要一掷千金,但是能听出来她对物流了解很多。戚小河便打开微信想找甘阿姨了解一下。   他刚打开微信,就看到昵称“Bell”的人发来一条语气有点凶巴巴的消息【Bell:人呢?!】   戚小河想了想,才想起来这好像是那个叫钟宥均的明星——也可能是他的经纪人,不过在戚小河眼里都没什么区别。   他点开对话框,才看见对方中午就添加了他的好友,然后就发了买菜的消息,一下子给他转了两千块钱。   虽然和富二代客户们打交道,但是看到这两千时戚小河还是被镇住了。   他看着那个非主流网图似的头像,默默想: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就算戚家锦衣玉食,也不会有人傻到会以为买些常见品种的蔬菜就要花这么多钱。   戚小河没点转账,他看见Bell后显示“正在输入中……”戚小河手指摁了摁键盘想回复一下,他刚打开输入框输入,那个“正在输入中……”就不见了。   戚小河回复【抱歉,小河农场目前正在闭店中,暂时无法提供购买服务。】   他这条消息一发出去,对话框里就秒跳出一个“?”   戚小河耐心地解释,【因为目前未处理的订单量过大,超出农场的供应,所以暂时不接收新的订单,请您见谅。如果恢复正常购买,会及时通知您。】   【Bell:?】   【Bell:我是谁,你知道吗?】   戚小河有点奇怪,不过他还是礼貌地回复。   【小河:您姓钟?】   不知道为什么,这条发出去之后那边就没有再发消息过来,戚小河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猜对,或者其实是钟宥均的经纪人?那他就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了。   戚小河看了半天没回复正准备退出去,对方却跟长了眼睛似的又冒出一条消息。   【Bell:我要吃莴笋。】   【小河:抱歉,农场目前的订单量过大,蔬菜供应不足,莴笋可能不太有剩余。但农场之后会有黄瓜、花菜、菠菜、南瓜等蔬菜供应。】   这条发出后,那边彻底没消息了。 戚决找人答疑解惑。、戚决闭着眼在后座上小憩,因为那点他想不清楚的烦躁,所以戚决难得觉得他或许要找人问一问。   燕市的一家酒店里,一头银发的年轻人翘着腿躺在椅子上,不知道看了些什么,嘟嘟囔囔把手机扔在了一边。   门被推开了,经纪人干练地走进来,“准备收拾收拾,一会儿就要上红毯了。来小张,给他弄一下衣服。”   钟宥均起身,让人帮他整理衣服,却气呼呼地小声叨叨,“连个菜都不给我卖……”   走完红毯回来,助理递上了饭盒。钟宥均打开一看,又是一片绿油油的减脂餐,他尝了一口,眉毛顿时皱了起来,把饭盒一扔。   助理看着饭盒里没动的菜,惊道:“你一早上就只喝了个牛奶,还是多吃点吧?”   本来节食减肥就让人情绪不好,再加上没胃口,钟宥均逼逼赖赖,“难吃得要死。”   嫌弃完他又伸手,从助理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刷了一下,看着那个黑乎乎的叫“小河”的头像居然还是昨天那样,没有给他发多的消息。   看到那句“您姓钟?”钟宥均又被气了一次,他关了屏幕把手机扔开。   看着钟宥均皱着眉头闭着眼睛的模样,助理一声不出,把手机拿起来收好。即使在娱乐圈最红的明星中间,钟宥均也是最由着自己性子的那一个。   ·   戚小河正发着消息就听到陈水生叫他吃饭的声音,他回头去,陈水生有些懵地站在那里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他们……”   戚小河轻松地笑:“他们先回去了。”   陈水生愣了一下,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可耻地暗地里高兴,他的视线终于又可以全心落在戚小河身上。   听到戚决他们走了,兰婶震惊,“他们怎么没吃了晚饭才走呢,哎哟饿着了怎么好!”   戚小河默默地想,不被留下来吃晚饭对戚决来说大概反而是解脱,毕竟他的洁癖戚小河从小到大都看在眼里。   不过兰婶虽然这样说,但戚决在时他们总是有点僵硬放不开,这下客人走了倒是乐得轻松,他们不知不觉已经没有把戚小河当成外人了。   一顿饭乐呵呵吃完,兰婶去厨房橱柜里放碗,一打开橱柜却发现里面有个信封。   她嘀咕着拿起信封往里面掏,结果掏出来整整一叠崭新的百元大钞。   兰婶震惊了,陈大立也吃惊,陈水生抿唇看着那叠对农村人来说绝对不是小钱的钞票沉默不语。   兰婶突然想起来,一拍大腿,“哎哟,那个壮实的小伙子进厨房还问我要水喝的,估计就是他放的。”   陈大立估量了那叠钱的厚度,“小河啊,你这些朋友怎么这么大手大脚的,才吃了一顿中饭就是给他吃龙肉也花不了这么多钱……”   兰婶把钱往戚小河怀里塞,“是呀是呀,小河你把钱还给你朋友,给这么多我们怎么安心……”   戚小河推拒着,无奈地抿了一下唇,“没事,兰婶你们就收着吧。而且那个只是我的熟人,之后我可能也碰不上他了,没法还给他。”   听到后半句话,兰婶顿时无法了,只是捧着那叠钱还觉得烫手。   之前那个姓卓的染一头红发看起来不太好惹的小伙子至少也在陈家住了好几天,今天来的两个小伙就吃了一顿中饭就丢下这么一大笔钱,他们拿得都不心安理得。   可是戚小河坚持他和对方不熟,没机会还回去,兰婶只能作罢。   在院子里乘完凉戚小河就先上楼去了,陈水生随即跟在他身后。   看着眼前那个单薄纤细的背影,陈水生抿了抿唇,心情有些闷。   下午他想叫戚小河吃饭,却看见戚小河和戚决站在院子里靠得很近在说话。戚小河背对着陈水生,陈水生只能看见他仰着头。但戚决垂眸凝视着戚小河的眼神,陈水生却看得十分清晰。   又想起刚刚戚小河说他和戚决不熟,以后也不会再见,明明是应该值得高兴的事情,但陈水生心里却像有什么在堵着,说不出口。   戚小河三两步上了楼,转眼就往露台的方向走过去了,陈水生抿了抿唇,没有跟过去,而是回了自己房间。   戚小河准备自己开一条物流,但这样的话他在燕市至少得有一个分拣仓库,即使不用太大但是也得有。可刚开始弄的话分拣仓库那边要有靠谱的人管理,然而戚小河认识的都是一些富二代,他翻了翻通讯录也没找到合适的人。   实在没办法戚小河就只能求助甘阿姨了,他叹了口气,翻出甘阿姨的聊天框。   就在戚小河准备打字时,另一个通话请求响了起来,戚小河一看,竟然是戚决。   他愣了愣,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不能落下。   下午说的那些话在戚小河而言几乎是“道别”了,把所有的话都说清楚,戚小河觉得这样的话他和戚家人以后应该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了。   可是戚决才走不到三个小时他就看到戚决的来电,戚小河抿了抿唇。   他不想接听,可是理智告诉戚小河,戚决一般都是有重要的事情才会给他打电话。何况在已经说清楚了的情况下,戚决不是那种闲着没事干的人。   戚小河不得不按下了接听。   那头像是等了许久,通话接通了也沉默了一段时间,过了一会儿才响起戚决的声音,“小河?”   戚小河问道:“嗯,戚总有什么事吗?”   或许是“戚总”这个词听多了,戚决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再有波澜。   他垂了垂眸,看着平板上的消息,说道:“沙河县镇的物流运输能力弱,来川县也不强劲。即使我没有发朋友圈,按照小河农场的口碑来说在三个月到半年内就会有现在的订单数量——只不过现在突然提前了。”   戚小河是第一次听到戚决这样对他说话,不由得认真去听。   戚决顿了顿,又道,“所以小河农场应该尽早单独辟一条从鸽子嵌村到燕市的专线物流,不然等到订单量起来再去筹备就会来不及。”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戚小河本来是心里嘀咕,却没想到发出了声音,他连忙捂住嘴巴。   那头的戚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小河,你看看院子外面,有没有到?”   “有没有到什么?”当戚决进入工作状态时,戚小河便忍不住跟着他的话头走,嘴里这样问着,身体却已经站起来往露台边缘走去。   恰恰好,一排厢式大货车趁着夜色驶进了鸽子嵌村,这动静惊得家家户户都爬起来探头看,陈大立和兰婶也跑到了院子里。   戚小河呆呆地看着那一排闪着灯的货车在陈家院子外的公路边上整齐地停下,他脑子里下意识去数,从头数到尾,竟然有二十辆大的封闭式厢式货车。   戚小河整个人怔住。   直到电话那头响起戚决“到了是不是”的声音,戚小河才猛然回神。   但他要说话时却忍不住磕磕绊绊,“这……这太多了,我……”   戚决冷静的声音传过来,“这次订单多,暂时可以用多辆货车,等后续每日的订单数量稳定下来再酌情裁剪货车的数量。”   话是这么说但是……戚小河看着那一辆辆货车的驾驶座和副驾驶都下来了人,都穿着一色的绿色Polo衫,看着就十分正规专业。戚小河连忙转身往楼下跑,手里的电话也忘了挂。   戚决却一反往常极有耐心地听着电话里头隐约传来的戚小河的下楼梯的声音和呼吸声。   戚小河三两步就跑下楼,陈大立正急着要上楼叫他。   戚小河连忙跑过去,最前面一辆货车的司机见到他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扬起热情的笑容,“小河农场的戚老板是吗?我们是您的物流司机。”   在院子里的大灯下一晃,戚小河突然看见他们的Polo衫的胸口上居然印着“小河农场”的标志,而且帽子上也有!   每一个都高大健壮,穿着整整齐齐的象征着农场的绿色Polo衫时戚小河竟然被震撼到了。   他磕磕绊绊,“他们的衣服……”   戚决像是一直在注意听着电话,马上说道:“你要是不喜欢的话可以重新设计。”   戚小河连忙摇头,反应过来又开口,“不不,挺好看的。”   戚决终于松了口气般露出轻笑。   但戚小河却陷入了一阵沉默,戚决的心顿时又提了起来。   此时此刻他身上那些谈判桌上的冷静理智和耐心好像已经消散了大半,戚小河的沉默就能轻易调动起他的紧张。   戚决的声音含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忐忑,“怎么……”   “谢谢你。”戚小河忽然说道。   他闷闷地想了一会儿,坚定地对电话那头的戚决说道:“请戚总让纪秘书把筹备物流花的钱发给我,我转账给您。”   戚决提起的心脏顿时沉沉落了下去,含着一点酸涩,顿了顿才开口,“好。”   戚小河一时之间的确不知道要该怎么筹备物流,他只能决定在额外的支出后会再多付一笔钱给戚决,作为对他的报酬。虽然戚小河知道戚决根本不会在意他能给出的数目,但对于戚小河而言却十分重要。   他又认真地对戚决说了一声谢谢,戚决的声音却越发低沉,低声道,“不用谢。”   戚小河的感激是认真的,因为突然筹备起来的物流让小河农场目前的困境暂解,他们也不用再走镇上和县城的物流公司的线路了。而且专属的直线运输,速度只会更快。   领头的人姓樊,让戚小河直接叫小樊,戚小河估摸了年纪,还是叫“小樊哥”,一米八几的壮汉粗糙的脸有些泛红,好在晚上灯光不好也看不出来。   他还记得那位姓纪的先生让他到鸽子嵌村来时只告诉他“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就是你的老板,姓戚”,然而小樊却没想到这个“好看”不但没有夸大其词而且保守了。   小樊告诉戚小河,燕市那边有一个仓库,也有二十来辆小型的快递车负责分派蔬菜送到客户手上,他是主要负责人,有问题都可以找他。   戚小河点点头说好,看着外边的天色又问道:“现在很晚了,你们要不去镇上招待所休息?”   鸽子嵌村离镇上不远,只是一列货车浩浩荡荡又开回镇上看着声势有点浩大。   小樊咧嘴一笑,让人拿东西下来,每辆车的司机都拿下一个箱子,一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叠着帐篷、衣物等各种用品。   “我们搭帐篷就行,反正现在天很热。”   小河下意识道“那怎么行……”   但他们询问过陈大立的意见后,就已经利落地在陈家院子里搭起帐篷来。   兰婶一开始还不知道这些人要做什么,等看见他们原来是要搭帐篷睡觉连忙叫道,“哎哟怎么能睡帐篷的,大露地的冷哟!到我家二楼睡嘛,二楼还有几间空房间……”   但是对于这么多人来说陈家的房间当然住不下。   戚小河也是这么想的,他还从来没有睡过帐篷,以前见戚遥和朋友出去露营第二天才回来,戚遥也没有说过帐篷舒不舒服。   小樊他们很快把帐篷搭好,每顶帐篷都是防风的,里面铺了防潮垫和毯子,小樊乐呵呵地让兰婶进去参观,兰婶看了一下竟然不比家里的床差。   小樊又说道:“我们一群大小伙子,睡床上正嫌热呢。而且纪先生跟我说戚老板您这儿是这几天特别忙,等忙过这段时间我们就可以在镇上住了。”   帐篷都搭好了,小樊他们执意要在这儿睡因为早上还可以多睡一会儿养精蓄锐,戚小河只能答应下来。   好在现在七月份,除了要驱蚊之外住帐篷的确挺舒服的。   戚小河一回头,正看见刚下楼的陈水生,陈水生不知道为什么才下楼,看着这满院子的帐篷和外面的货车有点茫然。   戚小河走过去笑着说道:“水生哥,明天不用你再运菜到镇上了,这些货车可以直接帮我们运到燕市。”   陈水生愣了一下,他下意识想问戚小河为什么突然找到这么多货车,但想起今天来的那个气派得和这儿格格不入的戚决,陈水生抿了抿唇,没开口问。   他因为自己帮不到戚小河那么多而有点失落,但等这情绪散去之后便是发自内心为戚小河开心。   这下小河农场目前最大的危机解决了,他们不用把那些客户拖上十天八天。   戚小河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决定给戚决另付一笔“报酬”放下这件事后便洋溢着笑容。   他托了陈大立,明天尽可能地把村里的劳动力都叫来帮忙,即使时间不够闲或者身体原因做不了一整天的,都可以按照小时或者份量计算报酬。   陈大立自然连连答应,去串门时都乐呵呵的,小河农场这样一来不但自己赚钱,也带动了村里其他人的收入,大家自然都高兴。   ·   第二天凌晨小河农场前所未有来了十来个人帮忙割菜,本来小樊等人也想帮忙,但是戚小河却坚决把人摁回了帐篷里让他们多休息一会儿。而且他们本来就不是做农活的熟手,舍弃休息时间帮着割菜效率并不会太高。   想到这儿戚小河忍不住想起戚决来。   昨天戚决拿着镰刀利落的动作让他禁不住抿唇,或许戚决是个例外。   在戚小河的童年印象中,戚决就没有什么事情办不好的。   ·   而铜岭机场,戚决正在候机。   他和小松搭乘了最早一班的航班回燕市。   两个小时后飞机在燕市落地,小松在机场取了车送戚决到戚氏集团,纪洵带着几个部门经理已经等了很久了。   直到看见和往常一样冷冽沉稳的戚总,部门经理脸上隐隐的焦灼才终于松懈下来,找到主心骨般的看着戚决。   这次闹事的合作商对戚氏集团来说分量不轻,所以戚决才压着心底的烦意赶回来。   好在戚决回来后便主持大局,经过一整天的激烈谈判,他们终于定下了新的合作模式,双方都小有让步。   傍晚六点,结束了一整天谈判的戚决终于能歇一会儿,他捏了捏眉心。可一放松下来,戚决就忍不住地想起戚小河,还有戚小河对他说的话。   戚决的脸上显出一点茫然,他对自己有些不理解。   他从前并不会这么关心别人的情绪,况且戚小河说过他并不恨戚家。那么戚决的那些愧疚和负罪感就应该到此为止,即使他有愧,提供钱、或者像小河农场的物流一样提供一些帮助都可以弥补。   但正是因为如此,戚决才对自己现下的烦躁感到一点他从未有过的茫然。   小松把车停在戚氏集团的门口等了几分钟,他的老板便上了车。小松一打方向盘,下意识朝着戚家老宅的方向去,身后却传来戚决的声音,“去沁霜园。”   小松愣了一下,连忙道:“好。”   他有些意外,自家总裁最近出去和友人聚会的频率好像变高了,再也不是一开始那个每天公司和家两点一线的工作狂。   戚决闭着眼在后座上小憩,因为那点他想不清楚的烦躁,所以戚决难得觉得他或许要找人问一问。   这个人选也只有洛子昂能胜任,既熟稔,又敢说。   戚决想了想,他记得洛子昂有个亲妹妹,还有几个表弟,或许他能解释自己的情绪。   但是戚家的情形又是独一份,洛子昂大概也没法代入。   一想到这儿,戚决就忍不住拧了拧眉心。   一个多小时后车终于出了市区,开往宁静安逸的郊区。   沁霜园听着像个饭店名字,实际上是个山庄酒店,冬天有温泉,夏天有无污染材质的烟花。洛子昂一向会寻觅这种好消遣的地方,在这一项上他的确是燕市翘楚。 第一个秘密听众!、“还钱??”洛子昂听愣了,可看戚决的脸色,竟然不是开玩笑。   车沿着盘山公路开,路上白霜般的路灯下有不少蚊虫在飞舞。   不一会儿便到了酒店,戚决先下了车,有侍者恭恭敬敬地引着他往里走。   洛子昂约了几个人在酒店里开了包厢吃饭,那几个人戚决也认识,但他平时便不耐和人言谈周旋,更别说这时候。   戚决另开了一个包厢,点上一些小菜茶点。   这山庄酒店是仿古装修,一张矮矮的木几靠在木棂窗边,冬日里窗外有温泉,客人便可以随心泡温泉吃茶点。现在正直七月,也就欣赏欣赏郊区小山的夜景。   戚决没怎么动桌上的吃食,他不过坐了一小会儿,门便响起动静。   洛子昂推开门走进来,又重新关上门,笑着打趣戚决,“没想到戚总近来终于把我这个朋友放在心上,好歹来和我吃个夜宵。”   戚决没理他。   洛子昂知道戚决从小就是这样,不爱说话也不爱搭理人,他都习惯了,自顾自走过来坐在戚决对面,捡着桌上没见过的小食尝了尝。   一边嚼着吃的,一边问戚决,“你有什么事儿找我?”   一直在看着窗外的戚决突然回头,沉声道,“……你看出来了?”   洛子昂:……   他把吃的咽下去,逼逼赖赖,“说实话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今天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我还真是第一次见。”   魂不守舍?   戚决皱了皱眉头,对洛子昂的成语运用能力有些不满。   但是他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和洛子昂多纠缠,戚决是有正经事要询问洛子昂的,无关商业手段的事情上他向来不喜欢拐弯子,便单刀直入道:“你是不是有弟弟妹妹?”   洛子昂点头,“有啊,我妹妹你又不是没见过。”   戚决打断他的偏题,“不是说这个。”   洛子昂一向自诩猜心能力厉害,这会儿被戚决问得也不知道他到底要说什么了。可戚决百年难得一见像这样跟个下凡的仙人似的求助他,洛子昂好奇得出抓耳挠腮,他趴在桌子上探向戚决,“弟弟妹妹都有,你到底要问什么?”   戚决动了动唇,然后又抿紧了。   他垂下眼眸,突然发现有点难以形容现在的情形。   看着面前瞪着两个电灯泡似的发亮的眼珠子的洛子昂,在戚决的记忆里他虽然时常不着调,但是该有分寸的事倒是能信得过。   而这件事,戚决想要不讲清前因后果,根本无法说出他现在的困惑。   于是他拿起茶盏抿了一口花茶,然后在洛子昂灼灼的视线中抛下一个重磅炸弹,“小河把户口迁出去了。”   洛子昂的瞳孔猛地睁大,不敢置信地看着戚决。   戚决沉默。   半晌,洛子昂才小心翼翼试探道:“是戚伯父忍不住,还是戚允……”   戚决凌厉地扫了他一眼,“不是,是小河自己。”   洛子昂彻底僵在原地。   大概缓了半分钟,他才从这个燕市至今没其他人知道的惊天大秘密中回神,饶是洛子昂觉得自己承受能力已经够强了,还是端起了花茶喝一口压压惊。   听到戚决说戚小河把户口迁出去的时候,洛子昂脑海里的事情串成了一条线,比如戚小河突然跑到乡旮旯去种地而戚家人对此却不闻不问。   可他以为如果戚小河要迁出戚家户口,开这个口的应该是戚决的父亲,或者是戚允。洛子昂还模糊记得戚允对戚小河的态度很差劲。   他连喝几口花茶压惊,突然忍不住嘿嘿笑了两声,“我还真没想到你家……哦不对,现在不是你家了,还真没想到小河会自己要求迁出户口,他是去种地之前就迁了吧?啧你们家还真能瞒的,不过这不是好事儿吗?”   洛子昂虽然因为戚小河的脸对他的印象一直还不错,但是他说话还是从来都是站在戚决和戚家的角度出发的。   可听着洛子昂这话里或许是无意透着对戚小河的讥讽,戚决觉得十分不舒服。   既然说了第一个秘密,那第二个秘密也不是难事了。   戚决垂了垂眸,“戚小河不是拐卖犯的小孩。”   洛子昂今天第二次僵住。   这次比第一次更严重,刚刚还算游刃有余的情绪把控完全垮下来,他睁着眼睛瞪着戚决,一眨不眨。   两分多钟后,洛子昂才扯起嘴角干笑几声,只是那笑声听起来也很僵硬。   “戚决,你别开玩笑……”   洛子昂这么说,可他知道戚决不会开玩笑。   戚决一动不动盯着他。   洛子昂一口气灌下一盏茶,又倒了一盏喝下去,直到把自己沸腾的情绪摁住,洛子昂才瞪着戚决,“戚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戚决的手指微微攥紧,他垂下眸,袖子上仿佛还残留着戚小河手指的温度。   “那……他是谁的孩子?”   戚决的唇齿滞涩得可怕,“前两天验过DNA,不是张虞杉的儿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洛子昂脸上一向轻佻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脸彻底冷了下去。   看着面前的戚决,洛子昂比他更心惊。因为他知道戚决从小就是个情绪淡漠的人,但洛子昂不是,所以他能轻易体会到戚小河的感受。   可从前……从前戚小河是拐卖犯的儿子,承受着他父亲的“原罪”,洛子昂虽然有时候觉得过分了,但却没有制止过。   戚家当年的换子风云闹得轰轰烈烈,一向家庭和乐的尹宛蓁在知道自己的亲生小孩被换走后便大病一场,从此身体彻底垮了下去。女人在病床上哭着让留下那个她已经照顾了十来天的小孩,因为舍不得,戚霖光不高兴,但是也照做了。   可燕市的圈子里都知道了这件事,带着这个“原罪”长大的小孩一直呆在燕市会是什么境遇自然能想到。偏偏小孩又成绩不好,也不想出国读书,几乎没有把握住任何能扭转他命运踩着戚家更上一层的时机。   一些年纪大点的不屑于和小屁孩似的作弄人的圈子里的人聚在一起,偶尔也嘲一嘲。洛子昂未尝没有这么想过,他见过戚小河那张脸,但凡抓住一个好时机,或是出国,或是出人头地便能靠自己站稳脚跟。   然而戚小河看起来只是一个废物冒牌少爷,一样都没有抓住。对这样出身的人,戚家已经是意外之财,洛子昂并没有多少同情。   可现在戚决却告诉他,戚小河不是那个拐卖犯的儿子?   他是同样是无辜的受害者?   当这个事实灌入洛子昂的脑海时,他之前的那些既定逻辑轰然倒塌。如果戚小河是无辜的,那么这十多年来……   洛子昂忽然感觉一股凉意钻过自己的背脊,他被冻得抖了一下。   到此时此刻,他还觉得戚决说的话像是一场幻觉,可从戚决眼眸中从没有过的迷茫和落寞中,洛子昂明白这是真的。   可是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洛子昂的脑子一团乱,要让他突然推翻一个已经知道十来年的人的身世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他突然回想起曾经见过的戚小河,那么小小年纪便惊鸿一瞥般的一张脸,洛子昂也曾与人调侃过戚小河这模样说是戚家自己家的孩子也不会有人怀疑,可他们都只是调侃而已。   当年除了戚霖光和几个护士,没人见过那个拐卖犯。   洛子昂忍不住又给自己灌了一盏茶,他喝完便开口问,“戚小河自己……是知道的对吧?”   洛子昂的脑海里出现了许多一个被冤枉了十来年的小孩应该有的反应。   戚决轻轻点了点头,再回想起戚小河的反应和对他说的话时,戚决后知后觉感受到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小河说他会……会还钱给戚家。”   “还钱??”洛子昂听愣了,可看戚决的脸色,竟然不是开玩笑。   洛子昂扯起嘴角笑笑,正要说这多半是嘲讽你们,可是他突然想起他曾见过的戚小河,尹宛蓁住院后一个人待在走廊角落里默不作声,就那么呆呆站着。有访客来时他便急匆匆地避到消防通道去,知道自己的身世不堪,但却依旧固执地守在住院部的走廊。   洛子昂脸上的笑意褪去,他在朋友圈里看到过戚小河发的公告,是很认真在种地。   所以,他应该也是真的想要还钱给戚家吧?   一旦意识到这一点,洛子昂发现,戚家大概永远都会对不起戚小河了。 轮到戚允了。、戚允定定地盯着这张照片,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整个身体都不能动弹。   洛子昂掏了掏衣服,拿出一个烟盒。   他站起来,拉开通向院子的玻璃门靠在外面的门柱上,抽出一只烟咬在嘴里,打火点燃了烟,然后用力吸了一口,怅然般吐出烟雾。   洛子昂不常抽烟,至少和戚决在一起的时候他从没抽过,因为怕戚决这个大洁癖直接把他扔池子里涮涮。   可是刚刚在听了两个大秘密之后,洛子昂只想来一根烟平复自己的情绪。   烟雾在空旷的院子里袅袅散开,戚决坐在原处没有动。   洛子昂在外面把一根烟快抽完,散漫的视线终于重新凝聚出焦点,他把烟扔一旁用石头凿的垃圾箱里,散了散自己身上的烟味才重新走进屋子。   在原位置上坐下来,洛子昂一向带着七分笑意的轻佻神情此时也难得严肃。   戚决一直安静着,此时忽然开口,“我要怎么办?”   洛子昂被问愣了。   可或许是他出于戚决好友的私心,洛子昂翻来覆去想却并不觉得戚决在这件事上该负多大责任。戚决十岁以前都在国外读书,等他回国时戚遥戚小河都四五岁了。   而戚决的性格作为从小和他玩到大的洛子昂再清楚不过,他对亲弟弟戚遥都冷冷淡淡的,即使当年戚遥把戚小河的身世捅出来之后,也没见得戚决就对戚遥有多好衬托得对戚小河有多差。   即使戚家人有愧,也不该是戚决。   当然对着戚决,洛子昂还是不能直接说“最应该要想怎么办的是你爸吧”这种不尊敬长辈的话,洛子昂干咳一声,“既然小河迁了户口还要说还你们家的钱,他肯定想自力更生。你如今是戚氏总裁,随口说几句话就能让小河农场经营得红红火火,这不难办吧。”   听到洛子昂的话戚决垂眸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他才又开口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是……”   戚决话说到一半就不说了,洛子昂被吊得抓耳挠腮,“但是什么呀?”   戚决抿了抿唇,像是有些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顿了顿,他才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处,低声说道,“小河赶我走之后,我感觉这里闷闷的。”   看见戚决破天荒垂头丧气的模样,洛子昂敏锐的第六感让他脑子里瞬间冒出一个想法,可是他先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这怎么可能,这可是戚决!   活了二十四年都还没有铁树开花过的戚决!人生里只有学习、工作和赚钱的戚决!   洛子昂嘴唇颤了颤。   见他这模样,戚决眯了眯眼,“你想说什么?”   洛子昂权衡了一下,如果自己把脑子里的这个想法说出来会被戚决丢进池子里涮两遍的几率。   听起来是天方夜谭,若是主角换个其他什么人洛子昂多半想都不会往这方面想。可是想到戚小河,他仅仅是在几年前戚小河还未成年的时候见过他便觉得长得出奇的好,不知道如今会是什么模样。   正因那惊鸿一瞥的一张脸,洛子昂竟然觉得自己这臆想有三分可信。   洛子昂动了动唇,生怕被打般小声说道:“你不会是喜欢上戚小河了吧?”   戚决愣了愣,“什么?”   第一遍他仿佛根本没有理解洛子昂的意思,等五六秒之后才脑子才将这句话理清楚,戚决彻底怔住了。   洛子昂还做好了被训斥一顿或者扔水里的打算,没想到这句话说出口戚决不但没有骂他,还是这个反应,看上去……   洛子昂的脸色难得古怪起来,“我不会猜对了吧?”   戚决没说话。   因为洛子昂这一句话,戚决的情绪难得一见翻涌跌宕。洛子昂说的话仿佛开启什么他从未设想过的东西一样。   喜欢戚小河?   因为喜欢,所以再无法接受只用金钱弥补对方,所以想要戚小河不再赶走他?   戚决的眸色晦暗下去。   “喜欢”这个词,让他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他尽力忘却的那些画面,在那个酒意朦胧的晚上,在听风港的那个夜晚。戚决决心这件事将成为永远的秘密,可是他为什么还是会时不时在深夜想起那时候的戚小河?   嫣红的眼尾,濡湿的眼睛,仿佛承受不住般的呜咽声。   戚决猛地闭上眼睛,用手撑着头。   洛子昂的脸色完全懵了,他推了一把戚决的手,“你不会是真喜欢戚小河吧?”   他以为戚决这个人要孤单一辈子,毕竟从小到大他就没见过戚决对什么人稍微热情一点。洛子昂自己都可以有点自恋地说,戚决对他的熟稔程度已经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了。   可是他居然??真的喜欢戚小河??   戚决居然能喜欢人类而不是他那做不完的合同??   洛子昂摸了摸口袋,觉得自己又有点想出门抽支烟了。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洛子昂莫名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安静,他破天荒有些磕巴,“但……但戚小河以前是你弟弟呀……”   洛子昂刚说出口就差点想打自己嘴巴,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戚决忽然抬眸眸色极冷地扫了他一眼,“不是亲生的。”   洛子昂被这一眼扫得骨头发寒,反应过来后连忙“对啊对,我说错话了”。   他讪笑,心里却在狂吐槽戚决这一眼凶得吓人。   不过的确,不是亲弟弟又不在一个户口本,也没人能拦得了。况且戚决这注孤生的模样居然有一天铁树开花,洛子昂也不能总给他泼凉水。   只不过对象是戚小河,连向来在情场上无往不利的洛子昂都觉得有些难办了。   好在戚决现在还沉浸在他发现自己喜欢戚小河的震撼中,没空跟洛子昂请教什么追人的诀窍。他突然起身,拿起外套就要走。   洛子昂连忙叫他,“别回去了吧就在这儿歇一晚?”   戚决摇了摇头,头也不回出了酒店。   他现在只想找一个安静的不被打扰的地方静静待着。   上了车,小松熟练地问:“戚总,回老宅?”   戚决最近一向喜欢回老宅,听说是因为爱吃老宅的饭菜。   但这次戚决却摇了摇头,“去枫林路。”   枫林路的公寓是戚决以前常住的地方,离公司近,但他这有近一个多月没去过路。   小松应声,开车往山下驶去。   车子刚转过酒店下方的弯道,外面突然传来“噗噗”几声响,发呆的戚决下意识抬头看去,绚烂的烟花透过车窗映在了他的瞳孔中,此起彼伏次第绽开。   戚决对戚小河的喜欢也像烟花般绽了他满眼,让他再也忽视不了。   ·   晚上九点半,枫林路的高级公寓中。   戚决独坐在书房垂眸,看着黑屏的电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戚决被拉回神,在铃声中把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来电人是“戚允”。   戚决的眸色沉下去,按下接听。   电话通的一瞬间,双方都没有说话。   戚允其实有点像洛子昂,眼角眉梢总挂着一点笑意,对外人甜言蜜语顺口就来。   但他的性格却比洛子昂阴沉冷硬许多,在戚决的面前他不用装,所以两个人相对沉默了好一会儿。   过了半分钟,戚允才含着冷淡的笑意开口,“大哥,你发的朋友圈是什么意思?”   根本不需要指名道姓,戚决从来不发朋友圈,唯一发的这条就是给小河农场做宣传。   戚允想象不到,“很好吃”这样的文字居然会是自己那个总是冷冰冰跟个冰雕似的大哥打出来的。   听到戚允的话,戚决的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语气也冷冽得不近人情,“确实好吃。”   戚允在电话那头懵了,他抓了抓头发,有些迷惑自己的大哥居然像变了个人似的话多起来。可戚决一开口,他就忍不住气怯一截,嘟囔道,“可那是戚小河的农场,你怎么不想想遥遥……”   “戚允。”戚决忽然冷冷叫出了戚允的全名,戚允顿时噤声。   心跳了半天,戚决没说话,戚允忍不住问,“怎么了,大哥?”这么凶……   戚决垂了垂眸,轻轻道,“一会儿我发给你一张照片。”   “什么照……”戚允话还没说完,戚决就挂了电话。   他茫然地看着挂断的屏幕,心里匪夷所思。戚决对戚遥一向淡淡的他并不是不知道,但是对戚小河不也是一样?这个大哥从来就没偏帮过谁,更别说现在戚小河拿了五百万和房产迁出户口了。怎么这个电话里戚决的语气听上去……戚允心里突然有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戚允一向机灵的脑子一团乱麻,有人在外边喊他喝酒,他却根本无暇理会。   不过半分钟,戚决就收到了一条微信。   他耐住性子打开,果然像戚决所说的,是一张图片。   戚允点开照片,却在看清上面写着什么时,整个人彻底僵住了。   【根据现有资料和DNA结果来看……不支持张虞杉是戚小河的生物学父亲。】   戚允定定地盯着这张照片,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样整个身体都不能动弹。   门口响了响,一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人推开门去搭戚允肩膀,“怎么待这么久还不出来,就算你大哥给你家冒牌少爷宣传宣传也不一定就怎么滴吧,估计你大哥怕戚小河种地饿得哭……”   年轻人嘻嘻哈哈,戚允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显得有些奇怪。他敛了笑,“喂戚允,你到底怎么回事?魔怔了?还是被你大哥骂了?”   头顶白剌剌的灯光下,戚允抬脸看来,年轻人却被吓得一缩。   “戚允,你……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给戚总的五千、这个五千恐怕值得载入历史博物馆。   鸽子嵌村的地里却一片欢欣,有了小樊率领的车队,运输的速度和专业程度看上去都大大提升。而且纪洵让人印的这批小河农场的Polo衫和帽子看上去干净整洁,让人印象大大增加。   不光是微信上收到不少顾客的夸赞,鸽子嵌村里和沙河街镇上的人也都被这整齐划一的货车和司机惊住了,艳羡的同时又议论纷纷。而小河农场的定价和客源和沙河街镇的其他家庭农场都不一样,根本没有争抢客户的矛盾。   小程序商店里那近四千的订单在短短两天之内就处理完了前两千,这还是因为采摘的人手和量的限制缘故,那二十辆货车都有些装不满。   比起戚小河原本计划的至少要花五天时间才能紧赶慢赶处理完前两千的订单要好很多。   这批最紧急的订单处理完之后他松了一口气,让大家歇了一会儿,然后和陈水生开始盘点地里的菜。   不用大棚种植侧重口味势必要舍去产量的优势,那两千的订单就已经把最后的一些西红柿和空心菜收割完了,现在地里还富余一些香莴笋,戚小河算了算量,大概也只够卖出五六百箱了,而一单多半不止一箱。   他登了商店的后台看了看,意外地发现剩下的快两千个订单几乎没什么人退货,这放在平常时候是高兴事,但是现在……   戚小河抿了抿唇,他好像没什么东西能卖给这两千多个客人了。   地里下一批的花菜最早也要八月才能售卖,黄瓜也是八九月的样子,这一等下去就至少快等大半个月。   戚小河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打开朋友圈又发了一条公告。   【小河: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可爱]小河农场的前两千份订单已经发出并派送完毕,仍剩下一千九百三十二份订单。但非常抱歉的是,农场目前的只余下五千斤左右的香莴笋,约五百份,不够满足所有订单。对于不能购买的客户,可以收到一张小河农场的“尝鲜券”,在下一个新品出来时免费赠送给您尝鲜。[可爱]再次感谢大家的支持[可爱][可爱]】   这份公告戚小河同样在商店小程序里群发给了买家一份,因为戚决那边引来的客户有很多都没有添加他的微信。   公告发出后,人瞬间都冒出来了,微信消息也一直提示个不停。   因为戚小河是估算的还在地里的香莴笋的量,等采割出来称重才知道具体能装箱的份数,所以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截止到哪个订单为止之后就不能买了。   有不少人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戚小河的微信里莫名其妙出现了一些“走后门”的人。   【Nick洛子昂:小河弟弟[微笑],我下的订单能买到吗?】   戚小河翻了翻订单。   【小河:抱歉,您的订单在比较后面,可能不太买得到。等农场的花菜采收后一定第一时间寄给您品尝。】   【Nick洛子昂:[哭][哭]可是我好想吃小河农场的莴笋,我都还没吃上过~小河弟弟不能帮我走个后门吗[可爱]】   这样的消息竟然还不算少,戚小河只能尽量回应看看有没有多的,他实在有点招架不住。   那些眼熟的又是农场的老客户,比如甘阿姨这样的,即使手慢一步订单下晚了,戚小河还是十分偏心地把她也排进前面。毕竟上次甘老爷子就很喜欢吃他带去的香莴笋,而且戚小河和甘老爷子也算是花友了。   手指不停地摁着键盘,一点开好友申请,戚小河突然发现一个让他眉头一皱的名字。   【我是卓棠。】   戚小河还记得上次在甘老爷子的寿宴上,卓家人对他的态度都不怎么好。   而现在也不同以前了,之前为了能卖菜戚小河几乎不审核好友都通过申请,但现在他已经有了稳定的客源,甚至菜还不太够卖,所以完全可以遵从自己的本心。   于是戚小河把上面下面的人全添加了,唯独落下卓棠的号没有加。   返回聊天时,戚小河看见被他改了备注的“Bell钟宥均”又发来了新的消息。   【Bell钟宥均:你的店铺下不了单吗?我点进去发现闭店了。你发的公告什么意思?】   戚小河平时接触多了燕市圈子里的那些富二代,也没觉得钟宥均的语气有多不好,他耐心地摁下回复。   【小河:对的[可爱]因为前几天的订单量太多,现在农场暂时闭店了。您可以在下个月的花菜上市之后再来下单[抱歉]】   【Bell钟宥均:???莴笋呢??】   【Bell钟宥均:不是还有五千斤莴笋吗,我要买一份,我直接转钱给你。】   【你收到一条转账】   戚小河的“抱歉”还没打完,那边又噼里啪啦发来了消息。   【Bell钟宥均:我都不知道要在你的商店里下单,而且我加上你的时候你把店都关了,不公平。】   戚小河:?   这样也是不公平的吗?   【Bell钟宥均:都是因为你一开始拒绝我的好友申请,我才加晚了,才没来得及下单。】   戚小河愣了,皱着鼻子想了一会儿,模模糊糊想起他一开始好像是因为钟宥均的头像拒绝过他的。为什么这样说下来,还是他的错呀?   即使软乎乎如戚小河,也感觉有些离谱。   但对面契而不舍,又发来一条“威胁”的消息。   【Bell钟宥均:你知道我是谁吧?】   发出这条的钟宥均猛地把自己的脑袋顶在桌子上,他好烦,如果可以买到莴笋他才不屑于用这种幼稚的话去威胁人!可是这个种地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好歹?   戚小河愣愣地回了一句【小河:知道呀,我写了你的备注。】   然后截图一张发过去。   看着聊天框上的“Bell钟宥均”,钟宥均脸上的笑意彻彻底底消失。他可以肯定,这个种地的大概讨厌男明星。   戚小河不追星,而且对在戚家长大的他来说,明星算不上多神秘。偶尔去一些很开放的订婚宴,就经常能看到主人家请来国内或者欧美耳熟能详的歌星和舞蹈家来表演。   所以他的思维也根本没有往普通人的方向想,并没有领会到对方是在用明星的身份给他施压。   但看着发过去对方半天不回复的消息,戚小河猛地记起来,金风玉楼大量收购他的蔬菜、甚至因为这个契机有了“小河农场”这个品牌名的源头就是因为钟宥均发的那条微博?   想起这件事,戚小河的脑子一下子贯通了,原来钟宥均总是提醒他他的名字是这个原因么!   他最近真是太忙了,都忘记钟宥均和甘阿姨一样,也是对小河农场有帮助的大客户。   戚小河知错能改,脸颊微微发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急匆匆摁下了回复。   【小河:对不起[可爱]钟先生您可以在我们农场优先购买,您把下单数量和收货地址发给我就可以了,这一单莴笋是小河农场赠送给您品尝的[可爱][鲜花]】   钟宥均蔫巴巴地划动手机,看到这一条消息时刚刚还死灰死灰的脸马上亮堂起来。   他瞥着那条礼貌又卑微的消息,“切”了一声。   还不是瞧着我的明星身份千方百计匀出来。还不敢收费。   不过堂堂大明星,走后门抢莴笋可以,钱还是要付的,钟宥均又发了一条转账过去。   【你收到一条转账】   看见那数字,戚小河更不会收了,本来就靠着钟宥均赚不少钱,再收钱就太对不起人了。   他没收,只把地址和数量默默记下,这要另外打印出来。   前天要寄出第一批由小樊的车队专线送的物流来不及,戚小河只能拜托陈水生大早上去镇上租借了一台打印机打印快递信息再粘到箱子上。现在他在网上下单的专门的快递单打印机也收到了,就把那台打印机还了回去。   处理完“大明星”的快递,戚小河发现又有新的好友申请。   他点进去,在最上面的居然还是卓棠,但是申请消息已经换了一个。   【我是卓棠,我买菜。】   即使对卓桉桉已经不再那么讨厌,但戚小河还是本能地不喜欢卓家人。然而看卓棠这几分钟就又发了一条申请的架势,估计不会轻易消停。   卓棠这个名字给戚小河的印象除了在甘老爷子寿宴上总和那个凶巴巴的卓家老头待在一起之外,还有他来鸽子嵌村接卓桉时。   即使戚小河见过无数的轻蔑和打量的眼神,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把所有人都忘掉。卓棠居高临下挂着嘲讽笑意的样子出现在平静祥和的鸽子嵌村,仿佛刺破宁静的一根刺,让戚小河比以往更有危机感。   在燕市他可以忘记那些不愉快,但是在鸽子嵌村这个让戚小河待得很舒服的地方,他不想有任何人来破坏。   戚小河抿了抿唇,点了通过申请。   【卓棠:我买五箱莴笋。】   【你收到一条转账】   【小河:不卖。】   然后戚小河迅速点进卓棠的头像,加入黑名单。   远在燕市卓家老宅的卓棠看着自己发出的“?”后面跟着一个红色感叹号,青筋冒出来了。   “咚咚!”一边的卓老爷子敲了敲拐杖,吹胡子瞪眼,“买好了没有!”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勾引他宝贝小孙子的小狐狸精种地有两把刷子,自从上次在甘家吃过莴笋后便没忘掉那味道。   卓棠冷笑,“买不到了。”   卓老爷子听了这话举起拐杖就朝卓棠打过来,他可看见甘老爷子刘老爷子和俞老爷子发在朋友圈里的都吃上了!   ·   剩下的五百多箱莴笋利落点一天就能发出去了,戚小河专门让大家不用忙,前两天太累了,现在就忙一会儿歇一会儿。但因为人多,还是两天就全部寄出去了。   看着空旷的菜地,接下来至少有半个月的空档时间。   但戚小河早有规划,这半个月不能出菜,正好可以留给他种水果。种水果比起种这些常见蔬菜要难和麻烦一些,种植和养护的周期很长,最少一年,有的甚至两三年才能结出第一批可以吃的果子。   不过在那之前,戚小河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和纪洵核对物流所需要的花费。   纪洵一向专业,一开始戚决让他把开销表给戚小河时他还觉得好办,自家总裁的意思他这个肚子里的蛔虫自然摸得门儿清,于是便给了戚小河一份简略易懂版的开销。   包括了车辆租金、司机的工资等,给了一个实惠的数字。   纪洵觉得戚小河这样的少爷大概会相信,但他马上就发现他错了。   戚小河看完那个单子,突然询问他仓库租金、司机路餐的餐饮费、油费、停车费以及燕市那边被纪洵模糊掉的快递车明细。   连司机的餐饮、油费、停车费这种小细节戚小河都想到了,纪洵这才发现这个曾经的戚家小少爷并不是那么懵懂无知,而他也不敢糊弄,只能重新算了一份表格。   戚小河按照新算出来的数字给他转了帐到银行卡里,纪洵打开一看却发现戚小河多转了一万块钱。   他以为戚小河打错了,连忙在微信上询问。   【纪洵:小河,转账数目多出一万,我现在转回给你?】   【小河:不用的,这一万块是我给您和戚总的报酬,谢谢你们帮我张罗物流的事情。您和戚总一人五千,请纪秘书代我转给戚总,谢谢[可爱]】   纪洵:!!!   他瞳孔震惊。   ·   傍晚五点,迎着晴朗舒爽的天色,纪秘书走进了戚总办公室。   戚决正等着他。   纪洵扶了扶眼镜,这是他在说一些重大汇报之前常有的动作,虽然今天这个汇报怎么也扯不上“重大”两个字。   “戚总,小河少爷那边已经把开辟物流的花费都转过来了,小河少爷了解得很细,所以我这边的表格和实际相差不大。”   戚决抿了抿唇,他像是有所预料。只“嗯”了一声。   纪洵轻咳一声,又说:“另外……小河少爷还多转了一万块钱。”   戚决倏然抬眸。   “小河少爷说……给我五千,给您五千,是帮他张罗物流公司的报酬。”   看着自家总裁僵得可以和墙壁媲美的脸色,纪洵装死。   房间里死寂般沉默了五六分钟,纪洵小心翼翼动了动嘴唇,“戚总,这五千……我转给您吗?”   戚决眼眸里的情绪翻涌,“转给我。”他闷声道。   纪洵:!!!   这个五千恐怕值得载入历史博物馆。 情敌数量增加中、【用户78346:真料,红毯结束后的晚宴臧影帝去找钟小明星搭讪了,问他莴笋炒牛肉在哪里买的。】   纪洵内心震撼地把那五千块钱汇入戚决给他一个陌生卡号中,戚决的手机震了一下,显然是收到了转账的短信。   看见手指动动就是几千万上亿的大项目的戚决拿起手机,十分认真地查看账户余额,纪洵觉得自己的认知被刷新了。   他扶了扶眼镜,“戚总,那我先出去了。”   戚决点了点头。   直到纪洵走出总裁办公室的大门,他手脚都还有点僵硬。   但就在纪洵回秘书办公室的路上,他突然接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是前任戚总——也就是戚霖光。   看到来电显示时的诧异在纪洵脑子里晃过,他抿抿唇,神情冷静下来按下了接听。   “戚先生,您好。”纪洵不是戚霖光的下属,对他也只保持着对自家老板的爹的客气。   戚霖光低沉的声音在那头说了一句,“我夫人想跟你说几句话。”   那头响动几声,一个带着病意的柔弱女声从听筒中传出,“小纪是吗?不好意思啊,真是打扰你了。”   听到这样虽然上了年岁但由于身体原因仿佛轻柔无骨的声音,纪洵也不由得下意识屏住呼吸,放轻了声音怕吓着对方,“是的,夫人。”   尹宛蓁说话的语调并不快,只温温柔柔问道:“小决过几天就生日了,他不在意,我们又暂时不回国,只能麻烦你提醒他一下,让他少忙点工作,好好去吃个饭。”   纪洵自然应声,“好的,夫人,我一定提醒戚总。”不过他觉得对方打电话来多半不只是因为这么一件小事。   果然,尹宛蓁又说道:“过了这个生日,小决就迈进二十五的门槛了,阿姨想跟你打听一下,这两年小决有没有什么心动的或者走得近的女孩子?”   果然,是致命题。   纪洵扶了下眼镜,秉公回答道:“戚总一直忙着工作,我并没有见过他和哪家千金有比较近的来往……”   那头传来一声“果然如此”的幽幽叹息。戚霖光的声音隐隐约约响着,“哎呀你管他做什么……”   “你不知道,昨天还有两个太太跟我问小决呢……”   那头的夫妻俩小声争执着,纪洵面无表情,屏气凝神当作什么也没听到。   过了一会儿,尹宛蓁又带着点微微歉意对纪洵说道:“你是知道小决的,让他去和人见见面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听。就麻烦你帮我们看一看小决,他总是这样冷,我们又都没陪着他,就算只是认识认识朋友也好。”   这是直接要越过戚决要纪洵打小报告了,不过对面是戚决爹妈,纪洵表面上当然应下,“好的,夫人,我会劝戚总赴约的。”   听到他的话,尹宛蓁放心了,叮嘱了两句关心戚决的身体就挂了电话。   看着黑掉的屏幕,纪洵长长叹了一口气。   要让自家总裁这个大冰山去相亲,估计得把人冻死。这工作是他有史以来难度最大的工作了   ·   “你今天给我收敛点。”经纪人瞪了钟宥均一眼,“那么多前辈在那儿坐着……还有臧离在,这是他第一次出席这种活动不知道多少镜头盯着呢,而且是直播,你可记得给我表情管理一下别让人拍到什么你对影帝黑脸的料,听到没?”   钟宥均不屑地瞥了一眼。   虽然他这模样但是好歹这种大事上应该不至于掉链子,不然也不会火成现在这样,虽然是又黑又红,但确实够火。   经纪人就怕遇上臧离这种,妥妥的实力影帝,却长了一张绝对不输偶像的英俊的脸,路人好感度出奇的高。要是被媒体稍微拍到一点钟宥均连在臧离面前都敢耍大牌,那她请一百个公关都没用。   果然如经纪人所料,钟宥均和臧离的出场顺序挨在一起,主办方似乎也想看点钟宥均耍大牌的料。   不过钟宥均这次收敛了很多,进了候场室便主动和臧离打了招呼。   臧离二十来岁,肤色略有些苍白,却更衬托他那种在银幕下会放大到极致的英俊。   他抬头含笑着回了钟宥均一眼,并不热切,但也不会让人觉得不够礼貌,这种疏离恰好和他外貌中的那份脆弱交织在一起,构成一种特殊的气质。   钟宥均确实被惊艳了一下,不过他向来对自己的外貌也很自信,并没有受多大打击。   经纪人让他不要招惹臧离,那他就躲得远远的,隔个十米八米,媒体总不能还把他们拼在一块儿吧?   往常钟宥均出席的场合现场大多数镜头都在围着他转,他也习惯了当人群焦点,但今天这个焦点却换成了臧离。因为臧离很少出席电影以外的活动,媒体都饥渴地把镜头对准了他。   模模糊糊能听到主持人在念着各个明星的名字,他们排在很后面,还要等不少时间。   钟宥均最近为了演唱会在控制体重,但减脂餐最大的特点就是吃下去的时候很饱但是饿得很快。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坐了一会儿他就饿了,对着小助理招了招手,小助理连忙凑过来。   “把我饭盒拿过来。”钟宥均说道。   小助理马上从保温袋里取出了钟宥均的饭盒,钟宥均也不怕媒体的镜头怼着他拍,直接坐在沙发上大大咧咧把饭盒打开拿起筷子就开始吃里面还温着的莴笋炒牛肉,橄榄油少油版本。   一直拍着他的摄像头终于发现了一点有趣的东西,连忙把镜头对准饭盒,看着香喷喷的食物顿时占据了钟宥均这边的直播分屏。   直播弹幕里一直在互相冷嘲热讽的钟宥均粉丝和他的黑粉终于在分析他看见臧离时的微表情之后有了新的吵架点。   【下午还加餐,怪不得胖了】   【我家均均瘦成什么样你不是没长眼睛吧?纸片人的身材你哪里不满意?】   【吃得这么香,我记得某家粉之前还撒谎说过某人节食节出了厌食症吧?撒谎精打脸了】   【前面的,小心造谣被告。工作室的诊断书摔你脸上,是轻微!很轻微!而且均均一直很积极配合恢复好吧】   【话说回来,均均好像从上次发过那条热搜微博后一直吃饭蛮香的,我看小助理晒的图有在好好吃饭。】   【你们只知道吵架难道只有我馋这个莴笋炒肉吗!看着好香好好吃。。口水。。】   【粉丝滤镜城墙厚。都快要走红毯了还在这儿吃吃吃,再吃舞台都能给你踩垮了,一点敬业精神都没有,看看人家影帝,还好意思吃】   【说话能不能实诚点啊你看着均均之前站起来的身材一百个他都踩不垮舞台吧?】   【等等上面的……我怎么看到臧影帝好像……在看均均?】   【姐妹删了,别yy,均均主场别提别人。】   【这个角度好像真的在看……】   尽管粉丝都默默放低预期,而黑粉则笑她们脸大,但被这么一提都忍不住过去盯了一眼臧离的直播。   一盯却发现……臧离好像真的在看着钟宥均的方向??   一向疏离的影帝微微抬头,淡漠的眼眸中第一次显示出了一丁点儿的兴趣,盯着香味传来的方向。   刚杀青的电影让他暴瘦,和钟宥均差不多,短时间快速的节食会带来一些不好的后遗症。今天来红毯之前他也只吃了一点豆花,一直没什么食欲。   但不知道是钟宥均带的饭菜太香还是钟宥均的吃相看起来太让人有食欲,臧离竟然忍不住被吸引,仿佛嗅觉一下子变得灵敏了许多。   钟宥均吃得专心致志根本没注意到,等他扫荡完饭盒就把盒子给小助理一递,拿起湿巾小心翼翼擦了擦嘴,化妆师又来给他补一下唇妆。   被团团围绕住的钟宥均忽然听到助理小声在他耳边说道:“钟哥,刚刚臧影帝一直在看着你……”   如果是其他明星大概马上过去趁机套近乎了,偏偏钟宥均不是那大多数的明星。   他不关心臧离看他干什么,而且被经纪人一通命令之后的他现在逆反劲头非常大,不是让他远着臧离吗?那他就远着呗。   补好妆没过多久,就有人来提醒钟宥均要出场了,没过一会儿他就出去走了红毯。   这种活动他参加多了,也没什么意思,和往常一样走完下来然后被人领着去了宴会厅,这宴会当然不是拿来吃吃喝喝的,也有很多人不会参加。   比如臧离,之前就听到经纪人提过臧离会提前走。   没人意外,臧离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就是这样的。   钟宥均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百无聊赖敷衍着身边人的交谈,没过几分钟忽然人群一阵小骚动,人都朝着入口看过去。   钟宥均也看过去,却看见臧离竟然来了,而在众目睽睽的视线下,他竟然朝着自己走来。   钟宥均攥紧拳头,全身提防,他不想靠近这个影帝的,谁让对方要靠近他!   臧离这样的电影天才似乎观察力和心思也比旁人敏锐细腻得多,见到钟宥均的脸色他忍不住有些微愣。但想了一想,他只是问一句话便罢了。   于是臧离走过来,淡笑着拒绝了旁边连忙站起来给他端酒杯的企业家和明星,对黑红的流量偶像问道:“钟先生,请问一下你吃的莴笋炒牛肉是在哪里买的?”   钟宥均:?   旁边其他人:???   当天晚上,一个看上去很假的料就传遍了各种社交软件和论坛。   【用户78346:真料,红毯结束后的晚宴臧影帝去找钟小明星搭讪了,问他莴笋炒牛肉在哪里买的。】   【大恩不言谢女士:?】   【A+:光说前半句还真一点,看到后半句xs假得不能再假了】   这个料由于太假,被营销号们截图嘲笑一番后就没了动静。 假装这里是家。、戚小河轻轻呼一口气,像是把所有的纠结和烦恼都呼了出去。他扬起一点嘴角,笑了笑,“要回家了,开心。”   陈水生在来川县交警部门外等着,没过一会儿就看见戚小河脸上挂着笑容从里面走了出来。   还没走到陈水生面前戚小河就忍不住扬了扬他的G驾照,开心地说道:“我可以开拖拉机了!”   这一声引得周围人不由得侧目,奇怪地看向这个明星似的小伙子,还往周围望望,以为在录节目。   见到戚小河脸上干净的笑容,陈水生的嘴角也忍不住弯起来,垂眸安静地注视着他。   拿到驾照的兴奋感还没有褪去,戚小河忍不住开始在网上搜索各种中型和大型的拖拉机价格。说起来他虽然有C1驾照,却没有车,不出意外的话这辆拖拉机大概是他的第一辆车……   戚小河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反而更兴奋了。   他和陈水生在县城吃了个午饭后便上了皮卡回鸽子嵌村,自从上次的莴笋发完之后鸽子嵌村的活计终于闲了下来。   这段时间除了准备种水果之外,戚小河就是抽空来考了科目四。不过驾照虽然已经拿到手,拖拉机的购买却还没有提上日程。   因为戚小河想要拖拉机是为了来年种水稻作准备,现在买了也没有地方放。所以他只是在网上看看过过干瘾。   不过一想到没有地方放拖拉机这件事戚小河就忍不住有点发愁,除了拖拉机外还有安置小樊他们。如今小樊等人在镇上包月了一家还算干净的招待所,但不管是环境,还是距离,都不太让人满意。   戚小河一直住在陈家都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付了房租,但很多琐事总是会被陈家人照顾。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买一栋其他村里人不住的房子,但在鸽子嵌村看来看去却没有合适的。   一般像陈家这样建了干净小楼房的自然都是回来住着,那些外出打工或者读书空下来的房子都是又老又旧经年累月没有人住过的老房子。如果要推翻老房子建新房,一是需要花费不少钱,即使只粗装一个两层小楼也至少要十五万,如果要修得宽敞一点就得三四十万往上了。二是宅基地的使用权只能村里人互相转让,虽然这一点戚小河可以请陈水生帮忙出面代理,但让他为难的还是钱的原因。如果再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修房子,那他想还戚霖光那五十万就真的遥遥无期了。   想到那张巨额银行卡,戚小河抿了抿唇,脸上显出一点少有的倔犟。   车外的风扑在他脸上,戚小河的头发都被吹散了,不过被这风一吹,那些烦恼好像也暂时散了散。   车到山前必有路!戚小河抛开那些暂时没办法解决的事情,照例登了登微信。虽然现在小河农场因为没有商品还在闭店之中,但是新消息和好友申请却一点也没少。   看着有些云里雾里的聊天,还有的则奇奇怪怪,戚小河点了点屏幕装作没有看见。   新的好友里他通过了一些诚心买菜而不是天天给他发奇奇怪怪的话的人,有一个让戚小河印象有点深刻,那个人发来的备注叫“臧”,戚小河印象深刻的原因是他第一眼把这个字认成了“戚”,还有些惊奇竟然又遇到一个姓戚的人了,姓戚的人真多呀!   于是对方问他【臧:你好,请问农场现在还有什么蔬菜卖?】   戚小河戳着屏幕回答【小河:抱歉戚先生,农场暂时没有上新的蔬菜。八月份会有花菜上新,您可以关注我们的小程序商店[可爱][可爱]】   打出“戚先生”三个字时,戚小河觉得怪怪的,不过他以为是因为他也曾有一个被人称呼为戚先生的曾经的爸爸的原因。   那头的回复难得有礼貌又不逼问。   【臧:好的,谢谢。】   【臧:不过,我姓臧(zang)臧克家的臧[微笑]】   看见这条消息,戚小河刚准备摁一个表情的手惊慌失措,手机差点没抓住掉下去,两颊一下子烫得通红。   戚小河手忙脚乱地回复【小河:对不起,臧先生[抱歉][抱歉]】   对面迅速回了消息【臧:[微笑]】   看着那个简单的表情,戚小河有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还在嘲笑他。他整个脑袋都耷拉了下来,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在学校时的学渣噩梦中。   戚小河有点小沮丧地想,他是认识这个字的,不过现在说出去还有没有人信啦!   而在另一头的臧离看着聊天框,轻轻抿了抿唇。如果不是他的名字的话,臧离是不会去给别人纠错的。可是发完他就后悔了,虽然他尽力让自己的语气没有高高在上的俯视感,但对于一个专业的农民来说这样的纠错实在没有必要。   或许正是这种敏感让他能在大银幕顺风顺水,可有时臧离不得不承认,这让他容易疲倦。他垂下纤长的睫毛,透过窗帘的一拢白光洒在他脸上,勾勒出完美的轮廓。   ·   放下手机,戚小河拍了拍脸颊,他的脸还有点发烫。   陈水生余光扫了一眼,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戚小河连忙摇头,“没什么没什么。”这件尴尬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不对,还有那个臧先生。   戚小河默默许愿臧先生快点忘记这件事。   皮卡驶过了沙河街镇,往村里的方向开去。   戚小河放在腿上的手机突然响起铃声,他连忙拿起来接听。   “喂?”   “您好,是戚小河先生对吧?”   “是的。”   “戚先生,我们这边是东湖派出所,您上次在我所采集了血样录入DNA信息,我们已经让专业人士在全国数据库进行了比对……”   戚小河原本轻松的神情一下子绷紧了,嘴唇因为抿得太紧泛出了一点苍白。   话筒里的声音好像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喂,您在听吗?”   戚小河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攥了攥,“我……我在听。”   电话里仿佛传来一声模糊的叹气声,让人觉得只是错觉。   “经过比对,尚未在全国打拐DNA数据库中找到与您符合的亲缘关系。”   紧攥的手指一下子松开了,果然,他是被抛弃的小孩。戚小河垂下眼睫。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又柔和了几分宽慰道,“如果有新的DNA进入数据库,我们也会将您的数据进行对比,或许……以后可能会找到您的亲人。”   尽管电话两端的人都知道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一般都是父母先录入数据,多年以后孩子录入数据时才能找到。而戚小河如今已经十九岁了,数据库里却没有符合他亲人的数据,要么意味着他的亲人已经离世了,要么是他是被主动抛弃的。无论哪一个,都让人难以接受。   但戚小河看起来却很平静,他礼貌地感谢了派出所的民警,然后挂断电话。   白剌剌的太阳光穿透玻璃射进驾驶舱,在戚小河的眼眸中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光团。光团里有一些模糊的影子,那些他曾在知道自己不是张虞杉的小孩之后的深夜中幻想过的自己亲人的模样,却因为找不到任何可以依赖的参考而始终只是一团模糊的阴影。   十九岁之前他的亲人是一个不知道长相不知道声音的凶恶拐卖犯,十九岁之后他的亲人彻底湮没,连一个可以具像化的词汇都想不出来。   戚小河眨了眨眼睛,感觉心脏空空旷旷的。   “怎么了?”陈水生关心的声音将戚小河一下子从那些围绕着他的模糊阴影中拉回了现实。   车子开在村子里狭窄不平整的水泥路上,路旁的庄稼和远处的山林都青绿可人。   陈水生担忧地瞥他。   戚小河轻轻呼一口气,像是把所有的纠结和烦恼都呼了出去。他扬起一点嘴角,笑了笑,“要回家了,开心。”   陈水生愣了一下,脸颊因为这话而微微发红,像是有点兴奋。   戚小河从车窗看向大片的土地,散发着腐烂树叶和草木灰的味道,他亲手挖开的一垄垄土地,亲手洒下的一颗颗种子。   就暂时,假装这里是他的家乡。戚小河心想。就这一次,他有了属于自己的家乡。   ·   拿了拖拉机驾照回来戚小河和陈水生又回地里忙活去了。   虽然活计比之前轻松,但也没有什么闲着的时候,戚小河现在准备栽种水果。   夏天种水果比初春要更精心照料,戚小河先选了一种软枣猕猴桃,俗名奇异莓,这种水果原来生长在长白山的深山中,也比较适合鸽子嵌村的气候和土质。   不过栽种这种软枣猕猴桃的工序要比别的水果更复杂一些,因为它雌雄异株,配置授粉树时要按照雌雄八株对应一株的比例进行配置,这就需要提前对土壤的种植布局进行规划。   这还是戚小河第一次尝试种水果,比起五六天就能出苗,三两个月就能收获的蔬菜,水果的种植过程相对而言就要难把控很多。   所以种植的速度比蔬菜种子难许多,种菜的时候熟练上手了菜籽控制着力道和量随手一洒就可以,但软枣猕猴桃却要仔细很多。   戚小河也不急,离他们收获花菜再次忙起来的时候还有起码大半个月,而且这次戚小河已经知道了怎么设置库存,再也不会出现之前那种忙得天昏地暗的情况了。   戚小河扶着一棵半木质化的扦插稍,已经提前修剪浸泡过了,扦插进刚翻过的蓬松肥沃的土壤里。除了扦插之外,他还种了一小部分种子,但对种子栽种抱的期望并不大,因为种子繁殖的苗木多半不能直接栽培。市面上也有卖已经生根的苗木,但戚小河还是选择了自己扦插,这样他能够更早地控制住整株苗的生长状态。   这活除了仔细一点外,并不累人,戚小河扦插完一根看看,发现这一垄已经到头了。手边也没有新的扦插稍了。   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土,提着篮子想要再回去处理一批扦插稍,就在这时戚小河突然远远望见村东头有一户人家的家里来了几辆挖掘机。   陈水生也被吸引了注意,看了两眼。   他们回了陈家,兰深婶摘着菜,陈大立在拿着小喷壶浇戚小河的花,两人也在嘀咕,“这家不都出去十来年了,怎么要回来修房子住了?”   看着排场还挺大,农村人修房子最多请一辆小挖掘机挖个十来天,他们家来了三四辆大挖掘机,看着利落得不行,一个下午老房子就平整了。   陈大立吃完饭就过去溜达溜达,看情况去了。 戚允的因、一声非人般的低嘶声从戚允扭曲的青筋下传出,那双昔日总是带着轻佻笑意的桃花眼变得血红。   合作商殷勤地一路把戚氏集团总裁送到大厦门口,戚决淡淡颔首致意便径直上了车。   半分钟后纪洵也上了副驾驶座,车启动,汇入城市的车流。   “那边的事情……”戚决只开了一个头,人精的纪洵便从自家总裁这和说起商业事务上完全不同的柔和的语气领悟到了他在说什么,他推了推眼镜,颇让人赞赏地回答道:“戚总放心,房子已经在建了,工人那边已经都安排好了。”   戚决垂下眼眸,敛去眼中的神情。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戚小河之后,即使戚决再对人情世故淡漠,也能用他那聪明的脑子知道自己现在在戚小河那里不占任何分量。   以戚氏集团的纳税贡献,他能够通过政府在鸽子嵌村办厂,给戚小河的“小河农场”盖造专门的厂房。但往常自己就能拿主意的戚决这次竟然破天荒有些举棋不定,他拿着这个想法试探性地问了纪洵。   纪洵打消了他这个想法,“戚总,如果您建厂直接帮小河农场扩大规模,小河少爷不一定会开心。”   别说不开心了,估计都不会接受。纪洵扶了扶眼镜,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不开心”三个字仿佛扎入戚决心脏的一根尖尖的刺,他抿了抿唇,最后的方案是找一个可以建房子的地,修一栋小别墅。   往常在商业上像一只潜行的狼一般总是耐性十足的戚决,这次竟然觉得建房子需要的三个月有点太长了。   戚小河一直住在那户姓陈的人家里,如今的戚决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每个人都喜欢戚小河,每个人都是笑意盈盈地看他。   然而自己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   戚决闭上眼睛,任由车窗外错乱的光线照进车厢,打在他的脸上。   但并没过多久他就听到了纪洵在试探着叫他,戚决睁眼看去,纪洵却一副欲言又止的难得的迟疑模样,显然并不是工作上的事情。   戚决的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是戚小河,他那从未起过波澜的心脏突然涌上一阵焦急,“怎么了?”   纪洵只能开口说道:“戚总,先生和夫人给您安排了几场和燕市千金的饭局,刚好明天是周六了,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就安排在周六或者周日?”   话音落下,车里的气氛陷入凝滞。开车的小松看着一动不动,耳朵早已经竖得高高的了。他们总裁也要被催婚了吗,刺激。   后视镜中透出戚决显而易见毫无兴趣的脸色,纪洵并不意外,反正他传话已经传到了,至于会不会把千金气走就看总裁的了吧。   “不用安排了。”戚决淡淡开口。   纪洵一愣,随即露出为难的神情,“但是夫人亲口叮嘱……”以前总裁都会给他留几分余地至少去赴约的呀!面都不见那不是很难在那边交代!   戚决薄唇微抿,“那边我来说,你不用再管了。”   纪洵:!   难道自家总裁准备向戚先生和戚夫人表达不婚的决心了吗?虽然纪洵一直这样觉得,但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比他想象中快。   心中风起云涌,表面上他只利落点头应声,“好的,戚总。”   ·   深夜,海市一处酒吧之中,吧台上趴着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白衬衫的人,看上去醉醺醺的模样。   偶尔露出来一点面容,便有人忍不住凑上前,压着嗓子想要搭讪。   面无表情的酒保一边擦着瓶子,一边提醒道:“别惹,这个人你惹不起。”   那人被这么一说落了面子,面色羞恼,却不敢再搭讪,匆匆钻入人群。   酒保看着吧台上闭着眼睛的青年,有些纳闷。这个姓戚的少爷前段时间天天和朋友在这儿混的时候,多春风得意,怎么几天不见,就变成了这副借酒消愁的模样?别是给人甩了吧?   酒保心里默默想些八卦,刚放下擦干净的酒瓶就看到戚允扔在吧台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不停响动。趴在吧台上的人只下意识把脑袋往臂弯里缩了缩,并没有睁开眼睛。   酒保想了想这位姓戚的少爷今天喝的量,琢磨着得找个人把他接回去,于是便帮着戚决接了视频。   刚一接通,酒保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头就传来一道活泼雀跃的青年声音,“二哥,我刚刚期末考完啦!你说好来找我玩的呢?你那边怎么这么黑?”   话音落下,戚遥才觉得不对劲,“二哥,你在哪儿啊?黑乎乎一片的,你人呢?”   酒保转了下手机,看见对面背景还是亮得吓人的大晴天他便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您好,这位先生在酒吧喝醉了,您能让人来接一下他吗?”   戚遥暑假在即的兴奋和喜悦褪去,傻傻地愣住了,“我二哥……他喝醉了?”   酒保把镜头对准趴在桌上的戚允。   酒吧里光线不佳,但适应光线后戚遥便看清了趴在吧台上看上去烂醉的戚允,戚遥叫“二哥”的声音不但没让他清醒过来,反而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一般,让戚允又把脑袋往臂弯里缩得更深了一些,像是某种逃避。   虽然知道这是因为二哥喝酒了,戚遥的心里还是有点委屈。他不知道戚允为什么会突然喝成这个样子,这在戚遥的印象里完全不符合他对戚允的认知,戚允总是笑嘻嘻的对别人就是笑面虎的样子,酒量惊人,从来没有喝醉过。   “我叫人来接他。”戚遥挂了视频。   他远在大洋彼岸,根本没办法来接,只能打电话找了一个在海市的熟人帮忙接一下戚允,告诉对方如果戚允一直没醒过来的话就帮他开一间酒店。   十来分钟后熟人就过来了,帮忙把戚允安置在了酒吧附近不远的一家高档酒店,见戚允没有要吐的迹象就把他扶到了床上。戚遥谢过他,又叮嘱他把戚允的手机放在他身边,充上电。   下午戚遥被几个同学拉着去喝酒开趴庆祝期末考,看见那酒瓶子,戚遥就头大。他好歹光蹦迪跳舞了,没怎么喝上头,因为还惦记着戚允。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戚遥回了公寓,一算海市上午十点,二哥应该醒了吧?   他一边刷牙一边给戚允打视频,但是直到他牙都刷完了,戚允也没有接视频。   还没醒?戚遥按掉屏幕,准备先去冲个澡了。   ·   海市高档酒店的房间里。   因为粗心,窗帘拉得并不严实。夏日上午十点的阳光刺眼得足以把任何人从深睡中唤醒。   床上干净的白色被子蓬松隆起,戚允靠在床头神情倦怠地静坐着,他身上依旧穿着昨晚带着酒气已经皱得不行的衣服,可戚允的洁癖好像消失了,他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被子上某个看不见的小点。   手机就在他的左手旁,视频的铃声持续了很久很久,但戚允却没有动一下手指。   直到对方挂断,戚允才看向手机屏幕。   才十五六岁的戚遥穿着校服咧着嘴笑的照片就在锁屏上。   戚允盯着那张照片,直到屏幕熄灭,他的眼前却恍惚出现了另一个少年的面孔,逐渐与戚遥重叠。   同样的稚嫩,同样咧着嘴,眼神却很小心翼翼,仿佛一只容易受惊的小鸟,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马上闭紧嘴。   戚允曾经有那么一瞬,对自己“驯化”的成果感到满意。   那阴暗的情绪在深夜中沿着他的噩梦攀爬,让他对那个阴差阳错被称为他“弟弟”的人感到憎恶。   豪门之中,像戚允这样的哥哥已经少见了,每次他和戚遥打视频的时候,都会被人调侃他这个哥哥当得也太称职,怎么这么大了他还喜欢他弟弟。   只有戚允自己知道,他对戚遥的爱,和对噩梦之中那团模糊的黑影的憎恨是同样一点点攀升的。   即使很久以后,戚允夜晚惊醒的噩梦中还是那白生生的医院墙壁、走廊和消毒水浓烈得仿佛让他窒息的气味。和他打招呼的那张布满丑陋褶皱的脸、被粗暴拉出箱子的裸着暴露在空气中的婴儿、紧紧缠绕包裹的襁褓、然后是漫长的宁静。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护士照看着宝宝,母亲苍白疲倦的脸上带着笑容,拉着他的小手放到那小婴儿的小手上。   “小允,你是他的二哥哥。”   戚允看着那个小小的婴儿,一股当哥哥的喜悦溢满他的胸膛。那之后每一天、每一天他都要在襁褓边说一句“我是你的二哥哥啦!”   但十五天之后这场宁静被彻底打碎,年幼的戚允甚至不知道大人们看着很吓人的样子在跑进跑出干什么,连他一向冷静的父亲也第一次在外面发了大火。   戚允害怕,但他跑回病房,却发现前一天还面色红润地帮他削苹果的母亲急喘着气躺在床上,那喘气的声音像噩梦一般刻在戚允的脑子里。   再之后的兵荒马乱和嘈杂人声在戚允的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了,但他却还清清楚楚地记得父亲低声跟律师说了一句,“换孩子的时候没人,只有小允在,他不知道。”   这句低语在戚允的记忆里待了十九年,总会出现在噩梦的结尾,然后他就大汗淋漓从梦中惊醒。   戚允对那个推着他的母亲、弟弟、和他自己坠入深渊的拐卖犯无比憎恨,这憎恨转移到了流着拐卖犯的血液的戚小河身上。   或许谁都不会信,这十多年来他已经尽力克制住那些更阴暗的想法,只是让它们停留在嘴上。   他用言语折磨着年幼的戚小河,尽管知道对方对此一无所知,戚允依然能找到他不曾得到的补偿。不过也或许,他最憎恨的是十九年前在那个白色房间中一无所知的他自己。   但戚允却从没有想过,戚小河身上没有流着张虞杉的血。   所以当这个事实摆在他面前时,他过去十九年曾经做过的那些“自我补偿”,那些爱意、恨意,全都陡然崩塌。   无数的碎片残片跌落下来,将戚允整个人彻底掩埋,而这些碎片里,好像每一张都有戚小河看着他的眼睛。   一声非人般的低嘶声从戚允扭曲的青筋下传出,那双昔日总是带着轻佻笑意的桃花眼变得血红。   门锁轻轻“咔”了一声,接了戚遥担心的电话来查看戚允情况的熟人身体僵硬地站在门口,摸不清刚刚的声音是不是幻听。   戚允依旧一动不动,熟人小心翼翼走过去,试探着说道:“戚二少,我是戚遥叫来的,他听到你没接电话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所以让我……”   “走。”戚允忽然动了动嘴唇。   但他的声音太轻,熟人根本没听清,又凑近了一点,“啊?你说……”   “我让你走啊!”一声破了音的粗哑吼声忽然响了起来,熟人被惊吓地往后连退。看着戚允眼睛血红,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的模样,他慌忙转身跑了出去。 描写在户口本上的一生的恶意。、“他的地种得很好。”戚决说,“如果你们在国内,就可以尝到了。”   美东湖边的乡村别墅中,尹宛蓁穿着合体的运动服,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给家里的拉布拉多套上牵引绳走出屋子。她对着院子里只穿了一件背心锯木头的戚霖光招了招手示意,便脚步轻快地哼着小调牵着狗出了院子们。   戚霖光一边目送妻子的背影,一边继续在烈日炎炎下干着木匠的活。   自从彻底将戚氏的产业压到戚决身上之后,戚霖光就闲了下来。早两年每天都不离尹宛蓁身边,但似乎乡村的空气养人,尹宛蓁每天出去遛狗散散步和其他住户打招呼身体一点一点好了起来,去年冬天甚至跟他一块儿去滑了雪。   于是戚霖光又把注意力转到了房子上,因为尹宛蓁说老家的那个花园好看,一年四季都花团锦簇,特别是那株叫“蓝色阴雨”的藤本月季,一到开花的时候就从专门为它搭建的篱笆上像瀑布一样落下一整片淡紫色。   戚霖光便准备自己搭一个架子,拿来种一株月季。   他把该用的木头都做好标记锯好,额头上的汗水大滴落下来,戚霖光放下锯子,走进屋子里准备拿点水喝,突然听到了手机的响声。   戚霖光喝着水拿起手机,看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时,他愣住了。   戚决主动给他打电话,这还是这几年来的头一遭。连戚决刚接手公司被几个老菜皮明里暗里欺压时也没主动给他打过一回电话。   戚霖光按下接听,低沉的中年男声响起,“小决?”   电话那头顿了顿,然后传来戚决有些冷冽的声音,“不用给我安排相亲了。”   戚霖光刚喝下一口水,听到这句直白的话呛得连声咳嗽,扶着桌子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心里不由得对他这个大儿子有点无语,“你专门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件事?那几个千金都是你妈好不容易挑……”   “她现在在你旁边吗?”戚决忽然打断了戚霖光的话。   戚霖光何等聪明,马上知道戚决是要跟他说一些不能让尹宛蓁听见的事。他回了一句“她出门了”,但心里却反而疑惑上来,有什么事不能告诉尹宛蓁?   戚决的第三句话差点让他又狂咳起来,“我不用相亲,我有喜欢的人了。”   要不是喉咙里没水了,戚霖光怕是能咳进医院,听着话筒里戚决冷冰冰的毫无感情的语气,戚霖光实在想象不出来这副场面。   他那中年男人的心难得起了一点八卦的心思,“你喜欢上谁了?”   虽然戚霖光有自知之明,戚决喜欢谁都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他管不住戚决。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以为是戚决不想说,戚霖光干咳一声,正想把这个话题带过去,但今天他的大儿子似乎是有点反常,又提起了一个他不想听到的名字。   “小河在乡下包了农场种地,你知道吗?”   听到这个名字,戚霖光的眉眼一下子沉了下来,以至于他都没能及时发现戚决省去了姓。   “别提这个。”戚霖光顿了顿,又不耐烦般地补充了一句,“上个月有人在你妈妈耳朵边嚼舌根,她回来难受了一晚。”   说到这儿,戚霖光就止不住想起之前尹宛蓁和一群在美东结识的富太太去喝下午茶,有个以前老公和他在生意上有过节的女人尖着嗓子大呼小叫,问尹宛蓁知不知道她那个“儿子”去乡下种地去了,尹宛蓁的旧病险些当场复发。   乍一听到戚决提这件事,戚霖光的心情不好,语气也带着七分强硬。即使已经“退休”,那份位高权重的凌厉气势却丝毫没减。   然而戚决却丝毫没有被他影响,依旧用平稳无波的语气说着根本不像是会从他这个冷冰冰的大儿子嘴里说出来的话。   “他的地种得很好。”戚决说,“如果你们在国内,就可以尝到了。”   今天的戚决让戚霖光觉得反常,他对戚小河种的那些菜没有一点兴趣,疑虑都在戚决身上,“你今天说这些做什么?”   东一榔头西一榔头,从喜欢的人扯到戚小河,戚决从来不是这么爱闲聊的人。   戚霖光有了一点预感。   电话两端陷入一脉相承的沉默之中,戚霖光耐心地等着戚决说话。   大概过了十来秒,那头才重新响起戚决的声音,“戚小河和张虞杉做了DNA鉴定。”   这句几个字的话,让戚霖光呆楞在原地,别墅外的虫鸣鸟叫声仿佛一瞬间死寂下来。他不是傻子,戚决专门说了这句话,就意味着结果……   一瞬间戚霖光的脑子里冒出一个荒唐的祈愿,但马上,戚决就冷酷无情地打断了他,   “戚小河和张虞杉没有血缘关系,不是父子。”   戚霖光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   尹宛蓁牵着狗走进来。纳闷地看着一动不动站在冰箱边的戚霖光,“霖光,你傻站着干嘛?”   戚霖光像是被吓到一般回头,看脸上扯出僵硬至极的笑容,“我拿水喝。”   尹宛蓁没注意到他状态不对,她正“宝贝宝贝”地叫着拉布拉多,一边帮它擦脚。   戚霖光从冰箱边抽身,缓缓拖着脚步朝浴室走去。   “你中午想吃什么呀?我让老李做。”尹宛蓁跪坐在地毯上薅着狗子,一边看向戚霖光。   戚霖光却一声没吭,好像没有听见她说话。尹宛蓁奇怪地嘟囔了两句。   进了浴室,戚霖光打开淋浴头,任由冷水冲掉身上的汗渍。   在这冰冷的冲刷下,戚霖光的脑子才终于清醒一刻。在水雾朦胧中,已经被忽略很久的一些回忆也涌了上来。   “您给他取什么名字?”模糊的白光中,助理问他。   那时离追回孩子不过两个星期,戚霖光拿着烟的手仍有些后遗症般在发抖。尹宛蓁刚出ICU,他们真正的小儿子也发了好几次高烧。   每一次高烧,戚霖光都忍不住想,是不是因为被抱走了,所以落下了病根儿?   而那只李代桃僵的“狸猫”,却壮壮实实的,连哭都很少哭。戚霖光站在小床旁边,俯视着他,“狸猫”却把手指含在嘴里,冲他笑。   人抓走了,就把这个送进福利院,或者送给下属代养,戚霖光看见那张天真的笑颜时实在不能仁慈地忘记过去。但尹宛蓁哭着执意要留下他,戚霖光只能遵从她的愿望。   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一丝苛待这只“狸猫”,除了上户口时,助理问他要给小孩取什么名字的那一次。   戚霖光拿着烟的手陡然顿住,脑子里突然闪过那张让人恶心的脸,装腔作势进行拙劣的表演,“我……我只是把他和我儿子弄混了……我只是在那里歇歇脚,然后……然后把他和我儿子弄混了……我没偷小孩,我自己有儿子呢……你们不是都看见了,我的儿子叫小……小河……我有儿子呢……”   随着烟圈一起吐出去的“小河”这个名字,承载着戚霖光对戚小河描写在户口本上的一生的恶意。   ·   快一个小时后戚霖光才出浴室,刚出去就看见尹宛蓁放下了电话,她转头疑惑地上下瞅戚霖光,“你怎么洗了这么久,不会是哪儿不舒服吧?”   说着她又嘟囔,“刚刚遥遥也打电话过来说小允喝了很多酒,遥遥不想给小决打电话问,让我问一问。”   尹宛蓁滑动着手机,戚霖光却生怕她给戚决打电话,连忙走过去拿过手机,“我一会儿给他打吧。”   尹宛蓁看他一眼,笑,“你们两个一个拿着当爹的架子,一个冰山一样不爱说话,你给他打电话能说清楚吗?”   不过她向来是个善于放弃的人,没同戚霖光争,“那就交给你这个爹了,你记得可别忘了。”   尹宛蓁站起身,一边哼着小调往餐厅走去,一边调侃,“遥遥一有点什么事就慌了,明明也是十九岁的大孩子了。小允也是,怎么就突然喝起酒来?还喝得不省人事?戚霖光你自己得管管你儿子。唉我们家这几个,就小决最省心了,虽然不爱说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交上女朋友……”   阳光透过大开的窗户照进屋子,落在尹宛蓁柔婉的背影上。   戚霖光听着她的念叨,换在以前的任何一天,他都应该开心。因为妻子终于只想到了自己的家人,他们一家五口才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可在此时此刻,这反而像是一种讥讽,刺得戚霖光几乎站不住。   他扶着沙发背,几乎用尽力气想着,一定要瞒住妻子。   戚遥和戚小河几乎是比着长大的,戚小河补习也扶不起来的成绩、没有上进心只想混日子的性格,十九年之中一点点在尹宛蓁的天平上往戚遥那端倾斜。   但她满怀柔情,总是无法割舍。   所以迁户口的事情戚霖光没有告诉尹宛蓁,他知道妻子虽然对戚小河的爱在一点点淡去,但仍旧还有。   直到在那次下午茶上,她这个曾经的“母亲”第一次从一个满脸横肉的富太太尖酸刻薄的嗓音里知道了自己的“儿子”在最偏远的乡下种地,卖着一斤几块钱的菜。   那次尹宛蓁旧病差点复发,或许是因为被那个富太太气的,也或许……是被戚小河气的。   直到那一天之后,尹宛蓁心底的那点坚持好像终于被撬松了基脚,她开始如戚霖光所愿,慢慢地忘记这个家里多出来的孩子了。   所以现在,也不能把她再从旧梦中拉扯回来。   毫无意义了,戚霖光用他的商人头脑冷血地想,五百万和房产,是最好的补偿。 临谨乐知道了、临谨乐在长久的怔愣中终于动了一下,纤长的眼睫垂落遮住眼中的神情。“他在哪里创业?”   傍晚六点半,橙黄的太阳挂在天边,坠出熔金般瑰丽的景色。   戚小河站在地头,对着十来亩扦插着软枣猕猴桃的树枝的土地拍了一张照片。远处是落日和云霞,近处是湛蓝的天和树梢,蓬松的土壤里整整齐齐扦插着一排排树枝。   戚小河对自己拍的照片很满意。   他扬着嘴角,发了一条朋友圈。   【小河:刚种下的软枣猕猴桃,又叫奇异莓[可爱]】   下面迅速有人发了评论。   【Nick洛子昂:小河弟弟给我预定呗~】   【斯文败类:我要】   【周华:我要。】   【咕噜咕噜:我也要。】   下面还接了一长串的龙。   戚小河奇怪地戳了戳“洛子昂”的评论,对方自来熟的语气让他有些莫名。戚小河只知道燕市有一个洛家而已,但洛子昂熟稔的语气却让他陷入一点迷茫。   点赞和评论一条条跳出来,戚小河很快就把这点迷茫抛在了脑后。   忽然他看见了一张熟悉的头像,戚小河萝卜睁大眼睛点进去,“臧”给他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看到臧先生,戚小河就默默在心里念了好几遍“臧”字。   燕市西郊住宅中,臧离看着那张远离都市尘嚣的照片,再瞥一眼手边放着的剧本大纲,心念忽然动了动。   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导演给他递的本子,却和臧离意外的投缘。不过他饰演的角色大半时光都在农村,有大量的做农活的描写。而臧离以前饰演过的那些角色虽然有不少都带着市井气的味道,但和真正的农民相差很大。他习惯性地想找一个地方切身体验一下,看见戚小河的朋友圈忍不住微微有些心动。   不过手指在屏幕上滑了滑,臧离还是没有贸然开口提出这个要求。或许会让人觉得被打扰了,他抿唇想道。   戚小河啪啪摁着屏幕,在那条朋友圈下面又发了一条对所有人的回复。   【小河:因为是种的扦插枝不是成熟的两年生苗,所以要三年后才能吃到啦[可爱]】   下面的评论纷纷如遭雷击,在后面跟了无数个问号。   戚小河抿了抿唇,他也想早点吃到自己种出来的水果呀,但是水果就是比种菜要考验耐心得多,前一两年就能结出果实的也有,但那都多半不好吃。不过像草莓西瓜这样的时间成本就少很多,戚小河也写在计划小本本上了。   他沿着小土路回了陈家院子,刚好碰上陈大立从村委会回来。   兰婶半含酸半好奇地问起修房子那户姓孙的人家,陈大立才说道:“孙学那小子出面修的,我还以为他们赚了多大钱,一问是有人找他们家租的,借着孙学的名头,实际上钱都是那大老板出的呢。”   虽然说宅基地只有使用权,只能卖给同村人,但是这里面还是有很多弯弯绕。   这几天孙家那边的动静闹得挺大,十来二十个穿着工服带着安全帽的施工队工人,这阵仗在乡下可从来没见过。陈家的房子也不过是请了附近村里几个人和陈水生陈大立一起修起来的。   听说是个在背后的大老板,兰婶那点酸意也没了,恍然大悟中又好奇,“哪个大老板来我们这乡旮旯?又没好山没好水的光秃秃的有什么看头哦……”   兰婶看久了觉得鸽子嵌村哪里都不好看,然而对戚小河这样城里来的小孩来说却经常能见到难得一见的景色,不比那些风景区的奇山峻岭,但草禾顺着风泛起层层绿色波浪,迎着落日云霞的袅袅炊烟,自有一番乡村美。   戚小河洗着手听陈大立这么说,虽然也生出一丁点好奇,不过一等晚饭熟就把它忘得干干净净了。   再过不了几天他们就要收第一茬花菜了,花菜、黄瓜、菠菜、南瓜……一茬茬种一茬茬收,总有闲不下来的活。   晚饭戚小河啃了一根大玉米,这是集市上卖的刚收下来的第一茬玉米。   啃完玉米戚小河觉得肚子有点撑,索性去地里走走消消食,陈水生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虽然天色还没有黑得彻底,但是月亮已经挂了出来。晚上吹着凉风走在田野间,如果没有蚊子的话倒是很惬意。戚小河绕着自己的地走了小半圈,看着月光下整齐扦插的小树枝就忍不住一阵满足感。   他不说话,陈水生当然也习惯于沉默,只是时不时抬手扇一扇两人附近的蚊子。   戚小河正心满意足着,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突兀响了起来,划破寂静的乡村夜晚。   戚小河掏出手机,意外地发现是卓桉给他打了视频。戚小河有些纳闷,他不太想接视频,但是卓桉契而不舍,手机响个不停。   戚小河无奈,只能按下接听。   那头出现卓桉的脸和光线明亮的装潢漂亮的房间背景,卓桉看见他这边愣了一下,“你在哪里呀,怎么这么黑?”   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陈水生抿了抿唇,脚步顿在原地。   戚小河:“我在地里呀。”   卓桉听到这简单的回答好像不太满意,嘴里咕哝了两句。不过他还有更烦心的事情要跟戚小河说,那张曾经一度桀骜不驯过的脸上如今一脸憔悴,“小河,我……我要出国留学去了……”   戚小河却盯着他,忽然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把头发染回去了呀?”   卓桉被带得一愣,差点跑偏,回过神来有些无语,“你看我头发干嘛我跟你说正事呢。”不过话刚说完卓桉不知道又怎么想的,脸色怔愣一下,突然露出一抹害羞,“你……你看得这么仔细啊……”   戚小河看着黑头发的卓桉,觉得还是这样比较正常,之前卓桉在这儿的时候他每次都忍不住把他和陈家的那只红冠红毛大公鸡暗暗对比。不过戚小河可不敢告诉卓桉,卓桉绝对会炸。   他把注意力拉回来,后知后觉意识到卓桉在说什么。   戚小河完全领悟不了卓桉复杂纠结痛苦难以言表的内心,他眨了眨眼睛,恭喜道:“哦,那真好呀。”   卓桉一下子被这句直白简单的话卡了壳。   屏幕中,光线太暗,只能看到模糊的五官,但戚小河黑白分明的眸子却一如既往干净澄澈,看不出任何讽刺的意味。   卓桉那一腔的烦恼痛苦突然落了空,因为他知道以戚小河的脾气他说这话是认真的。他觉得“真好”也是真的觉得好,出国留学,多好的一件事啊。   卓桉忽然垂下头,隐隐传来一声抽鼻子的声音。   虽然觉得没必要,但是戚小河还是礼貌地关心了一下,“卓桉桉,你感冒了?”   卓桉立马抬起头恶狠狠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只是眼眶泛着红。   戚小河被这么一吓,抿紧嘴巴不说话了。   两边沉默了好半天,卓桉甚至听到了鸽子嵌村夜晚的虫鸣声。他克制着情绪闷声说道:“本来我都想好了,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就来帮你的。但我爷爷前几天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发脾气,一定要把我撵出去,还让我马上就滚蛋……”   说到这儿,卓桉其实有点小委屈。作为小儿子,卓老爷子虽然一向严厉却对他溺爱,这还是第一次老头子吹胡子瞪眼好像嫌弃他嫌弃得不得了一样要把他赶出去,连他哥都没劝住。卓桉也觉得莫名其妙,他在家被关禁闭的时候除了绝食、砸玻璃、砸门、偷钥匙、半夜撕床单吊出窗口,好像也没干过什么惹得卓老爷子发这么大火的事情吧?卓桉觉得自己是被撒气了。   但是到底为什么被撒气,没人告诉他。一问他哥卓棠,卓棠就呵呵冷笑。   卓桉提起“爷爷”,戚小河慢吞吞的,也把卓老爷子联系起来了。这么一联系,戚小河突然能对卓桉感同身受,因为卓老爷子确实很讨厌。   他看着卓桉的眼神立马柔和了下来,卓桉被这么黑白分明的眸子一盯,忽然从脊梁骨开始一酥。   然后卓桉就听到了戚小河贴心地宽慰他,“是呀,你爷爷真坏。”   卓桉点头赞同:“我爷爷真坏。”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卓桉使劲甩甩脑袋,把奇怪的念头甩出去。   他看着屏幕里不知道在干嘛只露出了额头和头发的戚小河,一想起自己要远渡重洋,至少也得待上三个月就不由得一阵伤感,前后加起来半年就过去了!   但是还好,他们都还年轻!   卓桉信誓旦旦保证道:“小河你等我,我一定会早点回来……回来帮你干农活的!”   戚小河正用树枝划拉着地上的草玩,“嗯”了一声。   “嗯”完之后,手机里就陷入了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戚小河没听到动静以为卓桉已经挂电话了,把电话从石头上拿起来才发现还是亮的。   卓桉一动不动坐在屏幕那头,忽然嘴唇动了动,说出一串快速而轻的句子。   但刚巧有一阵风刮过戚小河的耳畔,吹走了这声音,他眨巴眨巴眼睛,一脸茫然地盯着卓桉。   卓桉垂下眼眸,桌子下紧张攥紧的拳头一下子松开了。他抬眼看戚小河,“等我去澳大利亚了再给你打电话。”   想了想,卓桉又连忙补充,“那里时差没多久。”   戚小河点头。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站在地里陪他喂蚊子的陈水生,回头对卓桉说道,“我们要回去了,这儿蚊子太多了”   卓桉眼神里流露出一些不舍,却只能挂电话。   卓桉一动不动地看着通话结束的画面,刚刚那句没被戚小河听到的话是他鼓了很久勇气才说出来的,   “我喜欢你……叫我卓桉桉。”   ·   燕市最著名的顶级大学外,树荫也遮不住炎热气候的人行道上,一个白衣的男生吸引了前后不少路人的注目。   男生身材修长,清冷的眉眼下是一张英俊的脸,衣服上还印着校徽。   路过的女生忍不住转头小声跟同行者讨论,也有人上来搭讪,却都被男生一脸的疏离劝退了。   何阳阳的大学也在燕市,他自认为高考失利,便憋着一股劲想考研到这儿,常和室友一起结伴来这附近玩。   走在路上他们一行人也不由自主被吸引了视线,看着男生衣服上的校徽何阳阳生起一股羡慕,再抬头一看脸……   等等,是临谨乐吗?   何阳阳忽然抛下室友三步两步跑了过去,笑得灿烂跟临谨乐打招呼,“谨乐,这么巧?”   这别扭的称呼让临谨乐眉头微微皱了皱,抬眸一看,眼神里并没有丝毫波动。   几个室友跟上来,“阳阳,这是你高中同学啊?”   “哟,长得挺帅的,还是学霸啊!”   看见临谨乐和高中时候不变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模样,何阳阳嘴角一抽,他有点怀疑对方还记不记得有自己这么个同班同学。毕竟在班上这人就没抬眼看人过。   初中时他们这些毛头小子还看不惯这种冷冰冰混不熟的性格,但高中一切往成绩看之后,临谨乐这种永远超第二名四五十分往上的学神就一瞬间成为学校里的传奇。但他的性格却始终没变,一直都冷冰冰的。   在何阳阳的记忆里,也只有一个人……   想到前不久千方百计从一个小开那里听到的消息,何阳阳半是八卦半是套近乎地脱口而出道:“谨乐,你还记得我们高一刚开学的时候在学校里待了一个星期就走了的学生吗?”   临谨乐眸色深了深。   何阳阳却以为他还没有想起来,又提示,“就是那个和你在一个宿舍住过的,姓戚的,叫戚小河?他后来好像转去了一个贵族学校,我前几个月还碰见过他一次呢!”   临谨乐盯着他,那双总是清冷淡漠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在暗中翻涌。   他淡色的薄唇动了动,“他怎么了?”   见他感兴趣,何阳阳高兴了,连忙把他刚知道不久还热乎着的八卦分享给这位昔日学神同窗,“他没上大学,本来在复读一年的,结果好像说是也没参加今年的高考,直接退学了。”   临谨乐修长苍白的指尖攥了攥裤缝,眼神中晃过一丝怔愣。   何阳阳唏嘘,“家境那么好,要是好好读几年书那不比我们强?我还听说他拿着家里的钱去乡下创业了,好像是在做农业方面。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家’有什么内部消息和渠道给他指的路,不然种植业那么苦那么累……”何阳阳冲临谨乐眨眨眼,有其他人看不懂的深意,“毕竟他们家对他也真是够好的了。”   临谨乐在长久的怔愣中终于动了一下,纤长的眼睫垂落遮住眼中的神情。   “他在哪里创业?”   何阳阳被这一问问愣了,这么感兴趣的吗?   不过他羞惭地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毕竟戚家小孩读的学校混的圈子他很难有人脉去接触。   临谨乐竟然又让人意外地开口,“如果你知道的话,告诉一下我。”   说着,他拿出手机,竟是要和何阳阳加微信的意思。   何阳阳受宠若惊,对于临谨乐这种学神,他是又酸又向往,最重要的是人家在本校说不定能帮他拿到考研的一手资料。   他连忙扫了临谨乐的微信加上,连连保证,“我去找人再问问,问着就告诉你。”   谁会不对那个高一时惊鸿一瞥,又突然消失在学校,只留下一个引爆全校的“真假少爷”大八卦的少年感兴趣呢?虽然临谨乐的感兴趣程度有点超出何阳阳的预料,但是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   何阳阳看着临谨乐通过自己的微信,改了备注,在室友等不下去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和临谨乐道别。   等他们闹哄哄地走后,临谨乐独自一个人走在炎热的林荫道。   阳光透过树叶落下鱼鳞般的光斑,在交织的树影中,临谨乐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张脸。   黑白分明的眼眸,笑意盈盈的模样,还有傻傻地把一盆龙虾猛地推开的样子。   好久、好久不见了。 臧家的构成、后悔离家出走了。   数着日子,紧锣密鼓地又到了花菜收获的时候。   因为没打农药,花菜的花冠容易藏污纳垢,不可避免会有一些小虫子,清洗起来相当麻烦。   戚小河在朋友圈发上新时也认真说明了。   【小河:小河农场小程序里的花菜已经上架啦,每天定量上架,如果没有购买到等到第二天再来看就好啦[可爱]农场的花菜因为没有打过农药,会有一些小虫子,食用时注意浸泡清洗哦[可爱]】   戚小河发布了这一条,本以为说了花菜会有虫子应该卖得不如之前的几种蔬菜好,结果他发完朋友圈再戳回去看看商店,发现库存断崖式掉落,不过十来分钟后就已经售罄了。   戚小河有点茫然,他记忆里燕市很多金尊玉贵的太太们看到虫子都会害怕的。   但是好卖是件好事,况且戚小河觉得这回种的花菜是他吃过最好吃的,昨天陈家人就已经吃上了干煸花菜。即使不用油炒,只是清水煮煮也有一股浓郁的菜香。   地里的帮工已经稳定到了八个人左右,目前这些地还应付得过来。如今人一多,各个环节都有人各司其职,干活效率提高了不少。   早上七点半,印着“小河农场”的封箱式货车就准时来到鸽子嵌村,院子里打包好的泡沫箱被一箱一箱码进车厢里。等装满,车队就从鸽子嵌村出发,往燕市的方向驶去。   ·   臧离是在下午两点听到有人敲门,他从可视门铃看见一个戴着帽子穿着一件绿色Polo衫的男人抱着一个大泡沫箱站在门外,臧离让他把箱子放在门口。   过了一会儿他过去开门,把泡沫箱拿进了屋里。   除了拍戏的时候,臧离平时都不需要助理,他一个人住,所有事情也得亲力亲为。   剪了泡沫箱上的胶带,臧离打开盖子,露出一颗颗新鲜的花菜,花菜上仿佛还沾着早上的露水。   他把箱子挪到厨房,拿起一颗小点的花菜,忍不住有些好奇。昨天下单时是他刚巧看到小河农场的老板发了一条朋友圈,他便顺手进了小程序下单,等再过几分钟一看,一下子售罄了。   就这么好吃?   想到戚小河朋友圈说的花菜有虫子,臧离还是认认真真查了查,把花菜切成一小朵一小朵浸泡着,又撒了不少盐。   泡着之后他就把厨房收拾了一下,花菜都放进大冰箱里,泡沫箱拿出去扔掉。扔完垃圾上楼,臧离又洗了个澡。   等肚子有点饿的时候他从冰箱里拿出一块原切牛排放在煎锅里煎上,洗好的花菜也放进另一个煮开的小煮锅。   七八分钟后,端着一盘简单的黑椒牛排配煮花菜的臧离来到餐桌。暴瘦的后遗症还没完全过去,他最近依旧没有什么胃口,只是遵医嘱每天到点吃东西,面无表情地把食物咽下去。   不爱吃饭的人总是会悠闲磨叽一些,慢悠悠把牛排切成小块,等到切无可切只能吃掉时才叉起一块放进嘴里咀嚼。   咽下去之后臧离又叉离一块花菜,因为白水煮制的过程把刚收到花菜时那种新鲜的生菜香气湮没了,所以他之前的那点食欲又消失了。   就这么面无表情地把花菜咽下去,但当吃进嘴里的时候,那股浓郁的鲜脆菜香瞬间满溢了整个口腔。   臧离愣了愣,两秒之后,他迅速叉起下一块花菜。   直到花菜都吃完了,他又恢复了面无表情,冷漠地吃掉剩下的牛排。   一餐结束后臧离把盘子收拾进洗碗机,然后打开冰箱,像一个抠门财主一般一个个确认剩下的花菜还有几颗。   等到晚上七点小河农场的上架时间时,他提前默默拿起了手机,面无表情手指却快速地点进程序。   下单、付款,一气呵成。   不过今天这次,居然一分钟就售罄了,臧离即使见过大世面都有点瞳孔震惊。大概是因为昨天上新得很突然,好多人没有看到,今天便都卡点来蹲。   看着自己付好款的稳妥了的订单,臧离默默松了一口气。   等抢菜的紧张感过去,臧离看着冰箱里的菜,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只大兔子,他难得破天荒地生出一点分享欲。   之前吃饭没来得及拍,臧离只能对着冰箱里拍了一张照片,保鲜纸上有小河农场的品牌名,臧离并没有想着把他遮掉。   他打开很久没有登陆的微博,加图片,编辑文字,发布。   【臧离:很久没有今天这么好的食欲了。】   臧离虽然几乎不怎么发微博,连电影宣传都不会发,但他的口碑和知名度都太高,这条微博一发出来,没几分钟就被涌来的电影粉丝推上了热搜。   除了那些激动的粉丝外,不少的业内和广告商看见这条直接露出小河农场的品牌名字的微博都瞳孔震惊。   臧离的广告费价位,那可是八位数打底。   这个农场,有点实力。   臧离发了微博就消失了,丝毫不管被他这条微博掀起来的热议。不过没过几分钟,他倒是接到了家里一个远房小堂妹的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少女叽叽喳喳的声音,“哥,你才买了戚小河卖的菜呀?”   臧离神游的思绪被拉了回来:?   怎么听起来,堂妹的语气有点炫耀?   对面叽喳个不停,“嘿嘿,从小河农场开业有的菜我都吃过了!之前还有小白菜、空心菜、西红柿和莴笋!哇那个西红柿,哥你居然没吃上,你也太亏了哈哈!”   臧离默然无语。   不过他却得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认知,小河农场已经这么火了吗?   他问了问堂妹,堂妹顿时一副夸张语气说道:“你居然才知道啊!啧啧啧哥你真的是,要不是还接我电话我都怀疑你是不是到深山老林去隐居了,现在燕市最火的就是小河农场的菜了好吗!我之前还刷到过一个高价卖的黄牛我服了,反正最近燕市这些有名头的人家家家都吃戚小河种的菜……”   臧离“噢”了一声。   臧家也一样,和其他豪门的区别大概是要低调许多,家里除了专门经营生意的臧父之外,其他人都各干各的,却也称得上一句书香世家。   臧离的爷爷是一位院士,学术上的荣誉数不胜数,如今还在做着研究。二叔是一个行内颇有名气的雕塑家,在国外比国内名气要大得多,他如今带着妻儿在国外旅居。姑姑是个翻译家,翻译了不少拉美的文学作品,广有好评。至于臧离他爸,在外面看来是独掌臧家的企业的位高权重家族长子,一回了家就因为一身的铜臭气而地位低下。   而臧离本人则是只用电影作品出现在公众面前的天才影帝——虽然臧离看到这个名号就忍不住皱眉头,自从拍过一个老导演的片子之后,老导演在媒体面前夸大其词,“天才影帝”这个让臧离有些尴尬的名号就一直跟着他,再没甩脱过。   不过臧离原本性格就偏独,自从离家出走开始在演艺圈打拼之后和家里人的关系越来越冷清了,他总是不爱看微信也不爱接电话,也总会遇上比如在沉浸想剧本或者拍戏的时候,久而久之和家里人很少说话。所以小河农场这个燕市的新流行他居然迟了两个月才知道。   好不容易在堂妹活泼可爱但喋喋不休的絮叨后挂了电话,臧离想起她念叨个不停的西红柿、莴笋、空心菜和小白菜,微微抿了抿唇。   还真有点……想知道是什么味道。   后悔离家出走了。 《现代农业综合种植实用技术》、过了半天,电梯里响起一个迷茫的声音,“公司最近有种植业的发展计划吗?”   一道闪电划过,暴雨哗哗落下,把炎热的空气冲刷了一遍。   管家站在门厅看着外面的暴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凉爽语气,庆幸地对着从车库小跑着躲进来的小松说道:“还好大少爷回来得及时,不然再晚一点你们就淋上这暴雨咯!”   小松嘻嘻笑,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像一只黑毛犬似的。   管家转身走进老宅子,去厨房让厨娘做个可乐姜汤给小松喝。等可乐姜汤煮好,管家也用个小盅盛了一盅,自己小心翼翼地端着往楼上去。   家里冷冷清清的,大少爷一个人回家也是在书房待一整天,管家总找着送东西的借口去关怀关怀。   二楼戚决的卧室门开着,浴室里还残留着水汽,他已经洗完澡了。管家端着可乐姜汤来到戚决的书房外,敲了敲门。   “进来。”   管家一推门进去,便看见屋子里只开了一盏阅读台灯,其他地方都昏昏暗暗的。   暴雨无情地打在玻璃窗户上,又哗啦啦流下去,蜿蜒出无数条水流的痕迹。这些水流遮挡住了视线,便不太看得清花园的情形了。   不过还是能看出一个大的模糊的影子,比如前几天大少爷说天气预报有暴雨,提前让人给那株蓝色阴雨搭了个棚子。现在隔着这玻璃,看不见花怎样,倒是能勉强看见棚子稳固□□,可见暴雨伤不着下面的花。   管家庆幸一番,再去看戚决,戚决正坐在那盏床边的台灯下,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窗外的暴雨和窗内的灯光交织映衬,戚决破天荒的姿态松散,刚洗了吹得半干的头发也没怎么打理。他骨节分明而修长的手单手拿着一本书,眉眼微蹙,专注地看着书中的内容,那张英俊至极的脸让这一幕显得像是哪部文艺电影一般。   连看了戚决十来年的管家也不由得下意识放轻了呼吸,生怕打扰到戚决,惊动了这画面。   管家小心翼翼走到床边,把手里盖着盖子的小盅轻轻放到旁边搁茶点的小几上,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大少爷,这是还热着的可乐姜汤,您喝一点驱驱寒。”   听到他的话,戚决动了动,把看到一半的书内页朝下盖在桌子上。   管家随意扫过去一眼,眼神突然顿住。   朴实无华和书房里其他精装本区别甚大的封皮上写着《现代农业实用技术丛书:农业种植类》。   管家一脸茫然:戚氏集团如今准备拓展到农业领域了吗?   不然大少爷怎么看得这么津津有味?   年迈的管家脑袋还没转过来,下意识感慨:“大少爷,这本书不会是小河少爷的吧?小河少爷以前就爱看这种书呢。”   听到戚小河的名字,端起可乐姜汤的戚决倏然抬眸,呆了一会儿,问道,“小河……他还看哪些书?”   管家摸摸脑袋,“那都是四五年前小河少爷还住在这边的事,我记得还有什么花卉种植、土壤之类的,要说书名我这破记性就记不起来了……”   戚决垂下眼眸,带着点淡淡失落。   就在这时,管家突然“哎哟”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小河少爷好像还有几本书落在这边,一直没带走呢!”   戚决愣住。   管家说道:“后来我给收起来了,在三楼的小储藏室呢,一直想着时候见到小河少爷就还给他的,结果后来我就给忘了……”   戚决猝然站起身,放下的可乐姜汤差点溅出来。   管家惊吓地看着那差点溅到自家洁癖大少爷身上的可乐姜汤,还没舒完一口气,就听到戚决清冽的声音,“能不能带我去看看?”   ·   老宅有好几个储藏室,也只有管家才知道这些房间里都装了些什么   管家打开一间靠着西边尽头窗户的小储藏室,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沉闷的空气。   管家想拦着戚决,“大少爷,我去把箱子搬出来给您看吧,里面不少灰尘。”   戚决却抬脚径直走了进去,看见戚决穿着干净的衣服穿梭在堆叠如山的杂物里,管家就不由得心惊肉跳。   在一个小角落里,管家找到了没什么存在感的普通塑料箱子。   戚家老宅太大,这些只有管家和佣人出入的储藏室常年封闭,并不会打扫得很勤谨。空气中和箱子上不可避免的有灰尘。   然而戚决的洁癖在此时此刻仿佛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手按在磨砂半透明的塑料盖子上,打开卡扣,揭开盖子。   里面如管家所说,整整齐齐地放着几本书,旁边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塑料箱子把这些东西保护得很好,戚决拿起一本:《园林树木一百种》。几本书都是关于花卉和园林植物的,还有一本看着更专业一点的《土壤学》,每本书都有翻折卷边的痕迹。   戚决抿了抿唇,看着这些书的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以前从没有主动去了解过的戚小河。   对十五六岁的戚小河,他唯一知道的只是成绩不好,爱种花,胆小,总是怯怯躲着他。   当年那些认知被这些卷边的书击得七零八碎,或许戚家除了管家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戚小河也在认真看书。   戚决的心脏仿佛变得酸涩,他把书的卷边压平,整整齐齐又放了回去。   管家在一旁感慨地说着,“小河少爷的房间里原来其实有不少书呢,不过他上高中的时候就让老张帮忙搬走了。那天我记得大少爷你们还都不在家,小河少爷一个人来的,搬得有点匆匆忙忙的,所以床头柜里的东西都忘了。这几本书就是我后来在床头柜里找到给收拾起来的。”   戚决长长的眼睫掩住了眼神中的情绪,他站起身,把那个塑料盒子也搬了起来,“放在我的书房里吧。”   管家一愣,正有些疑惑,但转念一想戚决刚刚在书房里看什么书他便恍然大悟了,乐呵呵笑道,“大少爷,公司现在是不是要发展什么农业还是种植业呀,那小河少爷这些书正巧能用得着。”   戚决沉默。   戚决把戚小河曾经的书放在一个专门空出来的小书架里,摆在书房最显眼的位置,周围都是精美的看不懂是哪个国家文字的原文书。   睡觉之前他拿了一本书翻看,书里都是讲的花卉的病虫害防治。   戚决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花园中那株蓝色阴雨,又想起了在甘家老宅里甘老爷子的寿宴上,对着甘老爷子满园花卉,戚小河清脆干净的声音。   如今这一切都变成了鸽子嵌村中一垄一垄的土地,和夕阳下富有生机的菜苗和田野。   戚决突然发现,戚小河似乎已经把那些娇艳美丽的花卉和这几本书一样,一起掩埋在过去的戚家了。   ·   早上八点五十五,临近上班,不少人匆匆踏进戚氏集团的总部大厦。   小林是秘书部的一名秘书,也和部门里其他人一样踩着点匆匆忙忙提着一袋面包坐电梯上楼,电梯门一开就下意识往前冲。   “喂还没到呢……”后面同事急忙叫她,但是小林已经冲出去了,而且还一头撞在别人身上。   “哗啦”两声,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了。   电梯里的其他同事们突然陷入诡异的沉默。   小林正道着歉,一抬头就吓懵了,这不是戚总吗!   她今天出门真是没看黄历,差点错过班车还不说,居然还把老板撞了……   感受到自家总裁三米之内散发的强烈冷气,小林连忙去捡地上掉落的东西,她的面包,还有戚总的……   等等……   秘书部的人都眼尖,俗称有眼力见。地上那本《现代农业综合种植实用技术》,一个字不落地被所有人看见了,封面上还配了三张非常配标题的图,一张灌溉菜地,一张大棚,一张俯瞰耕地。   脑子里的千言万语在这一瞬间都化成了一个个问号,惊得小林慢了半拍。   戚决俯身,修长干净的手指捡起书,淡漠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拿着书径直走向他的办公室。   小林行尸走肉般缩回电梯,和其他同事对视一眼,每个人脸上都是茫然的表情。   过了半天,电梯里响起一个迷茫的声音,“公司最近有种植业的发展计划吗?”   另一个项目部的同事怯怯表达自己的敬业好学精神,“那我要不要买一本《现代养猪生产技术》准备起来……”   其他人:……   ·   戚总突然沉迷学习农业技术的事情转眼就在全公司流传开了,而网络上,钟宥均在微博上发的一张腊肠蒸花菜的照片在被人联系到臧离的那条微博之后掀起了沸沸扬扬的讨论。   起初是有钟宥均的黑粉惯常嘲钟宥均跟风臧影帝,臧影帝破天荒发微博发了花菜,钟宥均就故意也发了一个做好的花菜惹争论。   钟宥均的粉丝们当然是直接开吵,钟宥均最近一直爱发吃的啊,什么空心菜西红柿莴笋,现在发个花菜有什么奇怪的。   吵来吵去吵得转发过万上热搜之后,突然有人扒拉出半个月之前那条臧离问钟宥均吃的是哪家买的莴笋炒牛肉的假料。   【一个开朗的网友:等等……[链接]这料不会是真的吧?】   【momo:??】   【毛豆:突然真实可信了起来。点烟.jpg】   ……   光是重新讨论花名“莴笋炒牛肉”的那个料的评论就盖了上万个,突然又有铜岭的网友出来爆料。   【铜岭一枝花:钟第一次发的金风玉楼那家,那几个菜的供应农场确实叫“小河农场”。】   这个爆料一出,下面便引来了不少铜岭本地人的佐证。自从小河农场有了品牌名,后续又有了专门的印着字样的货车和工作人员的Polo衫之后,小河农场就不再是个秘密。   臧影帝那张露出了小河农场品牌名至今还没删除的照片就是切实的证据,于是很多人都开始讨论那个农场的菜到底有多好吃,钟顶流天天发,影帝几百年不发一条微博居然也破戒了。   有爱吃蔬菜的心生向往,不爱吃蔬菜的关注点都在八卦上。   也有人坐井观天:农村种的有机蔬菜这些大明星没吃过,乍一吃肯定觉得好吃了。我老家种的菜比这个好吃多了。   下面有人呛声:你至少也得吃过再比较吧?   还有人乱中插花钱的欲望:那家农场能不能在网上卖啊?有没有铜岭的姐妹帮我代购一下?   铜岭一枝花回复:没吃过,听说价格有点贵。金风玉楼采购价都挺贵的。   下面另一个人佐证她,发了一张模糊的好像偷拍的采购单子上的价格图片,上面的单价顿时引来了一片冷嘲热讽。   平心而论,小河农场的定价和燕市一些大型超市或者买菜软件里的“高原蔬菜”和“有机蔬菜”相差不大,经常买这种菜的会觉得合理。但放在网络上,势必会引起一群不怎么买菜,却觉得大白菜就应该和烂菜地里卖不出去的时候的几毛钱一斤一样的价格。   网络会放大这部分跳得高的议论,一时之间评论里的嘲讽被赞得高高的。   【樱桃小丸子:能有多好吃?贵倒是挺贵的……】   【仔仔:话说,明星发照片一般不都是会裁掉品牌的吗?影帝那张真的不是广告吗?(没有对影帝接广告不满的意思单纯有事说事)钟顶流这两个月发这么多次,真的能好吃得他忍不住天天发?也太像广告了。】   【今天吃什么:肉的话什么鱼螃蟹牛肉我还能想象一下特别好吃,蔬菜我真想象不出来能好吃到哪儿去……】   ……   一开始还笑嘻嘻刷着评论的钟宥均越看越窝火,他又从来不是能忍的性格。   马上打开发布微博,啪啪啪一通打字,想也不想就发布了。   【有土的云:只说一次,我没收广告费,不是打广告。好吃就是好吃,想象不出来的好吃。】   发完之后也没看马上涌来的粉丝,钟宥均又憋着一股气,又编辑了一个抽奖博。   【有土的云:想象不出来有多好吃的就转这条微博,抽二十个送一箱花菜。我想抽多点的,但是我可能抢不到。】   这两条微博瞬间掀起沸腾,钟宥均也不想看了,把手机一扔,告诉助理开奖的时候去看看地址。   不过这两条微博显然远远超出公司的严苛要求,十来分钟小时后,钟宥均在套间的里间就听到了经纪人“登登登”听起来气势汹汹的高跟鞋。   他自顾自看着曲谱练习,经纪人一进房间便质问:“你忍一忍不行吗!说多错多,你学学人家臧影帝,那才叫高冷淡定!”   钟宥均抿唇,“我忍不了。”   经纪人气得闭上眼睛默默念叨“我是来赚钱的不是来长结节的”。   见她这副模样,钟宥均有点理亏,但是一想起那些评论无端猜测,他就受不了。   他哼了一声,“人家辛辛苦苦种地的农民伯伯,我就看着他们随便乱猜乱说,把假的说成真的?”   烈日下汗流浃背辛苦劳作,种的菜就是比普通蔬菜好吃、用了心,凭什么不能卖这个价格,凭什么他发个微博就要被说广告?   虽然农民伯伯可能不会上微博看,但钟宥均还是非常有正义感。   听到钟宥均嘴里的“农民伯伯”,经纪人的脸上突然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   几个月前在铜岭市遇到的那个惊鸿一瞥的年轻男孩,她前不久才想起来找金风玉楼的经理问了问,结果对方一听她的形容就知道是谁。   “您说的肯定是小河农场的戚老板吧?再没见过长得比戚老板好的了。”   看着一脸为“农民伯伯”义愤填膺的钟宥均,经纪人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折腾人的主意。 请客吃饭、戚决这话里丝毫没提到自己,一下子卸了戚小河的防备心。   戚决坐在后座,时不时还拿着那本《现代农业》看一看,被车晃得有些晕蹙着眉闭目养神。   小松从后视镜悄悄打量自家老板一眼,看见戚决闭着眼睛又收回眼神。   等下一个红绿灯路口,他又悄悄看过来。   “什么事?”戚决忽然开口问道。   被抓到的小松不好意思地咧嘴干笑了一下,本来还在琢磨着要不要把这件事汇报给自家老板——谁让纪秘书出差去了,没人帮他拿主意。   现在被戚决一问,小松便小心翼翼试探着说道:“戚总,我昨天上网看见热搜……热搜上有小河农场。”   听到前半句时戚决的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小河农场”四个字却让他陡然变了神情。“怎么了?”   小松心想戚总果然关心这件事,便全盘托出,“好像是有两个明星都发了小河农场的花菜,菜价也被人爆出来了。有不少人说那两个明星是不是给这个农场打广告,还有人说菜价太贵,不一定好吃……”   正说着,瞥见后视镜中戚决冰冷的脸色小松就下意识一缩,连忙结结巴巴补充道:“也有不少人帮忙说话的,好多在酒店里吃过的都出来说好吃……”   然而这一丁点儿根本起不到弥补作用,戚决的脸色如寒冰。他低头拿出手机想打开微博,却发现手机上根本没有微博。   冷着一张脸,戚决去商店里下载了一个微博,等待安装的间隙,他拨了一个电话。   那头是纪洵出差以后暂时接手戚决贴身秘书职责的小唐,从接了这个活小唐就每天战战兢兢等着指令,结果一直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今天手机一响起来,他看见屏幕上的“戚总”,吓得差点摔了手机。   手忙脚乱镇定下来,大气不敢出地接听,“戚总,您有什么吩咐?”小唐站得笔直,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听筒里了,生怕弄错重要的工作。   那头传来戚决冷冽的声音,“你去调查一下,微博上关于‘小河农场’争议的前因后果。”   小唐立马答道“好的!”   等挂了电话,复述一遍戚总的命令,年轻的小唐挠着后脑勺陷入茫然。   下载了微博之后戚决点进去,忍着对好几页营销号强行推荐关注的不耐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账号名是随机的字母和数字。   他点开热搜榜,热搜榜上已经没有小河农场的名字了。   戚决问小松,“那两个明星叫什么名字?”   小松愣了一下,连忙把名字说了出来。   戚决又拧眉一看,热搜榜上的确还有钟宥均的名字,【钟宥均发抽奖微博回怼】。   点进这个热搜,便看见了“有土的云”发的那条抽奖微博,现在转发已经有二十多万了。   手机邮箱突然响起新邮件的提醒声,是小唐迅速地把事件整理好发在了戚决的邮箱。   戚决打开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身上散发的冷气越来越浓。   十来分钟后,迈巴赫在总部大厦停下,戚决下了车。大厅里的员工都莫名觉得今天的总裁好像比往常还要冷几分,冷得大厦都用不着开中央空调了。   坐电梯上楼,小唐早已全身紧绷地等在总裁办公室的门外,见到戚总瞬间身姿僵硬,“戚总。”   戚决裹着西装裤的笔直长腿匆匆路过他,丢下一句,“去找一个名气最大的美食家。”   小唐连忙应声“是”。跟着戚决进办公室里,他逐渐回过味儿来,戚总这是想用美食家来达到扭转舆论的效果吗?   虽然对自家总裁为什么对一家没听说过的农场这么上心,但是小唐还是高速运转着他的脑子运转得快冒烟,小心翼翼建议道,“戚总,要不要再请几个有名望的作家或者艺术家?”   戚决垂眸想了想,“再请一个作家。找好之后把名字给我。”   小唐一凛,这是戚总想要自己去接触人?   他利落地应下,转身离开办公室,还忍不住想着小河农场到底是什么来头,让戚总这么上心?   等等……公司里不是在传戚总最近沉迷农业技术学习,难道……   小唐强行压下自己对八卦的着迷,连忙到处去搜罗名声和风评都顶级的美食家和作家去了。   其实这件事并不需要多费脑子,谈起“美食家”这三个字,国内所有人的脑子里也只会冒出一个名字:谈溇。   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谈溇年纪也大了,已经不怎么出来活动了。但美食家这三个字却是由他启蒙,不少人的童年就是看着他的节目长大。   而作家虽然很多,小唐却一下子想到了离诺奖只有半步之遥的作家狄烨。这位作家最近因为一些诙谐有趣的言论在网上又掀起了一波小热度,他的名字和作品几乎每个上过学的人都知道。   要选人,这两位是最优选择了。但是小唐心里却不由得打起鼓,他这么异想天开地想请他们,他们会搭理他吗?   整理资料发给自家总裁的同时,小唐试探着找到他们的联系方式发了信息,果然石沉大海,一个都没回他。   给戚决汇报时,小唐有点沮丧,又提出了另外几个待选。但戚决只是看着那两个十分恰当的名字,点点头,“可以。”   然后小唐就眼睁睁看着自家高冷孤僻从不说多余的话和文学扯不上半点的总裁,拿起电话翻找了几秒钟之后按下号码。   电话接通时他的眉眼也没有柔和几分,只是语气中的冷意少了许多,“狄叔,嗯,我是小决。最近想请您吃个饭,这周有空吗?”   挂断电话后,戚决又拨打了另一个号码,“谈伯,好久不见。请您吃饭,方便过来吗?”顿了一下,戚决又带了点淡淡笑意,“当然是最好吃的。”   小唐看着戚决连打两个电话,瞳孔震惊!   连他自己也分不清是震惊于自家总裁这百年不见的客套话,还是震惊总裁的称呼和语气听起来居然很熟稔。   直到戚决放下电话,小唐才猛然回神。戚决告知他一些要办的事项后,小唐便连忙领命去办了。   打完这两个电话,戚决自从上了微博之后心里的那点焦躁也终于平静下来。   谈溇和狄烨和戚家尹家关系都不错,戚决一开始也想到了他们。但他对文学并不太上心,也不太清楚如今网络上的人更喜欢谁,所以才让秘书做分析。   如今顺利请到了人,一切步入戚决计划中的轨道。他垂下眼眸,却忍不住想起戚小河。   不知道戚小河有没有看到网上的评论?如果他着急,那该怎么办?   他打开微信,手指悬在戚小河的微信号上,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冒出他和戚小河最后一次见面时,戚小河急切地说“要是耽误了你公司里的大事,我就更还不了你们戚家的钱了。”   回想起那一幕,戚决的眼眸瞬间暗淡下来。   悬空的手指最终还是离开了屏幕,戚决关上手机。   ·   一家装修清雅的私房小苑中,一位头发根根雪白,穿着一套中式唐装体型微胖的老人正精神矍铄地和旁边一个举止不拘小节,双鬓有些花白的中年人笑语交谈。   几分钟之后,门一动,高大英俊得让人不自觉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戚决微一点头,“谈伯,狄叔,久等了。”   狄烨笑道:“小决这小伙子,好久不见长得比我记忆里还帅了,吃了什么长的?我下本书就写你。”   谁不知道狄烨是乡土文学作家,要成为他作品里的主角估计也变成一个光膀子的农民汉了。   谈溇哈哈大笑,戚决的冷冽气质也缓和了几分。   谈溇说道:“我今天就等着小决给我们准备的好菜,要是不好吃的话我也要秉公写一个差评出来。”   戚决看向他,“您不会的。”   谈溇狄烨对视一眼都笑,“哎哟,能让小决这口气说话的,那我们可得好好尝尝。”   戚决动了动手指,私房小苑的服务员便一盘盘端上菜。   在这儿做菜可以随心定制,食材、做法都可以由顾客定。当然顾客也几乎都是豪门显贵,带来的食材才不辜负这私房的厨艺和价格。   一盘盘菜肴被端上桌之后便掀开了盖子,还散发着新鲜喷香的热气。   帝王蟹、生火腿、和牛等等,谈溇一闻这香味便知道食材是顶级新鲜的。   但戚决这样的家庭,这些菜对他来说应当不过是平常的菜肴?谈溇和狄烨都怀着这样的好奇。   直到最后一道菜放在最中间,服务员正要揭开盖子时,戚决却站起了身,亲自揭开了那一道菜的盖子。   看清这道菜的模样,谈溇和狄烨都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   谈溇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夹向那道五花肉炒花菜。   狄烨笑着说,“有意思,有意思!”说毕他也动筷。这跟他家常炒的花菜能有什么区别?放进嘴里之前狄烨都还想,无非是厨艺好些。   但一进嘴,他这个自觉得自己是吃不出什么差别的粗人却有些愣住。再嚼一嚼,满嘴的清香。   若这清香是调料所致,那么吃完大概会口渴,会嘴里不舒服。但这清香只是裹着新鲜五花肉的肉香,从味蕾上掠过,吃完之后嘴里却是清淡干净的,可见并没有放多少调料。   谈溇早已经夹起了第二筷子,这回他细嚼慢咽细细品味。   作为一个钻研美食几十年的著名美食家来说,他一吃便能分析出这道菜特别好吃的缘由,做菜人的手艺是锦上添花,最多占了两分,而这食材才是画龙点睛,至少占了八分。   几十年中走过大江南北、国内国外,谈溇尝过不少让他的味蕾惊艳的食物。但那之中,肉类占多半,而素菜里,又是那些罕见稀少的比如松茸等食材让人能耳目一新。   但是眼下,他却被这大街小巷在哪里都能买到的普通花菜惊艳到了,论外形,看起来和其他花菜没有任何区别。但是那股属于花菜本身的清香却浓郁地冲击着他的味觉。   旁边的狄烨早已经拿起了勺子扒拉一大勺,谈溇还想维持住自己美食家的从容,下筷却有点急迫。   而对面一直没动筷子的戚决见到他们的模样,焦躁的心静了静。   空气中的香味让人避无可避,戚决的眼神也不自觉落在花菜上,但是却忍住了没动筷子。   分量不多,谈溇和狄烨吃都不够。   眼看这盆最朴素的五花肉炒花菜在周围一众珍品食材中率先空盘,狄烨对戚决笑道:“这回就是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要写这个菜好吃。”   戚决露出一点笑意。   谈溇则开始谈判,“不行,小决,你得带我去种这个菜的地方,不然我是不会写文章的。”   虽然这威胁谈溇自己都不太相信,他现在就已经蠢蠢欲动有很多倾诉欲望了。   听到谈溇的话,戚决破天荒愣了愣。   谈溇好奇,“远吗?就算在国外我也要去。”   戚决笑了笑,“不是,不远。”   他站起身,对二人说道,“我去打个电话问一下可不可以去。”   高大修长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谈溇狄烨都好奇,“这农场能开在天上?连小决都要打电话求同意?”   门外,戚决来到走廊尽头,是一处低矮的木制栅栏,外面是院景。   他垂眸,拨通了那个已经熟记得刻在脑海里的号码。   ·   戚小河这几天都和其他人一起有条不紊地收割花菜然后发货,对微博上掀起的那场风波他毫不知情。   做完一天的活,他正坐在地头的石头上,兜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戚小河以为是客户的事情,掏出来也没看便按下了接听,“喂,您好。”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正在戚小河要再次询问时,忽然传来戚决低沉的声音,“小河。”   听到戚决的声音戚小河一下子愣了,还没怎么思考,嘴里便脱口而出,“是……是戚总呀。我托纪秘书转给你的五千块钱收到了吗?”   戚决沉默。   十来秒后,他沉沉的声音才响起,“收到了。”   戚小河本来担心戚决瞧不上这五千块钱,不会收。听他这样说有些意外也有些高兴,语调扬了扬,“哦哦,好。”   语音刚落,戚决忽然开口问道:“小河,我有两个朋友对农场里的花菜很感兴趣,能让他们过来看看吗?”   戚决这话里丝毫没提到自己,一下子卸了戚小河的防备心。   戚小河不是藏私的人,村里人围观他怎么种菜他都大大方方让人看。听到有人对他的花菜感兴趣,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鸽子嵌村又不是全是他的,人家要来他也不能拦着人家呀,看一看又不会掉肉。   戚小河大大方方地说,“好呀。” 一张钢笔画、但他刚走到车窗旁,忽然看见一个人手半撑在打开的车窗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英俊的侧脸,眸色间尽是冷淡。   花菜还没采摘完,黄瓜也陆陆续续成熟了。   整齐的架子上黄瓜藤里垂吊着一根根鲜嫩的黄瓜,切开一个,清新的黄瓜香气便扑鼻而来。   戚小河到处查看了一下,发现这两天也可以少量上架了,大批量的开始售卖还要再等等。   下午三点多,小梵的车队都已经在燕市回鸽子嵌村的路上的,其他帮工也在家歇晌,戚小河穿着一件薄薄的长袖衫,头上戴着一顶农家草帽,吃完饭没事干便去黄瓜地里溜达。   因为最近收割的花菜只能在清晨六七点钟或者下午四五点钟收割,所以上午帮工们翻翻地之后中午会连着下午歇到四点再开工。   这几天戚小河的心情尤其的好,大概是因为有了专门的物流车队之后农场的运营步入正轨,人也没有那么累。   他哼着小调,刚看见一根成熟的黄瓜正要摘下来,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苍老布满皱纹的手,吓了戚小河一小跳。他连忙转头看去,一个发丝雪白拄着拐杖的老爷爷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因为黄瓜架子太高,又多藤蔓,戚小河才第一时间没有看见。   老爷爷看起来十分面生,穿着的质感也不像是村里的人,戚小河有点疑惑。   谈溇乍一看见这么个模样的小男孩,还以为是城里小孩来村里农家乐玩,他和蔼可亲地笑道:“小朋友,你也是来这里旅游的呀?”   听到“旅游”两个字,戚小河有点茫然。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老人身后又走过来一个头发双鬓有些花白的中年人,这位的穿着倒是十分简朴随意,如果不是有点文人气质,看着和鸽子嵌村的人相差不大。   “哎哟,我还以为戚决那小子就够好看了,怎么这个土旮旯也有这么漂亮的小孩。”狄烨向来爱开玩笑。   戚小河又是一愣,戚决?   等等,他突然反应过来,这两位就是戚决说的对农场里的菜感兴趣的朋友吗?   戚小河还以为戚决的朋友是年轻人呢。   明白这两个人的身份,戚小河扬起笑脸,问道:“你们来看小河农场的吗?”   谈溇和狄烨相视一眼点点头,笑着回答戚小河,“是呀。”   还真是。   戚小河便热情地介绍道:“我是小河农场的主人,你们叫我小河就好啦。”   这句话一出,谈溇狄烨通通怔愣住,看着眼前这个脸蛋好看、皮肤也白皙的小男孩,实在是和干农活扯不上关系。狄烨调侃,“咱们比起来,我倒更像个农民。”   戚小河问他们要怎么称呼,谈溇一笑,“我姓谈,看年纪能当你这个小朋友爷爷辈咯!”   戚小河便乖乖巧巧地喊:“谈爷爷。”   听得谈溇皱纹都笑眯眯挤在了一块儿。   狄烨也说道:“我姓狄,我这张脸看着应该还没老到是爷爷辈的吧?”   戚小河抿抿笑意,也乖乖喊道:“狄伯伯。”   谈溇笑道:“小河朋友,那我能拿一根你农场的黄瓜尝一下吗?”   从看到这黄瓜的时候谈溇就忍不住想尝尝了。   戚小河当然爽快地答应,帮谈溇狄烨一人摘了一根最漂亮的拿在手里,准备回院子里洗一下再给客人吃。   这两位客人的态度都很亲切温和,即使不太相信戚小河是能下地的农民,但丝毫没有流露出来怀疑的神情。他们两人说话都风趣幽默,你一言我一语,让戚小河听着也不由得很开心。   这会儿已经快三点半了,虽然鸽子嵌村在全国来说气温已经是比较凉爽的了,但八月底下午的太阳依旧炽热。   戚小河担心他们年纪大了,晒出毛病,邀请他们去陈家院子里歇歇脚。   “谈爷爷狄伯伯,要跟我去院子里歇一会儿吗?院子里有水可以洗黄瓜。”   两人当然都答应。   戚小河在前面领路,注意着没走太快,不过这个头发雪白的老人虽然拄着拐杖走起来倒十分硬朗。   只不过他们转过黄瓜地时,谈溇突然往后方的公路上看去,狄烨也意味深长地笑着瞥了一眼。   戚小河好奇地望,看见了一辆陌生的豪车。   戚小河没多想,只瞅了两眼,问道:“谈爷爷狄伯伯,司机要不要也来歇歇脚呀?”   总不会是狄伯伯开车过来的吧?   听到这话,谈溇和狄烨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你知我知的眼神。狄烨拒绝,“不了,我们的司机就想待在车上午睡呢。”   谈溇笑着附和,“就是这样,小河不用管了。”   他们这样说,戚小河当然没有什么异议。   黄瓜地离陈家很近,没多远便走到了陈家院子里。   戚小河帮两个客人搬椅子的时候,陈水生正从屋子里端了一盘切得整整齐齐的西瓜出来,看见两个陌生人时便一愣。   谈溇对他和善地笑了笑,这大个子!这古铜肤色,这才是壮实的能种地的小伙子嘛!   谈溇是几十年行走了大江南北大街小巷的美食家,擅长释放善意。狄烨也平易近人,陈水生很快接受了戚小河说这是两个来参观农场的客人的说法。   陈水生进屋子又端了一盘西瓜要请他们吃,谈溇和狄烨却一人拿着一根用水冲过的黄瓜咔咔开始啃,边啃还边拒绝他的西瓜。   陈水生不意外,戚小河种的黄瓜,的确非常好吃。   谈溇吃过多少精心烹饪的菜肴了,作为一个“美食家”,他吃的必然都是经过一番烹饪的,这才能显现出“美食”的意义。但今天还是头一次拿着一根刚从藤蔓上摘下来的黄瓜生啃,这在他的美食家生涯里还是头一遭。   但这黄瓜毫无涩感,皮嫩且薄,连削皮都不用,一口咬下去鲜嫩清脆,浓郁的黄瓜香气和冰冰凉凉的水分在这炎热的正午格外清爽可口。   一整根吃完,竟然有些意犹未尽。   戚小河见状还要跑去给他们摘,但是谈溇年纪大了摇摇头,他虽然爱吃,但得控制着分量。   狄烨倒是高高兴兴地跟着戚小河又去黄瓜地里薅了一根黄瓜吃。   自从每天活计没有原来多睡得更早起得更晚了之后,戚小河就不睡午觉了,因为不累的时候越睡越困。   他就站在院子里拿着扫帚打扫着院子,一边听谈溇狄烨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戚小河觉得这个爷爷和这个伯伯说话听起来好有水平,而且他还能听懂。   没过一会儿就到了四点,村子里的帮工陆陆续续往地里走来,戚小河和陈水生也要去工作了。   见他们要去地里,谈溇和狄烨立马感兴趣地站起身要跟着他们去看看。   这次的两个客人虽然谈吐十分不俗,但是在外形上却平易近人,完全不像上次来的那个脸长得很俊但却冷得吓人的年轻人让村子里的帮工们那么怯。对狄烨来说这些农村人都是他写作的素材,他十分爱与他们交谈。   但让谈溇和狄烨更为吃惊的是,他们本以为只是在农场里做着管账或者售卖一类工作的戚小河,摘花菜的时候动作利落干净得惊人。   花菜的花球在刚露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提前把周围的叶片拢起,用草绳捆扎住了,这样能够保持花球的新鲜和水分。现在收割时则用不锈钢刀收割,避免花菜被沾染上镰刀的锈迹。   穿着一件简单浅色长衫的年轻人,肤色在日光下依旧十分白皙,一只手指纤长的手抓着一把不锈钢刀,手腕一翻折,一颗硕大的花菜便整齐利落地被切断了根,整个过程不但看上去行云流水,而且极为养眼。   谈溇和狄烨先是惊愕,慢慢地转变为欣赏。   谈溇扔下拐杖,寻了一块大石头坐下,在衣兜里掏了半天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只笔,他打开本子,竟是要把这场景画下来。   狄烨可没学过画画,此时便站在谈溇身后一边看着画一边看着人,是不是还调侃着点评两句。   下午收花菜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所以戚小河干得很专心,等五点收工他才放松下来。看见坐在地头大石头上的两个客人,戚小河才后知后觉他把客人忘在这儿了。   戚小河连忙跑过去,脸上带着些歉意正要道歉,谈溇突然撕下一张纸笑着递给他。   戚小河懵懵地拿起来一看,眼睛慢慢睁大了。   这个在割花菜的人,好像他呀!   还从来没有人给他画过画呢,一股喜悦涌了上来。戚小河很喜欢这张画,只敢用指尖拿着边缘,因为怕指上的汗水沾到了纸上。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谈爷爷,这是送给我的吗?”   谈溇笑眯眯点头。   狄烨在后面调侃,“哎哟,我就不会画什么画,这下拿不出手咯。”   戚小河当然不贪图客人的礼物,可是这张画的确让他很开心。他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确定没有汗水才好好拿着怕弄皱。   这时候已经下午五点钟,虽然天还没黑,但是气温已经凉快很多了。   谈溇站起身,说道:“哎呀,这个点了,我们也得回去了。”   狄烨也说道:“再不回去要在这里留宿了,不过我最近太爱享乐了,要住酒店才舒服。”   看着这个伯伯脸上的笑意,戚小河也分不清他是认真的还是调侃。   他热情送客,看见那辆豪车,戚小河突然意识到司机一直都没有出来过。   在车里等着不闷得慌吗?   想到这儿戚小河又去摘了一根嫩黄瓜,洗一洗想要给司机送去。   但他刚走到车窗旁,忽然看见一个人手半撑在打开的车窗上,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托着英俊的侧脸,眸色间尽是冷淡。   戚小河愣住了。   “戚……戚总?” 我不会不高兴的。、泛白的唇动了动,“我……怕你不高兴。”   戚决开的驾驶座的车窗,朝着农场对面,确保不会被看见。   所以当这个声音在戚决身后响起时,那手肉眼可见地地僵硬了一下,戚决缓缓坐正,像一个举动迟钝的机器人。   戚小河可太茫然了,他朝里瞅了瞅,没有其他人。   所以是戚决开车送谈爷爷和狄伯伯来的吗?为什么不下车。   戚小河看着手里刚洗好的还在滴着水的黄瓜,抿着唇手垂落了下去。   刚从驾驶座里出来的戚决看见了戚小河的动作,脸色黯淡了两分。他抬眸看向戚小河,那张脸还是如他记忆中一般,但却更多了几分勃勃生机,仿佛这片土地将他淬炼得更加耀眼。   不远处的狄烨看见,侧头对谈溇说:“我觉得咱俩还是先别过去为妙。”   谈溇笑呵呵的,“与君所见略同。”   戚小河原来是来送黄瓜的,并不是兴师问罪。乍一看见戚决,惊讶之下却一时想不起他应该作何反应,结巴了两下,“戚总,你……你怎么来啦?”   没听到“戚总”这个称呼一次,戚决二十来年都没有什么波动的心脏总是会隐隐酸涩一分,但他却没有任何立场让戚小河换一个称呼词。   那张英俊的脸褪去燕市大都市的冷冽,被鸽子嵌村的田野和风削去几分锋利。虽高了戚小河半个头,却像一只屈首的仙鹤,有些发干的嘴唇动了动,良久才发出声音,“谈伯和狄叔过来,我送他们。”   虽然是一句废话,戚小河却懵懵地点了点头,“哦……”   戚决又闭上了嘴巴。   那双薄唇因为没怎么喝水,白得有些发干,在戚决这张脸上,不自觉引人注目。   戚小河发现自己的视线就忍不住地落在那上面。   他垂下的手指摩挲着还湿漉漉的嫩黄瓜,心想戚决不会吃这样土里土气刚从菜园子里摘的东西罢。戚小河便没给。   上上次戚决给小河农场带来了一大批客户,上次物流的事情也是戚决帮忙解决的。   戚小河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再面对戚决,戚小河便难以表现出一副凶狠狠的模样。   想了想,他还是抬手把黄瓜递过去,“刚刚洗过的,很干净。”戚小河心想如果戚决嫌弃的话,他马上塞进自己嘴里。   看见戚小河递过来的黄瓜,戚决一懵,在发觉那白皙纤长的手有退缩的意思时,戚决的行动先于脑袋,拿住了那根解渴的黄瓜。   “谢谢。”戚决垂下眼眸,从没像任何时候一样认真看过一根黄瓜。   戚小河愣了愣,没想到戚决没有介意,大概是太渴了吧。   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一直在嘴边徘徊的疑惑:“你为什么不下车?”   戚小河自认为没有小气到一杯水都不借。   他这话刚问出,对面的戚决仿佛又安静了几分,半晌才抬起眼眸。那双又黑又深的英俊眼眸注视着戚小河,将戚小河看得一懵。   戚决的手指握紧那根不过几块钱的黄瓜,仿佛生怕被人抢去。   泛白的唇动了动,“我……怕你不高兴。”   这样的话几乎从未出过戚决的嘴,如果是任何一个熟识戚决的人在场听见大概都要大吃一惊。然而在这条吹着微风的乡野小路,这样气怯的话就从这位燕市首屈一指的大集团总裁的嘴里说出来了。   戚决抿着唇,目光不受控制地看着戚小河脸上的每一寸,连睫毛仿佛都在他心里烙下了影子。   他害怕看见戚小河抗拒的眼神、听到戚小河冷冰冰的语气,更怕看见那双眼睛又流眼泪。   但是戚决却忍不住地想来,于是他送了两位客人到农场地头,远远地隔着车窗看着那纤细颀长的身影。即使狭窄的车厢拘束着他,戚决依然能从那熟悉的白皙身影中得到一点异样的慰藉。   听到这句话的戚小河彻底愣住了。   这完全不是他印象里的戚决会说的话,突然这样反常,戚小河有点茫然。眨着眼睛看了戚决好半天,才把那点疑惑压下去。   他敛去眼神里的疑惑,脸上露出一点礼貌疏离的笑意,“我不会不高兴的。”   戚决倏然抬眸。   戚小河却又说,“鸽子嵌村很大,戚总想来,我怎么能够阻止。”   戚小河说的是心里话,即使他不想再回到过去的纠葛之中,但难道他以后也不去燕市吗?同样,鸽子嵌村不是他一人所有,戚小河不是霸道的人。   然而听了这疏离冷淡的话的戚决,脸上却半点没有高兴的神情。他垂下眼睫,掩去眼中的落寞,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好。”   已经傍晚,寒暄几句也就罢了,戚小河说完这些客套话,便要回去等着开晚饭了。   他对着戚决说了一句“那我走了,戚总路上小心。”便转身头也不回地沿着乡村公路往陈家院子的方向走去。   遇见慢悠悠拄着拐杖走过来的谈溇和狄烨,戚小河一面有些好奇这两位爷爷伯伯怎么走得这么慢,一面笑盈盈地和他们认真说了再见。   谈爷爷还给他画了画!戚小河还惦记着回去把画好好找个地方放好。   他用力朝着两位小河农场十分欢迎的客人挥了挥手,站在原地等了几分钟,那辆豪车才启动,缓而无声息地顺着乡野小路朝着日落的方向而去。   戚小河便转身拔腿往院子里跑,陈家的厨房逐渐飘来一阵阵菜香。   ·   车上,戚决抿唇。任由谈溇和狄烨笑而不语打量自己。   谈溇和狄烨倒也不会那么没礼貌地刺破小辈掩藏着心思,只笑语说着,“今天这趟美食之旅不亏,小决呀,下回小河农场卖什么,你可得记着我们这两个老馋鬼哦!”   话语里是直白的夸赞,戚决的神情柔和下来,竟有些郑重地应道,“好。”   ·   因为臧影帝只发了那一张冰箱里的照片后便又像以往一样消失无踪,不被回应的网络争执平息得很快。   除了钟宥均那边有莫名其妙的抽奖微博引发的讨论之外,小河农场的争议逐渐淡化了下去。   事件发生的第三天晚上,著名美食家谈溇的微博发了一张他画的钢笔画照片。   照片里是一袭菜地,寥寥几笔勾勒出几个弯腰忙碌的人影,最近的一个却明显看得出是个青年,袖子挽起露出了颀长紧实的小臂,手里拿着一把割菜刀,动作利落干净。   谈溇是美食家,也是懂艺术的人,时常会在微博上发一些他画的画。这张画发出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区别,评论都在友好亲昵地问“先生,去田野赏风了吗?”   但随后谈溇又发了一篇文章,是他的【谈溇食记】系列的新文章,这也就罢了,谈溇还在文章里大大方方写出了小河农场。   已经慢慢降下去的关注度又马上攀升,小河农场再次以一位国民美食家的角度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谈溇在文章中也提到了狄烨,而狄烨也写了一篇小文。他的文采自然是诙谐幽默,引人入胜,对于食物的描写简单几笔,便让人垂涎欲滴。   之前吹捧小河农场的钟宥均作为一个红黑红黑的顶级偶像可以被攻击的角度很多,但现在这两位,却完全扭转了局面。没人再来质疑这两位老先生是不是在打广告,相反,因为他们的微博,小河农场又吸引了一波年龄层更广的关注度。   不少人在狄烨和谈溇的微博下馋了,之前还半信半疑,现在只剩嘴馋。   【板鸭:小河农场到底是何方神圣,到底有多好吃……不由得开始好奇】   【oooo:哪里能买到怎么买啊,呜呜呜狄烨老师描写得我嘴好馋好想吃!不愧是狄烨!】   便有人引着他们去了钟宥均的微博。   【均均的腿部挂件:钟宥均在微博抽奖,大家可以来转发!有几率能吃到!】   人群蜂拥而至,一看见那转发数顿时沉默。   【在逃锅贴:呃,九十万转发抽二十个人,这就是几率是吗?[礼貌微笑]】 还戚家的钱。、“舒律师,要是……要是数字太大,你就先别告诉我,我尽量多还……等还了十分之一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一声,好吗?”   自从上次戚决来过鸽子嵌村之后,他就破天荒地总是会出现在朋友圈点赞戚小河发的朋友圈。   两人的共同微信好友纷纷瞳孔震惊,但在戚小河这儿,戚决的点赞淹没在茫茫的人海中,他几乎都没有注意到。   进了九月份天气凉爽下来又是种东西的好季节,这个月所有人又都忙碌起来,冬白菜、油麦菜、樱桃萝卜、大葱、香菜等等都陆续种进了地里,这些菜入了冬被霜打过之后会更显出菜的鲜嫩。   除了蔬菜,戚小河选了十来亩旱地种了树莓和葡萄。   等他们忙忙碌碌地过完一个月,戚小河才有闲心开小差的时候,突然发现村里孙姓人家那户据说是哪个大老板来修的房子居然已经修好了五层,在鸽子嵌村看着十分扎眼。   每天都有货车进村,运送装修材料,陈大立去围观过一次,回来啧啧说着,“高级得不得了,地板都是整块切割的实木,甲醛低的,还有每层都安了地暖,啧啧啧……”   虽然这里的冬天很冷,但村子里的人修房子是没多少人有条件安装独门独户地暖的。陈家一到冬天都会把老平房收拾出来住炕。   陈大立和兰婶津津有味地讨论着孙家那位大老板的房子,戚小河偶尔听一耳朵,专心算着帐。   这已经是他来鸽子嵌村的四个多月了,帐上的余额已经超过了五十万,而超出的部分也能够支撑戚小河买拖拉机和三个月内的支出费用。   其实当初虽然从戚霖光给的卡上挪动了五十万,但真正投入成本的不到十万,主要是土地的承包费用,这些成本在第一批小白菜开始售卖之后就逐渐回本了。   认真计算了两遍确保自己身上剩下的钱足够支撑小河农场运营的时候,一直压在戚小河心里的那块大石头终于松懈了下来。   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从包里夹层翻出了那张黑卡和公寓的房产证。   戚决一直没有提公寓过户的事情,戚小河想他大概不会插手戚霖光的财产,所以他觉得去找舒律师,也就是之前受戚霖光所托给他这张银行卡和房产证的那个律师。   这样一来,他就得回燕市一趟。   不过自从上次参加了甘老爷子的寿宴之后,戚小河心里对燕市那点抗拒也逐渐消散了,甘阿姨后来又几次邀请他再去单独作客,戚小河都拒绝得不好意思了。   正好趁这次一块儿去吧。   做好计划,又提前给舒律师打了个电话约见面,戚小河就买了回燕市的机票。   这还是他第一次从铜岭直接坐飞机回燕市,比在省会转车快了不少,早上出发,中午就到了。   回城区吃点东西填饱肚子,戚小河也没有去酒店换衣服,就揣着那张黑卡和房产证直奔和律师约好的地方。   ·   从那天戚决的电话之后,戚霖光就开始失眠。   白天他如往常一样表现得十分正常,不让尹宛蓁产生怀疑。但在夜晚,对着一片漆黑辗转反侧时,即使是戚霖光在商场里沉浮几十年早已心性冷硬的商人,也不可避免地想起种种过去的事情。   他自知自己冷血,从年少时就在商场上和一群恶狼撕咬,除了尹宛蓁之外没有人再能是他的软肋,即使是儿子们。   他养大儿子像养一只散养的狼,丢点钱派两个人,几年不见大儿子再回国时便“倏”地长大了。反而是长大之后虽然性情冷淡却表现得异常聪慧的大儿子让他多了几分培养继承人的喜爱。   二儿子和三儿子都是妻子想要女儿的结果,不过因为十九年前的那场意外,戚霖光对小儿子还是格外偏疼一些。   戚小河是和戚遥伴着长大的,小时候总是形影不离,即使出现在戚霖光的回忆里,也都黏在一起。人一旦花费心力去照顾一个小孩子,若这小孩子还算可爱,那感情就会慢慢滋生。   这点感情或许称不上什么感情,就像一点日出前的残雪,不足以让戚霖光冷硬的情感中再接纳一个“家人”,但好歹会让他衣食无忧。   如果到这里,一切正好。   如果没有人告诉他戚小河是一个无辜的小孩,那点残雪就会随着日出消失。   然而现在,这一丝称不上感情的感情却牵引着戚霖光,在冷硬之中生出了一丝缝隙。但他是个商人,在这道缝隙被歉疚涌出来之前,他便已经严严实实用钱挡住了。   睁眼见天明的那一刻戚霖光下了决定,再给戚小河五千万   五百万保证他衣食无忧,五千万,他可以做大部分想要做的事情了。   大洋彼岸的早上八点整,正是国内晚上八点。戚霖光拨打了跨洋电话,一接通,便吩咐道:“我有一笔大额转账要对戚小河支付。”   话音刚落,那头就传来舒律师带着点疑虑的声音,“戚先生,我刚接到戚小河的电话,他说有事情要跟您说。”   戚霖光一愣,随即想着,好,那就摊开来说清楚吧。若戚小河还有别的什么要求,他都能顺带办了。   ·   舒律师约的地方还是一家咖啡馆,却不是上次那家,而是有单独的隔间。   戚小河在服务员的指引下推开门,便看见了舒律师已经等在那里,正合上一个本子,对他露出标准化的行业笑容,“小河少爷,好久不见。”   戚小河也回以礼貌笑容,“舒律师。”   虽然面上没有什么神情波动,但是舒律师的内心却微微怔愣。他原以为会看见一个因为没有了管束大手大脚花钱弄得张牙舞爪的戚小河,或者是因为没有了庇护而变得比以往更加畏缩的戚小河。   然而刚刚戚小河出现在他面前时,即使舒律师对他熟识,也不由得被惊艳了一瞬。   长相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又好像有哪里不一样。舒律师低头思忖,才觉得是那双眼睛,眼睛里好像带着笑意。   这点走神只一瞬,舒律师是带着重要任务要来,他把本子和笔放在一边,拿出一个手机放在桌面上,手指一边按动一边随口问戚小河,“小河少爷,您是有事找戚先生是吗?”   戚小河点点头,“嗯,对的。”一边点头也一边在自己的挎包里翻找着什么。   舒律师按约定拨戚霖光的电话,心里却闲着没事在猜想,要钱?最可能的就是要钱,但听说戚小河如今去乡下种地了,应该花不了多少钱,五百万再怎么挥霍总能支撑一两年吧。   或许是想开公司要找戚霖光帮忙?这个倒是比较靠谱。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电话已经拨通了。   戚小河拿着大信封抬头,正看见桌上的通话界面,他有些愣,“戚……戚先生?”   电话显示是接通的,但是戚霖光那边却是一片沉默,不知道是不是没听到。   戚小河又傻乎乎地凑近屏幕叫了一声,手机里才响起戚霖光略显得有些冷淡的声音,“我在。”   戚小河“噢”了一声,又坐了回去。   舒律师对戚小河笑道:“小河少爷您想找戚先生,刚巧戚先生也有点事情想跟你说。现在戚先生那边通了电话,正好可以一起处理。”   戚小河原本以为戚霖光是没有空来处理这点小钱的,只做好了和舒律师说话的打算。但是既然通了电话,倒正好彻底说清楚了。   于是戚小河认认真真的,即使戚霖光看不见,他也把视线礼貌地投向手机屏幕。   挎包里拿出的信封放在桌上,戚小河真诚地说道,“戚先生,这五百万我凑齐了,现在还给你。还有那套公寓,房产证我带来了,今天就可以跟舒律师去过户。”   清脆干净的声音带着让人完全没意料到的内容在房间里响起时,舒律师彻底愣了。他脸上那惯常的,总是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蔑视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   愣了好几秒,他才下意识去看手机屏幕。   手机里没有任何声音。   舒律师原本还想试探两句,毕竟作为律师他见惯了各种人心,嘴上一套,心里一套那是常有的。可是见戚小河把银行卡和房产证都摆在桌子上,一脸毫无掩饰的真诚模样,显然,他刚刚说的是认真的。   这,舒律师就不知道怎么处理了,他不清楚雇主是怎么想的,只能把难题抛回去。   对着手机,舒律师轻声问道:“戚先生?小河少爷刚刚说的,您看?”   手机里是一片漫长的沉默,沉默到戚小河以为跨洋电话信号不好挂断了。他正要问,舒律师又对着手机叫了一声“戚先生”。   这回手机里终于有了反应,一声短促的,根本听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嗯”,发音得有点怪异,乍一听好像一声咳嗽。   见戚霖光还在听着,戚小河便索性把自己已经想了好几个月的还款计划都说了出来。   “戚先生,除了这些,您还给我付了很多的抚养费用,我知道这笔费用很高,但是我以后会努力还给您的。”戚小河完全没有注意到舒律师一脸愕然,他认认真真说道,“现在我赚的钱还不多,第一年应该只能还您十万块钱,如果明年下半年我能赚更多了,就列新的还款计划给您。”   尽管十万块对还清戚家的债杯水车薪,但是戚小河却无比认真。听在舒律师耳朵里,仿佛这十万块也不是什么小数字,而是很大一笔钱一样。   电话里一直没有声音,舒律师却按耐不住地问了一句,“小河少爷,听说你开了一个农场?”   戚小河抬头看他,大大方方承认,“是呀,我现在在卖菜,能挣不少了呀!明年还要种水稻,希望能挣到更多钱。”   这是戚小河去鸽子嵌村后的变化,去了乡下,他才发现十块钱也能是一天的伙食费,五百块钱就能让人在乡下过一个月。曾经在戚家或许连个补习班费都够不上的十万,也已经是很多很多人需要好几年才能拿到的收入。   电话里没说话,戚小河抿了抿唇,问道:“戚先生,您让舒律师把这些年的抚养费用帮我算出来,好吗?”   虽然说了这句话,但是戚小河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在戚家长大的他知道这张抚养费用单甩出来,估计得把他自己先吓晕。   不过戚小河还是非常坚强地宽慰自己,又小心翼翼跟舒律师打商量,“舒律师,要是……要是数字太大,你就先别告诉我,我尽量多还……等还了十分之一的时候,你再告诉我一声,好吗?”   舒律师说不出话。 平易近人的霸总、戚小河抬头看向戚决,心有顾忌,“如果甘爷爷和戚总有事要谈我可以等……”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发出声音,电话里也一样沉默。   戚小河抿了抿唇,知道自己还的钱对戚家来说只是皮毛,但脸上的坚定神情却一如既往,他耐心等着回应。   舒律师在业内工作了十来年,为戚家服务了七八年,这还是他第一次忘了他那巧舌如簧的嘴,半天都没说话。   圈子里谁不知道戚小河的冒牌少爷身份像个笑话,可像那些家境一般还要靠自己打拼的,谁能说笑话背后不是恨自己碰不上这样好运的嫉妒。   即使是在燕市的圈子里,戚家都是首屈一指的豪富,纵使是假少爷又怎么样,就舒律师看来,戚家倒从来没有在钱财上苛待这个冒牌少爷。随手便是几百万的钱财和上千万的一套房,抛在谁头上都是个天大的馅饼。比起来,那些亲疏之分、冷眼相待又算得了什么?   舒律师不得不承认,他自己也是这样的想法。可他们这些人这样想着,看见戚小河真的得到了这些东西,却又鄙夷。   可鄙夷的十来年,却在某一天听到这交了天下最大好运的假少爷说,他要还戚家的抚养费?   若换成别的时候,舒律师不过会看穿似的了然一笑,再暗地里查查戚小河是不是有什么地方想要戚家帮忙,所以装乖卖巧。   可戚小河把装着那五百万的银行卡和房产证往桌上一放,舒律师就知道这是真的了。戚小河是认真想要还清戚家的抚养费。   舒律师虽然明白了这一点,却无法用他那精妙绝伦的律师思维去理解,甚至连给雇主建议也做不到。看着桌上的手机屏幕,舒律师知道,戚先生的心情大概跟他一样复杂。   但舒律师不知道的事多了。   大洋彼岸,别墅临着花园的小阳台上,已经是半夜一点钟。   只开了一盏小灯,河里有黑乎乎的野鸭子游过,灌木丛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戚霖光的身影如鬼影一般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动都不动。   起初他怀着几分称不上的歉意,只待将那五千万送出便可以问心无愧。然而现在,五千万仍在他的兜里,戚霖光整个人却僵硬得说不出话来。   和戚遥一般的年纪,戚遥在学校里念着书,撒着娇,都还没满二十岁。   在戚霖光模糊而漠不关心的记忆里,戚小河是个笨笨的小孩,不然若是成绩好一些,他也说不定会有一天对他刮目相看。   可是戚小河除了一张脸长得不比他的儿子差,其他样样都很普通。成绩、乐器、画画……每一个任课老师都用一堆夸奖的句子委婉地表达了这个小孩“中不溜秋”的智商。唯一一点好的,也不过是跟着园丁种些花花草草。   但现在,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不到二十岁还没见过什么风浪的小孩,却对他说要把花在他身上的钱都还回来。戚霖光觉得可笑,戚小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知道说完这句话得背上多大一笔债务吗?   然而黑暗中只传来一阵干笑之后猛烈的咳嗽,动静大得电话里都响起了关心的询问声,戚霖光扶着椅子咳了好一会儿,才从兜里摸出一盒烟。   他已经戒烟很久了,可是这几天又开始不连断地抽起来。   淡淡的白色烟雾飘出小阳台,溶解在浓青色的夜色之中。   戚霖光听见电话里戚小河的声音干净清脆,满怀着坚定,“戚先生,您要是答应了的话,我就先跟舒律师去办过户,好不好?”   戚霖光想如往常一样冷硬□□地直接拒绝,但竟有些做不到。他的声音出口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显得那么虚弱的,仿佛被风一吹就折了一般。   “不用还,”戚霖光加重了语气,“这些都是你的。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五千万。”   听到五千万这个数字,戚小河和舒律师都很震惊。   舒律师已经一改之前对戚小河居高临下的冷眼旁观,现在听到雇主这句话,他就使劲对戚小河挤眼睛,好像恨不得代替戚小河答应下来一般   可是戚小河依然傻乎乎的,茫然眨了眨那双干净清澈的大眼睛,“为什么还要给我五千万啊?”   怔怔问出这句话之后,戚小河发现自己被带偏了,连忙掰回正题,在舒律师一脸痛心目光中果决地拒绝了,“戚先生,您不用给我钱了。我不是戚家人,您给我付的养育费我是要还的。”   掰着指头算了算,十九年的养育费确实不是一下子就能算出来的,戚小河拍了板,“戚先生,我和舒律师先去过户吧,养育费舒律师之后再算给我,好吗?”   电话里一直没有说话。   戚小河倒是没有觉得什么,戚家自然没有想过要他还钱,但这是他想要还的,所以无论戚霖光愿不愿意接受他都会还回去。   一直没有听到戚霖光的回答,戚小河也只觉得是因为戚霖光不在意这些钱。   他把房产证和银行卡推给舒律师,把挎包背上站起身要走的架势。戚小河也不想这么赶,但他现在不能随便乱花钱了。   “舒律师,我们现在过去好吗,趁还没有下班。不然多住一天要多一天酒店费用的。”戚小河大大方方看着舒律师说道。   舒律师竟然没法反驳,他利落地收拾起了东西,对着手机屏幕询问,“戚先生,那……我们先去房管局了?”   戚霖光一直没有说话,舒律师猜测是不屑于在这笔小钱上浪费时间,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手机跟着戚小河出了咖啡馆。   ·   做这些事情,舒律师熟门熟路,手续办理得很快。   下午三点多两人就出了房管局,戚小河和舒律师挥挥手道别,舒律师忍不住好奇问:“你要回农场去吗?”   戚小河摇头笑,“我要去甘阿姨家。”   舒律师心头一震,甘家在燕市的名头也不小。看着戚小河长腿蹦蹦跳跳跑下阶梯的背影,他心里忍不住想,“怪不得戚小河敢对戚先生说要还钱……”   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舒律师摁了回去,他在想什么呢。甘家再如何喜欢戚小河也不可能帮着还钱的,这就完全不是钱的事情了。   等舒律师下了房管局前的台阶,已经没看见戚小河的人影了。他停车的地方在前面,还要再走一段路。   舒律师沿着道边走,一边胡思乱想,忽然在街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戚允穿着乱糟糟的白衬衣,步伐醉醺醺的,被人架着从一道隐蔽的小门走出来,舒律师抬头一看,才看见这是一家酒吧。   他连忙急步走过去,看了旁边的人一眼,好像是个熟面孔。舒律师低声喊道:“二少爷?二少爷?”   叫了两声,戚允抬头看他,只是那双桃花眼里也是醉着的。   舒律师知道戚家二少爷爱玩,但是喝成这样有点过了吧?他忍不住问,“二少爷,您是刚回燕市?”   戚允瞥了他一眼,什么没说。忽然视线垂下去,盯着舒律师用一个透明文件袋子装着的房产证。   也不知道为什么,戚允的心脏忽然砰砰跳了起来。那泛白的薄唇动了动,忽然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舒律师这是来做什么的?”   对戚允,舒律师自然没有隐瞒的必要,他礼貌地对着旁边的人笑了一下,接过戚允,等旁边的人避开才说道:“是小河少爷把戚先生之前送给他的房产过户给戚先生了。”   舒律师知道戚允一向不喜欢戚小河,心想这样一来说不定戚允能对戚小河脸色好几分——虽然两人以后多半也见不着面了。   可他没想到他这句话刚出口,戚允的脸就一下子变得刷白,直直地盯着那本房产证。   好半天,泛白地唇才发颤似的动了动,“过户……回来了?”   “是的,戚先生之前给的五百万小河少爷也还回来了。”不知道为什么,舒律师此刻竟然有替戚小河争一口气的念头,他顿了顿,又说道,“小河少爷还要还戚家的抚养费,过段时间我会帮他整理出来还款的清单。”   “清单”两个字还没说完,戚允忽然猛地推了舒律师一把,但他喝得醉醺醺的自己站不稳,这一推舒律师只歪了半步,戚允反而往后跌坐得一屁股砸在地上。   衣衫不整的富家少爷何其狼狈,周围来来往往的人都在偷看。   戚允的朋友连忙去扶他,戚允却又使劲推了一把,“走开!”但是先崩溃的却是他自己,舒律师愕然地看着戚家二少爷这张招猫逗狗的花花公子脸像陡然失去所有血色一般。   他颤颤巍巍地扶着旁边地柱子站起身,一瘸一拐往前走去。   舒律师还是知道明哲保身的,当即对着戚允的朋友叮嘱一声“照顾好二少爷”便目送他们离开。   回头往自己的车方向走,舒律师还觉得蹊跷,戚小河还了戚家的钱,二少爷不应该高兴才对吗?   ·   和舒律师在房管局分开后,戚小河便在路边拦了一辆车去甘家老宅。   甘阿姨一直说着甘老爷子十分惦念他,还想跟他说说花花草草的事情,戚小河便有些脸皮薄。想着甘老爷子没有做寿,甘家人不多,他就放下了顾忌答应赴约了。   和上次一样来了甘家老宅,只是上一次戚小河还要站在门口等甘家的人出来领,这一次门口打扫的佣人却好像认识他一般,笑眯眯地热情地把他往里领。   一边说着,“三小姐估摸着您下午来,让我们都盯着点呢。她刚回房,一会儿就过来,您先进去坐坐。”   戚小河微笑着应声。   跟着往里走,戚小河就听见了甘老爷子客套的笑声,他正有些好奇甘老爷子在和谁说话,谁知脚下一转过屏风,戚小河就看见了一个不曾预料过的人出现在这里。   几乎是戚小河走进来的一瞬,戚决就仿佛心有所感转头看去。见戚小河脸上不加掩饰的惊愕和茫然,戚决抿抿唇,垂下眼眸。   戚小河实在没想到原来和甘老爷子说话的是戚决,不过他愣了一会儿就接受了这个事情,既然上次都说即使戚决去鸽子嵌村他也不会不高兴,那么在这儿碰到戚决他更是没有理由惊讶了。   戚小河收好脸上的惊讶,露出笑容朝他们走过去,打招呼,“甘爷爷,戚……”   那个“总”字还没出口,戚决就忽然站起身打断了他,“小河。”那双深邃的眼眸仿佛直直看到戚小河的心里。   戚小河愣了一下,扬起嘴角礼貌一笑。   甘老爷子见戚小河来开心中也透着少有的激动,扶着拐杖站起身,“哎哟,小河小友终于肯来看看我这老头子了?快,快跟我去看看我那棵‘宝莲灯’!”   戚小河抬头看向戚决,心有顾忌,“如果甘爷爷和戚总有事要谈我可以等……”   “没事。”戚决按下听到“戚总”这个称呼时仍会冒出来的一点酸涩,看向戚小河,认真地说道,“不是什么大事。”   本来戚小河还有点疑虑,因为以他对戚决的理解,应该不会浪费唇舌在小事上。但是甘老爷子也急着拉他去花园参观,大概真的只是小事吧?戚小河心中忐忑着,脚下已经跟着甘老爷子去了花园。   甘老爷子的花园依旧缤纷堆叠,不过最显眼的是放在最高处的那株戚小河上次来时见过的“宝莲灯”,这株宝莲灯开得极旺盛,粉色的花朵从四周垂钓下来,即使是戚小河,也要称赞一句这花养得很好。   戚小河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甘老爷子听着这直白得没有任何心机的夸赞整个人都乐呵呵的,笑眯眯道,“还要多亏了上次小河小友的指点,看,如今这个小花盆种着反而长得好。”   戚小河也笑盈盈的,看花养得好他高兴,被夸奖他也高兴,那种高兴纯粹得毫无杂质,在这张出众的脸上总会吸引别人的目光。   戚决隔着一段距离站着,有自知之明地并不去打扰这“爷俩”讨论花花草草,他只是把目光落在戚小河身上,动也不动。   戚小河和甘老爷子说了一会儿话,他见甘老爷子有些累的样子,便连忙搀扶着他回去。“甘爷爷,今天先到这里吧。”   甘老爷子自嘲道,“昨晚上没睡好,今天浑身起不来劲。年纪大了,想睡觉也成难事咯!”   戚小河正扶着他,身前落下一道高大的身影。   戚决走过来,也搀扶起了甘老爷子的另一边。甘老爷子的胡子都惊得直了起来,“哎小决……”戚决眉眼低垂,搀扶的动作却很有力。   甘老爷子心里满是震惊,戚小河却只以为戚决是和甘家有生意要做,所以突然破天荒变得这么平易近人。 从来都不是家、沉默了几秒后,戚小河忽然抬起头,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戚决,“已经不是我的家了……不,那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甘老爷子被搀扶着回了前厅,便说要上楼歇歇。甘家的管家过来搀扶着甘老爷子,戚小河和戚决站在原地看着甘老爷子颤颤巍巍拄着拐杖上楼的背影。   佣人给他们上了茶,请他们在这儿坐一会儿。戚小河坐下来准备等着甘阿姨,却没想到戚决也坐了下来。   戚小河茫然地看着戚决眨了眨眼睛,他不太明白甘老爷子都去歇息了,为什么戚决还不告辞。戚决明明是个从不会浪费时间的工作狂。   被那双干净清澈的乌黑眼眸直愣愣盯着,戚决抿了抿唇,手指关节在膝盖上轻轻叩了叩,正要开口说点什么。   “小河……”   戚小河看过来。   但就在这时候外面忽然传来急急的脚步声,断断续续带着抱怨语气的声音由远至近,“……来了……怎么不早告诉我,在里边儿是吧……”   屏风后人影一晃,一个身材中规中矩年轻人走了进来,是周华。转过屏风看见戚小河时周华脸上的喜悦在看到一旁冷冰冰的戚决时顿时僵住了。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怎么在一块儿呢。   不过周华还是瞬间压下了这点对戚家大少爷的畏惧,扬起音调嚷嚷得满厅人都能听见,“……你们这上的什么茶,去把我书房里那盒茶拿来泡上,还有让厨房做点昨天那种小点心……”   周华一进厅来,便支使得甘家的佣人满屋子转。   戚小河茫然地眨着眼睛看他,左右看看,看见戚决,恍然大悟了。   戚决是贵客,所以周华才忙得团团转吧。   果然,周华走过来第一句话也是跟戚决说,他堆起笑意,“戚总,您是来跟我外公谈生意上的事吧?我外公呢……”   旁边的佣人连忙回答,“老爷子跟戚大少爷聊了一会儿天,又让小河少爷陪着逛了一会儿花园,现在已经累了,上楼歇下了。”   周华“噢”了一声,眼睛却一直往戚决那边瞟,心里也纳闷得犯嘀咕,这个大冰山,不是从来不爱串门子吗?怎么他外公都去睡觉了戚决还不走?   周华也只能心里想想,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当着戚决的面表现出来。   戚决根本不理他,只端起茶淡漠地抿了一口。   周华求之不得,他马上把注意力转到戚小河身上,脸上的笑容瞬间真诚了几分。“茶还喝得掼吗?这个点心你尝尝,好吃的,不太甜。”   周华这番态度简直让戚小河觉得十分诡异。本来他正喝着茶拿着一块点心咔咔啃,结果被这么一说反而像是害怕茶和点心里下了什么拉肚子的药似的,小心谨慎地放下了。   见他的动作,周华愣,“怎么不吃了,不合胃口?”他回头去叫佣人,“你去,再让厨娘上几个点心,不要太甜的。”   说完这句话周华忽然又转头,不确定地盯着戚小河,迟疑道,“你……应该也不喜欢吃太甜的,对吧?”   放在别的人身上恐怕戚小河还能觉得受宠若惊,但是放在周华身上戚小河只觉得莫名诡异,他忙不迭摇头,一脸防备,“我不饿。”   周华看他的神情,陡然明白了几分。脸上的笑意散了些,周华一屁股坐在戚小河旁边的椅子上,手里把玩着碟子里的点心,“你……你不用怕我。”   这句话声音很轻,因为周华怕被戚决听见,几乎像是低喃。   戚小河有点愣,他茫然,不明白周华为什么这么说。他从来不怕周华呀!   周华看着戚小河近在咫尺小巧白皙的侧脸,心里生起丝丝缕缕的奇怪感觉。仿佛就只用两面,他好像就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从戚遥出国的前一晚,酒店外昏黄灯光下那惊鸿一瞥,到上次外公寿宴时穿着中式礼服如一支嫩笋的戚小河。   或许应该责怪母亲天天在他耳边絮叨戚小河多好多好,听得他都当真了,好像也一日日地觉得戚小河的确很好。还有外公……周华就没见外公这么上心地夸过什么人。   所以从寿宴之后,周华竟然察觉自己对戚小河上了心。总惦念着什么时候能再看这张虽然是冒牌少爷却让人惊艳的脸一次。   但戚小河几乎不怎么回微信,偶尔回也是公事公办,看上去只在乎有没有在小河农场买菜。周华都想要找个借口去乡里一次,却又怕自己被燕市圈子里的人笑话。   一直纠结暴躁到今天,刚一回家就听见说戚小河来了,他高兴得衣服都没换就冲过来。   周华的所思所想戚小河一点都不明白,他乖乖地等着甘阿姨,并不太想和周华多套近乎。   然而周华那微微侧倾向戚小河方向的动作、模模糊糊的轻声耳语、过于亲切的关怀,都十分扎戚决的眼。   就在周华试图向戚小河推销他近来最喜欢吃的一种点心时,忽然传来瓷杯落在桌上的一声响动,吓得周华手里的点心又掉回了碟子里。   他下意识看过去,顿时被戚决的一张冷脸冻得缩了缩。   戚决的手指叩叩桌面,声音是平静的,却透着一股冷意,“令堂要是忙着别的事不能见客……”   周华跳了起来,连忙说道:“两位等太久了,我去叫叫我妈。”   说完周华就逃窜似的离开了这间厅堂。   见他出去,戚小河也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并不介意等一会儿,但是如果有周华一直在旁边就另当别论了。   直到现在戚小河也没弄懂周华为什么突然变了个态度。   屋子里只剩下两人,戚小河心里想着如果戚决现在也走了就好了,他一个人在这儿就可以咔咔大口吃点心,什么也不用担心。虽然心里这样想,说出口时戚小河还是委婉地转了好几个弯,他小心翼翼试探道,“戚总,您不忙着回公司吗?”   几乎是他刚刚开口的一瞬,戚决脸上那抹冷意就悄无声息散了。但在听到戚小河说出的内容后,戚决垂了垂眸,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忙。”   戚决都这样说,戚小河只能接受跟着他一起坐在这儿的命运了。他盯着盘子里的点心,忍不住有点嘴馋,还是拿起一块,矜持地啃了起来。   在戚决的余光里,就像一只白白的小兔子正在一点点啃着手里捧着的食物。他总是忍不住把注意力落在戚小河身上。   这时外面终于传来了甘阿姨的声音,一走进来她就对着戚小河连声抱歉,看见戚决也在时甘阿姨讶异了一下又很快掩饰下去。   戚小河把嘴里鼓鼓囊囊的点心咽下去,看见甘阿姨的眼圈有点红,连忙关心询问。   甘阿姨又夸赞了戚小河一通,擦擦眼角倒是不放在心上,“不用担心我,不是我的事儿。是我一个姐妹遇着个坏坯子,一面说喜欢她一面又冷冰冰地耍她,哎哟她个傻姑娘不听劝,今天才分手……”   戚小河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回答,差点被点心噎住。甘阿姨说完,却又摸着戚小河的脸蛋,“小河呀你以后谈恋爱也得注意,这种人咱根本不理他……”   戚小河茫然又乖巧地点了点头。   一旁的戚决却动作一顿。   ·   再从甘家的宅子出来之后已经是晚上八点钟了,甘阿姨还留了他们吃晚饭。   虽然在听到戚决也答应留下来吃晚饭时周华没忍住露出一脸惊吓,然后被甘阿姨教训了一顿。   等吃了晚饭说说话消消食,戚小河便告辞了,戚决也一起出了甘家。   九月份的天气不再像八月那么炎热,出了甘家的门沿着街道走一走也很凉爽。   戚决一直默默走在戚小河身侧,戚小河虽然有些疑窦但并没有说什么。他和戚决好像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好说,于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沉默了下来。   其实在这样一个凉爽的晚上,静静地走过树荫下的人行道散步消食也挺好的,但是戚决今天似乎多了些和他的本性相违背的交流的欲望。   “你明天回去吗?”戚决低声问道。   戚小河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他来办的事情都办完了,当然要回去了。   戚决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问,“今晚的酒店你订了吗?”   戚小河愣了愣,还是回答了,“还没有,一会儿去前台订。”   这阵子不是旺季,住宿一点也不紧张。   长长的街道上只有他们两人,戚决的车隔着老远跟在后面。戚小河低头看着树影被路灯投下鬼魅的影子,他忍不住踢着脚,像一个动画小人一样走路。   耳畔传来戚决的声音,“要不要……回家住一晚?”   听到这句话的戚小河忽然站住,戚决也跟着他一起站在一棵巨大的树影下。不知道为什么戚决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他忐忑不安地看着那垂着头的青年。   沉默了几秒后,戚小河忽然抬起头,一双又黑又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戚决,“已经不是我的家了……不,那从来都不是我的家。”   这是戚小河第一次直白地说出这个事实。 五层小洋楼、“哎呀,大老板呢是个秘密,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呀……”   戚决那张英俊的脸露出了近乎无措的神情,他的手抬起来好像想要碰碰眼前的人,但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戚决紧紧抿着唇,眼神里闪过一丝痛楚。   然而戚小河却没有什么神情变化,说出这句话并不是发泄、也不是故意刺人,戚小河只是平静地叙述着事实。尽管这样似乎让戚决的心脏更酸涩了几分。   戚小河说完这句话便回头,也不看戚决的神情,依旧哼着小调踢着脚尖在憧憧的树影中寻找着只有他一人知道的乐趣。   戚决站在原地看着那人行道上孤零零的单薄背影,直到那背影走出了十来米远,他才低下头硬生生把自己的那点无措摁回去。   戚决大步追上戚小河。   有些话在这时候说出来未免让人伤心,可是戚决却不得不问。   他顿了顿,轻缓的声音夹杂在夜晚树叶被风吹动的簌簌声中,传到了戚小河的耳朵里。“公安局有线索吗?”   戚决仔细地注视着戚小河的神情,然后他就在那张脸上看到了一丝难以掩藏的伤心,戚决马上知道了答案。   “没有。”戚小河摇了摇头。   戚决的眼眸怔住。   那点伤心转瞬即逝,走到人行道尽头,戚小河转身对戚决露出一个笑,“我要打车了,再见。”   戚决都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能和戚小河说了一声“再见”。   他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戚小河上了一辆空的出租车,出租车扬长而去,车尾灯汇入城市的车流之中。   戚决才转身,打开停靠在身边的轿车车门。   ·   第二天一早戚小河就回了鸽子嵌村,回去的时候斗志满满,因为他时刻想着那个还款计划。   鸽子嵌村的时间流速仿佛比燕市要慢很多,虽然忙碌但心确实悠闲的,不怎么上网的戚小河对网络上掀起的波涛一无所知,只在又拒绝了几家铜岭曾经想要去的超市和有机菜市场如今抛出来的橄榄枝时觉得有点不对劲,不光是这些他几个月前想要入驻却被拒绝的超市,还有好几家高档餐厅。   不过戚小河只以为是小河农场的菜在铜岭打开了口碑,所以才这么受欢迎。他却不知道小河农场的菜打开的口碑远远不止铜岭,也幸亏商店小程序里设置了库存,地域也只限制在附近物流能送到的城市,不然多少都不够抢的。   平静却忙碌的日子过了几天,在一个乘凉的晚上戚小河突然收到了甘阿姨的信息。   【茶韵余香:小河,明天阿姨能带姐妹来小河农场玩吗[玫瑰]想来散散心,也想来看看小河[爱心][爱心]】   戚小河一愣,上次分别前他记得甘阿姨的确说过有机会想来乡下看看他的农场,他当然答应了。   不过真要来,戚小河便担心这里对甘阿姨和她的朋友来说环境算不上好。毕竟他每次见到甘阿姨,对方都穿着十分精致,而乡下环境却简陋。   和上次的两位客人不一样的是,甘阿姨是戚小河自己的朋友,他当然会担心这儿会不会让对方不习惯。再加上附近只有铜岭有机场,一天来回颠簸的话会消耗不少精力。   戚小河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担忧对甘阿姨说了,甘阿姨却让他不用操心。   【茶韵余香:小河不用顾虑我们[玫瑰]阿姨有地方住的,不用一天来回啦[跳舞]】   看到甘阿姨的回复,戚小河松了一口气。他猜想甘阿姨说的住处是在县上,如果不用一天内从燕市往返,的确也没有那么累了。   戚小河跟陈水生说了这件事情,两人还去镇上买了一些矿泉水和水果,因为戚小河担心甘阿姨他们吃不惯乡下的东西。   第二天下午一点,一行车队浩浩荡荡开进了鸽子嵌村,让人不看到都难。村里不少人探头看热闹,那车队果然开到了陈家的院子外面。   戚小河忙出来迎接,一看有四五辆车时吓了一跳,这阵仗也太大了。   更让他意外的是,除了甘阿姨和几个年龄相仿的阿姨之外,后面几辆车还出来了几个年轻人,有几个戚小河还有点眼熟。   戚小河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手就被甘阿姨拉住了,“我没说错吧,小河长得多好,这下你们总信了吧!”   旁边一个染着棕发的阿姨捂着嘴夸张地夸奖道,“哎哟哟怎么长得这么好看,菜种得那么好吃还长成这样子,怪不得我外甥一听我要来非要死乞白赖跟着来哈哈哈……”   棕发阿姨这话一出口,一群年轻人顿时看向一个穿着宽松工装裤戴着帽子拽得二五八万的一个男孩,不约而同发出了“啧啧”的声音。   那男孩在听到自己姨妈的话后顿时脚下一滑,差点拽不起来了,还嘴硬凶狠狠地说着,“别听我姨妈乱说,谁死乞白赖要跟来了。我就是来……”工装裤男孩原本准备放些“狠话”来维护他的尊严,就像几个月前他们常说出口的那样。但是看着站在院子里正好奇地看着他的戚小河,又小又白的脸上是一双干净乌黑的眼睛,工装裤男孩哽了哽,后半截话顿时悄无声息咽了回去。   几个阿姨夸张地笑闹,很快把这点年轻人的尴尬掩饰了过去。她们今天穿的都是方便来乡下的休闲装,只不过就算穿了休闲装,从一举一动和头发妆容还是能看得出这种和乡土不融的精致感。   戚小河怕甘阿姨等人喝不惯村里的水,便拿了矿泉水来分给大家。幸好他买得够多,来了这么多人也能分得下。   棕发阿姨接过水,笑着说道,“哎哟,小河真是贴心的小宝贝儿!”   “小宝贝儿”几个字让戚小河的脸有点微微发烫,忙走开去给后面的人分水了。   有人他认识,比如周华,也有人完全不认识。   递水给周华时,周华看见那普通的两块钱矿泉水有点嫌弃,但还是别别扭扭接过去了。戚小河又把水分给其他人。   一个披着头发相貌甜美的女生突然对戚小河说道:“我叫苏琛琛!”   戚小河愣了愣,看着女生期待的眼眸,便也打招呼,“你好。”   不知道这个“你好”是戳中了面前这个女孩的什么点,她突然激动地捂住自己的嘴,但从眼睛里都能看出那难以掩饰的一脸开心。半晌还是没忍住,结结巴巴地说,“小河,你……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好看!”   戚小河被夸得有点茫然,只好呆呆地说了一声“谢谢”。   这个女孩的介绍仿佛打开了什么社交机关一样,七八个年轻人都开始对着戚小河说他们的名字,戚小河还在努力把他们的脸和名字对应起来,记得很认真。   有些名字是耳熟的,不过这些姓氏背后的家族戚小河都或多或少有听说过。   等这七八个人都说了名字,戚小河耳朵边还是叽叽喳喳的,他有点晕乎。就在这时候,忽然一阵轻风挟裹着三个极轻的字钻进了他的耳朵里,戚小河愣了。   是一声“对不起”。   戚小河没有抬头去看。   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扬起笑脸,回头问甘阿姨,“阿姨,要去地里看看吗?还有黄瓜可以自己摘!”   几个阿姨顿时兴奋起来,温柔可亲地问陈水生借了陈家的篮子,提着篮子摇摇晃晃踩着小土路走在地里,还哼着歌谣。   七八个穿着时髦的大城市年轻人看着前面仿佛在扮演采蘑菇的小姑娘似的长辈,一股羞耻感油然而生,不过还好乡下没人会拿手机拍他们,他们勉强说服了自己。   到了地里,甘阿姨护犊子的态度就很明显了,踩着地头全然没有之前总是穿着旗袍时的柔弱可亲的模样,一脸严厉地指着几个小辈,“你们要下地就小心点,别不看脚下把我家小河的菜苗给踩了。”   甘家三妹的气势一出,顿时有个年轻人吓得缩回自己刚踩进地里的脚,一看,真的险些踩到一棵看不出是什么菜的小苗。   甘阿姨亲昵地揽着戚小河的肩膀,“别惯着他们,要是弄坏了你的菜你就直接说。”   戚小河乖乖地点了点头。   一旁围观的周华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儿,他妈什么时候这样护过他,怎么就一口一个“我家小河”了。不过看着那被他妈揽住的青年纤细劲瘦的背影,周华心里的那点不爽又莫名其妙消散了。   ·   戚小河没想到甘阿姨和她的姐妹们对摘菜这件事乐趣这么大,一下午几乎帮了帮工们一半的忙,篮子来来回回运送了好几趟,脸上都透着兴奋。   大概是很少接触农活,偶尔来做做反而新鲜。   戚小河心里这样想,果然,下午四点多阿姨们终于能收工歇一歇的时候,一歇下来肩背的酸痛疲惫就上来了,一个个坐在地头的大石头上一歇就站不起来了。   戚小河有点愧疚,连忙给她们拿水,又要扶着他们回去歇。   棕发阿姨笑着摆摆手,“没事儿,不关宝贝儿的事儿,我们几个这属于自不量力了哈哈哈哈……”   甘阿姨也说道,“小河你去忙你的,别担心我们。还有我儿子呢,他们几个人高马大的年轻人难道是吃干饭的?”   戚小河却仍然有些担心,他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鸽子嵌村干农活时第二天累成什么样,别说这几个长辈了,况且他们还至少要回县城去歇息,又要经过一路的颠簸。   戚小河心里想着,也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劝道:“要不阿姨,你们多在这儿歇一会儿,等晚点再回去?”   这么多人,戚小河也实在不能留下他们住。况且他知道像甘阿姨这样的客人,是不会随便住村里人的房间的。   听了戚小河这话,甘阿姨却大声笑起来,“原来小河是担心我们回去?哎哟怎么这么贴心,没事儿的,我们在这村里就有住的地方呢。”   戚小河一愣,村里?   甘阿姨指着不远处那栋五层小洋楼,“就是那里呀!”   戚小河恍然大悟,惊讶道:“甘阿姨,原来修这房子的老板是你们吗?”   可是甘阿姨他们在这里修房子做什么?戚小河并没有发现这附近有什么可以做的产业,即使是想体验农场生活,体验一次新鲜劲过了也就没啥兴趣了。   看着满脸疑惑的戚小河,甘阿姨笑着摇摇头,但就在要说出答案的时候却又咽了回去,她伸手摸小辈一样摸了摸戚小河的脸,“哎呀,大老板呢是个秘密,我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你呀……” 台球禁止瑟瑟、那一截晃眼的细腰、再往后……唉,他怎么以前就走了眼呢?   甘阿姨这样说,戚小河便不寻根究底了。在戚家这么多年,他向来学会了对跟自己无关的事情保持距离。   只要甘阿姨他们有住处,戚小河就轻松了许多。   等几个阿姨歇了大半个小时终于能站起身,戚小河和几个年轻人一起扶着他们慢悠悠往那栋新别墅走去。   别墅的整体和外观很早之前就弄好了,现在看来里面大概也装修好了。   等他们到了别墅门口,门口居然站着一个穿着整洁的管家,笑盈盈地迎接着他们。虽然这栋匆匆建成的小别墅比起他们在燕市的大房子来说有些简单,也并没有装饰什么石膏雕花,但一进门戚小河仍然被惊了一惊。   进门便是一个十分宽大的客厅,里面还作了一个壁炉。实木的木质扶手盘旋而上,并没有一点显露出因为施工时间短而粗糙的模样。   他们人虽然多,但房子设计得十分合理,竟然每层还能余出一个小的起居室和连着起居室的露台,露台上还用昂贵的实木木料做了花架子。   看见那花架子戚小河便忍不住开始幻想如果种上藤本植物会有多好看,不过只是想了一下戚小河便把这个念头甩了出去,他还没攒够买房子的钱呢,明年吧!   这里不但有管家,而且还有厨师,至于矿泉水和各种饮料什么的更是应有尽有,其实根本不用戚小河买的便宜矿泉水来着,但奇怪的是谁也没有说这一点,两块钱的水也都被那些平时养尊处优挑嘴得不行的富家子弟们喝完了。   有厨师和管家,戚小河一直提起的心便彻底放下了,也不用担心甘阿姨他们会吃不好睡不好。他帮着把刚从小河农场摘的菜放到了厨房,稍微帮了一下忙,便有一个年轻男孩站在厨房门口,声音低低地问:“要不要上去打台球?”   戚小河:?   连台球室这里也有吗?   出于对这栋别墅到底还有多少惊喜的好奇,戚小河乖巧点点头,跟着一起上楼了。见他跟过去,年轻男孩松了一口气,不由自主露出一抹高兴的神情。   台球室在四楼,戚小河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人在开始玩了。   他几乎没有和人玩过这样的游戏,只想在一旁看着他们玩,但是他一走进去,刚俯下身打球的工装裤男孩却立马站起了身,朝戚小河递出球杆,抿着唇一语不发。   戚小河看看球杆又茫然地抬头看他一眼,意会到他是在叫自己玩。   戚小河摇摇头,“我不会玩。”他又说道,“我就来看看。”   他原本以为这样说对方就会接着自己玩了,但是那个工装裤男孩却朝他走过来,瓮声瓮气说道:“我教你,很简单的。”   周围的几个人都附和着,“没事儿,很简单的,你一学就会了。”   这样“起哄”的场景,戚小河在学生时代经历过许多次。但好像这一次和以往那些时候有点不太一样,戚小河没有从周围的起哄声中感受到让他避之不及的东西。   带着对这陌生的起哄声的茫然,戚小河懵懵地走向台球桌,两三个人在旁边你一嘴我一嘴互相争抢似的教他要怎么拿台球杆怎么出杆。   戚小河听得晕晕乎乎,知道自己不太聪明,努力回想着刚刚工装裤男孩的模样把台球杆架在手上,然后俯下身,前半身近乎贴在台球桌上,寻找着球杆瞄准的方向。   戚小河不太有信心地问道:“是……是这样吗?”   但不知道为什么,身后几个人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屋子里只剩下他们的呼吸声。   没得到回答,戚小河顿时有点失去信心,除了种地,他对其他的事情一向不太有自信。正要放弃出杆站起身,忽然从门口传来了一道脚步声,一个冷冽得让所有人从刚刚的走神中猛然回神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是这样的。”   戚小河一愣,戚决?   他还没想到为什么戚决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这儿,身材高大的男人就已经走到了他身侧,右手轻轻按住了他刚要直起来的腰。   戚决的衣服上有洗涤剂的清香,避无可避地钻进了戚小河的鼻子里,低沉的声音仿佛就贴着戚小河的耳边响起,“就这样——对准——出杆。”   戚决的手碰在戚小河的手肘的一刹那,他下意识出了杆,白色的球被杆一碰,撞进球堆,以歪折的角度把七号球撞进了洞里。   七号球落入洞里的声音很好听,咕噜咕噜的,满足感也跃然而生。戚小河直起身,脸上露出一点笑容,是他打的第一次桌球。   过了两秒,周华突然啪啪带头鼓起掌,“打得好!”他捧哏似的说着,偏偏还有人附和。   然而戚决来了,戚小河便没注意到其他人,回头有点茫然地看着戚决。   周华摸了摸鼻子,心里还在为刚刚戚决突然走来,高大的身躯把戚小河挡得严严实实的场景而挠不着痒似的。那一截晃眼的细腰、再往后……唉,他怎么以前就走了眼呢?   周围几个人都不约而同摸着鼻子,挠着头皮或是干咳。   戚决眸色冷了一瞬,但见戚小河脸上还残存着刚刚进球的雀跃,他便也说不出赶人的话来。   他垂下眼眸,低声道,“可以再试试击五号球,位置很好。”   听了戚决的话,戚小河便不由自主地再次俯身,自己架杆去寻找五号球的方向。而这次戚决虽然没有俯身教他,却也一直站在他身侧,挡住了屋内几个人的视线。   戚小河屏气凝神,对着白球以击杆,“砰”一声轻响,白球直接把五号球击进了洞里。   这次没有戚决帮忙,戚小河进球的满足感更强了,那张脸上笑盈盈地露着笑容。   戚小河不太明白台球规则,以为是一人打一次,而他刚刚打了两次,他便问戚决身后的工装裤男孩,“你来吗?”   工装裤男孩本来有点高兴,但忽一抬眸却瞥见戚决冷冰冰的脸,顿时一缩,“你继续吧……我看着你玩。”   戚小河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们突然调换了位置,明明他上来是想看着别人玩的。   但是连续击中两个球,让他有点开心,闻言便又俯身击打剩下的球。而戚决一直站在他身侧,偶尔会提示一句角度、力道或位置,戚小河得了他的提示总能打出一记好球。   其他人站在屋子里围观,明明被戚决挡得严严实实,除了戚小河的脸、手和球杆什么也看不到,却也不舍得离去。   就这么一屋子人围观了戚小河这个初学者把场上的球都打进了洞里。   直到最后一颗球进洞,戚小河兴高采烈地站起身,长长松了一口气。别说,专心致志找角度和试探力道的时候还挺累的。   戚决走到桌角从球袋里取球,抬头问戚小河,“还玩吗?”   虽然有点意犹未尽,但是戚小河还是摇了摇头,“不玩啦。”   戚决破天荒察觉到了戚小河神态中的留恋,他抿了抿唇,“还可以玩的。”   戚小河放好球杆,走过去跟着一起收球,他摇了摇头,“不玩啦,这是别人家,不能玩太久了。”   听到戚小河的话,戚决一怔。   隔得近的周华听到了戚小河的话,也有点怔愣,他的眼神在戚决和戚小河身上转了一圈,嬉笑着正要开口,但又忽然咽了回去。   戚决自己都没说,他不敢说。   各怀心思的看球众人散去,纷纷说要去冲个澡。   虽然他们下午根本没做啥,只是站在路上看着阿姨们摘黄瓜,是不是帮忙递个篮子送个水啥的,刚回来的时候没人嚷嚷着要冲澡,现在反倒一蜂拥去抢浴室。   虽然这别墅够大,房间也够多,但是这次总共来了十几个人,还是要稍微抢一下浴室的。   听着不远处争抢浴室的声音,戚小河有点愣,转眼间就只剩下他和戚决两个人。   戚小河想了想,还是没有问戚决为什么来这儿,毕竟这和他无关。这房子是甘阿姨认识的大老板的,估计也和戚决认识吧?那就跟他更没有关系了。   于是戚小河只把注意力放在了别的事上,把球重新码好框起来,方便等会儿还有人来打球时就可以直接开始打。   做完这些他就走出房间,戚决也跟在他身后。   快到晚饭时间了,戚小河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他要回陈家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从木质扶梯下楼,到一楼时正碰上甘阿姨换了衣服拿着一把扇子正躺在一张扶手椅上松松撒散地一边摇一边轻声“哎哟”。   干起活时不觉得什么,过后歇下来才是真酸痛。   她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戚决戚小河,顿时有点惊讶,“小决?你什么时候……哈,怪不得我刚刚出来看见外面多停了一辆车呢。”   戚决只点了点头,没说话。   但甘阿姨看着两人并无嫌隙的模样,忽然对戚小河挤了挤眼睛,往戚决那边瞥了瞥。   戚小河茫然地看着她。   甘阿姨笑道:“我让你看那个大老板呀,就在你后面跟着呢。”   戚小河愣了,然后脑袋才一点点消化了甘阿姨说的话,他有点懵地转头看向戚决,“戚总,这房子是你的吗?”   戚决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这有点出乎戚小河的意料,但也只到惊讶为止了。他不想过多地关心戚决的举动,只跟甘阿姨说他要回陈家去了。   甘阿姨果然要留戚小河吃晚饭,盛情难却,戚小河只能说他回去跟陈家人说一声,因为衣服都在陈家,所以要回去洗澡换衣服。   甘阿姨只能放他出去,让他快去快回。   戚小河走出大门,身边的脚步声却又跟了上来。戚小河疑惑地看着戚决,不过这次还没等他问戚决就主动开口说道:“这房子,明天他们走了就空了。”   戚小河眨巴眨巴眼睛,所以?   戚决看着他抿了抿唇,“如果你想要有自己的房子,可以住这个……”就在戚决看见戚小河脸上露出拒绝的神情时,他突然打了一个补丁,“……租,你可以租。”   租?   戚小河刚要说出的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戚决像是怕他不肯相信似的,垂眸掩去眼中的神情,听上去十分有理有据地说道:“上次那两位老先生其实也想多在这儿待待,但是没有住的地方。所以我想在这儿有个住的地方会很方便,但是平时都是空着的,不租出去的话就浪费了。”   动动手指头就是千万上亿元大单子的燕市首屈一指的企业总裁,却在这条小土路上认真推销起了月租百元的生意。   “……虽然房子大,但是村里没什么人租房,我让人问过沙河街镇村里租房的人了,都是一百来块钱。”戚决条条有理。   戚小河被他说得一愣一愣。 住新家!、怎么,那农场是有什么扶贫的感天动地事迹、还是有什么不输西部的景色?   戚小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哪儿哪儿都不对。   见他抿着唇不说话,戚决的劝说愈加有耐心,“房子空着没人看管不太好……”   戚小河觉得重点不是这个,他闷闷地说道,“可是一百块也太……”戚小河狐疑地瞥了戚决一眼,总觉得自己闻到了阴谋的味道。   戚决话头一顿,却还是绕了回去,“租金受房子装潢的影响远小于位置,即使是沙河街镇上,一套房一个月租金也只在两百左右。”   戚小河还是不说话。   戚决垂了垂眸,“来川县城月租金也不过五百。”他抬眸看向戚小河,“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可以按县城的租金算。”   戚决似乎铁了心想要把这套房子租给戚小河,戚小河其实有一点懵懵懂懂地明白这是戚决给他的好意,可正因为是这样,他反而有点举棋不定了。   这么大的一套别墅,各种装修和陈设都能看出来是最好的,而戚决当然不会缺这五百块钱。可是这个条件又不可避免地让戚小河心动。   他一直住在陈家,有自己的房间和宽敞的露台,倒是还好。但是小河农场的物流司机们在上市季都只能住在镇上的招待所里。即使是最贵的招待所,条件也不过那样,当然比不了自己家里的地方干净。   而让戚小河一下子拿出三十万来修房子,他现在的确拿不出来。   所以眼前戚决给他的条件成了一个巨大的诱惑,他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抵御住。   窥见戚小河的眼睫不停眨,露出了一点心动的痕迹,嘴上却还是硬着。   戚决只要用心想想,便能想明白这是戚小河不想欠人情。他心头一阵微微酸涩泛起,脸上却依旧平静,戚决轻声开口,“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小河农场每一季新上市的蔬菜都给我送一份,可以吗?”   戚小河一愣,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高兴。   这个“条件”比起每个月五百块钱的房租更像是一个正常的条件,虽然在戚小河心里它依旧远远比不上租用这栋别墅应有的估值,但却让戚小河觉得戚决的好意不再是那么玩笑般施舍给他的了。   在走到陈家院子前良久的沉默之后,在戚决凝重的期待中,戚小河终于点下了头。   戚决松了一口气。   他并没有进陈家,只是站在陈家院子外,目送戚小河走进院子,和兰婶、陈大立打招呼,最后还和那个皮肤黝黑相貌俊朗的年轻人笑着说了话。   戚小河轻快地跑上楼之后,陈水生脸上的笑意散去一点点,他没忍住把目光投向院子外那个高大颀长和戚小河显得有些亲昵的英俊男人,却猝然发现那男人也在盯着他。   那双英俊眼眸微微敛起,眼神里含着一点冷意,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瞬,那个男人就抬眸,视线往上扫去。   陈水生脑子里莫名冒出一个念头:他在看戚小河。   然而陈水生并不知道这个念头意味着什么,他下意识绷紧了身体,手指抓紧了簸箕边缘。   ·   果然像戚决所说的,第二天他们都走了。甘阿姨一行人回去是戚小河预料之中的,不过那几个和周华混在一起的年轻人好像还想留下来,结果被戚决冷冷看一眼,又都怂巴巴地钻回了车里。   戚小河还在纳闷昨天也没见他们有多喜欢去地里摘黄瓜,为什么突然就舍不得走了?   正在他琢磨的时候,忽然见戚决朝他走来,戚小河顿时冒出了一点小警惕。   “你……你不会不回去吧?”戚小河下意识就把心里想的话脱口而出。   听到他的话的戚决神情怔愣了一下,抿了抿唇,走近戚小河摇了摇头,“我现在也要走了。”   听到戚决的话戚小河忍不住拍了拍小胸口松一口气,他担心冷冰冰的戚决也留在这儿,那么他还是得回陈家住。虽然戚决最近好像没有那么冷了,但是在戚小河心里留下的既定印象并没有那么容易改变。   见戚小河听见他不住这里便松了一口气露出一点雀跃的神情,戚决的情绪更沉了。他抬手想要碰一碰戚小河,但隔着一段距离就克制地放下来。   “那我先走了。”戚决垂眸,用视线勾勒着戚小河的轮廓。   戚小河点点头,一想到这栋大别墅,他又热情地挥了挥手,“戚总,再见。”   戚决的脸色却更沉了一些,他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在离开前提了一个他一直就想提的提议,“别叫我戚总……可以吗?”   戚小河歪了歪头,乖乖提问,“那我要叫你什么呀?”   怎么说戚决现在也是他的房东了,戚小河还是有礼貌的。   但在听到戚小河这句话时,戚决又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他目光中戚小河天真的眸色仿佛和童年某些从未改变的部分重叠在了一起,戚决忍不住想,他曾经也是有一个专属于他的称呼的……不是冷冰冰的某总,而是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紧密、仿佛纠缠在一起的称呼。   但这个称呼不能再被提起,戚决此时才惶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同时也意识到了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失去了这个称呼。   他垂下好看的眼睫,敛去眼中的一丝黯然。   “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戚决抬眸,定定地看着戚小河,“小河。”   名字?戚小河怔了怔,戚决的名字他当然是记得牢牢的。   但这两个字在戚小河的喉头滚了一圈,却始终无法吐露出来。他喉咙里发出模模糊糊的声音,像盖着壶盖的水,声音都被闷在了下面。   戚小河没办法直接叫戚决的名字,或许是因为戚决曾经是他仰望的大哥,那种高高在上需要仰视的状态至今仍在他的心里和生理反应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也或许是因为叫名字显得过于直接又过于亲昵,戚小河并不适应这份亲昵。   面对不太熟的,但想好好相处的人,戚小河依旧能够嘴甜地叫一声“哥”,比如小樊哥,水生哥。但是“哥”这个字,一把它和戚家人联系起来戚小河就忍不住汗毛倒竖。   他想他应该是短时间内不会想叫任何姓“戚”的人哥哥了,于是戚小河自然也否定了在戚决名字的后缀上加一个“哥”的叫法。   他实在没法叫出来,喉咙里滚了几圈彻底没声了,只剩一双含着点微微歉意的乌黑双眸看向戚决。   所以直到离开这儿之前,戚决也没有听到戚小河叫他名字的声音。长长的睫毛垂落掩去了眼眸里的黯然,戚决没有再强求这件事情,他只深深看了戚小河一眼,便转身朝着自己的座驾走去,然后上了车。   直到看到戚决的身影消失在车门处,戚小河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戚决原本是单独坐车来的,和其他人的车队并不是统一行动。但是出于某些不成文的规则,所有人的车还是等着戚决上车之后,才一同出发。   一直用一种熊孩子的姿势扒在后座上往后看的周华嘟囔了两句,“戚决这人怎么这样,戚小河都不是他亲弟弟,他怎么还跟狼看崽子似的看得这么紧……   左右两边的男孩都十分赞同。   副驾驶的棕发阿姨忽然回头,“小决要不看着一点,难道让你们这群小崽子把小河给叼走?”   这个声音把周华吓得从座位上滚了下来,三个人都震惊地看着副驾驶,周华惊恐,“红……红姨,你不是在我妈那个车吗?”   棕发阿姨扶了扶墨镜,狡黠一笑,顿时让后座三个人一路上安分守己,只剩烧红的脸颊吹着风慢慢降温。   ·   等戚决等人走后,戚小河就先给小樊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村里有住处的好消息,让他们准备一些必要的用品——好在被褥什么的这儿都有,而且很够。   打完电话戚小河就兴高采烈地回了陈家,虽然他在陈家这段时间住的一直很舒心,但是很多时候也因为打扰了陈家人的生活而不好意思。现在有了自己的住处整个人不由得轻松了许多。   在陈家院子时戚小河就遇见了陈水生,陈水生黝黑的眼眸里抿出一点笑意。“你回来了,小河。”   戚小河点了点头,脸上带着点雀跃地和陈水生道别,“水生哥,今晚开始我就不住在你家里了。”   黝黑眼眸中的那点笑意转瞬即逝,陈水生的手僵了僵,“那你住在……”   “那里。”戚小河回头,指着那栋鸽子嵌村人人都知道,都艳羡的大别墅,“我租了那儿的房子。”   戚小河并没有注意到陈水生的情绪变化,他继续有点兴奋地说道,“那房子很大的,;连小樊他们都够住了。而且里面还可以打台球和兵乓球,水生哥你也可以过去玩。”   陈水生并没有因为可以去那栋大别墅里打球而高兴,他垂下眼眸,觉得就好像自己的手指抓不住水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水流走,眼睁睁看着戚小河雀跃地上楼去搬东西。   比起来陈大立和兰婶的挽留就要直白热情得多,陈水生听见戚小河乖巧的声音夹杂在中间,他能想到戚小河大概又红了脸,小声但坚定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等那声音消失后,陈水生刚刚的沮丧也消散了许多,他转身大步上楼,到三楼时正看见戚小河在叠衣服。   陈水生沉默地走进去,想要叠被褥,戚小河却连忙说道:“水生哥,那边有被子,不用装被子啦。”   于是陈水生放下被子,开始帮戚小河收拾起其他的东西。   戚小河的东西不多但是也不算少,本来只有一些衣服,但是后来他又从燕市的公寓里寄回来一些杂物,大多是书和摆件,平时都用箱子封好放在陈家的杂物间。   现在搬到那栋大别墅里,就有的是地方让他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摆好了。   两个人搬着箱子到一楼时,陈大立在院子里那几个花盆前转悠,嘴里说着,“那这些也让水生给你用小推车运过去,放在阳台和院子里,多好看……”   戚小河敏锐地察觉到了陈大立脸上的留恋神情,他大方地挥挥手,“这些不用搬,立叔,这些花都送给你啦。”   陈大立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神情,但嘴里却还是推辞,“那怎么行……这些花一看就贵,又养得这么好……我养不来……”   但戚小河只是笑,搬着自己的箱子就走上了村里的小路。   戚小河选了一间昨晚没有人睡过的房间,把衣服都放进了衣柜里,再把摆件拿出来,放到小起居室。旁边还有书架,正好够他再摆一些书。   陈水生沉默地帮忙搬着东西,进了这别墅后心底想再把戚小河留在陈家住的念头也没了。   虽然他不知道,戚小河想住在这儿并不是因为两栋房子装修设计上的区别,而是戚小河不想再打扰陈家人的生活。   这房子虽然才修好没多久,但是一切都是方便的,戚小河顺手打开厨房里的三个大冰箱看了一眼,发现冰箱里居然还有满满当当的各种肉类。   他咂舌的同时有点茫然……昨天就来住一晚上,为什么要带这么多食物啊?留着下次再来的时候吃吗?   戚小河想了想,他要是动了这些肉,也要估算一下价格再加到房租里付给戚决才行。   关上冰箱门走出厨房,出了大厅,戚小河看见陈水生正站在门厅处发呆。   已经不住在陈家了,戚小河便低头拿出手机,把房租和餐饮费等费用合计起来,转到陈水生的银行卡里。   陈水生的手机叮一下,他从兜里掏出手机低头看了看,随即朝戚小河望过来,神色晦暗。   戚小河从屋子里走出来,抬头看着他,那张又小又白的脸被阳光照得分明,好像每一个细小的毛孔都清清晰晰,乌黑的瞳仁中也被光线晕染了一层金色。   “水生哥,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还有兰婶和立叔,都被我打扰了。”   陈水生摇头,想说没有,但他先说的却是,“这笔钱太多了……”   陈水生莫名有些抗拒,他不想要一笔横亘在戚小河和他之间的钱,何况这个数字让他心里发闷。   可是戚小河却垂下眼眸,认认真真说道,“水生哥,多谢你们。不光是你们的照顾……还有……”戚小河的声音顿了一顿,几秒之后才重新措好辞,“还有……从我来这个陌生的地方,你们第一个接纳了我,帮我很多忙。”   戚小河抬眸,真诚地看向陈水生,“谢谢。”   陈水生被这乌黑的眼眸盯得一颤,心里那些杂念也随之消失了。在那真诚的目光注视中,他说不出别的话,只露出一个和往常一样的真诚笑容。   ·   国内一家最出名的电视台采播间,一个栏目负责人正在和人打电话,“优澜,我说你怎么突然想让你们家钟宥均上什么农业节目啊?钟宥均他应该不喜欢这种吧?还是说……你想炒一炒话题?”   电话那头钟宥均的经纪人刘优澜却气定神闲说道:“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节目办的地方……小河农场你应该听说了吧?就是之前臧影帝和我们钟宥均都发过微博的那儿。”   栏目负责人说道:“网上闹哄哄的,臧影帝和你们家顶级大明星加在一块儿,当然知道了。不过微博归微博……真要做这种节目无非是下地里干活,除非你是想要你家钟宥均又抱怨撒气炒热度,不然干农活这种形式做起来会很无聊的……我们台里已经有一档文艺类型撒鸡汤的聊天节目了,不太可能又出一档差不多的……”   刘优澜却似乎存了心思要说服栏目负责人,契而不舍地说道:“现在上面是什么风向潇姐你肯定比我清楚,做农业这块儿的内容肯定是会被大力支持的。而且在小河农场那边做,除了我们家钟宥均,你们还有很大希望请到臧影帝当嘉宾。那可是臧影帝诶!平时连面都不露,你们做这节目要是能请到他只要能开播就绝对赚了。”   “臧影帝”三个字确实让栏目负责人有些心动,虽然她知道到时候更开心的只怕是刘优澜,能让钟宥均和臧影帝同档节目做嘉宾,哪个经纪人都想。   但她仍有一丁点迟疑。如果要做农业节目,倒也不用选那个小河农场。不然不是白给那个农场做宣传了?做这种节目要找就随便找个没有做品牌的乡下村里,那个叫小河农场的既然做了这个品牌,肯定就会蹭电视台的节目做广告,只要人家不愿意付广告费他们倒是亏,还得搭上影帝和顶级偶像的流量倒贴。   然而转念一想栏目负责人有点疑惑了,刘优澜只会比她更精明,怎么也想着拿自家明星去贴一个农场品牌?难不成是她亲戚肥水不流外人田?   就在栏目负责人脑子里胡想八想的时候,刘优澜又开口了,“姐,我给你透个底。”   栏目负责人精神了,“说。”说吧,是不是你的亲戚。   刘优澜却又卖关子,“这个底姐你亲自去那个农场看看就知道了,就当勘景,你去看看,绝对马上同意我的想法。”   栏目负责人:?   她倒是真被吊起了胃口。   怎么,那农场是有什么扶贫的感天动地事迹、还是有什么不输西部的景色?   她去看看,如果什么也没看到,回来就拉黑刘优澜的电话。   ·   燕市一家酒吧里,酒保一边擦杯子一边看着趴在吧台上醉醺醺的人。   这张脸在燕市显然认识的人更多,连酒保都知道这是戚家的二公子。从半个月前戚允就来这家酒吧,一开始还有人找他搭话,但他理都不理,只闷头喝酒,一直喝得酩酊大醉最后被人搀走。   有人想要试着接近戚允开解他,但被那双带着醉意的凌厉桃花眼一盯却都被吓跑了。   今天也没有例外,戚允一进门便要了酒,一直闷头灌。   但十一点多的时候,酒吧突然来了了一个人,最多不过二十岁,脸上还有点稚气,看那下巴鼻梁倒是和戚允有点像。附近很快有人认了出来,“这不是戚遥吗?遥少你从美国回来了?”   戚遥没理会他们,他一进门就看见了趴在吧台上醉成一滩的戚允。戚遥的脸色很僵硬,他大步走过来,看见戚允贴在吧台上醉得酡红的脸,戚遥又是心疼又是不解。   他伸手护在戚允的背上,摇了摇他,“二哥……二哥?” 戚遥知道真相。、戚遥静静地看着那屏幕亮了又灭,他的呼吸仿佛也被掐住了,变得有些困难。   公寓里开着通透明亮的灯光,戚遥把戚允放到柔软宽敞的沙发上,那双桃花眼一直紧紧闭着,过长的头发和睫毛凌胡乱撒开。戚遥拍了拍戚允的胸口,看他没有呕吐的迹象便起身去厨房拿水杯。   戚允蹙着眉,把满心的茫然不解咽了下去,扶起戚允给他小口小口喂水。   但是戚允不知道是不是还是醉着,一直不怎么配合。略薄的嘴唇抿紧,杯子晃荡几下溅出些水渍。   戚遥本身就没做过什么伺候人的活,耐着性子喂了半天没喂进去就泄了气,把杯子放在一边,拿湿巾给戚允擦了擦脸,见他依旧没有清醒的迹象戚遥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嘴里忍不住含着抱怨般嘟囔。   “二哥,你到底怎么了,不会是失恋了吧?”嘟囔着他自己都不太相信,戚允这万花丛中过的本领,向来只有别人对他求而不得。戚遥泄气地垂下脑袋,更轻声嘟囔道,“不光是你,还有爸爸……还有大哥,你们都怎么了?都不告诉我……”   戚遥虽然很天真,但在这么长时间来家里诡谲的气氛中还是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先是父亲对戚允酗酒的漠不关心,甚至还语气冷厉地让他顾好自己的学业,再是戚决冷漠得一如既往的态度。   但在戚遥的记忆里,大哥虽然向来冷淡,却还是会照顾他们。可这次他最后忍不住打电话给大哥时,戚决却只在良久的沉默后淡淡吐出两个字,“随他。”   戚遥敏锐的神经察觉到了这两个字不同寻常,即使是出自戚决的口中,戚遥仍止不住地觉得荒谬绝伦。   所以他买了最近机票,取消了原本暑假的旅游计划,从大洋彼岸飞回来,在国内朋友跟他通风报信的酒吧里找到了戚允。   现在见到了戚允本人这副烂醉如泥的样子,戚遥更坚信了他是被什么事情打击到了。可偏偏是他那从来都带着三分不羁笑意的二哥戚允,戚遥想不出会有什么事情能打击到他,他也辗转问过戚允的朋友圈子,都说最近没什么事发生。   除了——除了戚小河突然去了乡下种地。   可是戚允更不可能因为戚小河而崩溃,何况……何况他从小就很讨厌戚小河。   戚遥半跪在地毯上盯着戚允烂醉的脸,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严严实实关在了象牙塔里,连一丝外面的风都吹不着。   戚遥抿了抿唇,忽然下了决心,伸手从戚允的兜里摸出手机。   他摁了摁屏幕,却发现手机已经停电关机了。戚遥只能又找数据线把手机冲上。   戚允躺在沙发上,如果忽略脸颊上的酡红,神情看起来很宁静,像是已经睡着了。戚遥一面盯他,一面盯手机,心想如果现在戚允醒过来发现自己在偷看他的手机他要怎么解释——戚遥想,那他就理直气壮地抱怨所有人都瞒着他。   没一会儿手机就开机了,戚遥打开手机,用戚允的脸识别开了机。   打开手机后戚遥却有点茫然,滑动了几下,他还是点开了最常用的微信。   戚允的微信有很多未读消息,有一小半都是戚遥认识的人。戚遥开始还点了一两个进去,但是没看到有用的消息,要么是喊戚允出去玩,要么是问戚允最近在发什么神经。   戚遥不停往下翻,消息太多了他都有点看不过来。   屏幕飞快往上滑动,各种颜色的头像拉成一片虚影。   等等……戚遥的手忽然顿了一下,然后往回拉。他突然看见了戚决的微信,是戚允最后一条查看过的消息。   如果不是两个月前戚决为戚小河做广告转发的那条朋友圈,戚遥根本已经忘了自己大哥的微信头像长什么样子。   但那条朋友圈让他印象深刻,就像现在,在点进戚决的微信去查看消息里那张图片之前,戚遥突然感觉到了一股陌生的恐慌,直觉告诉他这条微信很重要。   “唔……”旁边的戚允醉得发出了呓语,头朝里侧歪去把戚遥吓了一跳。   他侧头看了一眼,见戚允没有醒过来的架势便也不再犹豫,直接点开了戚允和戚决的聊天记录。   聊天框干干净净的,只有这张图片。   戚遥的心脏猛地跳了起来。   在点开那张图片前,他想过很多种可能……比如和戚家的产业有关,比如是哪个认识的朋友生了病,比如……   当放大的图片上最显眼的一行字落在戚遥眼里时,他整个人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灯火通明的公寓里,戚遥一动不动跪坐着,他那被大洋彼岸的阳光晒黑了的脸庞竟然在这样的灯光下泛着一层不详的青白色。   那张照片上的所有字他都读了一遍,没有任何遗漏,甚至连标点符号他都看清了。   戚遥知道那家医院,他颤抖的手拿出手机,拨下医院某个主任的号码,但通话刚刚被接听他就突然下意识地摁断了。   他这是在自欺欺人。   戚遥静静地盯着那屏幕亮了又灭,他的呼吸仿佛也被掐住了,变得有些困难。   旁边传来模糊的呓语,戚遥转头看着戚允。戚允那张向来云淡风轻的花花公子脸上,露出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痛苦,这痛苦仿佛缠绕着戚允的梦境,让他的眉头深深皱起。   戚遥一动不动看了戚允好久,这是他的二哥,从某个意义上来说,也是他在戚家最亲近的亲人。如果他生病了、受伤了,只有戚允会当成一件非常不得了的大事来对待,在外人看来,戚遥应该是戚家所有人心尖尖上的小孩,可是其实戚遥只有戚允。   几分钟后,戚遥“哗”地站起身。   他把手机放在了茶几上,然后从卧室里找出一条毯子给醉着的人盖好。   做好这一切,戚遥就关了屋里所有的灯,他在玄关处穿好鞋,最后往这黑漆漆看不见光的屋子里看了一眼,然后关上门,隔绝了这一切。   ·   “水生,我炖了腊猪蹄,你把这盆给小河他们端过去,趁还热着哩!”兰婶指挥陈水生。   陈水生沉默地听从命令,端起厨房用不锈钢大盆盛装好的腊猪蹄炖笋干,稳稳当当朝着屋外走去。   兰婶一边忙活着炒青菜,一边还在嘀咕,“一群毛手毛脚的小伙子,会不会做饭哟……”   陈水生端着腊猪蹄走进戚小河现在住的房子时,厨房里正热火朝天地在做菜。   如今的小河农场物流留了十辆车,有十来个人住在这儿,吃的自然是大锅菜。戚小河本来想请一个做饭的厨子,但是包括小樊在内的三个小伙子却说他们闲着也是闲着,给大伙儿亮亮手艺。   于是陈水生进厨房时就看到小樊正单手颠锅,颇有些阵仗。   要在这一群人高马大黑黢黢的人里找到戚小河是很容易的事情,陈水生一眼就看见了他在一旁帮着添柴火。   这房子里也修了柴火灶,为的是城里人回乡下能吃上正宗的“柴火味儿”,柴火灶上架着一口大锅,一个二十多岁的司机正在里面翻炒着,香味扑鼻。   戚小河就搬着一把小椅子坐在灶前,乖乖地添柴加火。   但陈水生刚把炖腊猪蹄放在大理石台面上,就看见戚小河被突然蓬起的一阵烟扑到脸上,顿时呛咳了起来,一张白生生的脸被熏得眼尾通红,眼睛里雾气蒙蒙。   陈水生走过去低头,“我来吧。”   戚小河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抬头看了他一眼,“水生哥?”他还想挣扎一下,“没事……我可以的……”   “你去帮忙择菜吧。”陈水生提议道。   这个提议让戚小河终于没有了一点他在厨房是废物的感觉,他站起来把位置让给陈水生,听话地去择菜。   等陈水生这边的火不用烧了,戚小河那边的菜也择好了。陈水生过去时,戚小河正拿着要扔掉的菜,一把菜几乎被他择去了三分之一,有的只是不那么新鲜,或者有点残缺。   “水生哥,你去坐吧,这个炒好就要开饭啦!”戚小河高高兴兴地把菜递给小樊。   小樊瞥了一眼,忍不住打趣,“你这真是少爷择菜,缩水一半……”   戚小河茫然地看了看他,“什么缩水?”   小樊连忙摇头,闭上对老板说话的嘴,“没啥,我马上就炒好。”   于是戚小河继续高高兴兴地去扔那些大多还能吃的菜。   陈水生看着那好像第一次玩游戏一样带着点雀跃地把菜扔给邻居家的小羊小鸡的背影,忽然发现从来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一刻更让他意识到他和戚小河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初见时,他在心里嘀咕这张白生生的脸、那纤细好看的手绝对不可能做农活。   后来戚小河开始做农活时,陈水生被那一刻的惊讶蒙住,因为这片土地,而升起了他们属于同一类人的错觉。   直到戚小河离开陈家,住进这栋房子里,那点错觉好像一下子就被这些东西击碎了。现在回想起来,陈水生才意识到,他们其实从来都不一样。   戚小河会一边翻着网上的拖拉机一边对他感叹“好贵呀”,但他也可以任由那些或许比拖拉机还贵的衣服被锄头和扁担磨破磨烂。他可以很开心地吃着乡下馆子里的饭菜,但在铜岭时却很自然地走进高档酒店。而在这里,谁也不会把新鲜的人吃的菜喂给羊和小鸡,除了戚小河。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那些密密麻麻的细节就从记忆的角落里浮现出来。   陈水生垂眸,看着那和周围的餐具格格不入的不锈钢盆。   外面传来戚小河喂完羊高高兴兴走进来的声音,餐厅的饭桌上也摆满了香味扑鼻的菜肴。小樊拍着陈水生的肩膀,“就在这儿吃呗,筷子都拿了。”   戚小河也走进来,笑意盈盈看他,“水生哥,就在这儿吃吧,好多菜呀。”   陈水生抿出笑,眸子里印着对方的笑脸,“好。” 要上电视吗?、萧如眨了眨眼,果然,开农场的小孩总还是缺钱的,现在说不想进娱乐圈只是还对娱乐圈赚钱有多快没有实感吧,等慢慢的……   刚过正午,戚小河在地里拔了拔草,和其他几个婶婶叔叔还有陈水生打招呼,便提着装着杂草的篮子往家走去。   戚小河最近的爱好是喂隔壁的小羊和几只小鸡仔。   别墅旁边还辟了一块大平地,现在停在上面的车已经空空荡荡,小樊他们大约进了燕市地界了。敞开的大门里传来饭菜的香味。   戚小河走进去,一个三十来岁他叫姐姐的干练女人便端出一盘菜到桌子上,笑着招呼他,“小河,你回来得正好,刚好熟了。”   戚小河眼睛弯弯,“好香,我洗洗手就来吃。”   他还是在村里找了一个帮忙做饭的姐姐,如果小樊他们下午回来得晚,也正好有热饭热菜吃,十来个人的晚饭份量并不算轻,但是这个姐姐干活却麻利。   中午只有戚小河一个人吃,随手炒两三个菜就够了。   等他洗好手,姐姐已经擦着手匆匆出门往家的方向走了,“我回去看小孩了,趁热着吃别凉了哦!”   戚小河跟她挥挥手再见,余光却看见一辆吉普车往村子里开来,别的也就算了,却正好停在小河农场旁边。   又是想要来商量采购的客户吗?戚小河心里想,便甩着还有水滴的手往路上走。   那吉普车的人似乎探出车窗看了一眼,没看见人便继续往前开,正好停在小卖部面前。   副驾驶的一个男人从车窗探出头,问了小卖部老板什么,小卖部老板便伸手指着别墅的方向。   戚小河看见他们往别墅来,便知道这是冲着小河农场来的了。   这段时间来找小河农场商量采购的超市、酒楼和菜市场可不少,戚小河几乎隔一两天就要花时间来应对,现在农场的产量不高,多半人都会失望而归。   但戚小河尽管是千篇一律拒绝,依旧拒绝得很认真。   他甩干了手,站在别墅前一颗紫薇花的花阴之下耐心地等着。   吉普车在乡村小路上转眼就开到了这栋最显眼的别墅前,前排副驾驶的摄影助理瞥见那站在花阴下的人影,突然对后排还在补觉的栏目负责人说道,“萧姐……萧姐,快看!快看那个男生!”   萧如被他从晕晕乎乎的小憩中喊清醒,心里还想这小张怎么也学得跟刘优澜似的咋咋唬唬的了,她用力睁了睁眼睛,隔着吉普车贴了膜不太清晰的车窗往摄影助理说得方向看去,就这一眼,她愣住了。   两秒之后,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停车!快停车!”   吉普停在了别墅前,萧如现在瞬间清醒,利落地开门下车就往那个白生生的男孩方向走去,距离越近,她的心跳声就越大。这不止出于被眼前人的外貌惊艳,还出于她作为电视台栏目负责人突然觉得自己抓住了一个要爆红的机会。   萧如大步走过去,当头便问戚小河,“小弟弟,你想不想出道上电视赚钱?”   戚小河被问愣了。   他看见这辆吉普车停下,下来的确实一个披着旅游丝巾,染着头发脖子上挂着墨镜的游客,本来心里还有点疑惑。被这一问,戚小河愣了半天突然想起他以前在燕市,和上一次在火车站遇到的那些星探。   星探现在连村里都不放过吗?   戚小河有点为他们的敬业精神震惊。   不过他当然和曾经一样,对进娱乐圈没有任何想法。戚小河知道自己唱歌普普通通,跳舞没有学过,连运动都很平平无奇,没有任何一项能拿进娱乐圈的长项。   既然这些人不是来谈生意的,戚小河便后退两步表示婉拒,“抱歉,我以为你们是来和农场合作的。我不想出道,我先回去吃午饭了。”   见戚小河要走,萧如便急了,突然她一激灵,农场?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她的脑海。萧如愣愣地嘀咕,“不会吧……”   难道……刘优澜说的让她绝对不会后悔来一趟的……   尽管心里万分不相信,萧如还是冲着戚小河的背影问道,“弟弟,你是小河农场的老板?”   听到“小河农场”四个字,戚小河心里的防备一瞬卸下,他回身回答道,“是的。”   眼前打扮得像游客的女人和身后两个男人脸上都露出吃惊的神情,这些神情戚小河已经见多了习惯了。他抿了抿唇说道:“如果你们是来和农场谈收购合作的……很抱歉,目前农场的产量有限,可能要等到明年农场增加产量……”   听了这话,萧如确定无疑眼前这个白生生看上去还有些单薄的男孩就是那小河农场的老板了,来不及惊叹,她立马发挥了一个栏目负责人的高效率,“你好你好,我叫萧如,是电视台的。请问怎么称呼?”   电视台?戚小河抿了抿唇,垂下眸,“我没有进娱乐圈的想法,如果你们是来问这个。”   但他的直白拒绝并没有让萧如露出一点失望的神情,她笑容不改,略过戚小河的问题只继续问他怎么称呼。   戚小河只好回答了自己的名字。   萧如涂着蜜色口红的唇惊讶地张了张,“原来小河农场就是你的名字命名的呀?”   戚小河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露出一个笑。   紫薇花阴投下的阴影落在他脸上,那张脸又小又白,更衬得眼睛和睫毛乌黑黑的十分显眼,唇也似乎像涂了淡色唇膏一样。   ——萧如用她那在电视台混了多年的老辣眼光一瞥,就知道眼前这个男孩没有画任何妆。   作为栏目负责人,萧如如果想要做什么,总会咬住猎物就不松口。今天对着这个有可能让她做出一档爆火的节目的男孩也一样,她转眼就已经筹划起了刘优澜说的那个农场综艺,本来无趣的类目如今在这张脸面前都成了微不足道的小瑕疵。   她在包里翻找,拿出自己的名片,郑重地用双手递给戚小河,“这是我的名片,有我的工作地址和电话。你放心,这都是真实可查的。”   戚小河垂眸,不太有兴趣,他再次开口,“抱歉……”   但手里却被塞进了这张名片,萧如继续劝说:“你不用现在答应我,没事的,我待会儿就回去了。名片放在你这里,如果你想好了可以再答复我。”   她说“待会儿就回去”顿时卸下了戚小河的防备心,他暂时拿着名片,“好。”   萧如笑道:“那我先介绍一下我们这个项目再走吧,我们是想做一个农场综艺,会请一些嘉宾来小河农场体验生活,出发点就是拍摄作物的生长和农民的辛勤。小河农场如今很出名的,有两个大明星都发过微博,嘉宾说不定能请到他们。臧影帝和钟宥均,你认识吗?”   戚小河想了想,有钟宥均的微信算认识吗?   见他没有回答,萧如也就默认他们这些乡下忙着种地的人不怎么上网追星,可能不大认识。她笑道:“反正投资和嘉宾你都不用担心,节目质量肯定也会很好,你长得这么好看肯定也会……”   萧如本想说戚小河肯定也会因为上电视而火起来,但刚说了一半便看见戚小河又露出刚刚不断拒绝她时那样不感兴趣的模样,萧如只好话头一转,笑眯眯说道:“……小河农场肯定会大赚一笔。而且我们栏目组也会给一笔非常丰厚的报酬。”   听到最后一句话,刚刚还不太感兴趣的戚小河有点小动心。   他忍不住抬眸问道:“报酬……有多少?”   萧如眨了眨眼,果然,开农场干辛苦活的小孩总还是缺钱的,现在说不想进娱乐圈只是还对娱乐圈赚钱有多快没有实感吧,等慢慢的……   她抓起戚小河的左手,用手指头在那白皙透着点淡红的好看掌心里写着数字。   ……戚小河认真数着她在后面写的零的个数。   等萧如松开手,果然如她所料,看见了戚小河有点惊讶的神情。尽管戚小河依旧对她说,“我还没想好。”萧如却觉得成了一半。   “你把微信号给我吧,咱们好联系。”萧如要求。   因为说了报酬,戚小河便有点迟疑地把微信拿出来给她扫,两人就这样加上了微信。   萧如要了戚小河的微信号,稍微打量了周围一圈,手机铃声急促地响起。她接起工作电话,便匆匆忙忙走向吉普车上了车,从车窗对戚小河挥了挥手,车就在乡村小路上掉头开走了。   等他们走了戚小河再回屋子才发现菜已经快凉了,好在现在是秋老虎,天气还算热,他连忙从电饭煲里盛饭吃。   看着桌上的那张名片,戚小河有点犹豫。对方承诺的报酬自然让他很动心,如果有报酬,他就可以提前还一大笔钱给戚家了。   但戚小河却有些抵触上电视,站在所有人视线中间,这种感觉让戚小河莫名害怕。   他嚼着米饭,想来想去,还是没办法抹消这层畏惧。   ·   燕大校园的东二食堂里,何阳阳吃完里最后一勺青椒鸡肉盖饭,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巴,对着对面地临谨乐说道:“你们燕大的食堂都比我们学校好吃,又好吃又便宜!”   他的语气中毫不掩饰对燕大的向往,倒也显出一股勇于上进的真诚。   临谨乐的神情始终淡淡的,见他吃完,便问道:“上次说的消息你打听到了吗?”   何阳阳脸上露出一个笑容,左右看了看,嫌食堂有些嘈杂,“学神,我们去找个安静地方吧,这里太吵。”   听见这个称呼时临谨乐微微蹙了蹙那好看的眉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径直站起了身。   何阳阳也不是平白无故从“谨乐”改称他学神的,是他来了燕大和临谨乐一起时遇见不少燕大的学生都叫临谨乐学神,虽然临谨乐看上去对这个称呼无动于衷,但是何阳阳却有些震惊临谨乐在燕大居然也是最拔尖的那一批。如今才大二就已经有教授和院士对他重点关注,想将他收入门下。   况且即使在何阳阳这样初中时并不待见临谨乐的老同学眼里,也不得不否认上了高中之后临谨乐本就清秀的面容更是长开了许多,显得尤为出挑。即使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也鹤立鸡群。这让他似乎在燕大很出名,一路上何阳阳都能看到不少人向他投来的目光,再也不是在初中时那样孤零零的可怜模样了。   何阳阳在心中唏嘘着,他跟着临谨乐走在树荫道下,见临谨乐专挑人少的地方走。   最后两人在一片树林中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周围只有鸟叫声,时不时有单车经过。   临谨乐没有坐,他站在那里,本就高的个子更是让坐着的何阳阳生出一股他们隔着天堑的感觉。俯视着他的脸淡漠又俊秀,透过树荫的阳光将睫毛和瞳孔变成了浅淡的颜色。   “戚小河……在哪儿创业?”临谨乐轻轻吐出这个名字,恍如隔世般。   何阳阳神秘兮兮地笑,用一种让临谨乐有点讨厌的语气说道:“这真的是个大新闻,我打听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找到认识的人跟我说了,戚小河是去乡下种地去了……真种地!跟农民伯伯一样种地!”   “种地?”临谨乐眼前浮现出那张已经模糊的又小又白,看起来养尊处优的脸。   何阳阳便一脸“我知道你会这么想”的笑容,“学神你别不信,他自己在种菜,还开了一个小店在卖呢!我还看到他的朋友圈图片,他自己真的在下地!”   “朋友圈?”临谨乐看向他。   何阳阳便把自己手机掏出来,翻出存的那几张照片给临谨乐看。   临谨乐面无表情地瞥过,忽然问道,“有他的微信吗?”   何阳阳说:“有,学神你要是吧,我发给你。不过前几天我申请加了他好友,他没有通过。不知道是不是不认识我们这些老同学了。”   说“老同学”三个字时,何阳阳的语调让临谨乐的脸更冷淡了。   何阳阳给临谨乐发了戚小河的微信号,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学神,你肯定也不怎么上网刷微博吧?”   临谨乐盯着他,等他下面的话。   何阳阳笑道:“我也是,最近忙着看书准备期中考,而且我平常也不刷微博追星。还是班上有个同学提了一嘴我才知道……”   何阳阳的铺垫十分长,临谨乐神情平静地等着他的重点。   “学神你肯定想不到,戚小河开的那个小河农场,居然有两个大明星给他打了广告。有个影帝的你肯定认识,臧离,就是以前高中语文老师给我们放的那部特别有名的《暗河》那电影的男演员,他是挺有名的影帝,居然都给戚小河的农场打广告了……”何阳阳摸着下巴,猜测道,“肯定是戚家帮忙牵的线吧,不然就光戚小河自己……他应该没那么大面子能请着这种大明星打广告吧?也可能是因为钱多?戚家真有钱……啧啧……”   何阳阳正在那里瞎琢磨,临谨乐忽然打断了他,“就这些吗?”   何阳阳回神,愣了一下点点头,“就这些了,戚小河的店你在微信上搜应该能搜出来,还能看见地址。别的……我就没打听到什么了。”   临谨乐看了眼手机确认他发过来的微信号,便转身就走。   何阳阳也习惯了他的冷淡,而且现在知道了临谨乐在燕大的知名度,以前在何阳阳眼里有点讨嫌的这种冷淡现在反而成为了学神专注学术的光环之一,变得不那么让人难以接受了。   他冲着临谨乐的背影说了句“学神下次见”,心里却在嘀咕,不过这学神好歹也算有一件感兴趣的八卦。   也幸亏他对着八卦感兴趣,何阳阳才能趁机而入。不得不说,他找临谨乐拿的那些笔记复印件虽然很多地方因为写得太过简洁抽象而看不懂,但是只要稍微琢磨清楚了一点点就像醍醐灌顶一般。   何阳阳心里感谢了一秒四年前在清湖中学惊鸿一瞥便消失了的转校生,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眷恋地看了周围一眼,朝着校门方向走去。 质问、这消失了几年了称呼几乎让戚决的心脏猛地震颤了一下,却有一股不好的强烈预感涌了上来。   戚小河想着上电视的事情想了一中午,头发都挠乱了,最后还是决定不答应了。   虽然那笔丰厚的报酬让人眼馋,但是戚小河不想出现在电视上,就像他曾经站在尹宛蓁住院的病房外时,也不想来的每一个访客都看见他。   做好了决定戚小河轻轻呼出一口气,他换了一件衣服下楼,准备去地里干活。   但就在戚小河拿起门口的草编帽正要出门时,他却在打开的大门外看见了一个无比熟悉的人影。   戚小河的眼睛猛地睁大。   距离上一次他看见戚遥已经是六个月之前了。   站在院子里的人黑了点,似乎还更高了点,薄薄的短袖下面露出结实有力的肌肉轮廓。和戚小河记忆中穿着合体礼服的偏瘦的青年已经不大一样了。   但唯一一点没有变化的是,这张戚小河从小伴着长大的脸,依旧和六个月前、或者更早之前一样,露出这副熟悉的抿着唇不太高兴的表情。   戚小河手里还拿着草编帽,顿了顿才开口问道,“你从美国回来了?”   戚遥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深深盯了他一眼,上下快速地一点头便突然朝戚小河走过来,“我有事,进屋跟你说。”   他的动作迅速得戚小河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跟他回了大厅。戚遥又转头盯着门,戚小河只好把门也给关上。   他放下草编帽,不解地问,“什么事?”   戚遥又用那种让戚小河看不懂的目光深深盯着他——不高兴,但是却并不像纯粹的讨厌,而是夹杂了其他情绪的,看上去非常复杂的眼神。   关上门的别墅里显得十分安静,但是戚遥不放心地朝周围看了一眼,仿佛生怕从楼梯上突然下来一个人影。   “带我去你的房间说。”戚遥突然说道。   戚小河“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戚遥就等不及似的一把抓起他的手大步往楼上走。   被这么一抓戚小河才发现戚遥的力气也大了,个子好像也比他高了一点点。   出去留学变化就这么大吗?戚小河心里胡思乱想,被戚遥拉着一路上楼。   到了二楼,戚遥左右看了一圈,面色冷冰冰,“你房间在哪里?”   戚小河回答,“还在上面……”   于是戚遥又拽着他继续往楼梯上走。   说是拽,但戚遥也并没有怎样粗暴地用力气,还在上楼的间隙回头有些嫌弃地瞥了他的手臂一眼,“你怎么还瘦得像竹竿似的……”   戚小河抿唇,不高兴。   终于等戚遥把他拽进了三楼卧室,戚小河甩了甩被戚遥抓痛的手腕,满脸疑问,“到底有什么事要到这里来说啊?”   戚遥伸出脑袋在走廊上看看,没有人,然后缩回去关紧了门。   早上起立戚小河还没拉开窗帘,这会儿屋子里昏昏暗暗的只能看清人的轮廓。他走到窗边,伸手往两边拽开窗帘,明亮的阳光一下子涌进了屋子里,把有些乱的床铺照得亮堂堂。   戚小河转回身,嘴里还嘟囔着,“你找我说什么呀……”   但就在他转身回去的一霎那,眼前的人影突然一下子矮了下去,“砰”一声,是膝盖落在木地板上沉闷的声响。   戚小河的瞳孔惊得睁大了。   ——戚遥跪在了地上。   霎时间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   戚遥笔直跪着,一动不动,把从来没见过这场景的戚小河给彻底吓呆住了。   过了十来秒,戚小河才抖着嘴唇,连声音都有点颤,“你……你干嘛……”   他连忙走过去,脚步却都吓得有些跌跌撞撞,走到戚遥面前正要伸手扶他起来,戚遥却抬头看他,眸色一片深黑,“我看到DNA鉴定报告了。”   戚小河的手在半空中愣住。   戚遥始终盯着他,声音不像往日那样清亮,反而很沉,像是比戚小河大了几岁似的,“你不是拐卖犯的小孩。”   吐出这几个字时戚遥像吐出一个千斤重的橄榄般。   戚小河脸上露出一种既茫然又伤心的神情,他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里的神情,声音也轻了许多,“那……那你还是起来。”   手指搭在戚遥的肩上,“不用这样……”   然而戚遥跪得死死的,一点也没有要站起来的架势。他抬头看着那张从小看到大的脸,这张脸如今漂亮得有些陌生。戚遥一股脑儿地说道:“这件事……是我们不对,我们误会了你,害得你这么多年一直背着这个名头。你现在想要什么赔偿我都能答应你……如果我现在没有,以后也会给你的……”   在戚小河的记忆中,除了上次他找戚遥问张虞杉的那次,他们两个之间从上了初中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这么多话了。   现在仅有的两次,南辕北辙,却都和他的身世有关。   如果是刚知道鉴定结果的那天戚小河或许还会心神恍惚,但是这么多天过来这件事在他这儿的影响已经逐渐淡去了。他尚且不会记恨戚霖光,当然更不会记恨和他一同长大、知道的事情和他一样多的戚遥。   戚小河再伸手拉戚遥胳膊时,眼眸已经坚定了许多,“你起来,不用这样的,我没有恨你。”   他拉住戚遥的上胳膊,却没有拉动,戚遥仿佛膝盖上生了根一样粘在地板上。   “你起来呀……”戚小河的声音有点软绵绵的。   戚遥突然抬头看着,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含着戚小河看不懂的神情。   “我给你下跪,是因为二哥。”戚遥突然说道,他直直地盯着戚小河乌黑的眼眸,“二哥从前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帮他求你,你想要什么补偿都可以,或者要我磕头我也……”   戚遥的话音顿住,他猛地看向地板想要磕下去,可是头脑一热说出了话,磕头带给他的羞辱感却远比下跪要大。戚遥咬紧了牙关,手撑在地板上,眼睛一闭——   戚小河拽住了他。   那只是出于下意识的反应,戚小河下意识伸手拽住了真的要磕在地板上的戚遥。   他似乎还没有完全听懂刚刚戚遥说的话,茫然地微张着嘴。   戚遥说出口的每一个字戚小河都能理解,但当它们组合在一起时,却成了戚小河不明白的句子。   ·   戚决赶到鸽子嵌村时,已经是深夜了。   昏暗的车厢里,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急躁。   知道戚遥回国已经是他回来七八个小时以后的事情了,一起知道的消息是戚遥回国见了戚允之后就大费周章去了鸽子嵌村。   听到这个消息时戚决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他知道戚小河和戚遥小时候便打来打去,戚遥被戚允宠着,一直有些娇纵。他去鸽子嵌村找戚小河干什么?戚决当即便推了眼前的会议赶飞机来铜岭。   鸽子嵌村的村民们晚上九点多就歇息得差不多了,村里的老年人睡觉都早。不过等车停在别墅门口时,小樊这群年轻的司机还在一楼晃悠,没人睡觉。   随手拉开被敲响的大门,司机还以为是村里哪个人来送东西——他们都快习惯鸽子嵌村村民的热情了。   但在门后看见被屋内灯光照亮的那张冷若冰霜却英俊逼人的脸时,司机一下子被吓住了,讷讷开口,“你是……”   大厅里的几个人都围拢了过来。   戚决压下心底的不耐,“戚决。”   小樊马上叫了出来,“纪先生说的那位戚总就是您是吧!”   戚决抬眸看向他。   这里只有小樊和纪洵聊得比较多,他连忙把戚决和身后的司机小松请进去,即使对方不报家门,这一身的气派也足以让人不敢怠慢了。   戚决没有在周围看到戚小河,他抬眸看向楼上,“小河……他在吗?”   因为两人都姓戚,所以小樊自然将他们当成了亲戚关系,连忙说道:“戚老板下午一直在房间里待着,没出来过。连晚饭……都没出来吃。”   小樊脸上露出了关心的神情,但他和戚小河关系并没有那么亲密,也不敢逾矩,只能看出戚小河不太高兴。   听了小樊的话戚决的脸更沉了沉,抬脚就往楼上走。   戚小河的卧室在三楼,其他人大都住着二楼四楼和五楼,三楼十分安静。   戚决并不知道戚小河住在哪里,但他习惯性地轻敲了敲戚小河在戚家住的那个方位的房间。   几秒钟之后,门内传来沉闷的声音,“我不吃夜宵了,你们吃吧……”   戚决顿了顿,抿唇开口,“是我。”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默。   戚决又出声,“我可以进来吗?”   这下他等待了更长的时间才听到戚小河的声音,“你为什么要来……我不想……”   戚决觉得戚小河大概是想说不想见他,但是他就站在门口,而燕市远在几百公里之外。脚步声最终在房间里响起,然后是开门声。   门开的一霎那,戚决便不自觉地去注意戚小河的眼睛,即使戚小河垂着头,他依然看见了一点泛红的痕迹。   “你……”戚决抬手想要触碰戚小河,但手才伸在半空中戚小河就“砰”地一声往外拉上了房门。   他始终垂着头,“有什么话去客厅说。”   戚决的手落下,眼神黯了下去,“好。”   戚决跟着戚小河走进三楼的小起居室,布置得温馨的房间此时却引不起他的任何注意,他全部视线都落在戚小河身上。   戚决抿唇,沉沉开口,“是不是戚遥……”   “大哥。”戚小河突然抬头看他。   这消失了几年了称呼几乎让戚决的心脏猛地震颤了一下,却有一股不好的强烈预感涌了上来。   戚小河定定盯着他,那乌黑的眼眸在灯光下更深了许多,嫣红的嘴唇轻轻启合。“大哥,你为什么要帮我这么多?” 失败的表白、“等我想明白……”戚决哀求地看着他,“我会想明白的……我肯定会想明白的。”   安静的客厅里只剩下余音,戚小河抬起头,紧紧抿着唇,一动不动地盯着戚决,等着他给一个答案。   戚决整个人仿佛过电一样僵了一下,有一个回答就在他的嘴边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是难得敏锐的直觉让戚决觉得不太对劲。   就像那声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的“大哥”一样,仿佛在警醒着他,也仿佛在提示着他。   那双盯着他的乌黑眼眸仿佛笼着一层雾水,稍不注意就会倾泻出来。   戚决干涩的唇颤了颤,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戚小河只眨了一下眼,眼泪好像就要流出来了。在戚决伸手要帮他擦去的前一刻他退身避开,自己侧头用手擦去,再看向戚决时还是带着那个问题。   “大哥,你为什么要帮我?”   戚决惯常不太能看清生意场外的人心,但是这一刻或许是戚小河的眼眸太干净太直白,他竟然能读懂了其中的未诉之语。   仿佛有个声音在提醒他,戚决知道他应该听从这声音,告诉戚小河是因为十来年同在一个家的相处,是因为他把戚小河当成无血缘的弟弟,或者是因为戚家冤枉了戚小河,所以他有愧疚之心。   可是戚决的唇颤了颤,却没法将这些那双眼睛所期盼的理由说出口。   心脏处传来压不下去的闷痛,戚决垂下眼眸,那双笼着水雾的乌黑眼睛从他的视线里消失。   他轻轻张开干涩的唇,声音又轻又沉,仿佛闷在了鼓膜里。   “不是。”   戚小河倏地抬眸看他。   戚决轻声开口,“是因为……我喜欢你。”   乌黑的眸子猛地缩紧了。   戚决抬眼,定定地盯着戚小河,那双往常总是结了一层冰霜般冷淡的双眸此刻有了让人无法忽视的温度,任何一个人在场都不会觉得戚决说的是假话。   房间里针落可闻。   戚决的眼里没有灼灼的期待,也没有隐隐的兴奋。他像是一个已经提前知道自己的判决的囚徒般,在说出罪名的一霎那,便等着那将落到自己头上的噩梦。   眼眸的冰霜之下有着哀伤,但依然安静地等待着。   在戚决说出“我喜欢你”四个字时,戚小河彻底僵住了。   他呆呆的、一动不动地看着戚决,仿佛不太能听懂这四个字的意思。但是戚决的眼眸却告诉他,他没有听错,也没有领会错,更不是自作多情。   “我喜欢你”就是“我喜欢你”。   戚小河的眼眸突然猛地颤动起来,泪水就如决堤般让人猝不及防地涌了出来,戚决顿时惊慌失措地抬手——却被戚小河突然推开了。   那双蒙着泪水的乌黑眼眸骤然变得凶狠,这还是戚决第一次在戚小河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他的脑子里“嗡”的一下,眼前便只剩下了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   泪水在戚小河的脸上蜿蜒下来,眼尾渗出嫣红的痕迹,他咬着下唇,在戚决胆颤心惊看着那唇即将渗血之前又陡然松开。   “‘喜欢我’?你就是因为跟我睡过一觉,所以就觉得‘喜欢我’是不是?”戚小河死死盯着戚决,“因为那一夜,你现在才对我这么好,是吗戚总?”   戚决整个身体都僵住了。   戚小河后半句话带着嘲讽的口气,可是他的嘴唇几乎在不停地颤抖,像是气极了,也像伤心极了。   戚决的心脏也跟着这一句话被揪到最紧,他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即使没有找到任何论据,戚决破天荒地孩童学舌般说出这个未经思考的回答,“不是这样……”   可是马上就被戚小河打断了。他冷冷瞪着戚决,音调拔高到有些刻意的刺耳,“不是这样?那堂堂戚大总裁怎么一夜之间就变了对冒牌货的态度?从前……从前戚总你这样爱干净,可不会追到这种穷乡僻壤来,别说来找的是你根本瞧不上眼的假弟弟。”   戚小河从来不说这样尖利的话,可是今天例外。这话让他近乎自戕般剖开自己,也如一把尖刀般深深扎进戚决的心脏,那心脏猛地一缩,戚决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灰败。   窗户外一片漆黑,昏黄的灯光仿佛都变成了冷色调。戚决站在那里,仿佛耗去了他二十多年来所有天之骄子的自信和从容,像一具冰塑的人偶一般出现了皲裂。   他的目光里是戚小河被泪水挤满的眼睛,戚决想要伸手擦干那些眼泪,但它们好像源源不绝。他在谈判桌上的那些技巧都灰飞烟灭,在此刻,戚决竟然说不出一点能驳倒对方的论据,他在这场争吵中一败涂地。   或许其中有一个戚决自己都不敢去想的原因——或许,他真的是因为那个夜晚,而想要占据戚小河。   ——那甚至都谈不上喜欢,只能说是一些阴暗的、卑劣的念头。   戚决的嘴唇发颤,他只能喃喃重复着,“我……我没这么想……”可这声音听起来虚弱不堪,连风声都压不过。   戚决的心中近乎生出一点从未有过的绝望,他想说他从来没有瞧不上戚小河,只是从前冷淡,是对所有人都冷淡,而现在……现在……   戚决僵硬地发现,他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   戚小河的眼泪源源不断往下涌,他突然在房间里到处走,使劲地抽拉着抽屉、柜子门,发出巨大的轰隆响声。这个小客厅只有戚小河在用,他很快就从抽屉里翻找出来了一些纸一样的东西,拿着他们往戚决怀里一塞。   戚决低头一看,那是一堆零零碎碎的纸币,有一百的、也有一块五毛的……   戚小河到处翻着抽屉,把他能找到的所有钱都塞到戚决怀里,乱糟糟一大堆,可是还是没有多少。戚小河的泪水止不住了,他推开戚决,从衣架子上取下他的挎包。   这个挎包他从燕市背到鸽子嵌村,里面是他所有的财产。   戚小河从挎包里掏出几张银行卡,各个银行的……有从前戚家给他打生活费的卡,也有他到鸽子嵌村后新办的储蓄卡……戚小河的视线已经被泪水蒙住了,他根本分不清哪张是哪张,只能一股脑地把它们塞进戚决手中。   穿着笔挺衬衫的戚决,手上堆着一堆零零散散的纸币和卡,看起来无比狼狈。而戚决的心也和他的外表一般,仓皇失措。   戚小河把挎包里的所有东西都翻出来,再找不到一分钱和一张卡了,空包像一个露着肚子的□□一样瘫在地上,戚小河指着门口,嘶声道,“你走!”   戚决站在原地,一动都不能动,整个人如同置身冰窖。   时间一点点流逝,在极度的愤怒和失望后,戚小河逐渐安静了下来,取而代之是一种让人觉得不详的平静。   没有流泪的眼睛比流泪的眼睛更可怕,平静比愤怒更让人胆寒。   戚小河不再嘶声大喊,他伸出手,用那种平静客气到极致的声音请他“出去”。   “你走。”戚小河平静地说道。   戚决寒意遍生。   “你走。”戚小河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声调没有一丝起伏,推在戚决胸膛上的手却很用力,是干了农活的力气。戚决竟然被推得一踉跄,后背撞在了门上。   戚小河拽开了房门,比他高半个头强壮许多的戚决却被他推得跌跌撞撞,一把跌出了门外。   楼梯间的人影不停晃动,或许是因为这里的气氛太紧张,小樊近乎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怎……怎么了?”小樊两头看看,轻声询问,却是隐隐挡在戚小河身前。   戚决透过身前人的身影看向那张脸,戚小河却避开视线,只有冷淡的声音越过肩膀传过来,“你走,我会搬走的。”   他站在屋内的暖光之下,戚决站在走廊森冷的黑暗之中,只有屋子里透出的一点光打亮了那惶然的轮廓。   两人之间仿佛拉下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帘幕。   戚决从头到尾都僵住,他的身影颤了颤,手里的零钱和卡便掉下来许多。   小樊以为他要走,虽然不明白但有眼力见地低下身帮忙捡卡,“您的卡和钱……”   剩下的那些卡仿佛烫着了戚决的手。   戚决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如果这一天过去,他永远无法再走进那道分隔灯火与黑暗的帘幕。   戚决突然越过小樊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进去,手里的钱撒了一地。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戚小河眼前黑影一晃,随即他被狠狠拥入了一个冰冷又生疏的怀抱中。   两秒之后,戚小河才感觉到一点暖意,闻到了一点冷淡又陌生的香气,他被拥在怀里,下意识猛烈挣扎开。   他推了——也很轻松推动了。从戚小河的神情看,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能这么轻易就推开戚决。   戚决的声音又轻又慌,“我……我不是那样想的……”可是再往下戚决却卡住了,直到此刻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   可是被塞钱那一刻极度的恐慌占据了他的全部心神,出于自保,戚决仿佛一个第一天学会撒谎骗人的小孩子一般,来回车轱辘,“我没那么想,小河……你等等我好不好?”   戚决垂着头,这位一向严谨的总裁此刻竟然难得显出一些颓唐,他的全部力气都用在了对戚小河的挽留上。   “你别搬走……”冷冽的声线中近乎透着一丝哀求,“小河,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戚小河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戚决,他们的位置仿佛在某一刻错置。那样冷漠的、高高在上的戚决,竟然有一天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戚小河奇怪地看着戚决,仿佛眼前的人是他不能理解的,那眼神刺得戚决心脏微痛。   “等我想明白……”戚决哀求地看着他,“我会想明白的……我肯定会想明白的。”   小樊整个人呆若木鸡,却紧紧抓住了戚决的袖子,像是生怕他又冲过去抱住戚小河。   戚决没有任何反抗,直到走出这扇门前,他都用那种戚小河从来没见过的眼神看着他。“我很快就能想明白……小河,等等我好不好?” 定下综艺、戚小河的右手默默移动到了左边,然后掐了一下左手手臂。   别墅的大门悄悄咧开一条缝,几双眼睛从里往外偷望着。那辆迈巴赫在黑夜里停了许久,终于亮了灯,发动引擎慢慢顺着出村的路开走了。   直到车尾巴都看不见了,一个司机才关上门,和其他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好奇。   他们不约而同看向“老大”小樊,小樊挨个瞪一眼,压低声音说道,“别那么八卦,明天还要送货呢,早点去睡觉。”   人被他一个个撵上楼,小樊路过三楼时却忍不住瞥了一眼,起居室的门缝还透着灯光,他们的老板应该还在里面。小樊轻轻地呼出一口气,脑子里挤满了十来分钟前看见那个姓戚的总裁抱住自己老板的这一幕,一想到那画面,小樊粗糙的脸在黑暗中都忍不住有点发烫。   如果是别人,他肯定早就敬而远之了,但是为什么换成了这两个人,他竟然觉得一点也不古怪?   外面的脚步声贴心地放得很轻,但其实这不大必要。戚小河坐在沙发上,整个人都在发着呆。   情绪平静下来后,刚刚的一幕幕清晰地浮现出来。戚小河依旧有点懵,他从来没有见过戚决像十几分钟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还会说近乎是恳求的话。   戚小河的右手默默移动到了左边,然后掐了一下左手手臂。   嘶……   是痛的。   所以,刚刚的戚决也是真的?戚小河忍不住有点吃惊地睁大了双眼。   但是这个问题他想不出答案,戚小河晃了晃脑袋,提醒自己现在最重要的是钱的问题。可笑的是,他曾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对戚决说要马上搬走,但现在冷静下来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做到。如果只有他一个人也就罢了,还有小樊等司机,总不能现在再告诉他们得重新回去住镇上破旧的招待所。   把所有路都堵死后,戚小河发现眼前也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至少能暂缓他的困境。   他在身上摸了摸手机,掏出来打开微信,找到中午刚加上的那个电视台自称叫“萧如”的微信。戚小河盯着那个某某栏目制作人的打招呼看了半天,抿了抿唇,最后还是一狠心一咬牙,编辑了信息发送。   【小河:你好,中午你说的那个综艺,我想再多了解一下,可以吗?】   正在剪辑师背后盯着剪辑的萧如手机响了一下,她掏出来打开微信一看,刚刚因为熬夜加班而疲惫不堪的脸顿时重焕光彩。   “我就说嘛,谁不是挤破头了都想进娱乐圈……”萧如自信地嘀嘀咕咕,顺带利落地回复了微信,还找到了一份粗版的策划文件发送过去。   ·   迈巴赫开在平缓的省道上,已经将近十二点,他们正往铜岭的方向赶。   小松专心开着车,时不时往后视镜瞥一眼又赶紧收回眼神,一路上他大气不敢出。   直到已经进了铜岭市区边缘,在红绿灯路口开始等待时,小松的手机来了新消息提示。   他又从后视镜飞快地瞥了一眼,然而戚决还是和他一个小时前看到的那样疏离茫然,好像在发什么呆。   冷冰冰的总裁小松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这还是他第一次在自家总裁脸上看见这种让他心惊肉跳的茫然无措。小松心里默默想,如果戚总这副表情让集团里的人看见了,估计公司马上就会人心惶惶。   又瞅了一眼,小松还是没忍住,把声音放得极轻,好像生怕打扰到戚决,“戚总,纪秘书已经定好了六点回燕市的航班机票。”   戚决没有任何反应。   绿灯亮起,小松启动了车,刚刚这句话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勇气。即使戚决没听见,小松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说第二次了。   一会儿到酒店再提醒吧,小松心想。   但过了十来分钟,后座一动不动塑像般的戚决突然动弹了一下,像是终于回过神来。   戚决抬眸看向小松,“机票买了?”   这延迟十分钟的回答让小松一愣,差点没想起来他之前说的话。反应过来后连忙点头,“是的戚总,六点十五最早一班的。”   “退掉。”   “好的戚总……啊?”小松嘴快之后懵了。   戚决垂下眼眸,外面闪烁的各色车灯和霓虹灯将他的眉眼映照得更加黯淡,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同深深的谷底。   “退了,然后让纪秘书找人在铜岭买一套房子。”戚决顿了顿,又轻道,“尽快。”   小松被惊得眼睛都瞪圆了,但不管是什么他都连忙应下来,“好的戚总,一会儿到酒店我就转达纪秘书。”   戚决重新阖上眼,将那些纷杂的灯光阻隔在外。眼前便只剩下了那张又小又白的脸,可脸上的泪痕和泛红的眼尾却让戚决无意识地蹙了蹙眉头。   ·   海市的酒店里,应着降温的初秋,钟宥均穿上了一件短款皮夹克。   如果是别的艺人穿这样的衣服或许因为刻意的礼貌而会有点违和,但这黑色皮夹克穿在钟宥均的身上却浑然一体,衬得那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更加显眼。他本就是随心所欲又很酷酷的路线,短外套下一条黑色长裤将身形比例拉得极好,拍MV时导演夸个不停。   MV的工作量并不算大,一天收工,钟宥均窝在酒店里玩游戏。   没多久他就听到那已经听出茧子的高跟鞋声音,经纪人刘优澜大步走进来,见到钟宥均在玩游戏也没说什么,只是把一叠钉好的A4纸放在桌子上。   钟宥均眼睛都没动一下,“剧本?我不演戏。”   他的语气里带着那种每次都能惹刘优澜发火的不屑和吊儿郎当。   刘优澜憋着气,抱起手,“不是,是综艺。”   见钟宥均眉头一挑好像又要发表什么高见,刘优澜硬给他堵了回去,“别又说不接不接,你不演戏就算了,综艺至少接一档吧?不然光靠出歌和新舞台,大半年都没个好好曝光的机会!别看你现在流量高,不好好经营说不准明年就有新人冒头了。”   钟宥均要说的话被堵了回去,他不高心地抿起唇。   直到游戏结束,出现他排名第一的结算画面时,钟宥均才抬头看刘优澜,“什么综艺?”   见他松口,刘优澜的神情也缓和了一点,她下巴点点桌上的策划案。   钟宥均挑眉,“字多不想看。”   刘优澜血气上涌,硬生生忍下了。看着那份策划案,她突然露出一点大仇得报的笑容,“你不是喜欢吃那个小河农场的菜吗?还因为它发了那么多微博,还弄抽奖。这次给你个机会,去小河农场帮忙种菜。”   钟宥均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嫌弃的表情,“姐,我喜欢吃菜不代表我喜欢种菜啊……”   刘优澜笑,“不接这个你就接我之前给你看的那部古装偶像剧。”   钟宥均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拿起那份策划案。他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虽然算不上嫩白但是也很好看的一双手,钟宥均面无表情地说道,“给我的手上个保险吧。”   它马上就要去挖地了。   终于见到钟宥均不得不屈服的吃瘪样子,刘优澜笑了笑,又小小地抛出一根诱饵,“别苦瓜脸,我保证,这综艺开拍你肯定能喜欢上。”   然而刘优澜糊弄钟宥均他能喜欢上的事情可多了,钟宥均信都不信。   ·   另一边,远在宁州的臧离也接到了萧如辗转打来的电话。   “臧影帝,你不是想去农村采风吗,正好这个综艺可以让你跟着摄制组过去待上两三个月。”   臧离垂下眼睫,尽管他有想去当一段时间“农民”的计划,但上综艺和他的初衷违背,他也有点抵触在镜头前展示自己私人的一面。   但他正要开口拒绝,萧如像是猜到了他的想法一样又加大砝码,“小河农场的菜现在就很难抢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更难抢哦……”   ——刚抢菜失败的臧离陡生危机感,拒绝的话又咽了回去。   顿了顿,他退一步,“如果可以……签一份退出无责任协议的话……”   说出这个要求时臧离都有点难以启齿,这还是他进入这个圈子以来第一次做这种事,本以为萧如不会答应,但没成想臧离远远低估了自己的话题度。   听到他有意向,萧如已经乐开花了,别说退出无责任协议,就算他只来露个脸这综艺都赚大了。   萧如一叠声应下,倒让臧离有点沉默。   不过想一想那一上架就被抢空的菜架,臧离还是决定去小河农场一趟。至少和农民叔叔打好关系,到时候请他帮忙留一些菜吧。 揭开身世谜团一角、“你……你是说……”像是害怕是幻听,戚小河有点不太敢问清楚。   戚小河是被上午钻过窗帘缝隙的光线弄醒的,他用力睁开眼睛,眼睛好像也不太舒服。   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缓了一会儿,然后下床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敷了敷眼睛,再洗漱。   等穿好衣服拉开窗帘的时候,戚小河才后知后觉惊醒:太阳这么高了,都几点了?   戚小河拿出手机看却发现手机已经自动关机了,他连忙把电充上,肚子好像也有点空。戚小河匆匆开门往楼下走,刚走到大厅,就看见陈水生从外面进来,手上还端着什么。   看见戚小河从楼梯上下来,陈水生才轻轻松了一口气。一早上他都没有看见戚小河,询问小樊等人,他们都讳莫如深,说让戚小河好好睡一会儿,陈水生便以为他是生病了。   现在小樊等人已经走了,他回家里端了热气腾腾的花卷包子拿过来,想着即使是生病也得劝戚小河吃点东西。   但当戚小河下楼,陈水生却怔了怔。   戚小河的肚子是饿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热气腾腾的花卷却并没有往常有食欲。见陈水生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戚小河扯了扯嘴角努力挤出一点笑意,“我脸上有什么吗?”   边问戚小河边用手去擦脸,才擦到眼睛上却被陈水生拉住了。   陈水生抿着唇,闷声道,“手擦眼睛不好。”   戚小河便乖乖地把手放了下来。   他接过陈水生手里的花卷端进餐厅,陈水生看着他的背影,那双肿了的眼睛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陈水生抿紧唇,不是生病吗?可自从戚小河搬离陈家之后,他们之间的距离就更远了一点,陈水生发现自己并没有立场去问戚小河的私事。   黝黑的眸中划过一丝黯淡,看着戚小河坐在餐桌前机械地咀嚼着花卷,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陈水生心头有些发闷。   他本应该走的,但是还站在那里,努力绞尽脑汁想着什么东西能吸引戚小河的注意力,开解他。   兰婶做的花卷依旧是很好吃的,但是戚小河感觉自己有点提不起精神,或许是因为昨天哭太久,也可能是因为那一瞬的情绪爆发把他整个人都抽空了,今天便什么情绪也不剩了。没有爱,也没有恨意,像对什么东西都提不起兴致。   他正努力咽下花卷的时候,陈水生忽然走了过来,低声说了一句:“小河,隔壁五婶家的小黑头和小灰头打架了。”   戚小河:?   他消化了这句话一会儿,面无表情的脸上逐渐露出吃惊和感兴趣的神情,连忙问陈水生,“是那只小黑羊和小灰羊吗?”   陈水生点了点头。   戚小河当即就咬着花卷站了起来,“受伤了吗?”   陈水生露出一点笑意,“没有,它们现在谁也不理谁。”   戚小河被陈水生的形容萌到了,咬着花卷就跑出门扒着邻居家的羊圈看了。看着那些活蹦乱跳还要挤来抢他的花卷的小羊,戚小河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陈水生看在眼里,也不由得高兴起来。他问旁边趴在羊圈上的戚小河,“你想养的话,我帮你找小羊羔。”   戚小河动了一下心,但还是摇摇头,“不用啦。我只会种东西,不会养小动物……”只够把他自己养活的。   陈水生怔了怔,收回眼神。   看了一会儿小羊又喂了一会儿,加上肚子也被填饱了,戚小河终于振作起来。   他拍了拍手把手上的面屑都拍掉,要回屋去拿东西再出门。   陈水生也拿着碗准备回去,他刚踏出大门,戚小河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他,“水生哥,我一会儿要到你家来找立叔,帮我转告一声!”   陈水生好奇,“什么?”   戚小河笑道,“我还想再承包一批水田,我一会儿就过来,等等我。”   陈水生愣了愣,点点头,“好。”   戚小河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先是去拿他的手机,已经冲了一半多的电了。   换衣服时戚小河一下子瞥见了那一堆零钱和卡,戚决什么也没有拿走,小樊帮着收拾了起来。戚小河没有放回去,只拢成乱糟糟的一堆堆在桌子上。   看见那堆零零碎碎的零钱时,戚小河的嘴角压了下去。   今天冷静下来之后,他才彻头彻尾觉得自己昨天太冲动了。这些零钱和卡,就算所有的余额加起来也没有多少钱,戚决根本看都不会看一眼。如果戚决真的要他现在就还钱,他根本拿不出来。   戚小河脸上的笑意逐渐淡去,抓着衣襟的手紧了紧。   所以他只能在来年水田开种前,再多承包几百亩。加上接综艺收到的报酬,至少能让他来年拿出一笔不小的还款。   想到那笔报酬,戚小河又打开微信看了看萧如的聊天框,对方给他发了报酬的明细,一部分是用他的农场做场地的租借费用,另一部分是他的出镜报酬。其他农场的帮工当然也会另有报酬。   戚小河看着出镜报酬的数字,想了想那种被摄像句怼到脸上的不适感,他还是没忍住和萧如打着商量,“关于出镜的部分,可以多留给明星嘉宾吗?我希望能够少出镜。”   萧如很爽快地就回了一个“没问题。”   对娱乐圈一无所知的单纯戚小河得了这个根本算不上保证的保证,便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萧如突然又发了一条消息过来,“我们这边已经在筹备了,关于嘉宾的食宿,我那天看见你家的房子挺好的,看着房间也很多,食宿就直接安排在你家?节目组这边还能付给你一笔租金,如果吃饭也在你家的话还有餐饮费。”   戚小河愣了愣,他眼睫垂落,手指在屏幕上打字,“抱歉,这房子是我租的,主人不是我。我也要退租了。”   那边很久没回复,过了一会儿萧如才发了一条新消息,“好的,我再去看看别的途径。”   戚小河放下手机下楼,他要跟立叔说的不止承包水田一件事,还有租房。   虽然突然搬离这栋房子大概会显得很奇怪,在村子里说不定会有很多人好奇,但是戚小河还是决定从这儿搬走。   只是现在要替小樊他们找一个合适的住处,就更难了一些。   ·   和陈水生一样,听到戚小河要再承包两三百亩水田的时候陈大立也忍不住劝阻,“这么多田种起来很累人的,就算请了人,要照管这么大的地方,很累很累的……”   陈大立依旧觉得戚小河是有钱人,对这举动尤为不解。   可是戚小河已经坚定了想法,他笑盈盈的,很坚持,“没事的,明年我会多请一点人,还要买拖拉机。而且明年有个电视台要来这儿拍综艺,他们给钱又出人,说不定我们能轻松一些。”   这就完全是糊弄陈大立了,虽然戚小河没见过综艺是怎么拍的,但是让从来没接触过农活的明星来帮忙种地就是异想天开。或许因为这综艺他们还会耽误种田插秧的进程、或者损失一些。不过这点损失比起节目组付的报酬就是小事一桩了,不管怎么说,戚小河既想赚节目组的那份钱,也想要明年靠卖大米能再赚一份钱。   陈家人的注意力顿时就被“综艺”拉了过去,陈大立和兰婶好奇又惊异地不停问“啥子综艺”“什么电视台”“哪个明星”,他们好奇又有点兴奋。   然而这些问题戚小河也不太回答得上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明星。不过肯来水田里种地的,或许是那种稳健风格的明星?那些常演军旅片的青中年演员?   戚小河这么一推测,陈大立和兰婶都连连点头,觉得他说得有道理,还忍不住如数家珍他们知道的抗战片演员,猜测哪个会来。   直到一旁的陈水生闷声把话题拉回去,陈大立才想起来还有承包水田这件事情。他看戚小河坚定的模样,只能说道,“小河你要承包,我们当然是开心的。但是你也不能太累了,身体第一赚钱第二啊。”   戚小河笑盈盈地点点头,“我会注意的,谢谢立叔关心。”   听到陈大立这话,陈水生像被点醒了什么一般忽然转头看去,戚小河正专心和陈大立商量田地的事情。   这张侧脸看起来莹白如玉,干了半年农活也没有让他变黑一点、变得更像一个农村人,只是那单薄的身形更结实了一点,看起来力道也足了。   陈水生看着那纤长的睫毛如蝴蝶振翅一般,他想起不光是今天,这几个星期他都一直觉得戚小河总是紧绷绷的,不管是情绪还是精神。   在陈大立不经意的提醒之下,陈水生才意识到是因为钱。   戚小河刚来鸽子嵌村的时候也是想赚钱的,可那时候在赚钱之余尚有一丝清闲的空隙,加上戚小河的穿着外表和谈吐看着就像大城市里来的,所以鸽子嵌村几乎都觉得他是来体验生活的。   但是这几个星期陈水生忽然感受到了戚小河那种迫切赚钱的心情,就像今天一样,即使知道会很累很累,戚小河还是多签了两百亩地的承包合同。   而且到时候还有人来拍综艺,只会更累。   前后一连贯,陈水生的黝黑的眼眸深深看了一眼戚小河,泛起一点担忧的情绪。   戚小河浑然不觉,和陈大立签了合同之后又询问陈大立村里租房的事情。   这房子果然不太好找,戚小河想着要租房至少能保证所有的司机的住宿条件都要好一点,至少是像陈家这样自建的楼房。但村里这样的房子本来就少,而农村一住就是一大家子,要找这样条件好的空房很难。   最后戚小河只能暂时先放弃,拜托陈大立去问问那寥寥两三户条件好的人家有没有把房间收拾出来出租的意愿。   ·   戚小河从陈家院子出来时已经中午了,陈水生跟着送他。   走到院子外,戚小河回头,“水生哥,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去了。”   他正准备走,衣袖却被拉住了。   戚小河有点茫然地回头看着陈水生,“水生哥,有什么事吗?”   陈水生的眼眸黝黑深邃,沉沉地盯着戚小河,像有很多话要说。戚小河好奇地等着,两人间沉默了十来秒,陈水生才轻轻开口,“小河,你是不是很缺钱?”   戚小河眨了眨眼睛,没点头也没摇头。   陈水生却又忽然说道,“我……我有一些存款,不多……只有二十来万,但我不着急用。”   戚小河的眼睛慢慢瞪大了,有点惊诧地看着陈水生。   陈水生抿了抿唇,“如果你缺钱的话,你可以用……你可以……以后再慢慢还给我。”   话音落下,戚小河眨了眨眼睛。   陈水生忍不住低下眼眸,有点紧张。   片刻后,他看见自己的衣袖被抓住了,戚小河清脆干净的声音里透着感激,“谢谢水生哥,不过不用啦……如果真的有需要的那天,我肯定会找你帮忙的。”   听到前半句的陈水生垂下眼眸,但后半句却又让他抬眼看向戚小河,顿了顿,轻声应道,“好。”   戚小河松开他的袖子,冲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往别墅走去。   陈水生的善意让戚小河很感激,有那么一瞬间,他也觉得欠陈水生一些钱比欠戚决钱要让他轻松一些。   但是戚小河并不会因为这一时的轻松而真的借了陈水生的钱去填另一个窟窿。因为他知道这二十来万对戚家人不值一提,但对陈水生来说可能是他目前所有的积蓄。   戚家不会有突然需要这二十万急用的时候,但是陈家可能会有。   戚小河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抛开,回家去吃雇佣的姐姐做的午饭。   ·   上午戚小河没有去地里,下午再去的时候叔叔婶婶们都亲昵地问他是不是晚上没有休息好睡过头了。   戚小河笑着和他们聊聊天,下午农场里的工作也很快就忙完了。   三四点多的时候就陆续有物流车开回来,四点半所有的车都回来齐整了。   自从入了秋,天黑得早了一点,他们就是五点钟吃晚饭。十来个人围着餐厅的大圆桌吃饭,不过今天桌上安静了很多,都没平时热闹。因为昨天的事,其他人都在悄悄观察着戚小河。虽然他的情绪已经好了许多,但是眼睛还有一点没消退的红肿。   戚小河吃完饭就出了门,这时候天色已经黑了,只剩远处的天泛着一点青色。   虽然天黑着,但戚小河还是能看清路,他沿着自己的农场边上走了走,又走到今天和陈大立签下合同那两百多亩水田边上。   地方很大,必须得有拖拉机才行。   戚小河蹲在田坎边上,揪了一根杂草玩,一边想着来年怎么安排这总共近四百亩的水田栽种。乡村的夜晚很宁静,又入了秋,没蚊虫又凉爽,就这样安静地待着想事情倒让戚小河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   但就在这时候一阵突兀的铃声突然在田间响起。   戚小河掏出手机,他下意识以为是跟综艺有关的事,但在看到屏幕上来电显示“戚决”时,刚刚亮起的眸子一下子黯了下去。   戚小河抿起唇,没有动作,任凭它响着。   ·   铜岭一家五星级酒店中,拉开的窗帘外透进些许灯光,往下看,蜿蜒的街道如同一条金色长河。   戚决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对窗外的夜景没有半分兴趣。   眼前的手机在持续拨打着号码,无人接听,但戚决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地神情,他静静地看着手机屏幕。   昨天晚上的场景仿佛才刚发生不久,戚决的心沉了沉,他猜想戚小河或许还在生他的气。   这久久没有被接听的通话就是证据之一,理智告诉戚决,他应该再等一天,或者留言发信息等着回复。   但夜幕垂下时,却有一个声音在提醒着戚决给戚小河打电话。不知道为什么,戚决觉得如果他今天没有给戚小河打电话,他们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   这种强烈的不安攫取了戚决的心脏,他当即就开始拨打戚小河的电话。   等待着被接听的漫长时间里,连戚决也不知道自己想了些什么。如果对方不接听,他要怎么办?   一想到有被拉黑号码的可能,戚决就微微抿紧了唇。   半分钟后,电话里传来戚小河干净的声音,压住戚决的重石轻轻卸下。   “什么?”戚小河的声音很轻,很冷淡,戚决第一次听到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心头不由得一沉。   “小河,关于昨天的事,我很抱歉……”好像自从昨天之后,戚决就学会了示弱。   电话那头戚小河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不用给我道歉,如果打电话只是因为这个,那我先挂……”   “等等!”戚决连忙开口。   戚小河顿了一下,保持着礼貌问了一句,“还有什么事吗?”   戚决垂下眼眸,意识到戚小河根本不会在意他的道歉,伤害的次数多了,道歉根本不值一提。   他压下心底的一丝痛楚,沉声开口,“律师在想办法从张虞杉的嘴里问出关于你身世的信息,现在有了一点点眉目。”   本来准备摁掉电话的戚小河猛地一震,半天说不出话来。   夜晚的风声吹过无人的旱田,鸽子嵌与铜岭同处于一片夜晚之中。风吹得戚小河的外套猎猎鼓动,可他却不觉得冷,只觉得燥热。   “你……你是说……”像是害怕是幻听,戚小河有点不太敢问清楚。   听见他的声音戚决泛起一丝心疼,他很想自己此时此刻也在鸽子嵌村,这样就可以安慰戚小河。但是戚决知道,自己的出现对戚小河来说不但没有安慰作用,恰恰完全相反。   他“嗯”了一声,补充道,“张虞杉现在在看守所,下个月开庭。这段时间我的律师接触了他几次,把当年的事情问清楚了。但是……”   戚决顿了顿,声音更沉了几分,“有用的信息不多,还要接着查。”   对于戚小河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是能让他更失望的了。他曾在最深的谷底,所以所有的方向都是向上。   没有查到有用的信息对戚小河而言才是正常的常态,让他的情绪泛不起一丝波动。反而是戚决言语间透露的这一点“有用的信息”,让戚小河整个人都不平静。   戚小河不自觉地松开了手指,手里的草屑被风吹散。   “我能问问,是什么信息吗?”   从前戚决并不会觉得戚小河的礼貌有突兀的地方,但此时此刻,却让他难受起来。   这是关于他的身世,可戚小河却要这样问他。   戚决突然想此时此刻就在鸽子嵌村,即使不去戚小河的面前,只远远站着看着那个身影就好。这样的情绪,也只是因为那一晚过后生起的卑劣占有欲在作祟吗?   戚决想不明白,他只能不去想,轻轻地回答道,“张虞杉说,他从青阳河抱走你之前,看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综艺赞助商、换做是谁在这儿,都得给那张脸买个热搜。   九点多还没见戚小河回来时,小樊有点担心。不过他刚准备往门外看一眼,戚小河就匆匆裹着衣服走进来了,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小樊,急匆匆地就跑上了楼。   小樊有点懵地看着他的背影,关上了门。   从戚决那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戚小河整个人都处在一种震动的情绪之中,根本无法注意到外界,这大概是十九年来他离自己的身世最近的一次。   那个女人……是遗弃了他的母亲吗?   想到这种最大的可能性,戚小河就抿紧了唇,眼眸中流露出一丝伤心。或许戚决刚刚猜到了,他对戚小河说,“张虞杉记得那个女人年纪不小,或许……她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这句话让戚小河于消沉情绪中重新振作起来,不管怎么样只有找到他的身世才能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跑上楼把快要没电的手机充上电,然后打开微信找到戚决的秘书纪洵。   戚决告诉过他纪洵那里收集了一些资料,戚小河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半,应该不会打扰到对方吧?   他按耐不住那份靠近自己身世的迫切,拨通了纪洵的号码。   那边几乎是秒接,就想被什么人提前提醒过正等着这个号码一样。   纪洵的声音带着礼貌和善的笑意,“小河?”   戚小河乖乖地问道,“纪秘书,我听大……戚总说,你从张虞杉那儿知道了一些关于当年我被他捡到的细节,能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纪洵的声音利落,直切主题,“张虞杉曾经有一个熟人在戚夫人当年住院的那家医院做护工。十九年前的二月十二号傍晚五六点钟,张虞杉一边沿着青阳河岸走,一边琢磨着怎么弄点钱。然后他突然看见一个年纪不轻的妇女从河堤上跑过,还摔到了冰面上,当时青阳河结了冰,有几个附近的农民在那里垂钓。张虞杉看着那个妇女爬起来走远了,他才注意到旁边的地里有一个用纸箱装着的小孩。张虞杉本来想转手卖掉捡来的小孩,但是他跟无头苍蝇似的找不到买家,天天听那个做护工的熟人跟他说医院里来玩的病人家属有多富裕,他想到了调包计的法子,后来就是实施了。”   纪洵的语气不疾不徐,当年事件的细节就这么被他清晰地转达了出来。   戚小河愣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那个妇女……还能找到她吗?”   “有点困难。”纪洵顿了顿,“前不久我带了一些人去张虞杉指定的地点附近走访,找那些农户询问当年的事情。但十九年过去了,当时除了那几个垂钓的农户之外没有其他人证,我们目前还没有能得到更清楚的信息。”   没结果可能对戚小河来说才是常态,但他仍忍不住有一点失望,“这……这样啊。”   “不过还不至于现在就放弃,还有几家农户搬迁了,我们还在找人,或许找到他们后能问到新的线索。”纪洵安慰他。   不管有没有结果,纪洵这样帮忙戚小河都是万分感激的。不过还有一点他没有问,戚小河带着点疑惑道,“张虞杉是又犯了什么事吗?听戚总说他被收押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几秒的沉默,过了一会儿纪洵的声音才响起,“是因为敲诈勒索,小河少爷,他敲诈你。”   戚小河来不及对“少爷”提出异议,因为他有点懵。眨了眨眼睛,想起当时张虞杉的确找他要过五十万。   从小当成少爷一样养着,戚小河对这些东西自然了解得不太清楚。但这会儿戚小河也感觉到了一阵被保护着的善意,他感激道,“纪秘书,是你帮我告了他吗?谢谢……”   “不是我,是戚总。”纪洵突然的打断让戚小河愣了一愣。   纪洵继续道,“其实张虞杉已经关押两个半月了,还有半个月会开庭。”   “两个半月?”戚小河吃惊地重复了一遍。   纪洵答道,“是的。原告方的有力证据也是戚总提供的,我只负责走一些流程。”   戚小河整个人陷入比刚刚还震惊的状态之中。   两个半月?戚小河记得他去找张虞杉的时候是参加甘老爷子寿宴的那一天,正是八月处。而现在是十月份,也就是说张虞杉在那次敲诈他之后马上就被抓了。   可……可是这两个半月里,戚决见过他好几次,却从来没有说过这件事情。   戚小河有点懵。   他忍不住想起当天的情形,在他被张虞杉赖住,非要他给五十万时,戚决踹开了门。后来,也是戚决用从来没有过的温和语气对他说“跟小松去车里等一会儿,好吗?”   戚小河的眼眸忍不住颤了颤,原来戚决当时就想帮他了吗?帮他告张虞杉,帮他从张虞杉那儿查身世的消息。   可是……戚决却从来没对他透露过半点,即使在他对着戚决发脾气的时候。   戚小河怔了一会儿,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不太了解戚决。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时,戚小河一下子想起昨晚上的戚决,那样他从没有见过的哀求的眼神和话语,戚小河本来觉得这一幕不像真的,可是现在知道戚决曾在两个多月之前就想帮他……戚小河心里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慢慢坍塌了一点。   电话里的轻微响动让戚小河猛然回神,他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发现自己把纪洵给忘记了。   纪洵一如既往温和体贴,“我会让人再继续调查走访,找到那几家搬迁的农户。如果有更新的线索,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戚小河十分感激,“谢谢纪秘书。”   纪洵轻轻笑了一声,像是有很多点到为止的话,“不用谢我,都是戚总吩咐的。”   直到电话挂断,戚小河都还是懵懵的。   ·   那头的纪洵挂了电话,却又有另一个电话打进来。他看了一眼来电便接听,“喂”的语气瞬间变成了公事公办的工作口气。   那头的一个部门经理带点歉意地说道,“纪秘书,抱歉这么晚还打扰你。”   “没事,”纪洵道,“你说。”   “是这样的纪秘书,这边有一档S级的直播综艺可以赞助,我看了他们的策划案,定的地址是在小河农场。纪秘书,我想跟你确认一下,上回戚总发的那条朋友圈……应该不是反讽吧?戚总应该挺喜欢小河农场的?他和……和那位,关系没有那么糟糕吧?”   听着部门经理各种揣摩戚决心思的话,纪洵都忍不住要发笑。大概是戚总冷过头了,偶尔暖这么一下别人都要思前虑后各种分析他们这位大总裁到底是什么想法。   他安抚了部门经理,并允以支持,“是,戚总喜欢小河农场,合同流程可以直接开始推进。如果不放心的话你明天给戚总过一下。”   听到他的答复,对方松了一口气,笑道,“那就好,谢谢纪秘书指点,我这边就赶紧推进下去了。”   ·   铜岭的酒店套房中,这儿俨然已经变成了戚决的办公地,小唐带着要签署的合同从燕市飞过来给他过目。   戚决正放下一份文件,看到底下的赞助方案愣了一下。   小唐在旁边察言观色,连忙问道,“戚总,有什么问题吗?”   戚决摇了摇头,拿起签字笔在上面写了“增加”两个字,然后递给小唐。   小唐刚调上来没多久,看了一眼批复有些怕弄错,确认道,“戚总,是再增加赞助吗?”   他的话音被手机铃声打断了,戚决正准备回答他,却瞥见屏幕上来电显示“小河”,顿时注意力全在手机上面。   戚决点开接听,轻声道,“小河?”   一旁正准备避开的小唐听到了这句近乎称得上“温柔”的声音,整个人惊了一下,连忙加快了脚步。   “谢谢……谢谢你找人帮我查那些线索。”   电话那头的戚小河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又真诚地感谢着。前天才发生过那样的争执,可是昨天晚上和纪洵打完电话之后戚小河便翻来覆去一夜没有怎么好好睡。   一面想的是那个神秘妇女的事,另一面想的则是戚决。如果不是纪洵说,戚小河可能根本不会知道戚决早早就在帮他了,却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一早起来,他便要亲自向戚决道谢。   听着那清脆干净的嗓音,戚决轻轻说道,“不用谢我。”   戚小河从来不记仇,戚决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他的谢意也是干净真诚的,就像他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那些不开心的事一样。   戚决说完之后,两人之间又陷入一段沉默之中。   以前对沉默适应良好的戚决如今颇觉不妙,抿唇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农场……还顺利吗?”   生硬的寒暄让戚小河也有点沉默,顿了一下才说道,“还行的。”   话音刚落,戚小河突然磕磕绊绊起来,“戚……戚决。”   被直接叫名字,仿佛一阵电流从戚决的脊背钻过,他要很努力才能掩饰住声音里的异样,“怎么了?”   戚小河顿了一会儿,声音又轻又小,“前天……我说搬走,暂时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地方,但我拜托了陈村长帮我找了。等村长找好了就搬走,我……我能再住几天吗?”   戚小河的话说完了,戚决的眸色却深深黯淡了下去。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发涩,“你可以一直住的。”   那头轻轻松了口气,戚小河的心情雀跃了一点,“如果村里没有合适的地方我就去镇上看看,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的。”   听着戚小河的计划,戚决只觉得一股难言的情绪堵在他的心口,他只能听着那头的戚小河对他说了谢谢然后挂断了电话。   对着挂断的电话屏幕发了几分钟呆,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让戚决回过神,他突然想起什么,猛然抬头看向秘书。   小唐被这一眼吓得僵在原地,“戚……戚总?”   戚决的脑子转得飞快,“打个电话给那档直播综艺的制片,我们赞助食宿,就在农场旁边。”   小唐愣了愣,努力试图让自己的脑子跟上老板的脑子,不管怎么先点头应下,“好的,戚总,我这就去打电话。”   ·   挂掉和戚决的电话,戚小河轻轻呼出一口气。   在昨天之后,他对这个曾经的大哥的认知好像被颠覆了一遍。戚小河有点茫然困惑,也有点为前天因为戚遥而发脾气到戚决身上有点不好意思。   连戚小河自己都不太明白,他从来没有恨过戚遥,但在看到戚遥下跪时却心底发闷。戚遥和戚允,像相伴相生的树一样,互相依靠紧密缠绕,那是戚小河从来也没有得到过的真正的亲情。   可现在不一样了,被关押的张虞杉和当年换婴事件的细节线索让戚小河仿佛在历久的冰冷地下河中看到了一点微光,虽然不知道那是不是出口,但却让人陡生希望。   而带来这一点微光的戚决,也变得不太一样。在戚小河模糊的感知中,他好像在一点点脱离“戚家”在戚小河的印象里占据的那一大块模糊的记忆。   这些思绪纷杂,戚小河一时半会儿还理不清。他只能顺着原来的计划,一步步决定接下来的事情。买拖拉机、搬家、上综艺。   可以到镇上或者附近村里租房子也是陈大立提醒他的,到时候一人买个小电驴,在地势平坦的沙河街镇来往还是很方便的。现在就只等着陈大立帮他去找可以出租又收拾得干净的人家。   就在戚小河准备戴上草编帽出门干活时他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掏出手机,来电显示是综艺的制作人萧如。   他按下接听,“喂”了一声,就听到萧如风风火火问道,“小河,我看到你们那别墅里还住着司机,能不能安排一下两个人住一间房,给我们这边腾出十间左右的空房来,我们嘉宾、节目组的人都要安排住宿。如果没有多的卧室,我们这边再带点折叠床架。”   戚小河被这一通说得有点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房子不是我的……”   “我知道不是你的呀。”萧如理所当然说道,“这房子是赞……啊不是,是我们节目组租的,花了大价钱呢。”   租的?戚小河更懵了。他刚刚跟戚决打电话的时候,戚决还没有跟他提房子租给节目组的事情。   萧如根本不管他怎么想,连珠炮似的安排下来,“小河,你先看看能空出几间房间有几张床,给嘉宾的单人间至少要四间,剩下的可以是地铺也可以安置折叠床。”   戚小河被安排着,却也觉得有点不妥,节目组租了这别墅,但农场的人却占了好几间房间,他想了一下说道,“如果不够住的话我和几个司机可以搬到附近村里去,应该能空出不少房间。”   谁知他刚说就被萧如连声否决了,“那怎么行,别搬别搬,你们不能搬。我们这直播综艺就是要尽可能还原,到时候你们住别的村也不好拍,你们必须得住这儿。没事,你尽量腾房间,如果不够我再想办法。”   萧如的语气十分坚决,戚小河只好应下来,“好的,我现在去看看。”   挂了电话他又把帽子放了回去,上楼数房间去了。   而另一边放下手机的萧如脸上露出一抹古怪的神情,看着手机屏幕嘀嘀咕咕,“赞助商点名照顾人居然照顾的不是嘉宾……这什么意思……”   敏锐的职业嗅觉让萧如觉得有哪里不对,但他们这样没有背景的娱乐圈中人很少知道顶级豪门的辛密。可愣了一下萧如突然想起来,赞助商的掌权人戚决……和小河农场的戚小河一个姓?   想到戚小河惊鸿一瞥的模样,让萧如有种“果然如此”的感慨。   可想来想去她也不太想得通,如果这真是一个戚,为什么戚小河会在乡旮旯种地,看着还很缺钱的样子?   算了,不想了。萧如吐出一口气,反正像戚氏集团那样的大集团,这次能给他们赞助她就谢天谢地了。估计戚决都不一定知道这么一档综艺。她眼下专心投入前期筹备就行了。   嘉宾定了臧离、钟宥均,但臧离那边有退出无责任协议,所以还得考虑替补人选。   另外还请了两个嘉宾,一个是退役飞行员,另一个是来圈里玩票的富家少爷出身总演些戏份不多白月光配角的演员席澹。   前一个高大帅气,是理想嘉宾,但要做综艺却没有太多话题感。   后一个反而让萧如兴奋。本来抱着随便发发的心态结果后者马上就应邀时连萧如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个席澹虽然咖位不高也不红但是仗着家世不缺钱,隔一年半载才跟玩儿似的去拍两个角色,对广告综艺这种不喜欢的东西从来看都不看。   但是这次他竟然积极地答应了来参加这档农场直播综艺,虽然有些出乎萧如意料,也算意外之喜。   一是长得不赖,萧如见过,不比那些演主角的差。二是富家公子嘛,又是这种不求上进的谁都瞧不起也不在意自己红不红的性格,丢到田里这综艺可看的点就多了。   还没开拍,萧如就已经想好几个热搜标题了,“臧离综艺首秀”,“钟宥均扔锄头离开”,“席澹干农活摆烂”。   心里罗列着这些热搜标题,萧如不自觉地想起去鸽子嵌村见到的农场老板戚小河。   那张脸……萧如默默地想,就算戚小河要求不能露面太多,她也绝对不会浪费那张脸。   换做是谁在这儿,都得给那张脸买个热搜。 也喜欢上他了、“就是……就算戚小河还是那个冒牌少爷,我好像也……”   整个中午和下午戚小河都在忙着整理房间,除了卧室外别墅里还有一些其他的房间,为了床更多不用挤着睡,他把用不上的一些储物间和小客厅都整理清空,准备搬床进来。   等小樊等人回来后,戚小河就把接下了综艺和搬卧室的事情告诉了他们。听到有综艺要在这儿拍大家都一愣,却也没有反对,都答应了下来。   戚小河弯了弯嘴角,“综艺应该会拍三个月左右,这三个月大家都会有额外奖金。”   司机们都忍不住咧嘴乐呵呵地笑起来,挽起袖子就要帮忙搬东西。   这屋子本来就布置得很整洁,收拾出几间空房,小樊又把司机们全分配到二楼和三楼住下,四楼五楼全空给节目组,这样一来泾渭分明互不相扰。   下午农场收工时戚小河朝正要回家的陈水生走去,他原本是想拜托陈水生陪他一起去买拖拉机,看见陈水生扛着锄头突然一激灵:是不是还得买几套农具?   听萧制片说有好几个明星嘉宾,那他得多准备几套农具。   心里正打着算盘,手机突然响了一下,戚小河本以为是节目组或者是戚决……虽然脑子里冒出后者时他忍不住抿了抿唇觉得有些异样,但掏出手机却意外地发现屏幕上来电显示是周华。   周华……戚小河突然想起,他上次跟甘阿姨一起来玩过……后来戚决也来了,还教了他打桌球。   发现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联想到戚决时戚小河连忙住脑,胡乱点开接听打断自己的胡思乱想。   “喂?”戚小河道。   那边好像很嘈杂,有带着鼓点的音乐声和男男女女嬉笑的声音,周华好像说了什么戚小河没听清,皱着眉头说道,“我听不清,要不你发信息给我吧。”   他正要挂电话,就听到周华拔高了嗓子来了一句,“别吵吵了给老子安静一点!”   然后听筒里的背景音诡异地安静了下来,连音乐声都调小了。周华的声音带点拽地出现在听筒,“现在能听清了吧?”   戚小河冲着看见他的陈水生挥了挥手,一心二用回答,“嗯。什么事?”   周华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地宣布,“我们明天要来农场玩。”   “啊?”   周华说道,“啊什么啊,你什么也不用准备,我们买吃的过来。你要吃什么赶紧说,不过也得看我明天还记不记得。”   戚小河倒没关心吃的,他关心的是拖拉机,“明天我有事进城,不在农场。”   周华顿时炸毛了,“你进城去干什么?”   “去买拖拉机。”戚小河如实回答。   在他回答之后,电话里顿时陷入漫长的沉默。直到戚小河喂了两声,小声嘀咕着“没人我就挂了啊”,那头的周华才急忙出声,“你……你进城就是为了买个拖拉机?”   戚小河道:“是啊。”   周华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拧巴,像是一句话打了十八个结,“这种东西……等等,你不会是不想我们来所以才坑我的吧?”   戚小河不理解周华的脑回路,他直白道,“没有,我已经考了拖拉机驾照,本来就要去买的。”   “拖拉机……还有驾照?”周华嚷嚷,不过他很快又妥协了,“算了,明天你不在那我们过几天……”   “你要给甘阿姨摘菜回去吗?”戚小河说道,“没关系的,我跟他们说一声,你们自己来玩就好了。”   周华嘟囔着,“你不在那二谁费那么大劲来啊……”   “什么?”   “……我说我们下个星期来,总行了吧。”   戚小河看了看日期,有点不太敢担保。察觉到他的沉默,周华顿时激动,“别告诉我下个星期你也不在?”   “不知道,”戚小河说,“有节目组要来农场拍摄,我可能挺忙的。”   “节目组”三个字顿时把周华的注意力从被第二次被拒绝上移开,他愣了愣,“什么节目组?”   “一档农场综艺,我也不太清楚。”   周华震惊,“你要上综艺?不是……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要上综艺?”   戚小河抿唇不说话,过了两秒声音淡淡的,“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察觉到他好像不太高兴,周华来不及思索只忙着叫嚷,“等等先别挂!”   戚小河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忽然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周华小心翼翼得他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语气的声音。   “戚小河……你……你是不是缺钱?”   戚小河垂下眼眸,手指抓住了路边长得高高的野草。“我挂……”   周华的声音近乎气声,“你缺钱的话,我可以给你……借,先借给你。”   这回戚小河一个字都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怎么了?”陈水生扛着锄头走近,脸上带着关切的笑意。戚小河抬头的一瞬间也扬起笑脸,和平常一样的语气说道,“我想明天去城里买拖拉机,水生哥能陪我去吗?”   陈水生点点头,“好。”   ·   另一头,被挂断电话的周华愣了两秒,盯着手机屏幕想要再打一遍,但最终还是松了手。   旁边盯着他只敢小声说话吃水果的男男女女见他打完了电话也都活跃起来了。   一个寸头打着耳洞的青年凑过来,“周少,刚刚听你打电话,戚小河要上综艺了?”   隔得远的人都发出惊讶的疑惑声,“综艺?”   但当想起戚小河那张脸时,竟然没人能挑刺儿出来。何况,这几个月,戚小河在他们圈子里的风评,好像也在慢慢变好了。   不过风评变好,也不意味着他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穿着红裙子端着杯子的女孩坐在茶几上,用高跟鞋脚尖碰了碰周华的裤腿,微微俯下声用说小话的语气问道,“周少,刚刚听你说借钱,你是要借钱给戚小河?”   虽然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包间里的人都莫名其妙对戚小河的八卦产生了莫大兴趣,全都屏气凝神偷听着。   周华不耐烦地点点头,“嗯。”   另一人翘着二郎腿端着酒杯,晃晃悠悠调侃道:“戚家养着戚小河他怎么会缺钱呢。”   周华的脸色更黑了一点,下意识脱口而出,“谁知道戚家会不会好好待他。”   这话一出,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众人相视一眼,脸色都有些古怪。   刚刚的红裙女孩捂着嘴笑笑,娇声道:“哎哟周少,听你这话还有点护着戚小河的意思了,要是遥少在这儿看你怎么解释哈哈……”   周华有点郁闷地嘀咕,“戚遥是戚遥戚小河是戚小河,也不是护着……就是……”周华拧着眉头琢磨,好像在解什么难题一样,“就是……就算戚小河还是那个冒牌少爷,我好像也……”   也没那么讨厌他?   也喜欢上他了?   包间里一片寂静,旁边的人干咳几声,忽然拿水喝了起来。 惊鸿一瞥、配图是一张抓拍的照片,背景一望无际的田野,镜头前的戚小河草帽戴得低低的,扛着锄头,只在镜头前露出了一小半的侧脸。   第二天一早戚小河就和陈水生出发去县城,选了一辆大型拖拉机和可以配套悬挂的农机。虽然价格或许连戚小河以前坐的车的零头都不到,但实实在在花出去的大几万在现在的戚小河来说快赶得上他的大半家当了。   回程时他开着拖拉机,跟在陈水生的皮卡后面慢悠悠地回了鸽子嵌村。乡下的水泥路窄,好在地势平坦,只能贴着路沿开。   大型拖拉机一进村,便受到不少村民的围观。他们都乐呵呵地看着从拖拉机上下来的戚小河,经过这几个月早已经不把戚小河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城里娃了。   在农场帮工的几个叔叔婶婶有点焦虑,一边啧啧赞叹着拖拉机的大个头,一边担忧地七嘴八舌问戚小河,“小河,你买了拖拉机明年是不是就用不上我们了啊?”   正满心爱护地摸着自己第一个“座驾”的戚小河一愣,回头便看见了那几个叔叔婶婶忧虑的眼神。他忽然明白了小河农场在鸽子嵌村的分量,戚小河扬起笑脸,保证道,“不会的,这辆拖拉机只能种稻田。种菜、种水果和采摘都还要叔叔婶婶帮忙,不然我一个人可顾不过来。”   戚小河俏皮的语调却让这些村民都松了口气也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在小河农场工作就算在整个县里来看也是一份不错的收入,他们都希望这农场能好好办下去,越大越好。   村主任陈大立背着手,也在一边乐呵呵地看着,他心里寻思着要不要报到县里再帮小河农场争取一些政策鼓励。不过他再转念一想,电视台都要来拍了,不用他去报道县里应该就会知道了吧?   陈大立想得没有错,前期筹备得七七八八后节目组便在微博上注册了《禾苗的生长》农场直播综艺官方微博,借助电视台的效应,便已经有人关注到了这档综艺。因为是种地的内容,关注度不温不火。   但节目组没有吊人胃口,而是一来就放了大招,第一个官宣影帝臧离。于是臧离带着《禾苗的生长》直接冲上了热搜第一。   两年前他拿下了柏林电影节的影帝,但在那之前臧离的电影就已经包揽了数个亚洲电影节的奖项,口碑和票房都是顶级的。偏偏他长得极为英俊,更为这名气添了一把火。   可是臧离本人除了电影之外却几乎不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连电影的路演宣发都不会参加,虽然让人遗憾,但是粉丝也慢慢接受了他的作风。   所以当臧离居然破天荒上了综艺的时候,微博和其他平台都几乎沸腾了,不但一直悬在热搜第一,一秒钟就能刷出十来条新的讨论消息。   因为臧离的加入,这档农场直播综艺的关注度也一下子爬升得飞快,在欢天喜地的讨论声中也夹杂着一些其他声音,   【vv:其实臧影帝早就签好合同了吧?之前发的那条微博大概就是给这综艺造势。】   【橘子不吃桃:有道理,那我堵一个钟宥均不会也参加吧,他也发了那农场的微博。】   【维克多利:上面说的臧影帝发微博是造势我认,钟就算了吧。他那大牌脾气,能参加这种综艺?还是直播,想造假都造不了。】   【均均的腿部挂件:楼上黑子不相干的微博也要来踩,耍大牌都过气多久的谣了黑子还在说,你们是草履虫吧天天大牌大牌!】   ……   总而言之,《禾苗的生长》制片萧如和导演冯岑斯看着这火爆的热度已经提前笑得合不拢嘴了。但同时他们也在担心臧离那边会不会不高兴,毕竟本来就签了退出无责任协议,被蹭热度撂挑子不干也是有可能的。   好在热搜挂了半天他们都没接到影帝不满的消息,于是继续乐呵呵地准备下下一位的官宣。   趁着臧离的热度,他们直接官宣了下一位嘉宾,也就是和臧离同样是演员但好多人名字都没听过的席澹。   果然,席澹一官宣刚刚下去的热度顿时又起来了,这回就不是全员欢天喜地等着看影帝私下真实的一面,而是吵吵嚷嚷各种疑惑,“席澹是谁”这个词条顿时也冲上了热搜。   但席澹虽然不出名,演过的一些角色剪辑出来还是让路人会有“原来是这个帅哥”的感慨。不过真正让热搜里风评转向的是……席澹实在太有钱了。   先是有小粉丝出来护着席澹,“我们哥哥虽然不出名但是对我们很好”,接着晒出生日会时每个参加的粉丝收到的壕礼,每份礼盒里居然有奢牌的围巾、手链,摆了上百份礼盒,看着就让人咋舌。   有路人问门票多少钱,粉丝乐呵呵地回答门票是抽签免费的,因为哥哥粉丝少,所以中签率很高。   这条回复下面瞬间盖了几百楼,全是“哥哥不介意多我一个粉丝吧”“从此就是席少爷的唯粉”。   不光是粉丝,也有不少演员和剧组工作人员支持席澹,晒出席澹在剧组时经常因为“心情还不错”就请全剧组吃饭,不管是主演还是群演,灯光师还是场记人人有份,而且晒出的餐厅图一看就价格不菲。   有业内人士爆料,席家很有钱,席澹出来演戏完全是玩票,他要喜欢演连片酬都不要,不喜欢的给他千万片酬他都瞧不上眼。   谁能拒绝有钱又爱请人吃饭送人礼物的神秘世家少爷呢,热搜里的风向默默变了,一溜的“好期待富家少爷下地哦嚯嚯!”   席澹居然没有被大骂特骂倒是出乎了萧如和冯岑斯的意料,他们原以为前有影帝后有十八线小明星会涌来不少人骂席澹然后让节目热度更上一层楼的,不过现在似乎也不错,不少人因为席澹爱大撒钱的举动都被吸引了关注,热度也在逐渐攀升。   趁热打铁,第三个官宣的嘉宾就是因伤退役的飞行员周静远,英俊的官宣图下评论区裤衩子掉一地。没什么人敢骂,全是舔颜,不过相对而言热度也要稍微低一些。   最后一个官宣的就是热度和臧离不相上下的叛逆顶流偶像钟宥均,只不过一个热度是红的,另一个热度是半红半黑。   节目组故意把钟宥均放在了最后,果然在周静远那儿风平浪静的讨论马上又被掀了起来,钟宥均从出道开始就非常“不听话”,时常以一头银发和铆钉皮衣的形象出镜,网络上各种流传着他耍大牌、对粉丝冷脸、无视其他明星的传闻。其中真假掺半,但有一点是黑和粉丝都默认的是,钟宥均确实是个很不好搞的人。   之前他参加过一档综艺,节目组让嘉宾跳一个脏兮兮的死湖里还要睁开眼睛找藏在水草里的道具,其他嘉宾都扯着笑不出来的脸硬撑下去,只有钟宥均当场脸露嫌弃转身走人。诸如此类“耍大牌”的有实证的事迹数不胜数。   黑子们讽刺“钟大明星哪根脑子抽筋了上农场直播综艺,他不会是以为去农场里还能靠洁癖种水稻吧?到时候耍大牌是不是要耍到辛辛苦苦种庄稼的农民伯伯身上?”   粉丝们虽然和黑们打得有来有回,但私下里也忍不住有些担心,“均均那么洁癖怎么会上这个综艺,是不是又是被经纪人逼的?”   以臧离开头,用钟宥均收尾的嘉宾宣传让这档综艺的热度达到了最高点,随后节目组又宣布了节目的录制地点,正是之前已经在微博掀起一波热度的小河农场,并且表示他们已经和当地的县里达成了扶助协议,直播综艺会开辟一个限时的售卖渠道帮助售卖当地县里的农产品。   “小河农场”这四个字这几个月来已经出现了好几次了,在微博上热度不小。谈溇和狄烨发文后更是有不少人好奇这农场的蔬菜味道,钟宥均抽的那些奖品也无一例外都是激动的好评,但小河农场的上新数量不多,而且由于物流的关系地域只限在燕市,所以大部分人也只能眼馋着。   这下节目组要去拍综艺,不少人都好奇了起来,其中还有一些是小河农场的竞争对手,都准备在直播综艺里好好观摩小河农场的种植手法。那些抽中奖励的幸运儿更是敲碗等更,一个个都扬言要跟着直播综艺学种菜,不然光靠他们自己根本抢不到。   这样一来,微博上被开辟了一个话题:#跟着小河农场学种菜#,只等节目开播了。   而戚小河那边也和节目组签订了合同,节目组预先支付给他一部分款项,剩下的等节目结束才支付。   这笔不小的款项瞬间覆盖了戚小河买拖拉机的支出,还有不少盈余。他挪挪每张卡里的余额算了算,接下来半年的支出都已经够了,而且节目组至少在鸽子嵌村拍三个月,这三个月他们暂时可以住在这房子里,省去了一笔租金。   把剩下的钱凑凑整,戚小河有点惊讶地发现已经超过了他曾经跟戚霖光保证的来年还戚家的数目,也就是十万块钱。   他顿时有点高兴地把这笔钱转到了原来那张卡号上,发了一条信息给舒律师。   【小河:舒律师,我转了十五万到戚先生的卡上,这是我还的第一笔款,请帮我记一下账,谢谢。】   这条信息发出很久之后也没有收到回复,戚小河看后面显示“已送达”便也不管了。他抓紧时间去田里忙碌着收菜,早上六点起来收菜这种事情自然是不可能让节目组来做的,他得早点忙活完,才有余力白天陪着嘉宾们种地。   但当他戴着草帽扛着锄头出门的时候,忽然被旁边闪光灯闪了一下,戚小河受惊地看过去,意外地看见节目组来的人还没走。   那个摄影师放下照相机,笑嘻嘻地对戚小河说道,“没事,就是拍张照片。”   戚小河有点茫然,但想了想之后拍综艺少不了要有摄像头,虽然他会尽可能不出镜但还是得习惯,这样一想他就没把刚刚的事放在心上,跟节目组的人打了一声招呼就往地里去了。   摄影师笑眯眯地看着相机里的预览照片朝车上走去。   等他上了车,放好合同的萧如拿下墨镜,问道,“拍得怎么样?”   摄影把预览给她看,笑道“这模样,太好出片了,比我拍的不少明星都好出片。”   萧如赞同地点点头,略略看了一下,便锁定了有几张看着氛围感更强没有看镜头的,“这几张调下光发给我。”   摄影应下,拿回相机。   晚上八点,在刚结束所有的嘉宾公布后,《禾苗的生长》节目组官博又发了一张照片。   【禾苗的生长:小河农场的主人,戴着小草帽扛着小锄头去地里啦!】   配图是一张抓拍的照片,背景一望无际的田野,镜头前的戚小河草帽戴得低低的,扛着锄头,只在镜头前露出了一小半的侧脸。   但就是这一小半的侧脸,却不自觉地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那半张脸又小又白,唇色绯红,漆墨似的睫毛蒲扇般盖下,让人不自觉想到四个字:惊鸿一瞥。   这张照片带给人的惊艳顿时引爆了微博,但大部分都是质疑声和骂声。   “这手指又白又细,比我的手好看多了,干农活种地?我不信。”   “长得这么好看是炒作吧?垃圾节目组想捧人?塞进综艺是想让臧影帝和钟宥均都给你蹭热度?”   “xs明显摆拍,戴个草帽抗锄头以为就能装农民了,你这是涂了八斤防晒霜才这么白吧?”   “摆拍也用点心好不好,你身上穿那件平平无奇的黑色外套是奢牌的吧?要不是跟我爱豆前两年的衣服撞了我都差点没认出来。穿大几万的衣服去种地?连摆拍都这么不用心,是哪个公司的小爱豆来蹭热度啊?”   ……   舆论一片沸腾,已经被官宣的各家明星也都沉不住气了。刚乐呵呵地看自家被官宣的粉丝们转头又开始骂,这明摆着就是要捧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的吗!他们都被节目组坑了!   连刷着手机的钟宥均也看见了,他随手点开那张照片,被惊艳了一下,又忍不住觉得那张脸有点眼熟。   这样惊艳的脸即使是在娱乐圈里混,钟宥均也没见过几次,他几乎很快就想起来这好像是在铜岭那家酒店吃完饭后遇到过的那个小明星,当时他的粉丝就跑过去看那个小明星了。   钟宥均顿时不干了,这哪家的小明星!他可没那个功夫去综艺里苦哈哈种地捧这种心眼儿多得跟莲蓬似的人。   等刘优澜一来,他就冷着脸哼道,“我不参加了。”   本应该比他更生气的刘优澜却面无表情,“不行。”   “那你看看那个小明星怎么回事。”钟宥均不耐烦道,“我不想被坑一道。”   刘优澜笑,“你放心,除了你们四个嘉宾之外没其他明星。”   钟宥均看着经纪人毫无波动的脸,总觉得异样。刘优澜不会是想签那个小明星吧?   但嘴上说不参加归不参加,现在还没到真的被逼退出的时候,钟宥均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心里却十分不耐烦,甚至想反正是直播节目,他干脆就直接拆穿对方的人设吧。   做事从来毫无顾忌的钟宥均想到可以这样,顿时又重燃起了兴趣。   网上沸沸扬扬的议论声不但传到了明星工作室,冰冷的戚氏集团大厦中也有人在悄声讨论。   戚小河和戚家的关系只有那些世家圈子里才清楚,戚氏集团的员工们对小河农场的了解也只有自家总裁发的那条朋友圈。 不太好相处的影帝、看来,他应该不太好相处吧?   这档农场直播综艺的热度太高,午休时间茶水间都有不少人在讨论微博上的热搜。   小唐无师自通地紧密关注着跟小河农场有关的一切,看见热搜下的骂声后马上心里一咯噔,但还是硬着头皮在交文件到总裁办公室时跟自家总裁汇报了,试探着请示要不管管。   他刚说出口,便觉得整间办公室的温度都一下子降了下来,戚决的脸色骤然沉了下去。他抬眸看向小唐时后者顿时一激灵,感觉自己刚刚问的那句“要不要管”简直是废话,都想大耳刮子抽自己了。   戚决闭了闭眼,压下心底的那丝怒气,“撤完热搜,给节目组打电话。”他眼神冰凌凌的,声音里也掉着冰碴子,“如果再拿小河农场的主人当噱头炒作,赞助撤掉,后果自负。”   这几乎是戚决第一次表现出生气的模样,只一点点,便让人胆寒。   小唐下意识双脚并拢立正答道,“好的,我马上就去。”   小唐急匆匆出门后戚决才拧了拧眉心,拿起手机打开微博,小唐办事很利落,等他再看微博时,热搜上已经找不到和小河农场有关的痕迹了。   戚决在手机上滑了滑找到了《禾苗的生长》的官博点了关注,他并没有让小唐联系节目组删除那条微博,在舆论沸腾时删掉微博反而像是理亏。   看见小唐嘴里那张照片时,戚决的呼吸微微一窒,视线下意识地描摹着那熟悉的轮廓。   即使戚小河只露出一点侧脸,依旧能够吸引所有人的视线,粗糙的草帽和粘着泥土的锄头只会衬得那张脸更加惊艳。   戚决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下载了原图。   再往下一拉,或许是因为小唐去处理了,虽然没有删除微博但是节目组在这条开了精选评论,只留下几条不偏不倚的讨论声。戚决眼神里的寒意逐渐散去,给夸奖戚小河的评论点了个赞。   而《禾苗的生长》节目组那边却是一股灰头土脸的样子,萧如脸色沉沉地对导演冯岑斯说道:“以后都得注意着点了,就按戚小河要求的,少拍他的镜头吧。戚氏集团这边递的话很生硬,我们得罪不起。”   冯岑斯一脸郁闷,“这条微博数据都快赶上臧离那条的数据了,现在倒好,关了评论我们两头被骂。萧姐,那戚小河不会真是跟戚氏集团的总裁有关系吧?难道是兄弟?”   萧如嘀咕道,“难说。要真是戚家的金贵少爷,谁跑到荒山野岭去干苦活?但戚氏集团这护犊子的模样,也说不好……算了先别管这些了,反正我们也惹不起,还是按原来的策划拍吧,以后也不要用戚小河有关的话题上热搜了。”   冯岑斯还能说什么,面对戚氏集团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只能答应了。   ·   戚小河不上微博,村里也没有人爱上微博,但他却第一时间知道了《禾苗的生长》的嘉宾消息。   在热搜榜被挂满那天,戚小河的手机就不停接到微信,他一打开就看见周华发来的:【你还真的接综艺了,我以为你蒙我呢。】   戚小河接着刷下面。   【咕噜咕噜:天呐戚小河,臧离要和你上一个综艺了,能不能拜托你帮我要一张他的签名?】   戚小河:?   他往下翻了翻,给他发什么的都有,大多都是像周华一样震惊他要上综艺,还有不少人试探他是不是要进娱乐圈,也有人开玩笑要他提前给个签名。   其中也有一些人提到了几个嘉宾的名字。   提到最多的就是臧离,戚小河意外地发现竟然有好几个人找他要臧离的签名。他记得这几人家境不菲,娱乐圈里的明星都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所以他以前没有见过哪家的富家公子和千金对追星感兴趣。怀着这个疑问,戚小河迟疑地找了一个人回复【小河:他的签名能难要到吗?】   对方马上秒回了两个字:【特难!!!】   看见这三个感叹号,戚小河顿时对臧离这个名字铭记在心。看来,他应该不太好相处吧?   虽然戚小河不害怕和人相处,但一想到节目要拍三个月,要一直和不太好相处的人待在一起,戚小河心里还是有点惴惴的。   怀着这份惴惴戚小河又粗略地翻了翻消息,突然发现一个从来没有给他发过消息的陌生头像。他点进对话框,对方给他发了一个卡通打招呼的可爱表情包,而上面的第一条消息是对方给他发的好友申请,只有两个字“席澹”。   这个名字不算太熟但也不陌生,戚小河一边把他的名字备注在昵称后面一边回想,那些世家圈子的子弟都喜欢聚在一起。诸如卓桉桉、周华等人让他印象深刻,但席澹在戚小河的印象中并没有主动对他说过什么奚落的话。   现在在戚小河不多的记忆中,他好像总是在一边懒散地倚着门柱旁观,仿佛都不与他相干。   戚小河能记得这些还是因为有一次他的宴会出入卡片弄掉了,着急忙慌到处着的时候,却在走廊撞见了席澹。对方倚着墙,懒懒散散居高临下地睨一眼他,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晃了晃手里的卡片,“在我这里。”   而当时的戚小河因为被戏弄过太多次终于长了警惕心,一脸防备地看着他,因为他晃的是卡片背面,戚小河看不到正面。   见戚小河始终不肯靠近去拿卡片时,席澹笑了一下,修长白皙的手指翻转,露出卡片的正面。   在看到正面真的是自己的卡片时戚小河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羞耻于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席澹手里接过卡片,磕磕绊绊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在对方意味深长的笑意里匆匆跑掉。   想起那唯一一次交集,戚小河忍不住耳根有点发烫,不过这也让他对席澹没什么恶感。看见那个表情包时,他也顺手回了一个卖萌的表情。   刚发出去没多久,对方的新消息就发过来了。   【席澹:下个月见。】   戚小河:?   他一头雾水,突然想起那档综艺,连忙上网搜了搜嘉宾,才发现除了臧离、钟宥均之外还有席澹和一个叫周静远的退役飞行员。戚小河模模糊糊地记得曾经听人说过席澹偶尔在娱乐圈里玩票演两个角色,但是却没想到他突然上了小河农场的综艺。   心里有些纳闷,但戚小河还是礼貌地回了系统自带的笑脸。   后面就不再有消息发过来了。   萧如那边一直跟戚小河保持联络,更新着节目组的计划,偶尔会提醒他节目组要提前送一些器材过来安置、或者是给嘉宾们准备的生活用品等。作为一个大电视台的首席制片,戚小河被她感染得紧张了起来,那模样好像下一秒节目就准备开拍了。   但其实时间定的是一月份,也就是元旦过后不久,节目组准备在寒假和春节这样的流量高峰期播出。   戚小河了解了一下他不太熟悉的综艺模式,《禾苗的生长》采取的是直播和录播两种形势,实时追节目的人看的是直播,一周结束后节目组会挑选精彩片段剪辑放上视频网站,供那些只想看精彩片段不想浪费时间看直播或者错过直播的观众。   戚小河不怎么喜欢看综艺,这形式对他而言有些新颖,但他只是粗略了解了一下。因为一开始就跟节目组说好了,而且戚小河也准备坚持下去,就是尽量避开镜头,所以直播录播的形式对他而言关系不大,他只当好一个帮明星们种地的工具人就好了。   萧如那边一如既往地保证了让他少出镜,这让戚小河十分放心。   不过他并不知道,之前萧制片对他的“保证”只是口头说说,现在才是真的。   正准备放下手机时戚小河接到了一个让他有些意外的电话,看见来电显示时他整个人愣住了,直愣了五六秒都没有点开接听。   因为那个名字是戚小河从来没有想到过会给他打电话的名字:戚霖光先生。   铃声足响了十来秒,戚小河才猛然回神,按下接听键,有些不熟练又带点疏离地“喂”了一声。   那头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戚霖光略显得有些沉的生硬突兀地响起,“……小河。”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时,也仿佛有些生硬晦涩,好像他从没有这么亲昵地叫过戚小河一般。   上次两人隔着电话说话还是有舒律师在场,现在没了舒律师,两人间的交流仿佛也变得艰难起来。   他们又相对沉默了一会儿,电话里突然传来大洋彼岸戚霖光有些称得上和声细语的声音,“小河,你转的帐……我看到了……我给你转回去好吗?这是你自己赚的钱,你自己留着花好不好?”   如果是多年前的戚霖光,肯低下他高高在上的英俊头颅,用长辈的慈爱对着幼小的戚小河,那么戚小河肯定会当场哇哇大哭抱住他的腿不松开。   但是现在的戚小河已经是被冷了十九年的戚小河,当一个人总是冷的,他突然低声下气起来时,只会让人觉得古怪。   戚小河抿了抿唇,礼貌回答道,“戚先生,你不用担心,我自己留了生活费。虽然现在赚的钱还不多,但是我会每年都往卡里转一部分的。”   戚小河的礼貌仿佛刺入戚霖光心脏的一把尖刀,他那冷血的商人心肠仿佛也被这把尖刀割得七零八碎。或许是养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孩十九年,他才突然发现对方并不是他理所应当以为的性格。   沉默了一会儿,戚霖光又低声道:“小河,我看见你要上电视,是因为缺钱才和人签的合同吗?如果你不喜欢我帮你处理……”   “我没有不喜欢。”戚小河连忙说道,“这个综艺是我自己想上的,我没有不喜欢。”   被堵住嘴的戚霖光陷入了良久的哑然。 雪夜中的电话、“没关系的。”戚决轻声说道,“我喜欢你,你可以不用喜欢我。”   戚小河并不是神经大条到什么样的情绪都无法感知到,在戚霖光和以往十九年完全不同的温情脉脉的语气中,他的心脏亦有些发闷,但是时间不对,一切也就都不对了。   他垂下眼眸,声音清凌凌,“戚先生,您不用担心我还不上戚家的钱,我会努力赚的。”   戚霖光喉头发涩,他在意的并不是还钱,但是如今他们戚家和戚小河就像并行的两条线,再也不会相交。   他的声音缓慢而苦涩,像是十分艰难从嘴里发出一般,“小河,对不起……”   这三个近来戚小河已经听到许多次的字眼从听筒里穿出,戚小河怔了怔。   好像这半年,他听到的这三个字比他过去十九年听到的总和还要多,从卓桉、到周华和其他人、到戚决、到戚遥……   可仿佛只有戚霖光和这三个字格格不入,戚小河也从未指望从这位曾经的父亲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或许是因为戚霖光出国太早,那时候戚小河的身量比现在矮了几寸,在他的所有记忆中戚霖光永远是高高在上俯瞰着他的。   如今他们说起来已经至少有五六年没有见过彼此的脸了,但戚霖光在戚小河的记忆中依旧是不变的模样,两鬓和额头的发往后梳,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额头上有冰冷严厉的褶皱,周身环绕着上位者的威严和气势。   所以如今听到那似乎带着一缕温情的语气,戚小河在怔愣中竟然想象不出来戚霖光是带着怎样一副表情在说这些话,因为他从未见过。   但戚小河也不再关心了,蒲扇般的长睫毛掩住了他眼中的神情,戚小河无视了那句“对不起”,只轻声道,“戚先生,我还有事,先挂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按下红色按键。   ·   大洋彼岸的戚霖光,盯着被挂断的屏幕出神。他是个好面子的人,用贬义的话来说极为在乎自己在家里对小辈的父权尊严。   “对不起”这三个字,已经是他在很多个被良心折磨的夜晚辗转难眠之后终于能艰涩地说出口,等他说出口之后,却像是吐出一口堆积在心里很久的浑浊的气。让他觉得,说出这三个字并没有他曾经想象过的那么困难。   但电话里良久的沉默却又将他拉回了现实,戚小河在他这个曾经的父亲心里的既定印象一点一点瓦解破碎,他曾经以为戚小河和大多数同龄的、没有什么天赋的孩子一样,娇气又畏难,只想着家里一直有钱给他花。   这个印象早在上次被归还银行卡和房产时土崩瓦解。   而在戚霖光残存的印象里,戚小河算得上是乖巧听话,会有些怕他和那几个哥哥。但这点印象在刚刚戚小河的沉默和挂断电话也湮灭了。   可现在的戚霖光,竟然生不起一丁点不存在的父权被抹杀时的不豫,他只觉得难以言述的苦涩和怅然填满了他心脏。   房屋前的湖泊深处升起一轮冷冰冰的浸着青色湖水的太阳,初冬的气温让林子里的鸟叫声都安静了。   一点细微的动静惊动了戚霖光,他下意识抬头往侧上方看去,却瞥见了尹宛蓁的身影,她站在露台上,抬手擦了擦眼角,好像有细微的啜泣声隐隐传出。   戚霖光收回视线,一动不动地怔怔看着远处的日出。   等太阳彻底从冰冷的湖水中升起,他站起身,走回了屋子。   尹宛蓁已经在餐厅了,她转头时脸上挂着笑,只剩眼角的一点轻微红痕泄露了刚刚的情绪。   “霖光,你跑步回来了?来吃早饭吧。”她温柔的声音也一如既往。   两人面对面坐在餐桌上分别用着自己的早餐,没有再说话,也没有人戳破两个人都知道的那一件事。好像不说,就能避免更多的悔恨和内疚一样。   ·   挂了戚霖光的电话之后,戚小河怔怔地望着远处的太阳从树梢一直往下坠,虽然天气很冷,但落日依旧是一团金色,在把鸽子嵌的原野和房屋都镀上一层灿然的金色之后,在没入地平线时进行最后的收束。   等金色的边缘和光线彻底没入地平线下,天空中忽然飘起了白色的雪,一眨眼便如鹅毛一般。戚小河伸出手,看着雪花落在他的掌心里很久都没有化,轻轻嘀咕道,“下雪了啊?”   这不是第一次下雪了,戚小河出门都裹着厚外套,才能在呼啸北风里保持一点暖意。   就在他把掌心里那没有化掉的雪吹散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戚小河从棉衣兜里掏出手机,见到屏幕上的戚决时抿了抿唇。   这一个下午,他已经接到两个戚家人的电话了。   但戚决在戚小河这儿的印象还是和戚霖光大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上次知道戚决早就开始帮他查身世的缘故,戚小河现在的情绪很复杂,但总归不是只有抗拒。   他接了电话,呼出的气在雪中变成一阵白气,“喂?”   戚决在他温暖的高档酒店套房中俯瞰着落地窗外的鹅毛大雪,他原本并不是要说这句的,但话却不受他控制地脱口而出了,“你那里下雪了吗?我这里……下雪了。”   电话里安静了两秒钟,然后传来戚小河清脆干净的声音,“嗯。”   听到这个字时,落地窗外这场雪仿佛在戚决眼里也变得有温度了起来,他静静地看着雪,耳朵贴在手机上,仿佛能听见戚小河的呼吸声。   戚小河站在院子里,明明雪落在身上他却好像不太觉得冷。戚小河用力回忆了一下,好像曾经学过下雪的时候不会冷,雪化的时候才会。   可是……戚小河总觉得并不单纯是这样。   在沉默的电话那头,仿佛有一种粘稠的氛围蔓延到了这里,让戚小河有些想要避开。   他开口说话想要打破这古怪的氛围,却不知道为什么话从嘴里说出来时有些磕磕绊绊,但好歹是说出来了。   “那个……那个在青阳河丢……丢掉我的女人,有新的线索吗?”戚小河问。   这一问顿时打破了戚决看着那些雪的近乎在发呆的心情,他的思绪猛然回神,映着雪色的纤长睫毛垂落,回答道,“纪洵已经找到了当初在青阳河上冰钓的那几户搬迁了的农户现在的住址,他现在正带着人挨个上门询问当年的情景,应该……应该会有一些线索的。”   说最后一句话时戚决的声音轻得仿佛根本没发出声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几乎没有任何可信度的话。即使他们找到了曾经有一个女人的存在,但近二十年的时间过去,再想要找到那个消逝的女人几乎难于登天。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用最低限度的可能性来揣测一切的戚决却脱口而出这句话,就像他想要隔着这场雪安抚戚小河一般。   戚小河听了这话果然很高兴,即使在手机里也能听出来声音变得雀跃,“那就好,希望真的能问到当年的线索。”   戚小河开心了一会儿,然后想起来又说道,“谢谢你……”   戚决的嘴角轻轻勾起一点,他垂下眼眸,温柔地说道,“不用谢我。”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却想到了无论如何也不要让刚刚的那句话成为一场空,不要让戚小河失望。无论消磨多少人力和时间,他都要抓住那个消失的影子。   戚决温柔的语气让戚小河呆了呆,白色雪花在黑夜中落下,仿佛也平添一点温情一般。他心口是暖洋洋的,明明知道是多此一举,可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多余的话,“为什么不要谢你呀……”   他本以为戚决不会回答,或者岔开话题。   但是戚决的声音却没有一丝迟钝,每个字都清晰地钻入了戚小河的耳朵里。   “因为我喜欢你。”   ……   戚小河愣愣的,听着戚决第二次向他“表白”。   这明明不是第一次从戚决的嘴里听到“喜欢”两个字了,但是却好像和上次有什么不太一样。   上一次戚决说“喜欢”时,戚小河啼笑皆非,他只觉得好奇怪,就像从来不爱开玩笑的戚决对他开了一个一听上去就很假的玩笑。没有任何前因后果,没有任何征兆,“喜欢”两个字就突兀地像一个荒谬的笑话一样冒了出来。   但是现在戚决再说这“喜欢”这两个字时,戚小河的情绪却变了。他好像没办法把这当成一个纯粹的玩笑,在知道戚决早就开始帮他之后,在听到戚决从没有表露过的温柔语气之后,“喜欢”两个字的分量在戚小河这儿就不一样了。   虽然他依旧不会对戚决动心,但好像也没有办法再对他大吵大嚷。可这样的雪夜之中,摸了摸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颊,戚小河有点后悔为什么要追问一句。   他磕磕绊绊说道,“我……我知道了。”   电话里只有戚决的呼吸声。   戚小河咬了咬下唇,又补充了一句,“但……但我不喜欢你。”   这样直白的拒绝,并没有让戚决的声音有情绪上的大波动,只是多了一点淡淡的涩意。   “没关系的。”戚决轻声说道,“我喜欢你,你可以不用喜欢我。”   雪如鹅毛般落下,而戚小河在听到这句话时,心跳好像也停了一拍。   他完全没有听到身后别墅的大门传来开门的声音,温暖的灯光从门口洒出来,小樊站在门口喊他,“戚老板,外面太冷了,快进屋子吧!”   戚小河仿佛陷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是戚决先听到小樊的呼喊。   刚刚还平静的声音顿时有了起伏,带着点急切说道,“小河,你是不是在外面?现在雪下得很大,你先回去吧,我记得屋子里应该铺了暖气,能不能正常用?”   戚小河像个听话的人偶一样跟着他的声音往回走去,一边无意识点头,“能用的。”   戚决轻轻松了一口气。   等到戚小河走进别墅大门,一股温暖的空气瞬间扑到了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蹿起了一股热意,脸颊都烫了起来。   小樊看见他泛红的脸颊,关心道,“戚老板,你把外套脱了吧,里边的暖气太热。”   戚小河便听话地要脱外套,可他一只手拿着电话,身体便如同扭扭虫一般扭动,根本没办法把外套好好脱下来。   在小樊等人奇怪的注视中和外套僵持了一会儿差点把自己打结,戚小河才意识到源头是手机,他顿时有些磕磕绊绊地说,“我要脱衣服了,那……那我先挂电话了。”   这句话听在戚决的耳朵里让他顿时升起了一些联想,但他很快它们压了下去,在戚小河要挂电话的前一秒轻声道,“小河,希望你在录制综艺的时候能开心。”   戚小河匆忙点了点头,“谢谢……我真的要挂了。”   听到那头传来一个“好”字,戚小河才手忙脚乱挂了电话,然后把已经快把他捂出汗水的外套脱了下来。   脱完外套戚小河又用手拍了拍脸,直到把脸上的热意拍散了一点才回神。一抬头却撞见几双好奇的目光,一见戚小河看过去几个司机都连忙避开眼神。   只有小樊笑笑,带点斟酌过的打趣意味调侃,“戚老板跟朋友打电话呢?”   戚小河抿唇笑了笑。   ·   铜岭的高档酒店里,即使电话已经挂了好一会儿,戚决还是把手机举了很久。   听到戚小河对他最后一句祝他录制综艺开心的话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情绪,戚决轻轻松了口气。大概戚小河对网上的舆论并不知情,这样想着,戚决的心情稍微好了些。   但对用戚小河制造噱头的电视台他仍然没有丝毫好感,虽然让人递了强硬的话过去,但戚决还是决定让小唐跟着节目组一起去鸽子嵌村,盯住节目组。 节目开拍!、戚小河听着小唐说这个理由,狐疑地看了看他,戚决是会在乎一套房子的人吗?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很快就迎来了《禾苗的生长》的正式开拍。   之前的半个月也丝毫没有闲着,节目组来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四层基本都住满了人、放满了各种器材。每天忙忙碌碌进进出出,在田间地头勘景选角度,引得鸽子嵌村的人都来围观。   戚小河也借此认识了一些以后会经常打交道的节目组的人,比如冯导演、导演助理、摄影师、道具师、场记等等……   因为有了戚氏集团的“威胁”,导演并没有跟戚小河过多寒暄,但其他的一些摄影助理场记等人却是直性子,吹牛打屁时怂恿戚小河出道,说他一出道绝对爆火。   对此戚小河只是抿唇笑。   还有一个生面孔让戚小河有点奇怪,他混在穿得很随便的节目组却穿着正式,一脸斯文冷漠,但其他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甚至连冯导演和他说话时也比跟旁人低了两度。   戚小河只是好奇了一下便准备去干自己的事,却没想到那个人看见他时突然快步走过来,眼睛里掩饰不住有点雀跃,伸出手要跟戚小河握手。   戚小河莫名地和他握了握,便听对方自我介绍道,“戚老板,我是戚总的秘书,你可以叫我小唐。”   戚小河的眼睛慢慢睁圆了,“你是戚决的秘书?”   小唐矜持地绷紧面皮点点头,心里想自家总裁喜欢的……呸呸……关心的人,果然真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戚小河想了想,“你来这儿是……”   小唐早已有说辞,他笑了笑,“节目组租了这房子,刚巧我最近闲着,戚总就让我来看着,免得节目组的人多东西多把房子糟蹋了。”   戚小河听着小唐说这个理由,狐疑地看了看他,戚决是会在乎一套房子的人吗?   被那双乌黑灵动的眼眸盯着,小唐便突然打起了退堂鼓,他懊恼地在心里踹了自己一脚,一点都不沉稳!还远远比不上纪秘书!   好在戚小河见他一脸难色,便大度地放过了他不再追问。   戚小河猜戚决让小唐来大概跟自己有关,虽然这样想让戚小河的脸因为自恋的揣测而微微发烫。不过想到这个可能时戚小河的心情却算不上坏,好像也没有生出被监视的恶感。   眨眼间就到了一月七号,也是《禾苗的生长》正式开拍第一天。   这天早晨六点多节目组的人就都起来了,好在小河农场的人也起得很早,作息一致。   这几天在冯导演的求神告佛中雪终于停了,但早上依旧冷得冻掉耳朵。每个出户外的人都穿着厚实挡风的军大衣和帽子,戚小河也从衣柜里翻出自己以前的羽绒服穿,戴上帽子手套和围巾,早起收割冬白菜。   节目组一大早起来忙忙碌碌之后就陷入了漫长的等待,别墅里有了三个厨子,做了一大锅热腾腾的排骨汤给每人盛了一碗。   村民们也都知道了今天那几个传闻里的大明星就要过来,他们也一个个揣着袖子在自家家的院门口好奇地张望着。   有人可劲嘀咕,“咋还不来哩,多早晚才来啊?”   一直等不来,大家也都回去吃中饭了。   结果中饭吃了一半,一点钟天色最好的时候,《禾苗的生长》直播开始了。镜头对准了通往外面的公路。   直播刚开,便涌入了密密麻麻的弹幕:   【袅袅:啊啊啊啊啊啊啊终于开始了!!!!!】   【梅子酱:放一个屁股蹲臧离!!不知道是第一个还是最后一个?】   【puppy:蹲我家均均!!均均均均均均!!】   【抹茶菠萝包:臧离臧离嗷嗷嗷嗷嗷!!终于可以见到他私下的样子了嘶哈嘶哈[口水]】   【咸鱼一条:楼上裤衩子掉我脑袋上啦!】   【本人很纯洁:楼上都太瑟瑟了,只有我对席澹这个随手撒钱的富家少爷感兴趣吗?能不能隔着屏幕给我撒一点呜呜】   ……   公路上还是空空荡荡,弹幕已经刷了好几轮,语气也越来越急躁了。   导演冯岑斯低头看了眼消息,忽然哗啦一声从木椅子上站起来,臃肿的羽绒服把椅子带得差点摔倒。   被他这一影响,戚小河和其他人也跟着往公路尽头张望。   戚小河揣着袖子吐了吐白气站在摄影师旁边,导演说一会儿不会让他入镜,但是他要作为一个工具人提供一些画外音,这要求很简单,戚小河答应了下来。   就在所有人或焦躁或好奇的目光中,路的尽头出现了一辆黑色轿车,仿佛电影大片的场景一般在萧条的冬日景色中朝着镜头驶来。   直播界面的弹幕里顿时被感叹号塞满了。   随着第一辆车的出现,紧接着就是第二辆、第三辆和第四辆。   黑色轿车距离镜头还有二十来米时便平稳地停下了车,众人的视线焦点也落在了后座的车门处,屏气凝神等了两三秒,车门轻轻“咔”了一声打开一条缝,随后一只穿着破洞裤的长腿踩上了地面。   弹幕上马上被“钟宥均”三个字刷屏。   随后一头夺目的银色头发出现在了众人面前,戴着墨镜穿着短外套破洞裤高挑不羁的顶级偶像钟宥均在墨镜后翻着白眼朝着摄像机走去。   冬季室外的温度冷得刺骨,也就钟宥均这么敢穿。   但其他人可不敢让他冻太久,马上有小助理拿着长款羽绒服过去给他穿上,钟宥均虽然一脸嫌弃,但还是知道下了车得冻出毛病,耐着性子穿了。   就在他穿着衣服的时候突然瞥见了人群之后一张好奇张望过来的脸,顿时愣住了。   墨镜后的眼睛定定地盯着那张在这儿有些突兀的脸,忍不住眨了眨。   弹幕上开始疑惑:   【马卓子不是凳子:哈哈哈哈均均还是被气温打败了,妈妈放心你的膝盖了。均均在看啥呢这么出神?】   【均均的腿部挂件:镜头外的方向?那儿有啥啊我好急我也想看!】   【小瓜吃西瓜:摄影师有点眼力见啊快给那边一个镜头均均到底在看啥啊!】   ……   屏幕上一片呼叫摄影师给镜头的弹幕,冯岑斯瞥了一眼,拉着个脸缩回脑袋。   他倒是想给啊!敢吗!没看见旁边戚氏集团总裁亲信虎视眈眈跟看贼似的看着他!   转眼第二辆黑色轿车也停下了,退役飞行员周静远从车上下来,比起竹竿子似的钟宥均,他的身材更均匀壮实一些,身材挺拔,目光深邃坚韧,腰背是模范军姿,看得弹幕一片涩涩。   而在钟宥均这儿,怔愣了好几秒后他才回神,出神之余却突然想起这不就是节目组发的那个蹭热度的小明星吗!   一想到这儿,钟宥均又把心里的讨厌拾掇了起来,戴着墨镜拽着脸转身不再看那个方向,一副嚣张不羁的样子和周静远握了握手。   第三辆轿车下来的是席澹,席澹和钟宥均一样戴着墨镜,不过穿着举止却很随意,都没怎么注意看直播镜头,逼着镜头跟着他调整角度,看见导演时,他还勾起笑和冯岑斯熟人似的招手打了打招呼。   弹幕又增加了不少:   【裤衩子专售:这个笑……awsl!!!!】   【带壳扎人海胆:席澹好花花公子啊呜呜呜呜呜!!在下尊称一声席少!!】   【道明寺吃吐司:是因为他太有钱了吗?感觉言行举止好随和,一点也不局促拘谨,也不像其他十八线小明星上节目绷得跟弓上的弦似的……】   【momo:坐等席少用金钱玩弄导演/doge】   ……   就在弹幕热热闹闹讨论着席澹的时候,走到周静远身前的席澹和他握了个手,眼神却掠过周静远的肩膀往后看去,看的方向还是那个方向。   【不加班但要加冰:??第三次了??钟宥均??刚刚周静远也看了,现在席澹也看??那个方向到底是什么!!三个帅哥都盯得目不转睛!!】   【一罐子草莓江:摄影师快给我转镜头啊别逼我跪下来求你!!】   【今天礼拜几:有没有可能是两只大公鸡在打架/doge】   ……   弹幕从“大公鸡打架”讨论到“山羊顶角”时,席澹忽然抬手取下了墨镜,一双带笑的桃花眼露出来让弹幕瞬间裤衩子满地的同时,拿着墨镜的手挥了挥,席澹勾起嘴角打了下招呼,“hi,好久不见。”   苏感十足花花公子般的打招呼让观众酥麻一片的同时,弹幕密密麻麻刷了起来:   【Beverly:席少到底在跟谁打招呼啊!!呜呜呜节目组真的不转镜头吗??还是吊人胃口??】   【栗子:再不给镜头我真的要骂了!】   【清蒸裤衩子:至少现在知道了,肯定不是大公鸡,也不是山羊/doge】   ……   席澹这一声招呼不但引得屏幕上的弹幕如潮,现场的众人也都有些意外地朝他打招呼的方向看过去,连钟宥均都借着墨镜的掩饰用余光瞥了瞥。   戚小河有点懵地站在原地,左右看了看没别人,他才后知后觉地冲席澹回了一个礼貌的笑容。   席澹轻轻一笑,戴上墨镜站在了嘉宾站位。   旁边的道具师捅了捅戚小河的胳膊,小声嘀咕,“你们认识呀?”   戚小河点了点头。   道具师看了他一眼,默默嘀咕,“怪不得,你看着不像这儿的人……”   打断他们的是第四辆停下来的黑色轿车,戚小河听到有人在小声赞叹,“臧影帝第一档综艺啊,值了。”   戚小河有点紧张,因为臧影帝好像不太好相处,虽然之前他们在微信上对话时戚小河倒没发现这一点。   戚小河也跟着其他人紧紧盯着后座车门,门开之后迈下来的是一双看上去十分普通的运动鞋和黑色长裤,然后臧离整个人才从车里出来。   臧离穿得很宽松,身上的羽绒服也看不出是什么牌子,但却依旧能看出他的清瘦单薄。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张适合大银幕的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奔波劳碌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但这点苍白和消瘦却更显出那份露骨的英俊。他没有戴墨镜,眼眸深而黑,不笑的时候便觉得有些无言的伤感。   但毕竟这是综艺而不是电影,臧离看见摄像机和其他人,含蓄地勾起嘴角,冲大家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   弹幕因为这个笑容刷得服务器快炸了,当然其中也不乏争执。   【流星雨:awslawslawslawsl!!!】   【狂野男孩:卧槽!!私下里的影帝也好好看!!!笑起来更好看了!!!】   【金田一家:臧离的眼睛真的好好看,光看一双眼睛就脑补了好多故事,不愧是为银幕而生的影帝!】   【kitty:说起眼睛,臧离这个最大咖的影帝都没戴墨镜,钟宥均和席澹却戴了,呵呵……】   【均均是光:楼上夸影帝可以,怎么还踩别人呢?我家均均就是酷拽路线,戴墨镜怎么了,他还跟每个人都握手了呢!这也要挑刺造谣耍大牌?】   ……   眼看弹幕混杂一片,臧离已经来到了几个嘉宾面前。他和人握手时也带着点疏离的笑,手只浅浅碰一下便松开,却没人觉得他不礼貌,因为这样疏离中带点孤独感的肢体语言和他的外表非常契合。   松开最后一个人的手的时候,臧离抬眼便瞥见了人群中的戚小河。   即使是如今情绪上的起伏已经平到有些不正常的臧离,在看到那张出众的脸时也忍不住怔愣了一下。   节目组发的那张照片他的助理给他看过,那张照片确实拍得很好,甚至连草编帽盖下的角度、清晰的破损细节,和将照片按比例分割的锄头,都让那张照片增色。但其中最引人注目画龙点睛的还是那张惊鸿一瞥的脸。   臧离对助理暗示他的这大概是个蹭热度的小明星之类的揣测毫无兴趣,他反而有些想要看见照片里的真人。   现在看见了,臧离怔愣出神之中又生起一点淡淡的惊喜,原来真人比照片更好。   随着导演的声音,他收回眼神,转过身,和其他三个嘉宾一起看向摄像机。   导演冯岑斯开始了开场白,当然要对几位嘉宾特别是臧离和钟宥均的到来大为荣幸,不过天气寒冷,弹幕也不停刷屏让导演废话少说,冯岑斯便很快了进入了主题。   一个工作人员小跑着上前给嘉宾们递了一张任务卡片,四个并不相熟的嘉宾只能隔着一点距离凑在一起看那张卡片。   原本嘉宾里最大的咖位是臧离,紧接着是钟宥均,但他们一个冷淡孤寂一个狂拽酷不理人,席澹看上去也对念卡片这种抢镜头的事情毫无兴趣,最后只好由周静远有些拘谨但字正腔圆地念了出来——   “一份耕耘、一份收获。四位嘉宾,你们在《禾苗的生长》这档直播综艺中的任务就是播种一颗种子,等它成熟时再收获。听起来很简单吧!你们要加油哟!”   念完这句任务,嘉宾的脸上和弹幕都是一片吐槽,“说了等于没说。”   钟宥均和席澹戴着墨镜,看不出他们翻没翻白眼,臧离从头到尾表情都没有丝毫波动,好像身体还在这儿心已经不在了。反而是周静远这个退役飞行员对这档节目最认真,见其他人都没有说话,他只好说道:“我们都没种地的经验,大概知道是怎么种的,这么冷的天能种活吗?”   冯岑斯心想幸好请了周静远,要是只有其他三个人,根本没人说话。   他笑着回答:“这个放心,节目组专门请到我们小河农场的老板帮你们——”   “小河农场的老板”七个字一出来时,弹幕瞬间像抓住什么敏感词一样炸开了窝。   刚刚还在各种舔嘉宾颜、掉裤衩子、说周静远声音苏、还有钟宥均的粉和黑为耍没耍大牌而争吵的弹幕突然全都一致了,全变成了【十八线摆拍装农民小明星——挡】   这些弹幕从节目组发了那张引发争论的照片后就已经有了引子,其中除了嘉宾们憎恨蹭热度的小明星之外,也有不少看不惯穿着奢牌摆拍的路人,早在节目开播前一周,各种论坛和超话里就约定俗成了等摆拍的人出来的时候刷弹幕挡脸。   这会儿一听到导演提小河农场的老板,明显就是要拉他出来了,刚还在吵架的各家粉丝顿时同仇敌忾一起刷弹幕挡屏幕。   在粉丝们的咬牙切齿中,冯岑斯朝镜头外的戚小河一笑,“戚老板,他们就交给你了。”   弹幕顿时刷得更疯狂了,连边边角角都遮个密密麻麻。   但观众们按着手机手指头都戳痛了刷了半天,直播镜头却根本动都没动过位置,也没有其他人入镜。   嘉宾们侧头看过去,镜头外传来一道清冽干净又含着些腼腆的声音,“好的,别担心,我会帮你们的。”   这是冯岑斯要求戚小河多说几个字的结果。   他已经说完了,但是落在脸上的视线却都没有移开,戚小河有点懵地看回去。   而弹幕和现场却是两个世界,有人后知后觉:   【掉一地裤衩子:诶?那个摆拍小明星没出镜诶!】   【一罐葡萄:哈哈哈节目组吃瘪了吧,上次发了那微博都吓得精选评论了,估计不敢这么明目张胆捧了。】   【pupu:先别高兴得太早,指不定鸡贼节目组开场先哄住观众,后面再让那个摆拍小明星出镜蹭……】   【梨子不是李子更不是栗子:反正我话撂这儿,只要他出镜我就刷弹幕遮他脸。】   【milk:楼上+1别想蹭流量】   【兔子的窝边草:你们说得都对,我小小声说句别骂我……刚刚那声音……有点子好听……呜呜呜呜别骂我我错了我鬼迷心窍】   【大橘为重:前面的,你不是一个人。唉,要是不搞这种好假的摆拍,老老实实出道,我说不定还真的会喜欢他。】   【三千:你们讨论得好激烈,不过没人好奇嘉宾们为啥看了那么久吗?也没听到那摆拍的再说话了呀,是还有台词没念吗?】   …… 围拢的嘉宾们、两人也朝戚小河的方向围拢过去。   戚小河已经没有台词了,被几个嘉宾盯得有点懵。   还好冯岑斯终于出声,挥手让工作人员送上道具,是两个包装起来的盒子。   冯岑斯笑,“这是节目组为大家准备的两份种子,四位嘉宾抽签分成两组,各拿一袋种子。”   工作人员递上抽签筒,四人各抽了一次,最后是臧离和席澹一组,钟宥均和周静远一组。   分好组之后周静远和席澹顺手拿了离自己近的盒子,打开包装,里面是一个透明的自封袋装着许多小种子。袋子上没有标签,他们盯出花儿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种子。席澹拿到的那袋好一点,看得出来是豆类,但不确定是什么豆子。   席澹动作极其自然地转头冲戚小河扬了扬袋子,语气轻松地问道,“这是什么种子呀?”   戚小河乖乖回答,“豌豆苗。”   席澹的眼睛顿时弯了起来,“我喜欢吃豌豆苗。”   弹幕中顿时涌入了一片【我是豌豆!】   席澹也没落下别人,转头给臧离展示着那袋豌豆种子走个过场,臧离却突然问道,“你们认识吗?”   席澹愣了一下,笑意盈盈自嘲道,“我自来熟。”   臧离听了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乍看之下像是凑着头在说悄悄话。直播的弹幕已经临时组了cp嗑疯了,但也有人努力分辨他们的声音和口型,惊讶道:   【雪中一点红:影帝和席少他们在说那个摆拍小明星?“你们认识吗”“我自来熟”我听着是这样不知道有没有空耳】   【啤酒鸭:席澹本来就是自来熟的富家少爷,影帝这种孤独性格的人没见过社牛好奇问一句不必发散啦。别趁机让摆拍小明星又上热搜】   【米酒桂花:不要发散+1社恐对社牛的日常震惊罢了,跟问的内容无关。】   ……   冯岑斯看见弹幕上的“社恐”和“社牛”,心念一动,让人马上去挂一个热搜。   而另一组的钟宥均和周静远,盯着那袋看不出是什么的黑漆漆种子一脸迷茫,钟宥均拿过那袋种子,看上去酷酷地仔细看了一遍实际上他脑中一片空白。   自己看不出来只能求助外援,周静远也问那个看起来不太像是农民的农场老板,“请问这个是什么种子?”   戚小河尽职尽责答疑解惑,“香菜。”   香菜两个字刚飘过去,袋子就从钟宥均的手里一滑,他整个人也下意识后仰,只用指尖捻着那袋子,一脸嫌弃的模样从肢体语言表现得淋漓尽致。   弹幕因为这一幕而笑疯了,一片“哈哈”、“世另我”、“不吃的给我吃”等等。   这个笑点自然也不能错过,冯岑斯让人又挂了“钟宥均种香菜”的热搜。   钟宥均把香菜种子扔回去,擦了擦指尖插进裤兜,好像连种子都戴着香菜味儿一样。   冯岑斯不怀好意道,“几位嘉宾对抽中的种子还满意吗?”   影帝一组自然没什么话说,周静远看了一眼钟宥均,后者退了半步一脸冷酷,一句话不说。周静远便也表示他还挺满意香菜种子的。   热热闹闹的抽签环节过去后,冯岑斯就宣布现在嘉宾们要正式开始种地了。   他们先是被带到了一个放着凌乱杂物的小院子,各种各样的东西堆在一起,冯岑斯让他们每个人选一样农具。   几人虽然没种过地但都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都选了锄头,钟宥均脸上满是嫌弃。臧离摸着锄头,他有一个农村的角色,但是现在的臧离看起来和这锄头是两个世界的物种。   见到四人都选了笨拙的工具,冯岑斯会心一笑,接着让嘉宾们去耕种的地里。   摄像机被扛着跟在嘉宾们后面,嘉宾沿着有些泥泞的小路往地里走,直到走到了冯岑斯说的那一片地。   这地并不大,一眼看去还没一间稍微宽敞的房间大,这让几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但他们却不知道真的开始耕种之后看着不大的地也会累得气喘吁吁。   冯岑斯还是那句简单直白的任务,“好了,各位嘉宾现在可以开动脑筋,把收到的种子种下去了。当然,我们的场外援助会时不时帮忙,可是你们从现在开始不能主动向他提问哦!”   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席澹脸上的笑瞬间消失,周静远也神情无奈。他们看着戚小河的方向,漂亮的年轻人穿着羽绒服站在人堆里好奇地看着他们,看上去完全没有来手把手教导的意思。   只能靠自己了,周静远干劲十足,他嘀咕了一句,“种地之前是先要翻土吧?”他拿起锄头走到地头,戴着厚手套的手抓紧锄头,从地头开始翻起。   周静远的劲大,一锄头下去翻松了不少土,看着像是那么一回事。他有些欣喜地继续往下翻,但是做农活和健身不一样,每一锄头都用尽全力他很快就有些累了。   钟宥均虽然十分嫌弃满地的泥,但还没有抛下同伴的习惯。他拽着一张脸拿过锄头下了地,在周静远旁边跟着翻了起来。   刚刚看这一片地那么小,这会儿才觉得很久大得翻不到镜头。   冬日下,两人呼出不少白气,额头上也冒了些汗水。他们都脱下了羽绒服只穿着单薄的卫衣。   弹幕顿时心疼起来,   【均均的腿部挂件:这得翻到啥时候啊我的天……看着好累……】   【EVERY:虽然欣赏美男挥锄头的身材真的嘶哈嘶哈,可好冷啊,看那地感觉都被冻硬了不好翻了。】   【抱紧小马甲:钟宥均和周静远这边好歹周静远挺壮实的,钟宥均看着瘦肌肉也不少,影帝那组怎么办啊,不知道席澹力气大不大,但是影帝看着真的纸片人似的……】   【唯爱臧臧:臧离平时也有健身,但是他上部戏那个角色导演要求他消瘦,就纯饿瘦不能有肌肉痕迹……所以臧离现在还没恢复过来。】   【裤衩子专售:希望节目组做个人,至少别让他们只用半天把这块地翻完吧?】   ……   就在弹幕密密麻麻心疼挥汗如雨的嘉宾们的时候,机器的搅动声突然从直播里传了出来。   随着最近的钟宥均疑惑地侧头看去,一辆小型手扶耕地机出现在了众人视线里。   先前几个嘉宾在院子里挑选农具的时候全避开了那些机器农具,不知道是不是不认识。连戚小河自己用锄头翻地都觉得累,别说这些嘉宾了。   他便把院子里的旋耕机推了过来,冯岑斯那边也没有阻拦。   “用这个吧。”戚小河看着离他最近的钟宥均。   机器呼噜呼噜旋转,周静远看到顿时一脸惊喜地拿着锄头绕过来,侧头看戚小河,“这个怎么用啊?”   而跟着他的直播镜头转了一大圈才能保持戚小河没有入镜。   戚小河笑笑,“我教你们。”   然而钟宥均却站在原地,一脸黑沉沉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裤子被旋耕机飞溅的泥土沾上了星星点点,他心情顿时非常不好。   视线里正顶着一张漂亮得出奇的脸微微仰着跟周静远说话的戚小河也显得心机了起来。   钟宥均拽拽地拿着锄头过去,旁听着戚小河对耕地机的使用讲解。   臧离和席澹那一组就没有周静远带动的耕地热情了,看见两人挥汗如雨锄地时,席澹懒洋洋地拿着锄头一下一下戳地里大点的土块,臧离则在发呆。   两人都被机器的运转声吸引了注意力,视线却都不约而同落在把着机器的人上。   席澹对用机器代替锄头这件事毫无兴趣,但有戚小河,他就兴致盎然。   两人也朝戚小河的方向围拢过去。   他们不知道,此时弹幕又吵得热火朝天。   【哒奈:是节目组安排的环节吧?大家戒备了,估计顺势就会给摆拍小明星立机灵能干人设,给镜头。】   【什么时候吃蛋糕:哇擦,现在是四个嘉宾都围过去了,垃圾节目组是想造一个“众星捧月”“团宠”的人设吧?把影帝和顶流拉来当绿叶??他怎么敢的啊!】   【桥:有后台呗,反正我只代表自己,讨厌做作的人一出来我就刷弹幕挡脸,他别想踩着影帝和钟宥均上位。】   【不过尔尔:现在直播镜头往机器上移过去了,马上就要拉过去了,挡脸大军准备——】   席澹和臧离也走到了戚小河旁边,周静远挪了一下站位,席澹站在戚小河身侧眉眼弯弯地看着他纤细白皙的手看上去很有劲地把在机器的把手上。   控镜头的摄影师身体紧绷,怕稍微偏差一点就会把不该框进去的人框进去。   一旁的小唐正神情严肃地盯着监视器,弄得众人压力山大。   直播镜头拍下了席澹脸上的笑,顿时引来一片“酥麻”。有人在夹缝中非常没有眼力见地提了一句席澹好像是在对那个摆拍小明星的方向笑时,马上被群起而攻之:   【城堡露露:席澹对所有人都这样笑好不好,别乱发散,他自己也说过他就是自来熟跟谁看着都熟!】   【澹澹的钱包:前面+1禁止发散】   【微尘:别吵了就个别弹幕,准备挡脸了】   ……   在弹幕的十级警惕和显得有些紧张的气氛中,直播镜头的中心从嘉宾们移动到旋耕机上,框进了把着把手的一只白皙好看的手,顿时让观众们屏气凝神,准备下一秒就按出挡脸弹幕。   但是那直播镜头明明是沿着手的主人的方向,却突然拐了个弯,往下拉到了旋耕机运转的部件和飞溅的泥土,伴随着戚小河清冽干净的讲解声音,直到一句,“你们来试试吧。”   然后席澹的手就接过了把手,而那双比席澹小一号的纤细白皙的手毫不拖泥带水地退出了直播界面,戚小河也跟着走远了。   他一走远,镜头就好调整起来,把嘉宾们全框在了正中间,看不见一点旁人的影子。   而守在屏幕前的观众,仿佛刀都磨好了大炮都填实了结果对面的敌军说他们要回去吃饭。这种箭在弦上硬生生憋住没发的感觉有些奇奇怪怪。   【裤衩子专售:报!虚惊一场!】   【无声:md我裤子都脱了……不是,脏话打好了镜头居然给我来个直角大转弯?摄影师你是练过的,牛】   【家里有一片草原:嘶哈嘶哈,我刚刚截了两只手同框的对比鲜明的图,有点涩涩[口水]要的私我】   【球球:前面的你这就投敌了,痛斥!先给我来张截图康康】   【家里有一片草原:两码事,这手真的绝品,可以代代,只要人不出来蹭热度就行,我是无情的搞簧机器】   …… 风评逆转、戚小河眨了眨眼,见对方不反感,便认认真真科普起来。   有了旋耕机的加入,翻地的任务总算不像看不到头一样。三十来平方的地没多久就翻整好了,四个嘉宾每个人都轮流上手试了一下操控旋耕机,连一直游离在众人之外的臧离都带点小孩子般的好奇体验了一番。   嘉宾们学着操控机器的镜头笨拙又有趣,直播反响也很好,冯岑斯心里很满意。   等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地已经翻完了,还没怎么休息的嘉宾们肚子也饿了。于是节目组顺理成章地结束今天的种地任务,把嘉宾们带回住的地方参观、休息、吃晚饭。   跟拍嘉宾的直播镜头关闭了,同时开启了安装在餐厅和五楼起居室的固定直播镜头。观众们涌进空荡荡的直播画面里,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嘉宾们的到来。   跟拍的直播镜头一关,节目组瞬间变得吵吵嚷嚷,艺人助理们也小跑着围在艺人身边嘘寒问暖。钟宥均一个人走得最快,看上去十分嫌弃身上沾的泥土,正嘀咕着要去洗澡换衣服。   戚小河手揣在兜里跟在众人身后,好奇地探头探脑看。忽然他眼前人影一晃,一阵淡淡的香气扑进戚小河的鼻子里,是他刚刚闻到过的香气。   戚小河愣了一下抬头看去,席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在了他身边,带着深意的眼眸垂眸注视着他,“好久不见。”   这是席澹今天第二次说这句话,认真在戚小河旁边对着他说的,戚小河就知道了他真的是在跟自己说话。   戚小河眨了眨眼,尽管除了那一次席澹还给他宴会卡片的事情他不太想得起来他们还有过其他的接触,但戚小河依旧礼尚往来乖乖地点头回应,“好久不见。”   听到戚小河清脆的嗓音,席澹的桃花眼微微弯了起来。   冯岑斯不经意回头看见他俩凑得很近愣了一下,专门等他们过去,才试探道,“席少,小河,你们认识呀?”   席澹笑着没说话,戚小河点了点头。   冯岑斯便笑得眉眼挤在一起,上下打量戚小河一眼,嘀咕着“怪不得”“怪不得”。   院子的一角也安置了摄像头,戚小河知道几个摄像头的位置,要回院子时便刻意绕了远路避开。席澹看着他走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脚下顺势也跟着绕了过去。   而在直播镜头前蹲着的观众们则十分失落。   【沐沐:席澹怎么走开了,呜呜呜几个镜头都空了,节目组在干嘛!】   【珍珠项链:席澹刚刚还准备从这椅子旁边过去的,是看见什么又走开了?】   ……   嘉宾们干完农活都有些疲惫,连周静远也懒得营业了。他们一回别墅就上了楼去洗澡,周静远是洗得最快的,二十分钟后就下楼了,和节目组的人欢声笑语打成一片。   第二个下来的是席澹,他洗完澡的时候戚小河也已经洗好了下楼来,席澹便来找戚小河说话。戚小河避着镜头,于是席澹也没怎么在镜头里露面。   好在节目的主要直播时间是白天,也就是干农活的部分,晚上的镜头属于番外的福利,不算正经的节目内容。   三个厨子做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节目组的人多,有人端着饭菜直接到院子里吃。餐厅里安装了直播摄像头本意是想把嘉宾吃饭的镜头也拍摄进去,但是晚饭的点到了,钟宥均和臧离都没有下来。只有助理下来把他们的饭菜端了上去,说是想休息一会儿,之后他们也没再露过面。   戚小河看着笑着跟节目组的人打成一片的周静远,还有一直坐在他旁边喝果汁的席澹,心里对另两位嘉宾“不好相处”的印象更深了。   不过戚小河只是随便想了一想,反正他不用跟他们打什么交道。   录制节目的第一天,所有人都很疲惫,一早就歇下了。   第二天六点多所有人都还没起床的时候戚小河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他还是和往常一样要去地里收菜。   对小河农场的人来说,节目的录制并没有怎么改变他们的日常工作,毕竟节目至少要拍三个月,小河农场的经营也得照旧。   等七点多的时候节目组的人陆续起床,嘉宾们起得更晚一些,但有节目组的任务在这儿,才八点天还朦朦胧胧的时候节目组的人便敲门叫醒了他们。   钟宥均一张脸拉得老长,还带着点起床气揣兜下楼。   现在一月份外面天亮得很晚,加上今天的天气不好,看着更是让人提不起劲头。   助理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生怕把钟宥均的起床气惹起来。   走到一楼大厅,钟宥均就直接往外走去,助理在后面小声喊着,“宥均,早饭在这边……”但没得到回应。   昨晚乍然换了地方睡觉,虽然没想到这破乡旮旯布置得还挺好的,但是钟宥均没怎么睡好。今天又被敲门吵醒,他实在没什么胃口。   屋子里闹哄哄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节目组的人,钟宥均只想出门去透透气。   他随手拉开大门,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外面的冷风的同时,视线不由得被院子里的人影吸引了。   穿着羽绒服的戚小河,一只长腿踩在车斗沿上,正用力把一个白色泡沫箱搬上车子。他的袖子撸了起来,露出一截纤细的手臂线条。   戚小河一边搬着箱子,一边正和其他人说话,白气从他的嘴里呼出来,那张好看的脸上挂着很难让人注意不到的笑容。   钟宥均愣愣地站在原地,就这么看着戚小河一个接一个搬着箱子,和其他那几个五大三粗的青年一样不停忙活着。   直到背后传来助理的声音才让他意识到自己竟然看着人家搬箱子出了神。   钟宥均懊恼地猛回身,把身后端着早餐的助理吓了一跳。助理小心翼翼觑着他的脸色,“还是吃点吧……”   钟宥均一把抓过一个花卷,近乎咬牙切齿地咬了起来。   不过他的情绪却也在不知不觉发生着变化,直到昨天之前,钟宥均都一直把戚小河当成一个塞进节目组的立了人设的小明星。   但是现在看……好像不是这样?   ·   早上九点的时候大家的早餐都已经吃完了,正式的节目直播准备开始。   刚好小河农场的运输车已经出发了,戚小河也可以闲下来围观他们拍摄。   休息了一宿,嘉宾们比昨天看着气色要好上不少,除了那个叫臧离的电影演员。戚小河注意到他肤色有点苍白,神情总是恹恹的,看上去没什么气色。   为了让嘉宾们的农民之旅有更多看点,节目组对嘉宾的任务的提示设置得非常宽泛,今天的任务也只是让嘉宾们接着昨天的进度继续把他们拿到的香菜种子和豌豆播种下去。   土翻完了,下一步自然是播种了。嘉宾们想都没想就准备开始挖坑播种。   臧离这一组,席澹拿着个小锄头玩儿似的挖小坑,臧离锄头都没拿,蹲在地头玩手里的豌豆种子。修长消瘦的手指伸进袋子里,捻出一粒豌豆种子,看着脚下挖出来的一个浅浅小坑,带着点迟疑和纠结看看种子,又看看小坑,半天决定不了是不是要把种子丢进小坑里去。   就在臧离跃跃欲试想要试着丢进去的时候,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充满迟疑的试探声音。“要不要……先选种?”   臧离闻声看过去,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张即使是他也忍不住多留意了几分的脸。   戚小河看臧离这么纠结,还是忍不住过来提醒。他本有些怕臧离不好相处,打算如果对方抗拒的话他便放弃,但听到他的声音时臧离轻轻笑了一下,声音温和地开口问道:“我不太懂,怎么选种啊?”   戚小河眨了眨眼,见对方不反感,便认认真真科普起来。   他依旧小心注意着没进直播镜头,所以镜头里只看得见臧离却看不见戚小河,但是却能听到戚小河的声音。   而直播界面的弹幕也在悄悄发生着变化。   【歪呜呜呜呜:……今天好像也不会出镜,看来可能真的没准备出镜,我们也不用费劲挡了。】   【噜噜日记:小小声说,其实声音还挺好听的……听他和臧影帝讲话,有点享受诶[打自己]】   【背上我的花书包:他说那些怎么用温水泡种怎么选种,感觉还挺专业的,有人了解吗?】   【只只复只只:农学专业的来插句嘴,说的是对的,反正至少做了不少功课。有的细节听起来很专业……有可能他真的种过地吧?】   【vivi:可是长得那么好看,随便出道就能赚不少了,真会去种地?】   ……   戚小河并不知道直播弹幕会说些什么,他只是完成自己的任务,告诉了嘉宾们怎么选种发苗后再种,才不会做些无用功。等回答完嘉宾的问题后,便及时走开了。   当他的声音消失在直播里时,弹幕竟然有些依依不舍。   【鳗鱼饭:这就完了?再多说点多说点!】   【尼姑庵住持:啊啊啊啊我也还想听,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我都好像去种地了!可能是声音好听?】   【壳:想去种地+10086】   …… 有点眼熟、“真的眼熟吗?是不是……像你认识的哪个人?”   虽然戚小河并不怎么关心,但是《禾苗的生长》这档节目在开播的第一天便直接冲上了热搜顶,其中大部分是因为臧离的缘故。   小唐也每天紧张兮兮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负责盯着节目组不让他们搞事情。而且每天晚上他都会给戚决打电话汇报现场的情况,虽然一开始小唐担心自家老板有没有时间来听他的汇报,但似乎每次老板都有极大的耐心。   于是小唐也兢兢业业汇报得格外细致。   “……节目组控着镜头,几乎都没有拍到小河先生……节目组的人晚上十点多休息,休息得比较晚……好,我会叮嘱他们小声一些……好的……”小唐一边汇报一边回应着戚决的吩咐,说起拍摄现场的状况时,他顺口说道,“戚总您可能没时间看直播,这几天的内容是……”   电话里传来小唐略显啰嗦的絮叨声,戚决的视线却扫向一旁的电视,电视里播放的赫然正是白天的节目直播内容。   他的确不能时时刻刻有时间盯着直播,但是小唐不知道的是,这几天的节目戚决都没落下,全补了。   尽管戚决对这几个明星毫无兴趣,但是十分偶尔的时候,他能听到音频中传来熟悉的干净清脆的声线。   不过戚决也并没有因此打断小唐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对白天节目录制情况的叙述,他一心二用地听着,画面里是几个嘉宾在播种的声音。   就在这时,戚决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节目音频里熟悉的声线,他垂头拿起遥控器,把音量调大。   戚小河干净清脆的声音从镜头外传了出来,即使没有看到他的人,戚决似乎都能脑补出戚小河说话时的模样。一张又小又白的脸缩在羽绒服毛茸茸的领子里,说话时吐着白气,眼睛黑白分明。   一想到那个画面,戚决的眉眼就柔和了下来,连气场仿佛也软下去许多。   就在这时,画面中一个正在挖坑的嘉宾忽然直起身,一双桃花眼笑意盈盈地朝着镜头外戚小河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他的语调也显得轻佻,“要不来帮我一下吧?”   正在看着屏幕的戚决眉眼一下子沉了下去。   戚小河的声音顿了一下,似乎也觉得有点奇怪,匆匆结束了说话。   而这个戚决记得叫席澹的嘉宾却一直没收回往那个方向盯着的眼神,他手杵在锄头把上,看上去心思却完全不在地里,甚至还朝着那边走了几步。   镜头也跟着他移动,最后卡在快要拍到戚小河的边缘停了下来,席澹垂着头带着笑意似乎又跟戚小河说了几句什么,但是他声音故意放得很轻,即使戚决调了最大音量也没能听清。   但看着席澹那双轻佻的含着情意的桃花眼,戚决觉得他大概不会想听清他说了些什么。   而电话那一端正在汇报的小唐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家总裁骤然沉下去的心情,他带着点敬业过头的小兴奋事无巨细地汇报着每天拍摄里发生的事情。   说起来关于戚小河的部分并没有太多可以汇报的内容,节目组的人还算识相,从上次警告过后就安安分分地没有试图再用戚小河当噱头吸引观众视线。虽然小唐看出来冯导演大概很想这么做。   绞尽脑汁在记忆里搜刮着可以汇报的内容,到再没什么可以汇报的时候,小唐脑子一抽,突然脱口而出一句:“几个嘉宾对小河先生都很好,我感觉他们都很喜欢小河先生。”   小唐不过脑子地说了这句话,说完也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在他看来戚总要是知道其他人对戚小河很好他应该会很高兴,而且事实如此。四个嘉宾除了钟宥均拽拽的不爱搭理人之外,其余几个总是爱找戚小河说话,这也让小唐盯节目组的镜头盯得更紧了一点,怕一不小心就把戚小河拍到直播镜头里了。   然而在铜岭市冰冷的办公室中,听到这话的戚决看着电视里的直播回放,心情完全说不上好。   戚决抿了抿唇,淡淡“嗯”了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小唐絮叨的声音消失,耳边便只剩下电视机里的声音,戚决忍不住拿起遥控器,又倒回去刚刚听到戚小河声音的地方。   但一倒回去,便又不可避免地再次看见席澹笑盈盈地和戚小河套近乎的模样。   戚决的眼眸沉了沉,画面里席澹笑意盈盈的模样好像也格外扎眼。   如果非要说起来,席澹和戚允都有一双弯弯的桃花眼,但是戚允的桃花眼好像从来没对戚小河笑过,而席澹却总是笑盈盈的有些轻佻的模样。   不自觉联想到了戚允,这让戚决的思绪一下子怔住。搭在沙发背上的手指收紧,戚决的心情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   几天的节目录制下来,戚小河对这几个“大明星”的印象也在发生着变化。   其中最大的变化是他们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好相处。臧离是其次,就连总是拽拽的钟宥均,其实脾气也并不坏。   这个发现总归是好事,让戚小河的顾忌变少了很多,平时没有直播的时候他还经常和席澹、周静远聊天。   臧离也会经常拿着一些不知道哪里拔下来的野草问他是什么草,尽管有些连戚小河也不知道。不过他能感觉得到,臧离身上好像有一种和常人不太一样的气质,或许就是电影明星的气质。   发现他们并不难相处时戚小河也只是保持着工作人员和嘉宾的距离,除了席澹知道他的身世,又因为性格原因说起话总显得比旁人亲近一些。   但臧离却会在晚上换洗衣服之后邀请他去天台坐坐,戚小河以为他有什么问题要问,尽职尽责地跟着上了天台。然而他们只是并肩坐在天台的椅子上,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就这么静静坐着。   可让戚小河有点意外的是,好像就这么和臧离安静地坐着,谁也不说话,似乎也不觉得奇怪,反而仿佛很安宁般。   天晴的时候夜空里铺满星星,尽管大多数是阴天,看着黯淡夜光里的乌云好像也让人心情宁静。   在懵懂中,戚小河感觉到了臧离作为一个很出名的电影明星身上沉静的魔力。   戚小河心无旁骛地沉迷地看着远处的夜色,脚也忍不住晃了起来。不知道这样的时间过了多久,久到戚小河察觉身旁有一道注视的目光时微微一惊,他下意识转头,正对上臧离沉静专注的注视。   戚小河被看得微微发愣。   即使被他看见了,臧离也并没有收回眼神,依旧凝视着他。这样的注视好像并不会显得让人生厌,因为其中并没有过多的□□。戚小河的脸被夜色包裹,即使光线黯淡却仿佛更让人被他的脸吸引,臧离觉得如果他们出现在同一片大银幕上,戚小河的脸或许并不会比他的逊色。   不过让他一直忍不住投向目光的,确实这轮廓中某些熟悉的地方。   可那份熟悉的感觉极淡极淡,臧离觉得自己的记忆力算好的,但依旧抓不住那丝稍纵即逝的感觉,即使盯着戚小河的脸出了神依旧想不起来。   虽然经常被人盯,但是被臧离这么一直盯着,戚小河还是有点异样的感觉。他皱了皱眉头,摸摸自己的脸,迟疑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臧离听到他的话轻轻一笑,眼神移开了,戚小河也松了一口气。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有点眼熟……”臧离带点轻微懊恼地摇摇头,“但我想不起来了。”   戚小河起初并没有觉得这句话怎么样,但是半分钟后,他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青阳河畔那个模糊的女人影子出现在了戚小河的脑海里,尽管知道“有点眼熟”这样的句式没有任何值得依靠的论据,但是戚小河的心脏却在这个寒夜中突然变快了一点点。   良久的沉默后,黑暗里响起戚小河有些低哑的声音,“真的眼熟吗?是不是……像你认识的哪个人?”   本来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只是随口一说的臧离被问得一愣。 嗑cp。、这些嗑臧离和戚小河cp的弹幕,远在铜岭市区的戚决也看到了。   臧离不由得又仔细地看了看戚小河,试图从鼻梁的弧度、眼型轮廓找出他觉得熟悉的依据。   而戚小河也紧张起来,一动不动地屏住呼吸任凭臧离打量。虽然他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可能这么巧,但是另一种隐隐的期盼却不可忽视。   顶楼天台上很安静,两人的周围仿佛只有夜里的一点风声。   然而从他们身后突然冒出来的动静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   沉闷的声音让戚小河紧紧绷住的表情一愣,掠有点惊慌地转头看去,却正对上钟宥均拉得老长的一张脸。   不知道什么惹到他了,钟宥均看起来不怎么高兴,视线在戚小河和旁边的臧离身上来回转了两圈,嘴角往下撇。   臧离倒是没有被吓到,不过他也把视线移了过去,看向钟宥均的眼眸里带点询问的意味。   钟宥均和臧离虽然都很火,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在这档节目之前仅有的交流也不过是红毯后台的偶遇。即使上了同一档节目,因为分组不同,他们之间也不怎么说话,只是客气的陌生人关系。   但现在钟宥均却没挪动脚步,而是又盯着两人看了几眼,半晌嘴角挂起一个讥讽的笑,“这么冷的天,还有精力在这儿约着看星星呢。”   莫名其妙的话让戚小河愣了一下,再看过去时钟宥均却已经转身走了。   被这么一打岔,顶楼也不如刚刚安静了,戚小河听到了其他明星上楼的脚步声。   他后知后觉觉得有些尴尬,站起身来对臧离说了一句“那我先下去了。”   臧离并没有阻止他,依旧坐在椅子上轻轻点了点头。   戚小河转身离开了露台,轻轻呼出一口气。和臧离的相处让他觉得很舒服,对方不会像钟宥均那么咄咄逼人,也不会像席澹一样热情得过分,和他待在一块儿时戚小河总能得到舒适的宁静。   想曹操曹操到,戚小河正下楼时差点一头撞上了席澹,他连忙站稳脚步。   席澹脸上依旧挂着招猫逗狗的笑,一只手扶在戚小河的肩膀上,“没事吧?”   戚小河本来也没有摔,肩膀上的手让他有些局促,脚下往后退了一步。席澹也没有多纠缠,手上的劲头松了收了回去,但依旧笑盈盈地站在戚小河面前,没有要挪开的架势。   其实从席澹来参加节目前给戚小河发的那条微信就让他有些迷惑了,这么多天对方一直表现得很亲昵,节目组的人甚至小唐都以为他们的关系很好。但在戚小河模糊的记忆里,除了多年前那次他误会席澹耍他之外,就再没有多余的交谈了。给戚小河留下最多的印象也只是站在人群后,旁观着他被其他人奚落的身影。   两人之间的关系远没有熟悉到亲昵无间的程度。   此刻被席澹拦了下来,戚小河一时没忍住这段时间埋在心里的疑惑,看着上下都无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席澹……我们好像没有那么熟吧?”   戚小河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干净,但听到这句话的席澹顿时露出了一副有些夸张的打击神情。   桃花眼也耷拉下来,满是沮丧,“我们不算熟吗?”   略显得轻佻的语气根本听不出来是不是在开玩笑。   不过戚小河还是认真回答:“不算。”   这直白的话顿时让席澹脸上的沮丧神情更真了几分,他有些无语地应道,“好吧……不过有什么问题吗?”   席澹垂眸看着戚小河,隐藏在明明暗暗灯光下的眼眸幽深又复杂,让戚小河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   也正因为看不清席澹,所以戚小河才总觉得不安。尽管他们唯一的一次交集已经被证实了是戚小河误会了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席澹总给人一种他很擅长耍人的感觉,让戚小河每次被靠近时总是忍不住提防起来。   或许是因为比起卓桉那样直剌剌的性格,席澹看上去城府颇深。   也或许是因为……席澹更戚允有某种相似的地方,都长着一副看上去很平易近人的花花公子的样貌,都总是笑着。   想到这种可能,戚小河的心情顿时沉了下去,他忍不住垂下眼眸避开席澹那跟戚允很相似的眼神。   戚小河刻意避开他的模样落在席澹眼里,他眼眸里的笑意渐渐消失了,只剩一点浮在表面上。   他垂下头,手指卡在戚小河的下巴上,微微用力便让后者抬起头来。   戚小河有点不舒服,正要躲开他的手,席澹的呼气声就扑在了他的耳廓上。   “因为我喜欢你啊。”   有些吊儿郎当的声音传进了戚小河的耳朵里,他猝然睁大双眸,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席澹的眼睛里浮着一层浅淡的笑意,显得那么漫不经心,和戚允如出一辙的笑容让戚小河又开始忍不住疑心他是不是在耍自己。   他微微抿紧唇,眼里满是提防,“……别开玩笑了。”戚小河挪开眼神,像是觉得这个玩笑很无聊,“我们都没有见过几面。”   他身上的警惕和提防被席澹看在眼里,席澹眼眸里的笑意彻底消失。他盯着戚小河耳廓后的发梢,声音却听不出什么异样,“你怎么知道我在开玩笑?”   这句话的句意暧昧不清,让本来就有点学渣的戚小河不知道席澹到底是顺口承认了他在开玩笑还是别的意思,他有些烦恼地皱了皱眉,就在这时楼梯上方又传来了一声突兀的冷哼——还有点耳熟。   两人不约而同往上望去,就看见换了一身家居服的钟宥均正抱着手臂冷冷地从上方俯视下来,脸上挂着和刚刚一模一样的讥笑。   有他打岔,戚小河便径直越过席澹快步下了楼。   转眼楼梯上就只剩下席澹一个人,钟宥均抱着手臂晃悠悠从楼梯上走下来,路过席澹时抬起眼头怪声怪气,“……还挺受欢迎的呢……”   没头没尾的话席澹却一下子听懂了,不是说的他。   他的桃花眼里重新弯起笑容,双手插进兜里,漫不经心应了句,“是啊,挺受欢迎的。”   两人都没什么话好说,一个上楼一个下楼错身走开。   ·   因为臧离觉得戚小河很眼熟,尽管他想不起来,戚小河依然抱着一丝期待,白天拍节目的时候和他走得更近了一些。   而臧离对农村的一切都怀着孩童般天真纯粹的好奇,总是有无数的问题冒出来。即使没有问题,臧离也总忍不住朝戚小河的方向看去,他把戚小河的问题放在了心上,试图想起来他到底在哪里见过一张相似的面孔。   臧离看了很多次也还没有想起来,但是直播的弹幕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土星环:啊啊啊啊啊啊他们又说话了,两个人声音都好好听,影帝好撩,小明星好甜,好配wwwwww】   【刺猬汤:据不完全统计,今天臧影帝朝着小明星的方向看了二十眼以上,请问这不是爱情什么是爱情?】   【在逃小狸猫:好好嗑kswlkswl声音绝配,手也很配,脸虽然只有那一张侧面但是看着好帅,绝配哇!】   【裤衩子专售:我也叛变了,呜呜呜呜呜我以为我会嗑影帝*顶流,但是影帝和小明星好好嗑呜呜呜呜!年轻英俊的银幕影帝和擅长种地的小明星,我先嗑为敬[玫瑰]】   ……   戚小河完全想不到从节目开播到现在他都没有露脸,风评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他连席澹突然冒出的莫名其妙的话也顾不上了,因为戚小河正忙着种他的水稻。   节目要拍三个月,农场的活不可能因为节目而一直搁置。戚小河能提供给嘉宾的帮助也十分有限,他和导演冯岑斯沟通过后,决定没有他的事的时候他就去农场的地里和陈水生等人一起准备种水稻。现在有近四百亩的水稻田要等着耕种,得早早就开始准备起来了。   看着戚小河和村里人一起离开的背影,冯岑斯看了眼密密麻麻还在嗑cp的弹幕,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流量看得他太眼馋了,作为经验老辣的综艺导演,冯岑斯一眼就开出来这些“自来水”嗑cp的架势看着就有爆相,他何尝不想让节目再上一层楼,可是戚氏集团的“监工”就在旁边眼睛瞪得和火炬一样。冯岑斯叹完一口气又叹一口气。   这些嗑臧离和戚小河cp的弹幕,远在铜岭市区的戚决也看到了。   上一秒他才因为直播里出现了戚小河在镜头外干净清脆的声音而心情好了几分,下一秒就看见弹幕上一口一个“影帝好撩”“小明星好甜”“两个人绝配”“kswl”……   戚决本能地觉得那些意义不明的字母简写不是什么好话,他去搜了搜,看着搜出来的释义沉下脸:确实不是什么好话。   似乎是被这些奇怪的弹幕影响了,戚决再看直播里的几个明星就不那么顺眼了。电影明星总是拿着杂草问戚小河各种问题,连没问题问的时候眼睛也盯着戚小河在的方向,戚决本能地不太高兴。   就像小唐跟他汇报的,这几个明星都对戚小河有好感。而在戚决看来,似乎远远不止好感这么简单。臧离、席澹,他们对戚小河的关注已经远超过了对其他嘉宾的关注。   戚决的脑海里浮现出戚小河的模样,他毫不怀疑任何一个见到戚小河的人会喜欢上他。   一想到这一点,戚决原本能保持平静的情绪陡然焦躁起来,他看着直播画面里那几个明星,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动。 上节目、小唐屏气凝神听着。两秒之后,他的眼睛瞪圆了。   上次他们“吵架”之后,戚决便不太敢再去鸽子嵌村让戚小河生气,尽管后来在电话里告诉戚小河他找到的那点线索之后,两人间的紧张气氛缓和了几分,但戚决的脑子里挥之不去的依旧是上次戚小河红着眼睛的画面。   但在看到直播界面上的这些弹幕之后,戚决内心的那点焦躁顿时被掀了起来。他闭了闭眼睛,尽管戚小河曾经那样抗拒过他,但是戚决发现,自己好像没办法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戚小河和别人靠近。   这还是这位戚氏集团的掌权人第一次有些沉不住气。   上午的直播里戚小河和几个嘉宾说了几句话,下午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直播上的弹幕都焦躁起来,有不少眼熟的ID纷纷打脸表示让“小明星”出镜一会儿也没关系。   但节目组根本不听他们的,戚小河不在就是不在,连旁白的声音也消失了。虽然嘉宾们依旧人气极高,但弹幕总觉得少了些什么,这几个嘉宾之间看着都很不熟的样子,戚小河一走,顿时没人说话了。   就在弹幕里忙着追问种地小明星去哪儿了的时候,戚小河正忙着翻整水稻田。   看着那近四百亩一望无际的平整稻田,戚小河庆幸自己提前买好了大型拖拉机,在拖拉机上挂靠各种机械农具便可以实现机械化农作。现在他们挂靠了旋耕的机器,便可以用拖拉机直接翻整稻田。   考了拖拉机驾照没多久的戚小河一点也不认生,况且鸽子嵌村平整的稻田开起拖拉机来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他直接爬上拖拉机驾驶座,把拖拉机开到了水稻田里。   村里人都站在周围笑呵呵地围观,这还是这个村子里第一辆这么大的拖拉机。   戚小河把拖拉机的头正了正,从地头开始规整地往前开,准备把整片水稻田都犁一遍。   拖拉机的声音不小,好在他们离拍节目的地方很远,不会打扰到节目的拍摄。   这还是戚小河第一次真的开拖拉机在田间犁地,他忍不住有点开心。拖拉机的效率比起手扶旋耕机来说不知道高了多少倍,人几乎不用再出什么力气。   戚小河忙着开拖拉机,而另一边的直播节目也在继续。   四个嘉宾分散在地里,闷头种植着香菜和豌豆,看上去无比和谐,又无比无聊。他们之间几乎不怎么对话,连最擅长嗑cp的粉丝都觉得这么“不熟”嗑起来真的很费劲。   倒是有人挺好嗑的……可是他为什么消失了啊!!   弹幕嚎了半天节目组都置之不理,之前总和戚小河说话的臧离和席澹现在也只闷头刨着泥巴,连一个眼神都不抬起来,直播镜头连他们的正脸都很少拍到。   就在直播画面无聊透顶的时候,遥远的拖拉机声忽然传了过来。   拖拉机只有开到离这边最近的地头调头时才会有一点声音被录进节目中,画面更是小得可怜。   但在所有观众都百无聊赖哀嚎着的一刻,有人眼尖地看见了拖拉机上的身影,弹幕顿时被先发现的人刷屏。   【再玩一分钟:快看!!!拖拉机上!!!放大看!!!】   【汤圆子:卧槽卧槽卧槽好好看好好看连影子都好好看……】   【覆盆子牛奶:卧槽这是小明星??我截图放大了,好tm帅!!!!!!】   【千宵:艹第一次看帅哥开拖拉机,我无了[晕倒]】   【momo:啊啊啊啊怎么这么快就要掉头了,还想看帅哥呜呜呜呜!收回本人之前的一切狂言,我想看帅哥出镜求求了!】   【裤衩子专售:求出镜+1想看帅哥呜呜呜呜想嗑cp】   【十面埋伏:求出镜+2】   【key:求出镜+3】   ……   在弹幕暴起的一瞬间,冯岑斯就注意到了远处无意识出现在背景里的开着拖拉机的戚小河。那拖拉机很高很大,戚小河坐在上面潇洒地打着方向盘,根本没注意到他和他的车都入镜了。   旁边的摄影悄悄低声问:“冯导,要挪吗……”   冯岑斯瞥了一眼因为戚小河不在这边而放松警惕正在咕嘟咕嘟喝水的小唐,也拿出一副鬼鬼祟祟的做贼模样,“就这样,别挪镜头。”   ……反正只是当个背景,要是不放大都看不清上面的人,戚氏集团应该不会发现吧?   看着那密密麻麻陡增的弹幕和播放,冯岑斯是真舍不得这流量。   这个镜头比他想象得还要发酵得更快,微博甚至被刷出了一个话题#跪求小河农场老板出镜#。密密麻麻的人流涌来,直接硬生生把这个话题顶上了热搜,官微的私信和评论更是爆了。   而此时正抽出了空闲时间看着直播的戚决,甚至比其他观众更早地注意到了远处背景里拖拉机上那抹熟悉的身影。   他心底微微一动,还来不及仔细看,屏幕就被涌上来的密密麻麻的弹幕遮挡住了。   虽然这些充斥着感叹号和各种不明意义的缩写的弹幕让戚决有些烦躁,但他能看出来都没有什么恶意,戚小河好像在被更多人喜欢了。   这原本是一件舒心的事情,可是看着弹幕们发着发着又开始嗑起了戚小河和几个嘉宾的cp,戚决就高兴不起来。   ·   戚小河仅仅只是开着拖拉机在远处的背景里出现了一下,观众们就直接把模糊放大的截图顶上了热搜,流量的狂热让节目组的人咋舌,冯岑斯原本已经摆烂的心态忽然又悸动起来。   他实在是看不下去这么好的热度白白浪费掉。   让戚氏集团勒令节目组不能用戚小河当噱头的起因是上一次他们没征得戚小河的许可,就用他的照片上了热搜。那现在他或许可以问问戚小河愿不愿意在节目里出镜?如果能说服戚小河本人,戚氏集团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异议。   抱着这个打算,冯岑斯决定努力为自己的节目争取一次。当然,他可不敢背着戚氏集团搞小动作,所以和戚小河的谈话是在小唐在场的时候进行的。   “出镜?”果然,戚小河一听到冯岑斯的话就惊到了,眼睛睁得圆溜溜的。   小唐抿着唇一脸严肃地坐在旁边,看样子如果戚小河不愿意他随时准备终端这场谈话。   冯岑斯堆着笑意,努力试图劝说戚小河。而节目组在小河农场拍节目的这段时间他也看清了,不管戚小河和财大气粗的戚氏集团是什么关系,戚小河本人看起来是缺钱的,不会有一个不缺钱的人每天早上六点就起来忙农活。   所以冯岑斯的劝说重点依旧是丰厚的报酬。   他笑意盈盈,“戚老板,你要是出镜,我们会再给你一笔报酬,至少有这个数。”   冯岑斯手指头捻了捻,戚小河微微睁大眼睛,“五万?”   冯岑斯一顿,懵了一下又连忙说道:“还得在后面加个零。”   这下戚小河真的震惊了,他眨巴眨巴眼睛,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只需要露个脸。他迟疑着说清楚,“我……我不会表演,也不会唱歌……”   冯岑斯连连摇头,“你就忙地里的活,平时怎么样就怎么样,别的都不用你做。”   戚小河渐渐被说得有些心动了。   他没有进娱乐圈的想法,可是如果只是拍摄农作时候的场景,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只要允许他们拍,就可以轻松拿到这么多钱……或许他一年也挣不到这么多。   想到要还戚家的那笔巨额抚养费,戚小河实在难以拒绝摆在眼前的诱惑。   最终,在冯岑斯不停承诺他只要和平常一样,其余的什么也不用做的言语攻势下,戚小河迟疑地点下了头。   “好,我答应你。”   听到戚小河的回应,冯岑斯大喜过望,高兴地嚷嚷道:“我现在就让人去打合同!”   而一旁的小唐听见戚小河答应了顿时绷紧了神经,有些紧张地看着戚小河。   一决定答应,心里的大石也放下了,戚小河不是个爱纠结的人,答应就答应了,他转眼就高高兴兴地和节目组的人说话去了。   小唐目睹了这突然发生的变故,连忙打电话向他的老板汇报。   “说。”不知道为什么电话里戚决的声音好像也阴沉沉的,让小唐顿时紧张了几分。   “戚总,节目导演刚刚和小河先生商量了想让他出镜的事情,承诺给小河先生一笔报酬……小河先生答应了,他们马上要签合同。您看……”   小唐一五一十地汇报。   听筒里沉默了一会儿。   和节目组签合同出镜是戚小河的自由,在他自己决定了这件事的前提下,戚决没有任何理由来阻止干涉。   况且……他也不愿意干涉戚小河的自由。   可是尽管知道应该这样,一想到节目里那几个嘉宾和戚小河说话时亲昵熟稔的语气,还总是找机会接近戚小河,戚决就觉得有些烦躁。   现在戚小河答应出镜,同在一档节目里,那几个嘉宾只会得寸进尺,大概会更过分。   戚小河没出镜时节目观众已经在满屏嗑cp了,等戚小河出镜之后可以想见这些嗑cp的言论只会越来越肆无忌惮。   一想到这些,戚决的头隐隐疼起来。   “戚总?”电话里久久没有声音,小唐忍不住询问。   就在他以为戚决不高兴,已经琢磨着该怎么阻止这件事的发生替自家总裁分忧的时候,戚决冷冽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找导演,告诉他——”   小唐屏气凝神听着。   两秒之后,他的眼睛瞪圆了。   ·   戚小河答应出镜这件事让节目组大喜过望,冯岑斯专门让官微发了一条微博,展示自己对观众意愿的尊重,郑重其事地发公告说小河农场的老板会出镜。   而微博一发出下面就涌来了不少评论,和之前节目组发的戚小河的那张侧脸照片的评论氛围截然相反,仔细看,里面甚至还有不少眼熟的ID,现在却全是期待戚小河出镜的。   【栗子蛋糕:终于!终于能看到小明星了呜呜呜呜呜!!】   【清心寡欲:终于可以嗑cp了!!!顺便提醒一下楼上,节目组一直说他是农场老板,没有说过是小明星,我们还是别叫人家小明星了吧?】   【裤衩子专售:啊啊啊啊貌美小老板快出镜!!!!】   ……   得知戚小河要出镜时,其余几个嘉宾并没有任何一个觉得意外,臧离和席澹都明显很高兴,因为他们有更多时间可以和戚小河在节目里聊天了。   戚小河加入了节目之后,之前规划的种地节奏也被打乱了。   自从看到戚小河开着拖拉机在稻田里犁地,其余几个嘉宾都十分感兴趣。而给他们分派的那三十亩地也显得小儿科起来。   所以节目组决定在他们本来的任务之外,把帮小河农场种植水稻也当作任务的一部分,而且钟水稻比起种菜来说意义更深刻,也更符合《禾苗的生长》这个节目名字。   对此所有人都没有异议,臧离最为雀跃,对他而言,农民是和粮食绑在一起的,种植水稻更能让他体验到农民的身份。   第二天戚小河正式加入节目,节目组隆重地和第一天一样,让所有嘉宾站在一起宣布了戚小河的加入。   臧离、席澹和周静远都面带微笑地拍掌欢迎,钟宥均虽然一脸拽拽的,也象征性拍了几下掌。   弹幕们得偿所愿,此刻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戚小河的正脸顿时又炸开了。   【蓝色小溪:好好看好好看好好看!!为什么一个农场老板可以这么好看!!!】   【一捆稻草:要不是之前他表现得很专业,而且居然还会开大型拖拉机,我真的不相信他是种地的!!】   【家里有一片草原:大家安静,我开始嗑了。】   【平心静气:他和每个人都好pay!!不过最配的还是离合cp嘿嘿!】   【裤衩子专售:离合、溪河、泾河我都能嗑,不过“有何不可”也好好嗑,拽上天的顶流和乡野小甜心的cp,表面上我对你爱答不理,实际上钟顶流总是偷瞄人家,这还不好嗑?!】   ……   如冯岑斯所愿,戚小河才露面弹幕就已经狂刷了起来。   他的嘴角一直忍不住上扬,除了戚小河之外,今天还有另一个重磅消息,大概能让他的节目成为史无前例独一份。   “除了小河农场的老板之外,我们还有一位特殊嘉宾,今天要加入我们节目。”   这话一出,所有嘉宾包括戚小河都愣住了。节目组保密做得极好,只有两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而弹幕也从嗑cp中清醒过来,纷纷打出了问号。   【momo:谁呀?又有新嘉宾?没提前说?】   【一罐草莓奶:不会又是哪个明星看这节目热度高走后门进来了吧?】   【天真的小马:估计是,无语了,果然是垃圾节目组。还以为终于听观众说话让小老板进节目了,没想到这儿等着我们,不会又是什么三四线蹭热度吧?】   ……   就在弹幕质疑一片,在场明星的助理们心里也打起了鼓的时候,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由远至近,驶进了鸽子嵌村。   直播镜头对准了车门,所有人的视线也落在了那上面。   在场的也只有戚小河最不关心了,他只想拿到那份报酬,除此之外节目组请了什么明星当嘉宾对他来说都并不重要。   在所有人的视线聚焦处,车门轻轻“咔”了一声,打开了。   一只修长的腿跨出了车门,随后,高大英俊气场冷冽的男人从黑色轿车里走了出来。   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弹幕也在疯狂刷屏。   看见男人的脸时,戚小河顿时没了刚刚置身事外的从容。   乌黑的眼眸呆呆地盯着从车上下来的戚决,而戚决也毫不避讳地回望着他,仿佛这儿只站着戚小河一个人。 住在小河隔壁、戚小河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他有点怔愣,“你……你住这里吗?”   直播镜头拍到戚决的脸的时候,弹幕顿时炸开了。   刚刚还各种质疑是不是走后门的明星来蹭热度,转眼就变成了一片感叹号。   【柚子:这张脸!!!我可以!!!!!】   【蓝色兔子:卧槽这也太帅了!!!我没见过世面!!!】   【农场小帮工:这是谁这是谁这是谁?三分钟内我要知道他的全部信息!】   ……   戚决这张脸实在惹眼,但弹幕刷了半天感叹号却没人知道是谁。   不仅是观众,连在场的几个嘉宾也不太认识。   只有席澹看见戚决时怔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瞥向戚小河,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   戚决的神情很冷,走向戚小河的时候也没有刻意找镜头的位置,一度走出了直播镜头。但节目组却大气也不敢出,没人敢提醒戚决。   戚小河站在最边上,戚决三两步就走到了他旁边,垂眸正对上的是戚小河怔愣的视线。   戚决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   冯岑斯堆起笑脸,向着在场迷茫的嘉宾和弹幕里的观众们解释:“《禾苗的生长》今天很荣幸请到了本节目的赞助商戚总,戚总将作为特邀嘉宾参与我们的节目,体验农场生活。”   冯岑斯的话一出,弹幕顿时疯狂刷屏,臧离、钟宥均神情也动了动,周静远更是一脸震惊。   【风过无痕:卧槽??这不是明星,是赞助商大老板??】   【裤衩子专售:这就是传说中的金主吗??没人说过金主这么帅啊啊啊啊啊!!!】   【小溪:我去查过了……戚氏集团绝对的实权掌权人……卧槽卧槽卧槽】   【家里一片草原:这张脸不输任何明星吧!!!!你们都看上了他的钱而我只想要舔颜!!!】   ……   钟宥均周静远等人对着这样一个身份的人都不能保持无动于衷了,戚氏集团的分量即使是娱乐圈顶流也依旧隔着一层,而现在传闻中从不露面的掌权人就出现在了这里,被这副外貌震惊的同时他们心里也不由得动起一点心思。   谁不想和戚氏集团交好呢?   连拽拽的钟宥均都破天荒生起了结交的心思,也只有本来就认识戚决的席澹和没什么出名欲望的臧离表现得比较平淡。   但戚决连一个眼神也没有扫过来,从头到尾他也没注意其他几个嘉宾的模样,此刻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戚小河身上。   戚小河终于从见到戚决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唇动了动,想要问戚决为什么来节目了,但又想起这是直播,临时把话咽了回去。   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戚决的眉头轻轻皱了皱。   这样的“偏爱”自然不会逃过节目观众的眼睛,不一会儿就有人带着疑惑开始刷起来。   【离子烫:是我的错觉吗?总裁一直在看着小老板?】   【一碗吃不饱:不是错觉……大金主就是一直在盯着小老板啊!!!!两个人这颜值好配!!!!浅嗑一下!!!!】   【lulu:咳咳,我还是嗑离合cp,离合才好嗑呢!影帝*小老板,你见过臧离对其他人露出过感兴趣的样子吗?】   ……   不过十来分钟,弹幕上的各种cp就混战成一片,其中势头最猛的还是这段时间的“糖”最多的离合cp,也就是臧离和戚小河。   冯岑斯看着这暴涨的流量乐不可支,略有些狗腿地公布了今天的任务。当然他也只敢支使其他几位嘉宾,对戚决半个字不敢说,一切尊重赞助商的意愿。   今天的任务依旧是半天给菜地施肥,半天整水稻田并且灌水。   任务开始后,嘉宾们都熟门熟路地往地里走去,没人会觉得衣着昂贵的戚决会屈尊降贵真的去地里。几个明星的助理交头接耳,都猜测这位大老板只是看着节目有趣来图新鲜找个乐子,明星们至少还拿着节目给的报酬,就算再洁癖也得完成任务。但可没人敢这么要求戚氏集团的总裁,他可是那个撒钱的人。   然而依旧出乎所有人意料,戚决跟在戚小河的身后,从容走向了菜地。   再次见到戚决,戚小河的心情好像也变得复杂起来,因为上一次……戚小河不可避免地想起那次的争吵,还有戚决说过的话。他有些按耐不住地想要知道戚决为什么要来,好像这个答案对戚小河而言十分重要。   但是节目组的镜头时时刻刻跟着,戚小河找不到机会避开镜头问戚决。他只能忍着,准备等晚上再找机会问戚决。   戚小河脑子里转着许多念头,当他在菜地里蹲下来准备施肥的时候,戚决也在旁边蹲了下来。   戚小河探出身子,想要伸手拿放在地头的篮子里的草木肥料,戚决却眼疾手快地地拿过来递给了他。   戚小河愣了愣,垂眸说了声“谢谢。”   戚决的声音低沉,“不用谢。”   看着地里还有没清理干净的杂草,他想拿小锄头清理时,戚决仿佛心有灵犀般帮着挖掉了杂草。   杂草清理干净,戚小河把肥施好,两人的动作配合看起来十分默契。   臧离、钟宥均、周静远都略带诧异地朝这边看了一眼。而知道戚小河和戚家的关系的席澹更是神情复杂。   弹幕上的风向也在逐渐发生着变化。   【裤衩子专售:总裁和小老板好默契!!总裁怎么这么熟练啊!!】   【家里有一片草原:好感upupup本以为是高高在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金主,干农活的样子居然一点也不生疏……而且他们真的好默契啊呜呜呜我开始忍不住嗑了!】   【一罐草莓奶:这还不嗑!!!你想做什么我都明白呜呜呜呜也太般配了!!!】   【vivi:默契cp真的好好嗑!!!】   【栗子糕:kswlkswlkswl影帝大人对不起我要来嗑总裁*小老板了】   ……   戚决冷冽的气势自然而然拒人于千里之外,他一直跟在戚小河旁边,其他嘉宾便也碍着这气场不太敢接近。看见他们的相处模式其他人都有些惊讶,不过戚小河本来看上去就不像是农村长大的人,现在知道他和戚氏集团有关系反而变得合理起来。   上午的录制转眼就结束了,戚小河一听到录制结束就立马站起身回家。戚决每次靠近他的时候,戚小河都忍不住想起几个月前戚决对他说“喜欢你”时的场景,戚小河没办法忘记这件事,在后来得知戚决一直在帮他查身世的时候戚小河更是再不能像上一次一样控诉。   可是除此之外,好像其他的地方也不太一样了。   戚决的相貌很出众,即使在戚家当中。从小戚小河就知道大哥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从有记忆参加宴会开始,戚小河就听说过无数对自己大哥的爱慕者的传闻。这样一个英俊又聪明的人,从少年时期开始就是圈子里人人向往的联姻对象。   但是戚决又很冷,冷到戚小河虽然从其他人嘴里听说过很多对大哥的爱慕,但没几个真的敢凑上来和戚决说话。即使有那么两三个,收获的也无一例外是冷淡疏离的拒绝。   在年幼时戚小河的眼里,戚决好像不会喜欢上任何一个人,那时候的戚小河固执地觉得是因为戚决太厉害了。然而从戚决的表白之后,戚小河的心境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没有人会对戚决的喜欢没有一点触动,但上一次戚小河曾控诉过戚决的话,现在仍然横在两人中间。一想到“那一晚”,戚小河微微白了脸。   戚决一直紧跟在他的身后,现在录制结束,戚决便有空闲拿起手机登上微博,点开节目的名字便能看到不停刷新的微博。   而现在有不少他和戚小河在同一个画面里的视频截图,看着嗑“总裁*小老板”cp的微博比嗑戚小河跟其他几个嘉宾的要多了许多,戚决心里总算畅快了一点,嘴角也忍不住轻轻勾起来。   他放下手机,正要追上戚小河和他并肩走,戚小河却突然快走了几步追上了在最前面的臧离,然后侧头和臧离说着话。   从戚决的角度看去,两人之间看起来十分亲昵。戚决刚刚勾起的唇角压了下去,眼眸也沉了下来。   “戚总,你好,我姓周。”身后的周静远凑过来和戚决打招呼,戚决的心情很糟糕,虽然耐着性子应付,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戚小河的背影上。   一直观察着他们的席澹不由得有些讶异,戚小河和戚家的关系不是一向不太融洽吗?特别是和几个哥哥。而且戚小河这次接了综艺,大概是为了还戚家的钱,关系应该已经很紧张了。可现在看着,却好像不是这样?   戚小河仿佛根本没察觉到戚决的视线,一直在跟臧离说话。回了别墅之后他就跟着臧离上了楼。   戚决也踏上楼梯,最后在三楼转角停下,注视着戚小河和臧离继续往上走的背影,戚决的神情晦暗不明。   戚小河一直跟着臧离来到五楼,踌躇中带着一点期待地询问:“真的要给我拍照吗?”   臧离一边开手机,一边含着歉意笑道:“我不太想得起来你到底像谁,或许是我的亲戚。如果你愿意的话,我给你拍照,问问我家里人。”   戚小河连忙点头:“当然可以!”   在臧离的指挥下,戚小河在干净的墙边站定,臧离给他拍了正面照和侧面照。戚小河很上镜,随便拍拍就十分好看。   等臧离说好了,戚小河有点雀跃地连声道谢。   臧离温和地注视着他,“是我的记性太不好了,如果我的记性再好一点……”   他那敏锐多思的情感让臧离感觉到了什么,如果一个人想要找到和他很像的其他人,那么意味着戚小河很可能是一个孤儿。   想到这里,看着眼前天真烂漫的青年,臧离的心情微微沉了下来。怪不得,戚小河看起来不像是农村长大的人,却很能吃苦。   臧离并没有过多地透露出自己对戚小河身世的关怀和怜悯,他礼貌而克制地保持住了应有的距离。   戚小河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现在是高兴又期待,十分期盼臧离的家人能够想起来他像谁。他连连感谢了臧离,便雀跃地跑下楼准备去换衣服了。   戚小河住的地方在三楼,就在他要回自己房间时,却看见戚决就站在隔壁。   戚决仿佛后脑勺长眼睛似的看过来,戚小河也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屋子里传来动静,戚小河往屋里一看,小唐正在从行李箱往衣柜里放衣服。   戚小河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他有点怔愣,“你……你住这里吗?”   戚决垂眸看着他,点了点头,“嗯。”   戚小河两步就走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回头,戚决还站在隔壁看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就隔着一堵墙,戚小河的心脏砰砰跳了起来。 不只是因为那一晚、“……不只是。”戚决轻轻吐出了这三个字。   匆匆午休了一下,下午还要继续节目的录制。最没有理由遵守节目组的时间表的戚决也准时出现在了录制现场,和上午一样,戚氏集团的掌权人依旧亦步亦趋地跟着戚小河,看起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养尊处优,做起农活却熟练又默契得让人诧异。   弹幕也开始发现一些端倪:   【猫猫咪呀:刚刚臧影帝拿着小草好像要问小老板什么,总裁横了他一眼,侧身就把小老板挡住了,这不是我幻想的场景吧??】   【vv:这就是总裁的占有欲吗[冒烟]】   【你看见的我是蓝色的:总觉得总裁在吃醋呢,嘶哈嘶哈嘶哈多给我康康好东西!】   【紫花狐狸:呜呜呜呜呜占有欲和醋意好好嗑呜呜呜他们是真的吧!!】   ……   下午录制了半天,成功将这档节目推上了热搜顶。   但戚氏集团也有人盯着,并不会让人过分发散自家总裁的综艺内容,不过尽管他们压着热搜,自来水的观众们还是讨论得热火朝天。   今天的晚餐不太一样,因为有赞助商大老板亲临,所以节目组隆重地准备了晚上的接风洗尘宴。戚决的身份地位在这儿,几个嘉宾没什么特别的理由都会出席。   晚饭摆在餐厅,其余人都避到了别处。桌上除了戚决戚小河和几个嘉宾之外只有冯岑斯和几个工作人员。一开席,冯岑斯就先以果汁代酒敬戚决,戚决淡漠抬眼,端起杯子喝了。   对戚决,敬酒不过是表明自己的殷勤,没人敢真的让戚决喝酒。   桌上的人陆续站起来,节目组的人之后便是周静远,周静远敬完之后席澹抬眸笑着看了戚小河一眼,站起来有些随意地说道:“戚总,家里人都还好吧?”   席澹的语气很熟稔,旁人一听便知道他们早就认识。不过这寒暄的话,却像藏着些莫名意味般。   戚决抬眼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端起杯子碰了碰唇。戚决没回答席澹的话,他眼中的笑意散了散,坐回了椅子里。   一向拽拽的钟宥均总归不是傻子,也敬了戚决一番。看见钟宥均难得温顺的模样,在戚决旁边坐着的戚小河才真切地感觉到了戚决的地位。   他不自觉地把视线投向戚决在灯光下的侧脸,如霜雪般冰冷英俊,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忽然,戚决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般偏了偏头往回看过来,戚小河下意识避开眼神,然后双手捧起果汁杯开始喝果汁。   扑了个空的戚决垂了垂眸,再转回视线时眸色更冷了几分。   钟宥均之后,桌上便只剩下臧离了。   臧离虽然性格很淡,但其实是个很好相处的人。这种情境下,他无意表现得孤僻怪诞,况且戚氏集团的确是个结交了只会有好处不会有坏处的庞然大物。   更何况……臧离的余光中戚小河一直坐在戚决身旁,两人之间看上去比其他人的距离更近些。   臧离的视线移回戚决脸上,他端起果汁杯,温和笑道,“戚总,初次见面。”   之前几个敬果汁的,虽然戚决的态度都很淡,但也都端起果汁杯作势喝了,没让人冷场。   但到了此时席上咖位最大的臧离时,戚决的态度却骤然冷了下来,迟迟没出声,也没碰杯子。   这不寻常的反应早被有心人看在眼里,其余人个个都人精似的,见这场面顿时心里嘀咕起来,戚决这是故意不理会臧离吗?   感觉是个大八卦,众人不由得在这隐隐有些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探出了好奇的视线。   也就是臧离,如果换成其他人,要么战战兢兢要么羞恼起来,只有臧离被晾在一旁也没什么反应。见戚决没端杯子,他笑笑,端起杯子正要自己喝。   见戚决没理臧离,戚小河有些疑惑,刚刚戚决都回应了其他人。他看向戚决,而戚决仿佛有探测器一般极其灵敏地捕捉到了戚小河的视线。   被盯得有点不自在,戚决垂下眼眸,修长的手指握住了杯子的棱角。   可是心底深处还是有一点不容忽视的酸意,从中午看见戚小河跟着臧离有说有笑地上楼去的时候就抑制不住。戚决一向能克制好自己的脾气,但好像对着戚小河,他就总是在失败。   在存在感极强的视线注视下,戚决端起了杯子。他抬眸看向臧离,正要喝的臧离停了下来。   戚决冷峻的眉眼勾起一点浮于表面的笑,“臧影帝。”   这还是戚决在饭桌上第一次叫出一个人的名字,要换成是旁人,早就欣喜若狂了。可是看着戚决这会儿的脸色和语气,傻子也能看出来这不是什么好话。   导演和其他几人悄咪咪对视一眼,心里都全是问号,没听说过臧离和戚氏集团有什么关系啊?怎么听起来像是有仇?   连臧离本人,都不由得反思了一下,他见过戚决吗?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对方吗?   可是想来想去,臧离也没想到他和对方曾经有过接触。戚决的态度来得莫名又古怪,即使是臧离也不由得生起几分疑惑。他只好笑笑不再说话,然后喝起了果汁。   看着对面的“影帝”退避的模样,感受到旁边戚小河炯炯的目光,戚决后知后觉清醒过来,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他在做什么?因为看见戚小河和对方关系亲近,就忍不住讨厌起那张脸?   戚决端起果汁杯喝了一口果汁,不再看对方。   这个不算和谐的小插曲之后,席上都显得有些拘谨。其他人也不敢在戚决明显不太高兴的时候献殷勤触眉头,这场晚饭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   戚决离席后,其他人也陆续起身。   戚小河一边上楼一边心里还在琢磨着刚刚戚决对臧离的态度,在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见过大哥十分直白地表露出对别人的不喜欢。戚决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冷淡漠然,可也不会有人惹恼他。   可是刚刚……对戚决很熟悉的戚小河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戚决的不高兴。   是因为他们以前有什么过节吗?戚小河完全想象不出来对任何事物和人类都不在意的戚决,会因为什么过节而头一次对人甩脸子。   满腹疑惑的戚小河上楼、洗漱换睡衣,然后准备怀揣着这点疑惑钻进被窝里。   但就在他刚从浴室出来时门却被轻轻敲响了,顿了顿之后门外传来戚决的声音,“小河?”   听到戚决的声音戚小河有些怔愣,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松松垮垮的家居服和一身水汽,抿了抿唇打开一点门缝,“什么事啊?”   戚小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冷淡些。   但戚决只消一句话就让他睁大了双眸,“小河,纪洵查到了新的线索。”   下一秒戚决就被请进了卧室,戚小河带着和刚刚截然不同的热切态度,定定地看着他。   戚决头发上的水汽还没干就过来了,大概也是刚洗完澡就接到了纪洵的电话。他在戚小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拿起手机拨通纪洵的电话,“我刚收到消息就过来了,我们一起听吧。”   听到这话,戚小河有些感激地看了戚决一眼。   其实这不太符合戚决惯常的行为模式,如果换成以前,他一定会先听完纪洵的汇报,有自己的判断和打算,再挑拣其中对他来说有用的部分告诉戚小河。   但现在戚决好像能体会得到戚小河的心情,不管消息是有用还是无用,只有有一点新的消息,戚小河一定希望能最快知道。不管它实际上有多大的用处,对戚小河而言都是一种鼓舞和慰藉。   所以他抛弃了一直以来处于绝对掌控者的行为准则,在听到纪洵有新的线索时便匆匆来到了戚小河房间,希望戚小河成为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放在茶几上的电话很快被接通了,纪洵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简单明晰地说道:“戚总,小河少爷,我走访了当年曾经目睹过青阳河女人弃婴的那几位农户,找到了一些关于那个女人的线索。”   听到这话,戚小河顿时睁大了双眸,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一动不动地等着纪洵接着往下说。   “当年曾在河上冰钓的一个叫吴连的农户认识她,是他们隔壁村子的一个叫曾秋菊的女人。曾秋菊在四年前因病去世,去世时三十四岁。当年她出现在青阳河畔时,应该是十九岁。曾秋菊只有一些远亲,后来都拆迁到了城里,我找人去询问过她的身世,得知曾秋菊在十五六岁时进过少管所,二十四岁时因为盗窃罪坐过几年牢。”   戚决的视线落在戚小河的脸上,戚小河一动不动,怔怔地听着。   纪洵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曾秋菊十七岁的时候出门打工了,不过村里人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打工。只有她当年的两个姐妹说她好像在外面帮人做保姆。”   戚决冷凝的眉眼轻轻松了一点,他半是提示半是下指令,“能查到她在哪户人家做保姆吗?”   听到戚决的话,戚小河猛然回神。刚刚听到纪洵嘴里“曾秋菊”这个名字时,戚小河的心被提了起来,随即却又听到对方是那么不堪的一个人,他的心大起大落,好像又重新回到了曾经以为拐卖犯是自己的生父的时候。   可是戚决的话让戚小河清醒过来,保姆?或许……曾秋菊和他无关,他真正要找的,是曾秋菊当保姆的那户人家。   想到这一点,戚小河黯淡下去的小脸又鲜活起来。   将他的变化都看在眼里,戚决垂下眼睫。   纪洵听了戚决的话,立刻说道:“我现在正在沿着这条线寻找,目前已经搜集到了曾秋菊曾经买过的车票,还有她跟其他人闲聊时透露出的线索。暂时缩小了一点范围,不过可能还需要时间。”   从茫茫人海中找十九年前的目击者和一个已经去世的女人,纪洵的办事能力已经很厉害了。   戚小河感激地说着谢谢,等电话挂断,他怔怔坐在沙发上发着呆。   戚决垂下眼睫,在灯光扫下的阴影中静地注视着他。   房间里的安静一直持续了两三分钟,两三分钟后,戚小河忽然动了动。他眨了眨眼,戚决被那双带着晶莹水光的乌黑眼眸弄得怔住。   戚小河动了动他的唇,声音轻得好像不注意听就会以为是风声。   “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呢?”戚小河的眼睫毛颤了颤,声音仿佛也跟着颤了一颤。“如果我是被拐走的,为什么没有人来找我呢?”   说完后半句时,戚小河抬眸看着戚决,浸着水光的眼眸中仿佛含着祈求。戚小河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他此时不必那么伤心的答案。   可正如他所说的,尽管迷雾被拨开的线索让他生起了希望,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找他?为什么打拐数据库中没有任何和他相关的DNA数据?就像根本没有人记得他,没有人知道他一样。   戚决只觉得自己的心脏仿佛也被攥紧了,然后一块块掰碎,让人难以忍受的酸楚。这大概是戚决有生以来第一次懂了“心碎”这个词的含义。   他看着眼前苍白的青年,下意识伸手握住了戚小河瘦削的、带着一层薄茧的手。   戚决略大一圈的手把戚小河的手拢在手心里,想要藉此让它暖和起来。说起来戚决的手也是微凉的,可是在这一刻,戚小河仿佛真能从上面汲取一点暖意。   可眼睛依旧是湿漉漉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这十九年中也不会有比当下更好的境遇,可是戚小河还是忍不住此时的泪意。这个念头已经在他脑子里徘徊了很久,或许是到现在终于撑不住了,终于想要宣泄出来。   “根本没有人找我……”戚小河的声音很轻很哑,“没有人想找到我。”   “我想找到你。”戚决忽然开口说道。   戚小河有点懵地抬头,撞进了戚决专注的视线中。戚决抿了抿唇,再开口时依旧坚决,“小河,我会一直找你的。”   戚小河怔住,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心里的那点酸涩好像被什么逐渐代替了,让戚小河的心情复杂起来。   戚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身坐了过来,微凉的手放在戚小河毛茸茸的后脑勺上,轻轻把他带向自己。   这是一个不含欲念的拥抱,所有的只是戚决想要安慰戚小河的心情。就算没有人在找戚小河,戚决也会一直找他,一直注视着他,他在这世上不是孤独的,不被任何人期待的人。   戚决轻轻把戚小河压在自己怀里,似有若无地隔着头发亲了亲戚小河的脑袋顶,垂下的眼眸深邃晦暗。   “我会一直一直……找你的。”   戚决的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戚小河却每个字都听见了。   陷在带着点水汽和凉意的好闻香气中,戚小河有点晕乎乎的,或许是从没有被人这么拥抱过。他抬了抬手,某一瞬间也想环住对方,加深这个拥抱。   可就在戚小河抬起手的时候,他的脑子忽然清醒了。   戚决抱着戚小河,疗愈着对方也填满他自己空荡荡的内心,但胸膛处却传来一阵阻力。   戚决松了松手,便看见戚小河的手掌抵在他胸口,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   戚决的眼眸瞬间黯淡下去,他垂眸看着那双瘦削的手,识相地顺着对方的力道退开。   戚小河撇开脸,视线看着别处,努力把声音挤得冷冰冰的,“谢谢。”   戚决看着他,却只能看到紧紧抿着唇的抗拒的侧脸。半晌,他站起身,顺着主人的意愿离开。   但在门口时,戚决却顿住了。刹那间,他好像明白了戚小河的情绪为什么变化,也明白了戚小河的芥蒂。   可戚决向来难以体察人类细微的情感,即使是发生在他自己身上。此时他也只能遵循着求生般的本能,说出他此刻必须要说给戚小河听的话。   “小河……”戚决艰难地动了动唇,“不是因为那一晚……不……”   戚小河抬头看着他,从那双清凌凌的眸子中,戚决看到了他对自己的不信任。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诡辩的选手,试图颠倒黑白。   可是如果不说,戚决知道他会失去所有的权力。   “……不只是。”戚决轻轻吐出了这三个字。   ·   席澹经过三楼走廊时,正巧撞见从戚小河的屋子里出来的戚决,他当即定在原地。   戚决抬眸冷冷看了他一眼,席澹向来自来熟又爱笑,但他感觉自己似乎在这位戚氏的年轻掌权人面前没必要再用他惯常的那一套,因为对方不吃……而且,对方对他的敌意十分明显。   席澹曾经听圈子里的人说,戚小河和戚家的几个哥哥关系十分不好,连来乡下可能都是那几位正牌少爷赶的人。   可是从戚决来到这里的第一眼,他就发现事情和他以为的完全对不上。   就比如此时此刻,已经该睡觉了,戚决却穿着松散的家居服,身上尚带着一点水汽,从戚小河的房间里走出来。   席澹并不觉得在这个网络发达的时代,有什么话是两个关系不好的人需要面对面才能说的。   可反过来……他也是来找戚小河的。   推己及人,如果想要面对面,私下单独见面,这样的人怀揣着什么想法,席澹再清楚不过。   所以他看戚决的第一眼是怔愣,第二眼则带上了意味深长的思索。半晌,无人的走廊上席澹轻笑了一声,嘴里嚼着“假少爷”三个字,好像突然抓住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发现。   他看着戚小河紧闭的门,最终还是没有敲响。 崴脚、确实是崴着了,虽然这痛也能忍,可在被戚决抱着的戚小河好像不必再事事克己,他松了咬住的唇,泄出一点声音,“痛……”   上午九点,冯岑斯小心窥探了一眼垂着头沉默不语的戚小河和一直悄悄盯着戚小河后脑勺,却欲言又止的戚决,心里满是八卦之心,但也就敢在心里想想罢了。   他今天喜气洋洋,因为这档节目帮来川县销售农产品助农的同时,竟然也受到了一些农业大学学生的关注。更是有一位著名大学农业方向的院士在一堂讲座上提起了他最近在看这档节目,并且小有褒奖。   冯岑斯自然不放过这个机会。   看着一辆轿车在不远处停下,冯岑斯当即宣布了这个喜讯:“今天很荣幸有一位特邀专家,是著名的燕大院士,也是我们的农业科学家——莫老先生,莅临我们这档节目,为我们的嘉宾带来最专业的指导。”   几个嘉宾都惊了一惊,就算不怎么了解学术界,但燕大院士的名头就已经让他们清楚分量了。   弹幕上也刷刷一片赞叹。   【旺仔小馒头:居然请到了院士!!还是燕大的院士!!好牛!!】   【苏苏:刚去查了一下,莫院士好厉害,在农业地位很高。请了莫老来指导,这档节目真的档次不一样……】   【qiuqiu:本人燕大,我有内幕消息,是农业专业的学长学长最近都在看这综艺,直接安利给莫院士了,莫院士还在讲座上夸了这节目种植的细节和技巧……】   【锂离子:小禾苗[牛][啤酒]】   ……   镜头里外都一片震惊,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慈祥的老人和两三个年轻学生从那辆轿车上走了下来。身为院士,莫老先生却分外平易近人,单看着只是一个穿着普通的老人而已。   导演隆重地介绍了一番,嘉宾们也都鼓掌欢迎。   戚小河明明站在最边上,但不知道为什么莫院士和他的几个学生却都把视线投过来,看得戚小河心底发怵,上学时候的学渣噩梦重新回笼,脚步下意识往后挪了挪。   见他这模样,莫院士怔愣了一下,随即了然一笑,和离戚小河最近的戚决随口说着话。   戚决即使已经毕业好几年,而且学的也不是农业方向,但竟然能接得住莫院士有时候跳跃性极强的话题,引得几个研究生都不由得赞叹又钦佩地得看过来。   见戚决一派从容的模样,戚小河悄悄生出一点羡慕。   和莫院士说着话的戚决敏锐地感觉到了灼灼的视线,趁着说话的间隙他侧过脸,便清楚地看见戚小河眼睛里不加掩饰的羡慕……或许还有一点崇拜。   戚决在这样纯粹的目光注视下,当下便有些稳不住心神。   等他回神时只听见莫院士的尾音了,只能带着歉意敷衍一句:“抱歉,我对这方面了解得不多。”   莫院士乐呵呵一笑,并不介怀。他忽然掠过戚决,看向旁边他此行的目的,拉家常道:“这节目我看了好几期,给香菜选种的法子很好。”   戚小河正安安静静当一个听他听不懂的话题的乖巧听众,突然被这么一提,愣了两分钟才在戚决的注视下反应过来,脸噌的红了,“是……是吗?谢谢您……”   他结结巴巴的,手忍不住揪了裤缝,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继续话题。   换成其他明星,戚小河都不会这么拘谨,可大概是学渣天然害怕学霸,就像戚小河从小就畏惧戚决一样。现在这位可是国内最顶尖学府的院士,戚小河觉得对方说的话自己很有可能听不懂,就像刚刚莫院士和戚决聊的那些一样。一旦生了怯,便忍不住显得畏缩。   发觉他的异常,戚决微微蹙眉,手掌下意识盖在戚小河的后背上,轻轻把他往怀里揽了揽。见戚小河这副拘谨束缚的模样,戚决便准备把戚小河带离这片地方。   可不等他动,莫院士平易近人地笑着,又问道:“那法子是你自己想的吗?”   戚小河继续暗中揪住裤缝,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以前一位园丁伯伯教过我选花种子的方法,我就想能不能用在选菜种上……”   戚小河说完闭上嘴,有些羞赧。   莫院士听了这回答眼神却亮堂起来,赞许道:“用选花种的方法选菜种……很有巧思!不错不错!”   语气里的夸张十分直白,戚小河一愣,脸又悄然红了一点。   莫院士走近了一点,眼神中满是赞许,语气听上去像是在请教一般。“之前在节目上看见有一片扦插的果树,是软枣猕猴桃吧?能带我去瞧瞧吗?”   戚小河当然忙不迭地答应:“好,就在那边,您跟我来。”   说着他就带着莫院士往小河农场的果树园里走,走在土路上时刻回头留心着莫院士能不能跟上。   戚决坠在莫院士的几个学生后面,视线却穿过重重人影,落在最前方戚小河的背影上。   莫院士看见农场里种的果苗蔬菜,还有正在育的水稻秧苗,就会时不时停下来蹲下身摸一摸,一边问戚小河一些问题。   戚小河一开始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这位厉害的院士问出一些他听不懂的问题,或者说一些他不知道的词语。   但是莫院士的每一句话都是大白话,十分浅显易懂,就算真的来一个农民也能和他交谈起来。   渐渐的,戚小河那些怯意淡了,在莫院士的赞许和夸奖中生起了一点自信。   戚决站在人群外,并不出声,只看着戚小河那张小脸逐渐亮起,便觉得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莫院士这一闲聊,直接聊完了整个上午,等到节目组的人提醒上午录制结束,他们可以回去吃饭时,回过神的莫院士才感觉到年迈的身体上的疲惫。   他冲戚小河招了招手,戚小河忙过来和他并肩走着。   两人拉家常似的聊天,那些比戚小河年纪都要大上不少的学生则围在他们周围,认真听着他们讲话。戚小河没什么学业的背景,种东西仅凭着他那好像比旁人更了解脚下的土地的直觉。   正午,莫院士专门问了盘子里的炒青菜是不是小河农场种的,戚小河点头之后他,他便夹了一筷子品尝起来。   等一顿饭吃饭,戚小河陪客人坐着在院子里消食的时候,莫院士忽然说道:“小朋友,你要不要考来我们学校,再念几年书?”   听到这话,戚小河顿时僵住。旁边几个人也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戚小河动了动唇,意识到自己没有误解莫院士的话后,又胆怯起来,那可是最高学府……   戚小河念书的时候,连上普通学校都困难重重。   刚刚那点自信也渐渐瓦解了,戚小河垂下头,嗫嚅着:“我……我学习不太好……”   周围人却都没有因这话对戚小河有异样的眼神,本来燕大也是顶尖学府了,一般人都很难考上。   可戚小河沮丧地想,莫院士一定不知道他上学时能考多少分,燕大这种学校他连在梦里都没肖想过。   正有些丧气地垂着头,手腕却被温暖地攥住了。戚小河诧异地抬头,看见戚决英俊干净的侧脸。   “小河有点偏科。”戚决的声音清冽,认真地对莫院士解释道,“但地理和生物学得还不错。”   戚小河愣愣地半张着唇,盯着戚决的脸呆住了。戚决知道他的成绩吗?戚小河有点懵,可是他从高一就已经搬出戚家自己住了,而且在他的印象里,戚决总是冷冰冰的样子。   戚小河怔怔的出神,莫院士却已经和戚决聊起了他的情况。   莫院士是认真想收这个弟子,他门下擅长理论科研的学生已经够多了,偶然出现一个惊艳在技术上的小孩子,莫院士便忍不住动了心思。   他慈祥笑道:“有的人可能只擅长某一件事情,但这件事情要是能做到极致,就已经很厉害了。”   戚小河听着这话,看向莫院士,有点受宠若惊。他还没有被这么夸过,而且还是一个科学家。   “如果你愿意来,可以放宽考试的要求……自然,这是我个人的意愿,等回学校后要经过商讨。若是学校不同意,你愿意来做试验田协助吗?”   莫院士娓娓道来,“我们也要经常下地里田里,种些试验品。如果小朋友你愿意的话,隔三差五去我们的田里帮忙看一看,当然也有报酬的。不过我最希望的是你能进我们实验室看一看,即使小朋友你适合的是种地,多了解一些说不定将来也会有更多心得。”   莫院士的话对戚小河来说如同天方夜谭一般,他呆呆地听着,本来一开始还满是怯意地想要表明自己是考不上的,但听了这么一番长辈般诚恳的话,戚小河的心里竟然真的生起了一点妄念。   他也可以去燕大的试验田里,和硕士博士一起种地吗?   戚小河不是故意要当学渣的,只是一直以来成绩不好让他断了能有好学业的念头,但现在……   将戚小河的反应囊括眼中,戚决好像已经能毫无阻碍地看穿他的内心了,将手攥得更紧了一点,戚决低声说道:“小河,如果你要考试,让我帮你,可以吗?”   戚小河自然是想试试的,但他依旧觉得自己念书不太行。可是听了戚决的话,戚小河突然反应过来,这可是他的学霸大哥,大哥愿意辅导他吗?   戚小河顿时更怵了一点,大概是学渣害怕被学霸降维打击的心理怯意。   莫院士并不紧逼,只说道:“小朋友,你好好考虑一下,我给你我的电话号码——”   莫院士舟车劳顿,又兴致勃勃地巡视了一上午,给了戚小河联系方式后便去屋子里歇息了。   他们一走,外面的几个人才围拢过来,眼神都落在戚小河身上。   周静远夸赞道:“小河,院士都夸你了,你真厉害。你应该还不到二十岁吧?完全可以试试考燕大嘛!”   钟宥均也在一旁瞥着他,眼神复杂,还带点隐隐的羡慕。   戚小河总觉得他们意会错了,他的的确确是一个学渣,语文能考五十分的那种学渣。   没人给他澄清的机会,戚决的语气是难得一见的鼓舞,“可以试试的。”   被戚决这个学霸这么一说,好像又跟刚刚不一样了,多了一丁点可信度起来。况且戚决是知道他的成绩的。   他踌躇不安地看向对方,“我……真的可以吗?”   戚决垂眸,眼神落在戚小河身上,好像让他的心落回了实处。   “我帮你。”戚决的声音又轻又淡,语气却好像承诺什么般一样郑重,“别怕。”   得了戚决的承诺,戚小河便真的好像放了心,凭空生出无限勇气,在十来年让人沮丧的学渣生涯里,竟然真的想去考一个他做梦都不太敢做的地方。   这对戚小河来说是一件大事中的大事,他本来是坐在椅子上,一番气血上涌便起身往前走了两步,谁知还没想着走哪里去就脚下一空,一股疼痛感从脚踝传来,戚小河就这么又跌了回去。   在他崴脚摔下去的刹那,周围人都下意识伸手,席澹离得最近,但却被戚决先接住了。   两只有力的手臂直接把人抱住,戚决担忧地看着戚小河的脚踝,“崴着了?”   确实是崴着了,虽然这痛也能忍,可被戚决抱着的戚小河好像不必再事事克己,他松了咬住的唇,泄出一点声音,“痛……”   戚决的眉头顿时拧了起来,抱着他就往屋子里走。   后面的一些人震惊地对视一眼,然而高大英俊的男人抱着略有些单薄的青年的背影看上去竟分外和谐。   再想想这位戚氏集团掌权人的反常举动,震惊变成了恍然大悟。 真正的哥哥、戚小河立马觉得他如果说要回卧室戚决肯定又会抱他回去,顿时跟拨浪鼓似的摇头。   戚决人高腿长,一步跨几个阶梯,很快就把戚小河带到了三楼的起居室。   他小心翼翼地把人安置在沙发上,又分外妥帖地拿来了抱枕让戚小河靠着,然后才蹲下身,轻轻地托住戚小河的脚踝。   戚小河现在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戚决的举动带跑了,脸颊绯红,戚决抬头问他还痛不痛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崴脚了。   “没那么痛了。”戚小河红着脸摇摇头,鼻尖仿佛还是戚决衬衣上的香气。   门口传来零碎的脚步声,其他人也已经跟了上来。见到他们,戚小河想起刚刚戚决当着所有人的面抱住自己的场景,更是耳朵发烫。   戚决垂着头,视线一直落在戚小河的脚上。他小心翼翼地帮戚小河脱了鞋子和袜子,又挽上去裤脚,露出一截白得惊人的脚踝,但一侧却微微肿了点,还有些发红。   戚决手上的力道更轻了。   “戚总,我找了冰袋。”小唐十分有眼力见地递上冰袋和毛巾,戚决接过来,用毛巾裹着冰袋在戚小河脚踝肿的地方轻轻敷着。   “严不严重?”席澹在后面问道。   戚决没理他,只侧脸跟小唐说话,“叫医生了吗?”   小唐连忙道:“我刚刚找冰袋的时候已经拨了电话,医生在来的路上了,可能要一个小时才能到。”   听了这大张旗鼓的架势,戚小河忙不迭说道:“敷一敷冰袋就好了,我现在已经不疼了……”   正说着,戚决抬眸深深看了他一眼,戚小河的话便卡在了嗓子里,没法往下说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让小唐明智地觉得自己应该避开,他十分有眼力见地走了出门,顺便礼貌微笑着把面带担忧的其他几人也请了出去。   “有戚总在,没事的。各位去休息吧。”   钟宥均蹙起眉毛,总觉得这个秘书说话怪怪的,好像别有深意。不过那位戚氏集团掌权人和戚小河看起来也怪怪的,怪到一处了。   席澹脸上露出了一点了然的笑容,转身出去的时候有些遗憾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周静远恰好听见了这声叹气,关怀道:“你怎么了?长吁短叹的?”   席澹笑笑,意味深长地说道:“唉……我叹自己来晚了……”   周静远没听懂,纳闷地跟着出了门。   臧离侧身从两人旁走过,手里拿着手机想进屋子。小唐却微微挡住他,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儿有戚总在,臧先生先回去休息吧。”   臧离攥着手机,踌躇地看了小唐一眼。关心戚小河的伤是真的,另一件重要的事情是……他收到了对戚小河来说或许很重要的信息。   可看着屋子里戚小河不能动弹地缩在沙发上的模样,面前的小唐也严严实实挡着,臧离只能从房间里退了出来,准备等戚小河的脚不严重了再告诉他这个消息。   而且……臧离好像也需要一点单独呆着的时间,来想一想。   回五楼的时候他一直出着神,时不时瞥漆黑的屏幕一眼。家里人的信息不用再看第二遍了,可其中的信息量让一向平静的臧离都不由得心神晃动。   如果这是真的……   臧离坐在露台椅子上,怔怔地发着呆。   他试图在记忆中搜寻小叔的模样,可小叔已经离世多年,生前又与家人断了来往,连成年后的照片都没有多少。   臧离原本想着自己的母亲每天都组织着茶话会,见过的人多,问问她说不定能有收获。臧母在收到照片的第一眼,果然说看起来有点眼熟,但她想不起来了。   臧离耐心等着,却没想到刚刚突然收到母亲的消息【离离,这个小朋友有点像你爸爸的小弟弟,我只见过照片。】   见到这条消息时,臧离一怔。   他爸爸的小弟弟,也是他的小叔叔,早在近二十年前就已经离世。离世前他失踪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才几岁的臧离对这个小叔叔根本没什么印象,只在家族相册中,偶然瞥见一张年岁尚小的灿烂干净的笑脸。   小叔叔的离世是家里长辈的伤心事,这么多年,祭奠也是静悄悄的,平时没有人提及。   可母亲的这句话,却让臧离忍不住开始联想……戚小河干净的脸上黑白分明的眼睛,好像和臧离记忆中已经模糊的那些照片上的故人影像重叠。   臧离突然攥紧了手机,如果……如果真的像他猜想的那样,那他曾以为是孤儿的戚小河,其实是他的弟弟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便止不住了,可臧离竟然有些忍不住高兴。   一向平静淡然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淡淡的期待的神情,又怕这样的想法是一场空,极力克制了下去。   ·   房间里只剩下戚小河和戚决之后,戚小河便忍不住缩了缩脚。   “别动。”戚决低声道,并不带任何命令的语气,却让人不能不听从。   可是戚小河如坐针毡,他哪儿都想动一动。特别是被戚决握在手里的脚踝,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伤了在自我修复,还是戚决手上的热度太灼人,戚小河总觉得有些难受。   他难耐地轻轻扭了扭脚,戚决的手指却紧紧箍住脚腕,裹着毛巾的冰袋很小心地贴在脚踝上。   敷着冰袋的地方冷,被戚决攥住的皮肤又有些灼热。某些时刻甚至让戚小河的脑子里冒出一些记忆的碎片,只一想,他便耳垂烫起来。那个晚上……戚决也曾攥住他的脚踝,一次又一次把他拉近。   半晌,戚小河终于按耐不住,唇缝里泄出声音,“痒……”   戚决闻声抬眸,却看见戚小河的脸颊微微泛着红,不知道是不是真痒着了,乌黑的眼眸灼灼盯着他。   戚决顿时觉得心口也像被痒痒挠挠了一下般,连带着声音都柔和了好几分,“再敷一会儿就好了。”   戚决哄着戚小河,戚小河却在这诱哄的语气中胆大起来。大概是上午戚决还说要帮他补习,现在又这样照顾着他,被偏宠的人总是会大胆一些。   他登时使劲蜷了蜷腿,翻身埋在沙发里盖住自己脸上的热度,含着点撒娇道:“不用敷了,我现在不疼了。”   戚小河的力气不小,戚决一分心差点没抓住他。戚决愣愣地看着戚小河鸵鸟一般的姿势,顿了顿,再低头看戚小河的脚踝。   冰袋用得及时,肿已经消下去了,看着的确没什么大事。   而戚小河现在的确是一副背对着他有些抗拒的模样,戚决虽然不太明白,却尊重戚小河的意愿。他把戚小河的脚放在沙发上,拿着冰袋和毛巾站起身,看着仍然不肯看自己,只露出红通通耳垂的戚小河,沉声道:“要不要回卧室?”   戚小河立马觉得他如果说要回卧室戚决肯定又会抱他回去,顿时跟拨浪鼓似的摇头。   看见他的反应,戚决有些无奈,只能说道:“好,那你先休息一会儿。”   戚决拿着冰袋和毛巾,看了戚小河一眼,转身离开起居室。   他很轻地开门走出去,正要很轻地关上门,却一头碰见了那个著名影帝。   戚决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还是忍不住下楼来看戚小河的臧离,见戚决出来了,正觉得他可以进去,但眼前这位总裁高大的身形却若有似无地严实挡在了门口。   起初臧离想是自己的错觉,可尝试从旁边进屋也没有成功后,他发现不是自己错觉,而是这个戚总的确在挡着他。   他不解地看了对方一眼,想起昨晚的席上,对方似乎对自己有意见。可是臧离实在想不起来他曾和戚氏有过什么接触。   戚决眸色沉沉而冷淡地盯着他。   这位著名的影帝,戚决早在铜岭的套房中看节目直播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他。总是借故跟戚小河说话、套近乎,戚小河对他好像也比对其他人格外亲近几分。   虽然知道自己这样子像是打翻了老陈醋,看着不堪,可是戚决竟然不能像往日一样冷淡沉稳,对所有事物都报以漫不经心的态度。   而他也没有压抑自己的必要,不高兴便是不高兴,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不想让人在此时打扰戚小河便可以不让人进去。   他声音冷淡,“小河已经休息了,不要打扰他。”   臧离更是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戚决才刚从屋子里出来,戚小河现在应该还没睡下吧?何况臧离已经在这儿和戚小河一起录了好多天节目,知道戚小河平时不怎么会真的睡午觉,因为晚上睡得很早。   何况刚刚心里有了那样的猜想,戚小河极有可能是他的弟弟,臧离便一反常态有些冲动,他想要见见戚小河。 往事、戚决笃定道:“真的。”就算不是真的,他也会让它变成真的。   尽管对这位素未谋面的戚总的态度十分不解,臧离还是极有涵养道:“小河不怎么睡午觉的,而且戚总刚出来,小河应该还没有休息吧?”   戚决听了这话脸又更黑了一层。   什么意思?故意炫耀他了解戚小河吗?   戚决被这话里的亲昵意味哽了哽,看臧离越发不顺眼。他抬眼冷冷扫了一眼对方,语气比刚刚更冷硬,“就算不睡午觉,也得歇一歇。如果臧先生没什么事情,还是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   这下,臧离明明白白确定这个戚总对他十分有意见了。   他不解地蹙眉,疑惑道:“……戚总,我们之前有见过面吗?”   戚决微抬着下巴,冷冷瞥他,并不说话。   臧离得不到答案,发觉自己差点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攥紧手机,坚持道:“我要和小河说重要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这声音有点大,门又没完全关严实,戚小河隔着门缝听见了说话声,问道:“门口有人吗?”   戚决还没来得及审问清楚“重要的事情”是什么,身形微微一僵。   看臧离脸上的神情,仿佛得胜似的让他厌烦。   戚小河坐了起来,把腿搁在沙发上,身上还搭着一条戚决给他找的小薄毯子,正在翻着书看。   听见门口的动静,他问了一句,两秒之后,门便被人推开了。   “臧先生?”戚小河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一点。   臧离走进屋子,先是看了看戚小河被毯子盖住的脚,关心地问道:“脚还疼么?”   戚决在他背后冷冷看过来。   戚小河连忙摇摇头,“不疼了,已经好很多了。”   听他这样说,臧离便放下心。他攥着手机,看着沙发上戚小河扬起的干干净净的脸,心里禁不住想,这真的是和他血脉相连的弟弟吗?   这种念头仿佛让人的心也为之一颤,臧离目不转睛地看着戚小河,举了举手机示意,“小河,之前给你拍的那张照片,我给我的家里人看了,她说……”   戚小河正紧张地听着,臧离的话音一顿,他突然想起来背后还有个外人。   臧离回头看了仍在屋子里的戚决一眼,而戚决看他的眼神亦不算善良。   给小河拍的照片?戚决的脑子被这几个字轰炸了一番,臧离在节目里和戚小河的亲昵场景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他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讨厌一个人到这种程度。   眼前戚小河对臧离的依赖神情,更是让他心里添了一股烦闷。   臧离看了眼戚决,轻声道,“我和小河说些重要的话,戚总大约不方便在场。”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了,戚决却高冷地抿着唇,没有对这话作出反应。他心里却忍不住想,重要的话是什么?   戚小河听见臧离说把照片给了家里人看之后满怀期待,臧离却又停住了。听到这句话戚小河才明白是因为戚决在场,可是戚决没有要出去的架势。戚小河想了想,戚决一直在帮他找关于身世的线索,如果臧离有什么新线索,告诉戚决会更好吧?   戚小河正了正坐姿,开始打圆场,“臧先生,没关系的,戚总可以听。”   臧离愣了愣,迟疑地看着戚小河,“这可能和你的……你的家人有关,他可以听吗?”   戚决脸上的神情顿住。   戚小河认真点点头,“他可以听的,他也知道。”   臧离闪过一刹的诧异,但他相信戚小河的话,只瞥了戚决一眼便走到戚小河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戚决刚才身上还是酸酸的醋味儿,现在却发觉事情好像不是他以为的那样……戚决有些懊恼地想,在戚小河的事情上,他那些判断力好像都不值一提。   怀着疑惑和一点隐晦的不安,戚决也坐在了一张单人沙发上,身子微微倾向戚小河的方向。而戚小河目光直直地盯着臧离,几乎没往他看一眼,这让戚决禁不住紧抿着唇,心里的不安更重了一点。   戚小河看着臧离,戚决看着戚小河。   臧离垂眸,给他的手机解了锁,打开和他母亲的聊天记录。   “我把你的照片给了我母亲,我母亲说……”臧离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用一种极其慎重的语气继续往下道,“我母亲说,你有点像我父亲的小弟弟。”   “你父亲的小弟弟?”戚小河不由自主跟着喃喃重复了一遍。   “对,也就是我的小叔叔。”   话音落下时,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戚小河微微睁大了眸子,嘴角有点抽动。他想问,那么他跟臧离的小叔叔是有血缘关系吗?可是似是而非的一个“像”字让戚小河胆怯起来,他怕自己抱了极大的期望,结果却是失望。   所以戚小河极力克制住自己的那点欣喜,尽力维持住平和淡然的心绪,怀抱着“也许是也许不是”的无所谓情绪,再往深处聊。   而房间里的另一位,在臧离寥寥几个字中得到的震撼并不比当事人要小,戚决的手指抓紧了沙发扶手,目光直直地落在臧离脸上,又落在戚小河的脸上。   如果他没有领会错臧离的意思,如果臧离说的是真的,那么对方是戚小河的……   戚决的脑子轻轻“轰”了一下。   臧离一直看着戚小河,他早已察觉到,戚小河此时的平静是因为他极力掩饰住了情绪的波动,看着那张又小又白的脸上还是泄露了一些激动的乌黑眼眸,臧离的心底泛起了一丝心疼。   这心疼无关乎对方是不是他血脉上的弟弟,而是臧离会想到或许戚小河不管是从谁那里得到了一点似是而非真假不辨的线索,或许都会像眼下这样,不得不极力将心情的激动掩饰下去,以免过后伤心。   想到这儿,臧离便觉得自己肩上负了极大的责任,如果他的结果让戚小河伤心了……   可是却不能在此时退缩,不管结果如何,现在都得继续下去。   暗色的眼睫低垂,臧离的神情更加柔和,他把手机递给戚小河看,确认了他母亲发过来的消息。   然后臧离便代替母亲,也是代替父亲和其他家人,向戚小河发出了邀请:“小河,你要不要跟我回家看一看?”   戚小河倏然抬眸,惊愕地看着臧离。   沉默了几秒他才有些局促地笑道:“现在……现在还是太早了吧,还没确定……”   臧离也笑,声音如一个真正的大哥哥一般温和,“没事的,你是我的朋友,不是吗?你可以像朋友一样跟我回家看看。”   臧离的话语也极其克制,没有在戚小河的期待上再沉沉地压上一份。不管结果如何,他们依旧有着朋友的关系,而不只是为了这个结果邀请戚小河去家里。   戚小河听到这句话,果然心动了。   可他心底依然是慌张的,即使臧离根本没有明说,但单只那个“像”字便已经足够让人联想。即使戚小河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依旧情绪翻涌,想去,却又有点怯。   就在戚小河有点茫然无措的时候,手上传来的凉意将他包裹住了。   戚决的眼眸已经平静下来,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戚小河的手。明明他的手偏凉,但紧紧包裹住时却仍然能让戚小河心安一般。   他看向戚决,戚决也正注视着他,轻轻道:“我陪你去。”   这四个字顿时让戚小河紧张无措的心情平静下来,是啊,如果戚决陪他去,无论结果如何,他也不用一个人走出大门。   戚小河感激地看了戚决一眼。   而他们的手和眼神对视早已落在臧离眼里。虽然朋友也有牵手的时候,但这显然是比朋友更暧昧一些的氛围。起初臧离有些微微吃惊,但他很快接受了,并且开始明白为什么戚决总是看他不顺眼。   知道这个答案之后,他露出释怀又无奈的笑意。   而戚决面对他,这个可能存在的戚小河的哥哥,就全然没有这么轻松了。   戚小河受了鼓励,看向臧离,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回去。”   臧离便笑。   就在这时,戚决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并没有松开戚小河的手,而是用另一只手从兜里掏出手机单手打开。   如果是别的不重要的人戚决也不会接,但看见来电显示是纪洵时,他便摁下了接听键。   将手机放在耳边,问了一句,“有新线索了吗?”   得到答案之后,戚决便在戚小河和臧离两人的注视下将手机放在茶几上,打开免提。   纪洵冷静沉稳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戚总,小河少爷,我查到了曾秋菊做保姆时雇佣她的那家户主的消息。户主是一对二十五六岁左右的年轻夫妻,男主人姓臧,女主人姓苏。家政机构那边因为年代太久远,没有登记身份证,电话号码也已经是空号了。只有一个当年的地址,我现在正在去的路上,希望能打听到这对年轻夫妻的消息。”   听着这线索的三个人反应各不相同。和臧离那边让戚小河觉得不能报以太大期望的“长得像”不一样,纪洵这儿是实实在在的线索,听到那对年轻夫妻时戚小河便紧张地瞪大了眼睛。   又听见男主人姓臧,仿佛一颗石头落了地,戚小河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欣喜。   而戚决的情绪更沉稳一些,纪洵是他的得力下属,他了解纪洵,在除开处理毫无情感的公司事务之时,纪洵是比他强太多的能体谅他人情绪的人。如果是平常的纪洵,可能会在调查到年轻夫妻的身份线索后再一起汇报,但现在却只汇报一半的消息,加上那句“电话号码已经是空号”,戚决想,纪洵可能是察觉到了什么,提前给他们打预防针。   想到这儿,他的心隐隐痛了一下,下意识看向戚小河。   戚小河无知无觉的脸庞,正因为臧离带来的新线索而扬起欣喜的笑意,他亮晶晶的眼睛看向臧离,激动又期待地说道:“他也姓臧,是不是真的……”   臧离那张电影明星的脸上,露出一点不太能称之为笑意的笑,像含着温柔、又有些怜悯。   戚小河顿住了。   他眼神里的欣喜淡去,嘴唇动了动,喃喃地想起来,“空……号?”   纪洵话语中细微的暗示终于被他察觉到,那双乌黑的眼眸一下子黯了黯,他忽然静静地说道:“还……还要再等等消息。”   戚小河转回头,看着茶几上已经挂断的手机屏幕陷入黑屏,又开始重复他刚刚的,努力把激动的情绪平复下来。   这回好像没有那么难了,不需要平复,戚小河整个人便陷入沉寂。   戚决脸上闪过一抹痛色,即使他早有预感,但真到这一天时,还是仍然会为戚小河心痛。他站起身,走到戚小河的长沙发上,轻轻坐在边沿,让戚小河整个人靠近他怀里。   做着这些十分自然的举动时,戚决抬眸看向臧离。   臧离的眼神给了他答案。   就在这么静静等待着纪洵再次打来电话的期间,戚小河沉默而安静地靠在戚决的怀里,等他再抬起头发出声音时,眼眶已经微微红了。   “臧先生,你的小叔叔……”戚小河最终还是问出口了。   他看向臧离的眼神里并没有给人施以沉重压力的恳求,也没有太浓重的悲伤,只仿佛是一点淡淡的疑惑。   臧离落下眼睫,“他在十九年前去世了。”   戚小河的神情并没有多少变化,只是揪住戚决衣服的手指攥紧了一点。   “他的妻子呢?”戚小河平静地问道。   好像比起戚小河,臧离才是此时更难以发出声音的那一个。他喉咙哽了哽,艰涩道,“小叔叔在二十多年前便已经离家,独自在外。他们去世后,我的家人才见到他的妻子。”   臧离顿了一下,轻轻道,“小河,如果你跟我回去,家里应该有他们的照片。”   戚决至始至终紧紧拥着戚小河,攥住他的手,希望在这时候能让他不会太伤心。   但他们都低估了戚小河,戚小河的眼眶红了一会儿,并没有流眼泪。他应声道:“好啊,我想看看他们的照片。”   这声音里的豁达让臧离愣了一愣,他抬起头时,戚小河正把手放在眼眶上,却没有眼泪流下的迹象。   “不是没有人找我。”戚小河忽然轻轻说道,他把头靠在戚决肩膀上,“如果他们还在,他们一定会找我的。”   他笃定地说着,并把手拿了下来。那双乌黑的眼眸看着戚决,肉眼难以发觉地轻颤着。   戚决重重点了头,“如果他们还在,他们一定会找你的。”   听到戚决的重复,戚小河就像得了极大的信念一般,脸上的伤心霎时淡去不少。   他早已接受了亲生父母可能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但知道自己也曾被父母爱着,他不是被抛弃的,也会有人来找他,这让戚小河一直以来最难受的地方多了几分慰藉。   所以出乎臧离意料的是,戚小河并没有那么伤心。   他只是眼眶红了一阵便渐渐恢复了,转而好奇地问起臧离各种他的小叔叔的事情。而臧离却被问得有些赧然,他对这个小叔叔并没有那么了解,也没有太多的东西可以说。   最后戚小河也看了出来,他便及时地停了下来,笑着说道:“等我去你家的时候,再问问其他人好啦。”   臧离看着他没有阴霾的笑容,掩下心底的一丝酸涩,也跟着笑了起来。   戚小河和臧离说话的时候,戚决一直垂头,默默注视着他。   看着戚小河红了眼眶,又看他庆幸自己是被爱着的,再看他高高兴兴的和臧离说起那大概率是他的父母的年轻夫妻的事情。   臧离大概会觉得戚小河是强作笑脸,可是看着戚小河从小长到大的戚决却知道,戚小河不是强装出来的。小时候前一秒有什么伤心事,下一秒戚小河就会因为一点小乐子而高高兴兴地忘记所有不快。前一天和戚遥打架,第二天就能抱着玩具去找戚遥玩。   或许戚决该庆幸,戚小河是这样的性格。   可此时此刻,戚小河笑盈盈的脸反而让戚决的心底更酸涩了几分。   他微笑着注视着戚小河,臂弯拢得紧了紧。   ·   是一阵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将他们拉回综艺录制的现实中,节目组的人在门口询问,三人才想起来他们还在录制综艺。   戚决脸色一沉,当即要拒绝继续录制。   可戚小河转念想起自己拿的那大额的出镜费,挣扎着就要蹦跶起来,戚决连忙把他按住了,担忧地看了一眼戚小河的脚踝,“别动弹。”   戚小河扭扭自己的脚踝,咕哝道,“我没事了……”但他的声音在看到戚决沉沉的眸色时逐渐低了下去,最后含混在了嘴里。   从戚小河的方向只能看到戚决长而密的睫毛,看起来专注无比地在查看着戚小河那称不上“伤着了”的脚踝。   戚小河眨了眨眼,也专注地看着戚决,视线落在戚决英俊的脸上。   过了几秒钟戚决才注意到戚小河的视线,带着疑惑的眼神看过来。   想想那高昂的出镜报酬,戚小河鼓起勇气再争取一次,“我没事了……下午可以录的……”   戚决拧了拧眉,刚要再次强硬压制,突然想起什么,改变策略安抚道:“别担心,受伤修养是在合同允许内的,不会扣钱。”   他看着戚小河眨巴着眼睛放心下来的模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真的吗?”戚小河还要再确认一句。   戚决笃定道:“真的。”就算不是真的,他也会让它变成真的。 卑劣与下流、“哼哼。”戚小河嘟囔着,“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么坏。”   节目组的人又小心翼翼敲了一下门,臧离原本也想在这儿陪着戚小河,戚小河却不敢耽误他,执意让他继续去录制。   臧离看了眼照顾戚小河照顾得很妥帖的戚决,想想也觉得自己在这儿待着大概不太方便。他便听话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拉开门时除了节目组的人之外,还有小唐带着医生刚赶来。   小唐带着医生进了屋子给戚小河看脚,戚决起身走出来,冷淡地跟节目组的人说了他们缺席下午录制的事情,冯岑斯连眉毛都不敢皱,连忙应下了。   臧离回房重新收拾了一下,再下楼来时却看见戚决正倚在三楼的木质扶梯转角抱着手像是等着谁的模样,修长的身材让楼梯显得有些局促,臧离走下楼梯,挑了挑疑惑的眉眼看了戚决一眼。   戚决注意到他时,却出人意料地马上放下了抱在一起的手,胳膊也离开了墙壁,整个人若有似无地站直了许多。   臧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他又看不出来。   戚决看向他,那眼神和往常好像也不太一样。似乎是这位戚氏总裁极力在平素冷冽高傲的眼神中掺杂上一点温度,尽管做得并不那么好。   他迅速地垂下眼睫,用长长的睫毛遮蔽住自己的劣势。   “臧先生,我会陪小河一起去你家拜访。”戚决声气平和地说道。   臧离点点头,他家并不是什么外人不得擅入的桃花源。他正要继续往下走,戚决忽然又出声了,“叨扰令尊令堂了。”   臧离奇特地抬头瞥了一眼戚决,依旧没看到他的眼神,只看到那刻意垂落下去的睫毛。   他缓缓应道,“没事。”   好在这句话说完之后,戚决再没拉着他说一些让他迷惑的话,臧离便轻巧地走下楼梯,准备去录制节目。   他到下一个拐角时,余光还能感觉到戚决一直在目送着他。   这让臧离有些奇怪,特别是在前一天……不对,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还遭受着这位戚氏集团总裁的敌视,现在戚决的态度却莫名有些……和善?   臧离默默想了一会儿,在走下楼梯之前都没有想到戚氏总裁态度转变的原因。   ·   目送着臧离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下,戚决终于松弛了一下他绷得有些过紧的肩膀。他转身回到起居室,在掩着门的门口顿住,突然忍不住“噗嗤”轻轻嘲笑着自己,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会怕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   “戚决?”门内传来戚小河清脆的声音。   戚决推开门,走进去。   戚小河正把腿放下来,医生把开好的药膏递给小唐。“一天涂两次,多揉一会儿。”   小唐接过药膏,看见戚决,眼神飞快一闪,把药膏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礼貌地送医生出门了。   房门在身后关上,戚决顺手拿起桌上的药膏坐到沙发边,手伸向戚小河的脚。   “我自己来吧……”话说了一半,声音就消失了。   戚小河低着头,戚决修长洁净的手指上粘上了黏腻的药膏,柔和却坚决地在戚小河的脚踝上揉开。   其实戚小河的脚踝已经不怎么疼了,肿也消了一大半,所以戚决抬头问他“疼不疼”时,戚小河跟拨浪鼓似的摇头。戚决的手没给他带来疼痛,只让戚小河有了另一些异样的感受。   戚决专心致志地帮戚小河揉着药膏,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戚小河坐在沙发上,可以居高临下地看清戚决的所有神情,看清阳光透过窗户镀在他的睫毛上,将英俊的脸也镀上一层发着光的轮廓。   瘦削的下颌线延着脖颈和喉结,戚小河的视线不经意落在喉结上,盯着看了一会儿,戚决感应到什么转头看他,戚小河的耳朵烫起来。   他懊恼地扭过头把自己的脸藏好,心里嘟囔着最近他好像总是想到那一晚的事情,明明他早就已经把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忘掉了,但是这几天却像从没有被他忘记过一般,每个细节都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子里。   “小河。”   突然来的声音唤回了戚小河的注意力,他愣愣地回头,便看见戚决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盯着他。   那双总是含着些冷意的眼睛此时正专注地盯着他,戚小河被盯得有些懵,呆呆地动了动唇,“怎么了?”   戚决的视线飞速地在戚小河的脸上扫过,大而黑的眼睛、鼻梁、嘴唇,甚至睫毛的根数都没有放过。   他微薄的唇动了动,“那天,我跟你说我喜欢你。”   戚小河的眸子倏然睁大了。   戚决抬眸,深深地盯着他,“你说是因为那一夜,因为我们睡了一觉,所以我才喜欢你的……我没办法否认,是因为那一晚上,改变了我原有的行为轨迹……”   戚小河的的睫毛受惊般地颤了颤,戚决的手忽然伸过来按住他的手,但戚小河往后缩了缩。戚决没有阻止,只是带着点受伤的神情看着他,被这样一看,戚小河的动作便有些迟疑地卡住了。   就在他们的手还没有彻底分开的时候,戚决继续认真地说道:“那个晚上是为数不多的超出我控制的,但那时候,我并不是不清醒的……”   戚小河僵硬地听着,直到戚决顿了一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戚决说了什么。并不是不清醒的?戚小河有些理解障碍似的喃喃复述了一遍,然后那双眼睛诧异地瞪大了。   那晚上的戚决,是醒着的吗?   戚小河一度以为他和自己一样,都陷在药物的绝对控制里,除了事后残存在脑子里的记忆画面再无其他。可现在戚决却告诉他……戚小河正在努力消化这个新的认知,忽然他脑袋“轰”地一下,如果戚决是清醒着的,那他为什么还要……   一双水汪汪的乌黑眼睛凌厉地瞪向戚决,戚决很聪明地意会到了戚小河要说什么。难能一见一丝心虚在他脸上闪过,他抓紧了戚小河的手,话音顿了顿,“虽然还有一丝清明,但在看见你的模样时,便没了……”   直白赤.裸的话语让戚小河的脸噌地一下子红了起来,他瞪得更凶了。这叫什么话,什么叫看见他的模样就没了,他……他什么模样呀。   明明是戚决处于下风,戚小河的脸却烫得灼人,他再想往后抽自己的手却抽不动,脚又被人攥在手里拿捏住了,整个人逃也逃不开,只能虚张声势:“又……又不怪我。”   戚决没想到他一副气鼓鼓要发脾气的样子,说出来的却是这么软的话,就像戚小河小时候一样。戚决忍不住笑了一下。   但他很快把这笑意克制住了,看着正偷偷在沙发背上蹭着自己红通通脸颊的戚小河,认真道:“可我喜欢上你,不是那一晚的事情。”   戚小河愣住了。   “我看见你发了小河农场的第一条朋友圈,那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三分钟热度。后来有天我回老宅的时候,吃到了你寄给王叔的空心菜,让我很诧异。”   戚决叙述的语气很平静,戚小河不由得认真听了起来,并不时想着戚决会说什么?   “再后来我来了鸽子嵌村,用我狭隘又自以为是的想法,想要拿钱让你对那个晚上缄口不言。”说到这儿时,常年冷着一张脸的戚决脸上也忍不住微微透出一点绯色,“可你说,你也付给我保密费,那晚的事情……让我保密。那时候我知道自己错了。”   “我不求你原谅那个时候冲昏脑子的我,但我现在跟那时候已经不一样了……”戚决轻轻攥着戚小河的手,即使他嘴里说着“不求原谅”,眼睛里却含着忽略不掉的恳求。   没什么人用这样的眼神求过戚小河,因为过往这么多年来他从没有处于一个需要被恳求原谅的地位上,这样陌生的位置和角色,戚小河一看见戚决的眼睛就忍不住心软了。   他就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   戚决也明白,但他现在无法再以小人的姿态利用戚小河的心软。他垂了垂头,把自己身上极易流露的祈求掩回去,再次抬眸注视戚小河时眼神平静了几分。   “我喜欢你。”戚决再次认真地跟戚小河说出这四个让他的心脏怦怦跳的字眼。“在甘家,你跟甘老爷子说怎么种那棵宝莲灯的时候……谈老爷子和狄老爷子来农场时,你和他们聊农场作物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这节目的直播,也听到你的声音了,我还看见了你开拖拉机的模样。”   说到拖拉机,戚决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戚小河有点害羞,嘀嘀咕咕道,“说这些干嘛……”   戚决接了下去,“还有家里的那棵蓝色阴雨,我的书房窗户总是对着它。去年夏天的暴雨太大了,我让人给它做了一个木棚子。”   说起老宅的事情,戚小河猝然抬眸,带点怀恋又带点欣喜地说道:“它还长得好好的吗?”   戚决点了点头:“还在开着花,很好看。不过总觉得,不如你在的时候开得那般多了。”   戚小河不信,撇了撇嘴:“葛伯伯也很会伺候花的,肯定是你的错觉。”   园丁老葛可是戚小河的园艺启蒙,他当然不许有人诋毁他。   戚决无奈一笑,“葛伯退休了,现在是他的儿子在接班……不过,应该是我的错觉吧。”   他承认是错觉,但戚小河却更郁闷,戚决带着笑意瞥他,那模样总像是纵容着他才这么说的。   戚小河转过视线不再看他,手指戳着沙发背,暗中嘀咕,“花言巧语……花言巧语……”   然而戚决却足抓着他的手,说了最大的一句花言巧语。   “我卑劣无耻,下流不堪,因为时至今日,我还在庆幸有那个晚上。那点药改变了我的行为轨迹,让我能主动靠近你,主动被吸引。如果没有那一晚……如果你只是离开了戚家,等我在甘家、在电视上、或者在餐桌上,看见你说起种地时的模样,吃到你种的菜……等那时我被你吸引了,却没有任何理由再接近你。到时候我只能隔着屏幕看着你,从管家那儿谋算一些你寄给他们的菜,即使我们在其他地方碰见,也只是曾经做过假兄弟的陌生人。”   戚决的声音很沉,像是打在戚小河的眼眶上,“所以我直到此时此刻,也在卑劣地庆幸那个晚上你喝下了那东西,你可以骂我下流、无耻,但我无法对你撒谎,我就是这样想的。”   戚决说完这番话,房间里陷入死寂一样的安静。   他一动不动地,近乎半跪在地上,以一个微微仰视的姿势看着侧过脸去的戚小河。   秒针在沉默中敲在了戚决的心脏上,让它的跳动一次比一次沉重。   就在这粘滞僵涩的等待中,戚小河突然动了动。   他回过头来,飞快瞥了戚决一眼,本想要移开视线但不知道做了什么斗争又将焦点落在戚决的脸上。   “哼哼。”戚小河嘟囔着,“没想到……没想到你这么坏。”   说完这句话,戚小河的脸一下子蹿红了,像是感觉自己说了什么调.情的话一般。   可他就是觉得戚决很坏,那过去十九年中在他的印象中都是冷静高洁、芙蓉出水般的天之骄子的大哥,会突然承认这番下流阴暗的妄想。   更让戚小河郁闷的是,自己居然不怎么生气。   是因为戚决自己已经用那么多词把自己骂了个遍,他给听解气了吗?   见戚小河的神情中没什么厌恶,戚决紧绷的身体才渐渐松懈了下来。他勾了勾唇角,愿打愿挨,“是呀,我就是很坏。”   啊啊啊啊啊!   戚决居然会坏笑!   戚小河努力掩饰住早已在心里举白旗的同时,忍不住为自己开脱。这样一张脸,冷若冰霜的时候就已经很好看了,现在还露出邪恶的坏笑,他被蛊惑也是必然的,不是他不够坚定,是敌人太强大。 回老宅、虽然觉得戚决的话里夹枪带棒总像是泛着一股酸味,但戚小河没想那么多,因为他现在正高兴着   每周二周三是剧组的休息日,周一收工的下午,戚小河、戚决、臧离就已经坐上了回燕市的飞机。钟宥均、席澹和周静远也是要回家的,但看见戚小河时都有些意外。   对此戚小河只能撒谎,对他们笑笑,“我去燕市玩。”   席澹知道戚决和戚小河是什么关系,戚小河本来就是燕市长大的。钟宥均和周静远却不知道,听了这话钟宥均把墨镜拉了下来,视线从墨镜上往戚小河身上一瞥,像是纠结了一番才吐出一句:“要是没地儿住……就给我发微信。”   说完这句话他又把墨镜架了上去。   周静远倒是没说这话,看着对戚小河好得不得了的戚氏总裁,他知道用不着别人操心。只和善地对戚小河笑了笑,说道:“玩得开心,有事叫我。”   戚小河乖乖点头,一人说了一个谢谢,然后在机场和他们挥手道别。   他自然不用担心住的,不光有戚决,还有臧离。两人的车都已经停在了机场准备接人,戚小河还没有习惯跟着别人一起,看见两辆车时顿住了脚。   戚决及时开口,视线也看着臧离:“今晚小河跟我一起回去吧,明天我们再来贵府拜访。”   他说这话时,身上全然没有位高权重积威决断的说一不二架势,反而极其温和地看着戚小河,又看了看臧离,像是在征询他们的意见。   对戚氏总裁这陌生的态度臧离已经从奇怪到见怪不怪了,虽然他还是不太清楚戚决前后的态度为什么相差这么大,但现在这样相处起来舒心太多。   他想了想,带戚小河回家是一件大事情,尽管父亲叮嘱他先不要告诉其他家人免得空失望一场,但多多少少也会搅乱父母心神。所以明天再去是好办法,若是今晚带回家,家里人恐怕彻夜难眠,戚小河住在他家也会被连累得休息不好。   这样想着,臧离便神情温和地看向戚小河,“小河,这样可以吗?”   戚小河自然是可以的,他乖乖点了点头,“嗯,我们明天见。”   臧离和他道了别,和戚决客套地点了点头,然后坐上他的车回臧家了。   戚小河也跟着戚决走向小松开的车,等上了车,戚小河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句“明天见”的分量有多重,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却更紧张了起来。   戚决一直默默关注着戚小河,见戚小河整个人紧绷绷的,便想握住他放在座椅上的手。谁知戚决的手才伸出去戚小河就把手拿回去了,伸进兜里掏着什么,完全没有留意到戚决的动作。   被无视的戚决抿了抿唇,默默自然地把手拿了回去,余光却一直落在戚小河身上。   为了转移注意力让自己不把心思放在臧家上,戚小河深呼吸了一口气,然后掏出手机开始消磨时间。   戚决的余光稍微以瞥就看见他打开了微信,这倒罢了,再往后,戚决便看见戚小河和人聊个不停,对方的聊天框不停跳,戚小河竟然也在认认真真回复。   戚决收了收视线,过会儿再瞟一眼,戚小河竟然还在和那个人聊天。   这下戚决坐不住了。   戚小河正认认真真打着字,忽然边上戚决的气息靠近,仔细听起来声音里还有点憋闷:“你在跟谁聊天?”   被这么一打岔,戚小河手里的【好啊】直接发了出去,他愣愣地转头,戚决目不斜视看着前面的椅子背,看起来根本没往这边偷看过。   戚小河疑惑地嘀咕了一下,还是满足了戚决的好奇心,“是我以前的一个高中同学。”   “高中同学?”戚决挑起眉,有些愣。他记忆里戚小河在学校时没有什么关系密切的同学,是周家那群小混混吗?   “嗯。”戚小河点点头,随记有些高兴地露出笑脸,“他也在燕大,知道我想去考试就来找我了,很热心。”   听到戚小河说话时的语气声调,戚决的脸默默沉了沉。   他正预备说些什么,却突然察觉到不对,“燕大?”   戚小河乖乖点头。   戚小河上的贵族学校多半都是熟人子女,成绩顶好的少之又少,多半都砸钱出国读书了。不是戚决眼高于顶,而是涉及到戚小河的,他突然就敏感起来。   “是高三时的同学?”戚决依旧看着前方,看上去漫不经心地问道。   戚小河侧头看了他一眼,说道:“不是,是高一的时候我在清湖中学念过两个星期,那时候认识的室友。”   清湖中学的室友。   很好。   戚决的脸色更沉了些许,但他的神情依旧是淡漠的,瞥过来,“两个星期的室友,这么几年了还有联系?”   虽然觉得戚决的话里夹枪带棒总像是泛着一股酸味,但戚小河没想那么多,因为他现在正高兴着。   “他是上了燕大的,前几天来加我微信我才知道,好厉害!他说他也认识莫院士,手里还有很多可以帮我考试的资料,还说要拿给我看!”   戚小河喜气洋洋的口气在戚决耳朵里实在让他有些不爽,他瞟一眼戚小河的手机,刻意拉长了调子,“哦……也是燕大的啊。”   即使再无视,戚决的醋味足够淹没这辆车了,戚小河眨了眨乌黑的眼睛,突然慢慢反应过来——“大哥,你也是燕大的呀!”   戚决在燕大念了一年书,然后出国念书了。   戚决美滋滋听着,预备等戚小河脑子开窍发现与其去找那个不知道怀着什么鬼胎的高中同学补习,不如找他这个近在咫尺的燕大“学长”。   可戚小河就称赞了那么一句,依旧高高兴兴地摆弄手机看着对面发过来地消息。   戚决的醋劲儿又噌噌往上升,这时候车子已经滑进了老宅前的石子路,在灯火通明的老宅门口停下。   “咔”的车门响声,让戚决这一股醋劲无处使。   戚小河也把手机揣回兜里打开车门下了车,看见熟悉的宅子时他心里顿时有些五味陈杂。   上一次来老宅,还是来找戚允的时候,那时候他以为他永远不会再来了,但现在……   戚决伸手搭在戚小河的肩膀上,戚小河侧头看了看他,戚决的眸色温和中带着些歉意,“如果你不喜欢,明天我们出去住。”   戚决在市区还有房子,不过想着老宅一直有人打理,比空荡荡的公寓热闹有人气些,而且是戚小河熟悉的地方。   戚小河摇了摇头,他看着花园角落里,果然搭了一个漂亮的原色木棚子,下面就是那株现在光秃秃的蓝色阴雨。   戚小河回头对戚决笑:“你真的搭了个棚子呀。”   笑容里一点对过去的怨念和对未来的忧心都没有,戚决的心忍不住软了软,“当然是真的。”   管家这时正好开门出来查看,看见两人并肩站在院子里时饶是他干了半辈子管家也不由得怔了怔,但在怔愣过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真切又开怀的笑容:“哎呀!大少爷、小河小少爷,你们今天怎么回来了,没跟家里提前打声招呼,我刚刚都吓到了……快快快进来外边那么冷,我去让厨房弄点吃的,现在也来不及煨汤了这可怎么好呢哎呀……”   管家的话语像是戚小河从来没有离开这儿,只是两人突然不打招呼回家引起了一点忙乱而已。   戚决安抚管家:“不用煨汤了,有什么简单的吃的都可以。”   可见管家还是有点心情不平静,来回走路和说话的声音都急了几分。   这戚家的老宅,除了戚决之外没有另一个戚家的人,可是坐在餐桌上,看着熟悉的面孔笑吟吟乐呵呵地端着现做的蔬菜汤出来,管家体贴里透着慈爱的关心,汤的热气热腾腾升上去,戚小河的脸隔着热气在模糊中又多了一层美感。   这对戚决而言就是“家”的感觉了。   戚小河本来还怀着一点羞涩,管家和其他人对他的突然到来都有一种善意的欢迎,戚小河路过厨房时厨娘拉着他夸了好一会儿他寄过来的菜,戚小河的那点羞涩便换了另一个方向。 回家、……不过小决和小河,叫起来还挺顺口的。   戚小河从前的房间竟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他的东西搬出去后空了许多,那些陈设摆件却依旧在。管家让人铺好了床之后,戚小河恍恍惚惚地觉得他好像没离开多久。   明天要去臧家,戚决没多打扰戚小河,他们消食之后就早早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戚决就跟管家说要出门,戚小河也乖乖地跟管家挥了挥手说“拜拜”。管家笑得慈祥,问道:“大少爷和小河小少爷晚上还是回家吃饭吧?”   戚小河怔愣一下,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时戚决摸了摸他的头,应道:“好,如果赶不回来,我会发消息。”   管家便笑眯眯地说“好好好”,忙着让厨房去采买海味了。   天气已经渐渐回暖,戚小河出门不穿羽绒服了,带了以前的旧大衣出门时穿上,正低着脑袋有些费劲地整理领子时,戚决的手伸过来,两三下帮他理好了领子。   戚小河乖乖站着等对方整理,戚决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蹭着他下颌的皮肤,戚小河耐不住痒扭头躲了一下,又觉得自己的举动露了怯,转过头凶巴巴地凶戚决,“不许弄痒我!”   看着就像一个软芯的小硬糖,凶完别人自己反倒不好意思。戚小河悄悄眨巴睫毛窥探戚决,好在戚决非常“听话”,说不许弄他就收回了手,就在戚小河松了一口气时戚决忽然低下头,嘴里的热气极近地擦在戚小河的耳廓上,湿湿热热的。   “好,你不答应,我就不弄痒你。”戚决的声音又沉又有磁性,说完这句话便直起身,脸上的神情一片清冷淡然,似乎什么也没有。   但等戚小河在心里重复了一遍这句话时,耳朵却随着脸颊猛然蹿红了。什么叫“弄痒他”啊,怎么听起来和他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戚小河愤愤然地冲了出去,戚决看着他旋风一般的背影终于忍不住露出一点得逞的笑意。   两人上了车,由小松开着车往臧家城郊的宅子驶去。   就在他们刚出别墅门时,迎面也来了一辆黑色轿车与他们擦肩而过,戚决的视线短暂落在那上面一眼,便面无表情地移开了。   ·   即使是依旧气温不高的初春,戚允身上穿的还是一件极薄的白衫,旁边也只扔着一件薄外套。   他的头发长得很长,凌乱地散落着,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认真打理。苍白的脸颊上晕着酒醉的酡红,车厢里也弥漫着淡淡的酒气。前排的司机专心致志开着车,早已习惯这半年来每次从深夜的酒吧载着醉酒的戚家二少爷回家,只在与一辆熟悉的迈巴赫擦肩而过时看了一眼。   戚允突然坐直了,也朝着窗外看了一眼。黑色的窗户看不清里面的人影,戚允却突然用右手按了下自己的胸口,咚-咚-咚。   黑色轿车在别墅门停下,对着迎来的管家,戚允破天荒抬起他那酒意朦胧的脸,轻声问道:“谁回来了?”   他知道那车是戚决的车,但戚允忍不住想……回来的还有其他人吗?   老管家看着往日机灵聪明又漂亮矜贵的二少爷如今的颓唐模样,心里忍不住暗叹一口气。   “是大少爷,还有小河小少爷也——”老管家觑着戚允的脸色,话到嘴边改了口,“小河小少爷也来作客了。”   戚允怔住。   ·   车子驶往臧家宅子的路上,戚小河努力把注意力放在窗户外的风景里,但微微变重的呼吸声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没多久他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握在手里,戚小河没有回头看,戚决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他的手放在手心。   臧家在燕市是极为低调的世家,除了臧家长子,也就是臧离的父亲臧引远经营着公司之外,其他臧家人都是偏艺术类型。   戚决三言两语告诉戚小河:“臧家的三兄妹,臧引远混商界;二弟臧引知爱好雕塑,在国外很有名气,经常在米兰和伦敦办作品展览;三妹臧引茵是一个翻译家,翻译了不少拉美文学作品。”   戚决只是寥寥几语,他看出戚小河对臧家十分感兴趣,但却又怕结果不如人意希望越高失望越大,所以克制着简短说了说。   戚小河认真听着,越听眼睛睁得越圆溜。   等戚决说完,戚小河整个人泄了大半的气,肩膀都垮了下去。他沮丧地耷拉着脑袋,“……我肯定不是臧家人吧?”   戚决诧异地看着戚小河毛绒绒的头顶,还不等他问,戚小河便已经自暴自弃地否定了自己,“他们听起来学习都很好。”   戚小河最多也只接触过商界大佬——也就是身边的这位,臧引知和臧引茵的工作在他这里都像天上的星星一样新鲜。何况臧引茵翻译的还是用西班牙语和葡萄牙语写作的作品,只学过英文还是学渣的臧小河想都不太敢想。   他上学时感觉学习那么吃力,会是一家子学霸的臧家人吗?   戚决怔愣了一下,他听出来戚小河不是突发奇想,好像是真的被打击到了。戚决加重了右手的力道,左手抱住戚小河的背,近乎将人揽在了怀里,“怎么会,不是只有会语言或者艺术才叫学习好,种菜也要学的。”   戚小河依旧垂着脑袋,他听起来,“种菜”这个词和雕塑、翻译放在一起,也太小孩子过家家了。正悄悄嘀咕着,鼻子却被人刮了一下,“像你这样有天赋的,比别人学了好多年还厉害。不然燕大的院士怎么都想招你当学生?”   戚小河总觉得戚决吹捧他吹得有点过头了,但认真一看,戚决神情还正正经经的,倒让戚小河更不好意思了。被这么一打岔,他也不再嘀咕“不像臧家人”这件事,只别扭地转过头看窗户外面。   戚决盯着他的后脑勺,心却越来越软。他知道戚小河不只是在说学习,近乡情怯,戚小河既期待着能找到家人,也害怕结果会让他失望。与其到头来失望,不如提前暗示自己希望很渺茫,这样的话也会少伤心一些。   戚决不愿意再看到戚小河伤心,他衷心地希望臧家真的是戚小河的家人,他以前对臧家了解不多,昨天彻夜找人查了一下,臧家家庭和睦,除了很多很多年轻戚家小叔的去世他们讳莫如深之外,是一个没多少权力斗争的家族。   戚决眼眸中闪过一丝冷然,即便是有,他也能保证戚小河不会受到伤害。   他正出神时,耳畔忽然传来戚小河即使压低了依旧雀跃的惊呼声,“到了!”   戚决猛然回神,顺着戚小河紧张兮兮的眼神看出去,他们已经到了臧家市郊的旧宅。这地方极为开阔漂亮,远处还有一片水库风景区。而别墅的大门前站着好好几个身影,戚小河一眼看到了臧离,还有几个便是陌生面孔了。   车子在别墅门口停稳,戚小河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车门,他整个人都绷得很直,视线不住地落在臧离身边那一对中年夫妇身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连戚小河自己都觉得自己耽搁太久了,这时门外的黑影一晃,车门已经被人打开了。   一只手伸过来,戚小河抬头便看见了戚决的脸,虽然那张英俊的脸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但是在这一刻还是还是让戚小河的心情突然平静了下来。   他握住戚决的手下了车,两人的手只牵了一瞬便松开了,中年夫妇的注意力都在戚小河的脸上,只有臧离的视线在两人的手上扫过,微微一顿。   戚小河一下车,穿着休闲装的中年男人就急步走了过来。   他和臧离并不大相像,臧离长得随妈妈。但父子两的身型都是如出一辙的清瘦,即使臧引远已经人到中年,身上上位者的富贵气度不减,但却没什么赘肉,看着颇为英俊。   正因为他和臧离不太像,所以戚小河对他十分陌生,在臧引远突然靠近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刚退完戚小河就后悔了。   可臧引远却停了下来,嘴角颤了颤,眼神深深地把戚小河从头到脚看了一眼。他已经很激动了,幸亏长年在商界混才能在此时不至于失态。“小河……是叫小河吧?”   臧引远的声音和臧离一样温和。   这让戚小河放松下来,他攥了攥手指,乖乖点头,“嗯,我是。”   这时臧离和那个依旧貌美的中年女人也走了过来,臧离走到他们中间,介绍道:“小河,这是我的父亲和母亲。”   臧引远迫不及待地说道:“我叫臧引远,你可以叫我大……叫我臧叔叔吧……这位是我的夫人聂书,你可以叫她婶婶。”   戚小河抿了抿唇,“臧叔叔好,婶婶好。”   他乖乖的模样让臧引远和聂书都忍不住心生喜爱,而臧引远内心的情绪比喜爱更多了几分复杂。他侧身把客人往里引。   臧家的宅子比戚家的外表上看着老旧许多,但似乎是刻意而为,布置装饰时也用一些粗糙的原色木料,是另一番风味。   戚小河却没有心思多看,一直到走进臧家的客厅他都没怎么往院子里看。   一进客厅聂书就忙让佣人端水果糕点,一边热情地问戚小河:“是喝奶茶还是汽水?你们年轻人好像都爱喝奶茶?”   在戚小河和聂书说话时,站在门边看着戚小河的背影发呆的臧引远眼前人影一晃,他好像才注意到戚决——其实刚刚也注意到了,只是那时臧引远看见那张和已故小弟七分神似的脸时只来得及维持住自己的表情,完全忘记招呼戚决。   现在他的心绪平静了一点,终于有余力来招呼其他客人,“戚总,没想到是你陪小河过来。”   戚决和臧引远同在生意场出入,自然也是认识的。只是两家的业务领域不一样,平时也不过是点头之交,互称一句“戚总”“臧总”也就罢了。   但戚决乖乖站着听完了臧引远的话,抬眸诚恳真挚地看着这个中年人,“对,我怕小河一个人不习惯。臧叔叔,你可以叫我小决。”   臧引远一愣,被这个向来冷漠的年轻后生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有些茫然。   臧叔?小决?   ……不过小决和小河,叫起来还挺顺口的。   聂书又走过来,问戚决要喝什么,戚决的眉眼放得更柔和,又对这位“婶婶”重复了一遍可以叫他“小决”。聂书没见过戚决,还以为戚决原来脾气就这么好这么懂礼貌,加上又是一个格外英俊的年轻人,顿时连连夸他和戚小河都是“好孩子”。   而在生意场上见识过戚决杀伐决断冷漠无情的臧引远和被戚决莫名其妙针对过几次的臧离,看到戚决这语气和这神情时都大跌眼镜。   戚小河听着那和他如出一辙的“叔叔”“婶婶”,不知道联想到了什么顿时耳廓一红。 亲情、但在这氛围中,似乎他是一个什么也听不懂的笨蛋也没有人会笑他。   客厅旁的一扇门打开了,几人下意识看去,一个穿着板正西装的干练青年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克制地看了戚小河和戚决一眼便快步走到臧引远身旁,声音不高不低地汇报道:“臧总,医生那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开始检测。”   戚小河微微攥紧了手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   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臧引远却没立即带着戚小河去做检测,在听到助理的话后他脸上闪过一抹眷恋和忐忑,摆手示意助理先下去,“我们先吃过午饭吧,客人还没好好休息,吃过午饭再做。”   助理应声退下了。   看向戚小河和戚决时臧引远脸上就露出笑模样,热情地招呼他们先坐下吃饭。   虽然不知道臧引远为什么不急,但戚小河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下来。听到要去做检测时,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说不定他只是与臧家的故人长得相似而已。   臧家家里也有管家,但今天臧引远似乎特别好客似的,忙不迭地上上下下吩咐,一会儿问一遍厨房里准备了什么菜。弄得聂书都笑着调侃他老来变成了话痨了。   臧离看了一眼自己父亲在厨房门口进进出出,又亲力亲为端果盘糕点忙碌的身影,他倒是能猜到为什么。想必父亲也和小河一样,既想做检测,又害怕结果不遂人愿,所以现在才忙着找些别的事情来分散注意力。   看着戚小河乖乖巧巧坐在沙发上的模样,臧离倒是很希望自己能多这么一个弟弟。   就在他走神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声音,一个穿着机车服的混血英俊男孩一边嚷嚷一边走了进来,“大伯、大伯母,你们都在家呢?”   这一声瞬间惊到了全客厅的人,正在和戚小河说话的臧引远抬头一看,跟着男孩走进来的还有他的二弟、二弟妹,连三妹也来了。“小屿,你们怎么突然从国外回来了?”   臧屿嘿嘿笑着,一点也不见外地蹦跶过来,跟臧离打了声招呼,看见客厅坐着的两个陌生人时却愣住了,“哥,你们今天有客人呀?”   他的视线落在戚小河脸上,顿时多瞅了几眼像要黏上去似的。   戚决敏锐地察觉到了这视线,下意识侧身挡住,等挡完却又后知后觉想到如果戚小河真的是戚家人的话那这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大概也是他的哥哥,戚决的立场似乎就怯了一怯。   没人发现戚总正心情复杂着,臧引知和他的法国夫人海莉、臧引茵都提着大包小包走了进来,佣人们忙去迎接。海莉一见到聂书便热情地贴着脸打了个招呼,臧引知笑道:“我们机票早买了没告诉大哥大嫂,就是想给你们和老爸一个惊喜。”   臧引茵后退半步,“我可没参与二哥二嫂的谋划,我今天回老宅拿点东西,刚巧在门口碰上他们。”   他们转过玄关,看见站起身的戚决和戚小河,才惊讶道:“大哥,你们今天有客人呀?”   海莉看见戚小河,两只眼睛顿时放光,夸张地捂着嘴“哇”了一声,用有些怪调的中文说道:“真漂亮的东方娃娃!”   臧屿想说的话被他妈说出来了,顿时舒心不少。   但臧引知和臧引茵走近两步后,却突然愣在了原地,脸上的笑容褪去,呆呆地看着戚小河。   戚小河被看得有些紧张,他好像感觉到了那眼神并不是平常的看陌生人的眼神,他下意识抿了抿唇。   是臧引茵先开口的,涂着淡色口红的唇动了动,带着一丝惊诧和不敢置信,“小疏……你是小疏?”   她刚说完便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慌忙垂下脑袋,摇了摇头否定道,“我怎么突然念起小疏来了……”   臧引知和臧引茵一样,在看到戚小河的第一眼时就想到了他们已故的小弟臧引疏,尽管两人的模样并不完全一致,眼前这个男孩长得比臧引疏更好看,但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睛和灵动澄澈的眼神和臧引疏一模一样。   他连忙看向大哥,试图找一个答案。   臧引远本意是在知道结果之前瞒着其他人,偏偏今天臧引知和臧引茵都回来了,他知道瞒不住,只能摊开了说:“小知小茵,你们跟我过来我有话跟你们说。”   臧引远让臧离招呼好客人,便带着他的弟妹上楼去说话了。臧引知和臧引茵经过戚小河时忍不住有些失礼地一直盯着他看,臧引远那不同寻常的语气也让他们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三人来到二楼书房,一掩上门臧引茵便忍不住着急地问道:“大哥,小疏他是不是早就有孩子了?”   臧引远摇了摇头,“我不清楚,但这个小孩和小疏长得太像了。所以我让小离把他请回家了,找了医生等在楼下,准备一会儿做亲子鉴定。”   臧引知喜欢雕塑,对人的外貌神态也非常敏锐。现在鉴定都还没做,他却笃定地说道:“一定是小疏的孩子,他和小疏一模一样。”   臧引疏在他们的记忆里永远停留在了年轻时候的模样,没有岁月的隔阂,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戚小河和他们最后一次看见臧引疏时相差无几。   臧引茵有些激动,顺势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平息自己的心情,她一点点分析当年的事情,“大哥,当年小疏和小雅过世,我们是不是处理得太匆忙了,要是我们多在那边待几天,是不是就会发现……”   可她正顺着这个念头想下去,却觉得越想越心凉彻骨。如果真的如她所想,那……   臧引远打断了她,“等亲子鉴定的结果出来就知道了,再那之前先别告诉爸。”   两人沉沉点了头。   ·   臧家三兄妹上去之后,客厅被海莉和臧屿弄得十分热闹,他们母子俩的性格如出一辙的热情,海莉捧着戚小河的脸蛋不住声地夸“小天使”,聂书看出戚小河红着脸蛋有些羞窘的模样,主动把海莉叫走,邀请她去花房看聂书新种植的花了。   从海莉手里脱身的戚小河悄悄松了一口气,但眼前忽然人影一晃,臧屿带着混血感的英俊面孔倏地放大了,他冲戚小河眨了一下眼,声音吊儿郎当,“交个朋友?”   戚决眼角一抽,直接伸手挡住臧屿,手臂上用了力道,臧屿不得不后退半步。   他满脸疑惑地看着面露不悦的戚决,视线在靠拢的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两圈,突然恍然大悟道:“你们是情侣?”   “情侣”两个字在有心人的耳朵里如同炸雷一般,戚小河的脸颊“噌”地就红了,结结巴巴地否定,“谁……谁说我们是情侣啊……”   戚决瞥了一眼臧屿,突然就把这张脸看顺眼了几分。   接水回来的臧离先是制止道:“小屿,别乱说。”   等他制止完,再看戚决和戚小河的神情模样,忍不住微微蹙了蹙眉。   就在这时楼梯响起脚步声,臧引远等人下楼打断了臧离的思维,臧引知和臧引茵的眼神都深深落在戚小河身上,语气中透着亲昵,但更像有些歉疚,体贴入微地招呼着戚小河入座。   聂书和海莉也从花房回餐厅了,一圈人围在桌边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聂书笑道:“好久没这么多家里人一起吃饭了,今天除了爸爸没来,都齐了。”   臧引知的确几年没有回国了,臧引茵也很少回来,聂书这番感慨又不能把客人排除在外,不过她没想到的是在场唯一一个“外人”戚决倒是并不把自己当外人。   他时不时地用公筷帮戚小河夹他爱吃的菜,虽然次数克制,两人坐得也不近,但却透着一股和旁人不同的亲昵。   落在饭桌上其他人的眼里,各人的神情都有些复杂。   ·   吃饱喝足又被带着参观臧家的花房和花园,聂书看过臧离和戚小河的那档综艺,热情地拉着戚小河去看她种的花花草草。   等参观完这些众人又散步到正门口时都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倒是戚小河先笑着说道:“叔叔婶婶,要不我们现在去做鉴定吧?”   他笑得干净纯粹,反而让臧家兄妹更怜爱愧疚。臧引茵走过来拉住他一只手,两只手把那只手暖在手心,声音哽咽了一下,“那我们现在去。”   戚决垂眸,后退半步,把位置让给了臧家人。   臧引茵的手很暖和,不像海莉一样做了长长的指甲。她手上有厚厚的拿笔的茧,此刻把戚小河的手握住,让戚小河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一个姑姑。   他不知道有亲姑姑是什么感觉,如果真的是像现在这样温暖,那他希望这希望能成真。   戚小河用力眨了一下眼睛,嘴角高高扬起来,乖乖应道:“好。”   臧家人围在他身边,左边是臧引茵,右边是臧引远扶着他的手臂,臧引知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说两句话。有时候说的是臧引知自己工作上的事情,戚小河听不太懂,但在这氛围中,似乎他是一个什么也听不懂的笨蛋也没有人会笑他。   戚小河突然觉得很安心,好像他已经提前知道了检测结果。如果万一——万一出现了那万分之一的他不是臧家人的可能,那么至少他此刻也经历过真正的亲情和爱,即使只有这一刻让他感觉到,也不亏了。   想到这儿,戚小河忽然回头去找戚决,戚决就站在他的身后,密切注意着他的每个动作。戚小河刚一回头便看到了戚决,心里顿时静了下来。他冲戚决笑笑,转头继续往前。   臧家请的医生已经等候在休息室了,戚小河进去之后,私人医生便取好样本装起来。   “臧先生,我要把样本带回医院进行比对。”   臧引远当即吩咐助理让司机准备送人回医院,虽然他表面上平静,但语气却透出了一点急切,“最快要多久?”   私人医生说道:“最快两个小时。”   臧引远点了点头,“好,麻烦你了。” 熟人、听到这个“戚”姓,临谨乐的神情突然复杂起来,他还记得高中时的传言,和去年何阳阳对他说的八卦。   臧家人和戚小河戚决看着送医生的车离开,听不见引擎声的臧家院子,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恨不得这两个小时缩短成两分钟、或者两秒钟,但也有人觉得两个小时太短暂了,如果变成两天或许会更好。   臧引茵率先打破安静的气氛,语气亲昵,“小河,咱们要不要先进去坐坐……”   她正准备走过来挽戚小河的手,戚小河却突然开口:“我……我想出去逛逛。”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住了,臧家人的神情顿时有些慌乱。   戚决担忧地看了一眼戚小河,忽然他手上一热,戚小河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贴着他的手心,戚决神色不动,紧紧握住戚小河有些发颤的手。   戚小河对着臧家人笑了笑,礼貌地说道:“我还没来过这边,想出去走走看看风景。”   臧引茵忙道:“那我陪你去——”   但她话音还没落,就看见戚小河把戚决的手牵了出来,所有人的视线都下意识一愣。戚小河大大方方的说道:“没关系,我和戚决去走走就好了。”   臧引茵还要说话,却被臧引远拦住了。他慈爱地看着戚小河:“好,你们去吧。这周围都是水库风景区,路上也有标示牌,去看看风景也好,家里的风景确实不错。”   戚小河感激地冲他一笑,和其他人说了再见,拉着戚决就往外走。   刚下台阶不远,戚小河的脚步顿住,他想了想,又回过头来,轻声说道:“如果……如果结果是不认定,那发短信告诉我,好吗?”   臧家所有人都怔住了。   被戚小河注视着的臧离,呆呆地看着那双乌黑湿润的眼睛,大概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才像用了千钧力一样点下头,“好。”   得到他的回答,戚小河挤出笑容,转身拉着戚决走过花园,出了大门。   而臧家人站在门厅上久久不动,臧引茵更是垂下头,擦拭着眼泪。聂书半揽住她安抚着。   只有臧屿,在知道戚小河来他们家是跟他已故的小叔做亲子鉴定之后,就一直处于一种信息量太大而过载的宕机状态,现在脑子总算慢慢清晰了过来。   那双睫毛浓密的混血眼睛睁大了,激动不已地打破了沉默,“我要有弟弟了吗……还是这么漂亮的弟弟!”   臧屿带着外国口音的发言顿时让空气里的伤感散了几分,连臧引茵都被逗笑了,带起头笑着看他。   臧引知拍了一把儿子的后背,衷心说道:“希望你的许愿成真。”   ·   水库的风景的确很漂亮,远处还有其他漂亮的别墅,可是戚小河现在其实无心欣赏风景,他眼睛就没有落在远处。   攥着戚决的手指松开了,戚小河垂着头说道:“我们多走走吧……说不定,会等到短信。”   戚决听到这句话时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处被敲击了一下,变得又酸又涩,他不止一次地后悔,曾经怎么能冷着一颗心脏,将戚小河一次又一次抛在这种境地。   现在的戚决不想再这样了,他紧走两步,重新握住戚小河的手,略大的手掌将戚小河整只手包裹在手心里,严严实实的,连一丝冷风也钻不进去。   戚小河努力笑着,含着忐忑和不安,声音有些他自己没察觉到的颤,“哪会这么巧,是吧?陌生人也有长得像的。”   戚决默然看着戚小河毛茸茸的头顶,轻轻将人把怀里带了带,顿了顿才轻声开口:“别怕,他们很喜欢你的,你也感觉到了,不是吗?”   戚小河一愣。   戚决顺势说下去:“不管结果如何,只要你愿意,他们都会成为你的家人。”   戚小河呆呆地抬起头,像是想了好久戚决的话,半晌,他依旧有些不自信地问道:“会吗?”   戚决郑重点了点头,然后他就看见那双乌黑的眼眸迅速积蓄起了眼泪。   戚决当即被吓得一慌,表情迅速崩塌,手忙脚乱地想擦拭戚小河的眼睛。   戚小河任由他小心翼翼地擦干净,干净洁白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我没事,是因为太开心了。”   戚决的手指缓缓停了下来,他看着戚小河脸上的确没有伤心,也露出一点笑,“好。”   戚小河突然松开戚决的手转身撒开长腿往前跑去。   戚决原本想去追他,但看见戚小河的背影看起来自由快乐,便慢慢放缓了脚步,只跟在后面远远看着戚小河。   听到戚决的那句话后,一直郁结在戚小河心里的石头突然就自己坍塌掉了,他发现戚决说的是对的,臧家人喜欢他,即使今天的结果是否定,但或许臧家人还是会一如既往地关心他。就像在《禾苗的生长时》,他不知不觉就和臧离走得最近一样,那时候谁也不知道会有这个检测,可他们依旧像最好的朋友一般亲近。   想通了这一点,那些忐忑不安就消散了大半,尽管还有,但戚小河已经不再是觉得一张检测报告会否定他的一切了。   他忍不住在绿草地上奔跑起来,嘴角扬得高高的,因为知道戚决就在身后跟着,所以也无比安心。   就在戚小河跑过一个转角的时候,旁边突然走出一行年轻人,戚小河没来得及刹车,一下子就撞上了其中一个人。他当即想让自己别撞着人家,结果脚下一滑,结结实实地在草地上摔了一个屁股蹲。   戚决见到这变故连忙往这边跑。   草地柔软,戚小河没怎么摔痛,还来不及爬起来就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他手撑着草地正想爬起来,眼前突然伸来一只手,戚小河没多想,借力站起来,却听到一道微沉的声音响起,“戚小河?”   戚小河一愣,微微皱着眉看向那张陌生的脸。   这时戚决也已经赶了过来,下意识一把把戚小河护在怀里。   那人的脸色顿时怔了一下,顿了顿才说道:“我是临谨乐。”   戚小河的表情从茫然变成了恍然大悟,眼睛也跟着亮了起来,“原来是你呀!”   临谨乐也笑了起来。   见到临谨乐一双眼睛都落在戚小河脸上的模样,戚决适时彰显自己的存在感,“他是?”   戚小河连忙介绍道:“这就是我以前的那个考上燕大的高中同学,他可厉害了!”   随着戚小河的介绍,临谨乐也朝戚决看了过来,眼神里透着不太容易看出的警惕,“这位是?”   戚小河想了想以前高中同学对自己了解的程度,索性说道:“这是戚决。”   听到这个“戚”姓,临谨乐的神情突然复杂起来,他还记得高中时的传言,和去年何阳阳对他说的八卦。 小疏的孩子、“吧唧”一声,混血男孩直接在戚小河白生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弄出好大一声响。   临谨乐没有给过多反应,他的视线重新落回戚小河的脸上,似乎是想撇开话题,“你不是想考试吗?正好我们遇上了,要不要我……”   戚决想起戚小河在车上和眼前这人的有来有往的聊天记录,微微皱起眉,正要插话时却被另一个清亮的女声打断了。   “戚总?我们楼里挂的优秀学长是不是就是你呀!”   一个捆着马尾辫的阳光活泼的女孩突然想起来,被她这么一提,临谨乐身后的几人纷纷想了起来。   “好像真的是诶!”“天呐我看到本人了!”“我还看了《禾苗的生长》,小河,戚总,我能跟你们合一张影吗?”   另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笑眯眯地拍了一下临谨乐的肩膀,“我看你不是天天晚上都要看一会儿那个综艺吗?看得比谁都认真,怎么没认出我们学长?”   临谨乐:……   他是天天晚上都要看一会儿,不过看的是戚小河的个人剪辑。燕大的学业压力大,没那么多时间能花在综艺上,只能看他最想要看的了。   被这么一提醒,临谨乐想起来戚小河在综艺里对另一个人的亲昵依赖,当时看得临谨乐有点不高兴,所以也没去找另一个嘉宾是谁。原来是他吗?可戚小河不是在戚家的处境很尴尬?   他春游小组里的人已经围着戚小河拍合影去了,临谨乐也被拉了过去,挤在大部队里一起拍了一张合影。他偏头看过去,离戚小河还有老远的距离。   不像曾经做过两个星期的室友,起床时睡觉前,一抬头便能看见人,在同一个盥洗室擦身而过,封闭的空间只有他们两个。   在戚小河转学的一个月过后,临谨乐就开始后悔了,他后悔为什么那两个星期没有跟戚小河说一句完整的话。   但戚小河转学之后,就如同飞鸟飞去了另一片云层,临谨乐再也没有找到他。   ·   被一群燕大学子围着拍照,戚小河又害羞又忐忑。戚决在衣摆之下牵住了他的手,这才让戚小河心里安定了几分。   听着那几个燕大学生对戚决的仰慕夸赞,戚小河呆呆地望着他,心里的印象的确被颠覆了一下。在他心里戚决虽然上学的时候学习好,但很早就开始打理商业事务,比起他在生意场上的钟种成功之外学习成绩反而被埋没得暗淡下去了。   现在听几个燕大学生说起,戚小河才知道原来戚决上大学的时候一边接手家族集团的同时,在学校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佼佼者,还参过各类国际比赛拿了不少奖。   戚小河从来没在老宅里看见过他的奖状,这是怎么藏得住的啊!   是因为得奖太多,无所谓了吗?   学渣戚小河开始酸。   察觉到了戚小河的眼神,戚决当即把视线落了过去。   他的胳膊护着戚小河的肩膀,是一个不怎么掩饰亲昵的姿态。英俊的脸上带着点客气看向临谨乐,“临学弟,谢谢你的关心。不过小河要是想考燕大,我会帮他补习的,不打扰你学习的时间了。”   戚决这话说得礼貌,在其他几个燕大学生听来顿生好感,觉得这位总裁学长真是和善可亲。   但临谨乐却听出了别的意味。他下意识看向戚小河,戚小河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异样,正讶异地仰起头问戚决他公司里的事不忙吗。   戚决低着头,纵容又亲昵地说他不忙。   戚小河信了,便笑盈盈地转过脸来对临谨乐说道:“既然这样,那不耽误你的时间啦!在燕大读书肯定特别忙吧?谢谢你啦。”   临谨乐顿了顿,视线在戚决搭在戚小河肩膀上的手上一瞥而过,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神情。   “好。”   ·   两群人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又分开了,走了很远,临谨乐还被室友搂着肩膀问他怎么认识戚小河的。   几个女生更是十分好奇。   但面对他们的追问,临谨乐动了动唇,却没办法说出一个字。   他们的相识起源于恶意,也结束于恶意。临谨乐攒着那句迟到四年的道歉,想在见到戚小河的第一眼时就对他说,可是刚刚相遇时,看见戚小河脸上灿烂干净的笑容,对他自报家门毫无芥蒂的模样,临谨乐就知道这句道歉已经迟了太久了。   或许他想说的“对不起”,只是想让他自己安心几分。   所以又有什么理由用这三个字重新将戚小河拉回四年前的时候呢?他最终咽了回去,就当自己是一个不无赖小人,也好过于道这一声歉。   ·   和临谨乐等人分开后,戚小河主动拉着戚决的手往回走,“我们回去吧。”   戚决垂眸看着他,戚小河的脸上一点担忧也没有了,他快乐地说道:“我想通啦,你说得对,就算结果是不认定,臧离还是我的朋友呀。”   “而且,”他晃了晃戚决的手,“我现在有你啦,总不会是一个人的。”   戚小河脸上笑盈盈的,瞳仁又黑又干净,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承认”戚决的位置,可戚决心里除了甜蜜之外,也因为那句“总不会是一个人的”而有了淡淡的酸楚。   他忽然停下脚步,将疑惑的戚小河紧紧拥在怀里,唇贴着他的耳边,声音低沉又坚定,“嗯,你有我啦。”   风从两人身上扫过,带过淡淡的迎春花香。   远处的人影跑动起来的动静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他们松开彼此看过去,却看见臧家一家人围着一个老人朝这边又急切又颤颤巍巍地赶路。   臧屿像一阵小旋风一样跑了过来,一来就给戚小河一个大大的拥抱。他直接把人抱了起来,而戚小河还陷在第一次被这样抱住的茫然呆楞中,就听见臧屿快乐的声音:“你是我的弟弟!我有弟弟啦!”   “吧唧”一声,混血男孩直接在戚小河白生生的脸蛋上亲了一口,弄出好大一声响。   戚决识相地撇开眼神,拾起了生疏的尊老爱幼品格,帮忙搀扶着臧老爷子走在草地上。臧老爷子是笑着的,可谁都看得出那快干涸的老年眼眶里渗着眼泪,“好!好!好孩子!是小疏的孩子……” 戚家道歉、“戚小河不是人贩子的小孩,他是臧家丢失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戚小河动了动唇,有些生疏地轻轻叫了一声“爷爷”,臧老爷子便老泪纵横,一把把戚小河抱进怀里。“要是早知道……要是早知道……就不会让你在外边受这么多委屈……”   老人伤心起来伤身体,臧引远三兄妹都在旁边挤出笑容劝慰:“爸爸,小河回来了是好事,你该高兴呀爸爸……”   戚小河眼睛也酸酸的,但仍努力笑着安抚老人:“没事,我过得很好的,一点也没饿着冻着。”   听到侄子这句话,臧引远的神色冷了下来。臧家只有他一个人和燕市的其他富贵人家经常打交道,自然也从耳边刮过一些传闻。只不过看着老爷子伤心过后一家人温馨相拥的模样,臧引远知道不该在这时候扫兴。   臧老爷子心绪平静后,便让其他人正正式式地站在一块儿给戚小河指人:“这是你大伯、大伯母。”   戚小河便乖乖地改口:“大伯,大伯母。”   戚引远和聂书都一脸心疼慈爱地应声。   臧老爷子又指着臧引知和海莉说道:“这是你二伯、二伯母。”   戚小河也乖乖叫人:“二伯,二伯母。”   海莉捧着心口,“噢,我的小天使!”   “这是你姑姑。”   臧引茵拉过戚小河的手,刚哭过的眼睛还泛着红意。   臧老爷子又指着两个小辈,“这是你的大堂哥和二堂哥。”   臧离走过来,摸了摸戚小河的脑袋,温声说道:“你直接叫我们哥哥吧。”   戚小河抿了抿唇,看上去有些腼腆地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眸,叫出那个他曾经也叫过很多次的称呼:“大哥,二哥。”   刚叫完又被抱住了,臧屿揉着他的脑袋,浑身洋溢着快乐,“我也当哥哥了,弟弟乖,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臧引知默默看着自己的老婆和儿子把戚小河揽在怀里甜言蜜语,总疑心他们是不是把戚小河当成洋娃娃了。   臧屿的活泼让众人的伤心也散去一些,臧老爷子拉着戚小河的手,问道:“要去看看你爸爸妈妈的相片吗?”   所有人安静下来,戚小河顿了顿,点下头,“我想看。”   一群人拥着臧老爷子和戚小河上楼,走在最后的臧离注意到了一直站在角落,在这场“认亲”中没有任何存在感的戚决。戚决垂着眼眸,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过他们一往上走,戚决就自动默默地跟了上来。   走近曾属于臧引疏的房间时,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   这个房间除了佣人会进来扫扫灰之外,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进来过来。因为只要一打开这个原封不动的房间,过去的种种回忆就能浮现在眼前,让人难以抑制悲伤。   但这次全家人一起走进来时,因为有了戚小河的存在,所有人的心境都不一样了。   臧引知笑着去柜子里拿相册,将放得严严实实的相册一本本拿出来,一边拿一边轻声说着:“小疏,你的孩子回来看你了。”   一张张相片上是一个小男孩从小到大的影像,像是把所有给他拍的照片都打印了出来。臧老爷子指着那张臧引疏十六七岁时穿着棒球服的照片,“看,你们多像……”   笑起来时灿烂干净的模样都如出一辙。   戚小河呆呆地看着这隔了二十多年的亲生父亲的照片,又像是陌生人,又像是亲密至极的人。   再往后翻时,照片就少了许多,臧老爷子翻开一本薄薄的相册,指着上面靠在臧引疏身上笑靥如花的女孩说道:“这是你的妈妈,封雅。”   照片上一男一女看着就是新婚的模样,仔细推算,这时候封雅大概已经怀了宝宝,只不过他们都还不知道。戚小河摸着那张照片,动了动唇,“爷爷,这张照片能送给我吗?”   他这样客气这样礼貌,臧老爷子又忍不住眼睛发酸,“当然,这些都是你的,你随时可以拿走,这儿现在也是你的了,你想什么时候来想住多久都可以!”   戚小河默默地把爸爸妈妈的相册拿在手上。   他对父母的一切往事都分外好奇,臧老爷子情绪大起大落,已经有些疲乏了,但仍旧要撑着给他讲以前的事情。   他们移步到宽敞的起居室,佣人端上了热奶和吃的,在臧老爷子的讲述和其他人的补充中戚小河慢慢知道了自己父母的事情。   臧引疏曾经在地质队工作,因为经常进山,回燕市不方便,所以他在外地买了房子。封雅是他在地质队认识的女朋友,两人没有举办大型婚礼,只是给家里寄了照片。臧老爷子也是院士,平日里研究就忙得不可开交,其他子女也各有各的事业,臧家人也都习惯了独立。   直到十九年前,臧引疏和封雅在去跟地质队汇合的路上出车祸身亡的噩耗传来,他们才在崩溃中第一次去臧引疏在外地的小家。取回了臧引疏和封雅的骨灰,收敛了遗物,只在那个伤心地待了两天,便匆匆回了燕市。   再说起当年的事情时,所有人脸上都有悔恨,臧老爷子不住地拍着腿,“我怎么没在那儿多待几天呢,我怎么就这么傻没有去问问邻居,我怎么就……”   臧引远忍泪拉住父亲的手,“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小疏和弟妹,还有他们的孩子……”   戚小河也有点难受,他仍旧笑着想要安抚臧老爷子,戚决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轻声说道:“是他们请的保姆把孩子带走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惊讶地看向戚决。   戚决垂眸看着戚小河,沉声把纪洵调查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当时他们请了一个保姆,在去地质队前他们托保姆照看孩子,保姆大概是想把小孩卖掉,到处在找买家。但她还没找到买家的时候主人出车祸了,家里来了不少人,保姆被那阵势吓到,害怕被人发现自己想把孩子卖掉的事情,所以跑回老家,把孩子扔在了清阳河边。”   臧家人听到这话已经怒不可遏了,臧老爷子抖着唇,“那……那保姆现在……”   戚决说道:“她后来因为其他罪坐过几年牢,出狱后患了病,没多久死了。”   听到保姆的结局,臧家人都有一种惘然的感觉。恨意没有了倾泻对象,空空落落的,该恨的人也早就死了。他们只能把这恨便为对失而复得的臧家最小的孩子的爱,臧老爷子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攥着戚小河的手,曾经严肃的长辈模样现在俨然只是一个溺爱的老人,“你要什么,爷爷都给你,你好好的……你伯伯和伯母还有你哥哥都会护着你的……”   戚小河的眼眶早已湿漉漉的,尽管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人护着了,却还是满足地重重“嗯”了一声。   聂书笑着说道:“爸你没看《禾苗的生长》吧?小离和小河一起上的综艺,小河可厉害了,种什么都长得好。我看这跟小疏和弟妹的地质工作也有点关系,说不定就是遗传呢。您也也吃过小河种的菜啊,去年悠悠拿了一箱空心菜过来,您吃得可好了!”   说起这个,臧引远、臧老爷子就都想起来了,顿时眼睛发亮,“原来那是小河种的啊!”   聂书笑道:“怎么不是,我后来一直想再买来着,但是小河农场生意太好啦,都抢不到。”   戚小河脸红红的,保证道:“大伯母,以后你不用买啦,有什么菜我都寄回来。”   聂书把戚小河揽在怀里,喜爱地说道:“大伯母什么时候也想去你那儿看看,看你哥哥有没有给你添乱帮倒忙哈哈……”   戚小河笑了,“怎么会,哥哥很照顾我的。”   臧屿突然把脑袋凑了过来,有点吃醋地说道:“这个哥哥好像不是在说我,对吧?我也要去,我也是哥哥。”   臧家人都笑作一片。   ·   臧家的宅子里欢声笑语,戚决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楼,侧身让了让端茶点上楼的佣人,对着管家摆了摆手,一个人走出宅子大门。   在偏僻的花园角落里他一边看着园子里的花一边心中忍不住暗自和戚小河种的花对比,结果当然是不如戚小河种的。   戚决垂下眼眸,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拨通一个电话号码。   拨号声响了一会儿才被人接起,戚霖光带着疲倦和一丝苍老的声音响起,“小决?”   ·   戚小河和家人坐在一块儿吃了两轮茶点,看着臧老爷子实在疲倦,所有人连哄带劝地让他先去歇午觉了。   众人轻手轻脚从楼上下来,戚小河这会儿才注意到戚决不见了。他对端着果汁的佣人笑笑,便拿了两杯果汁往屋外走去。   刚出大门时戚小河没看见戚决的人,往花园那边走去却听见了篱笆后传来戚决带着点冷意的压低的声音。   “……如果你们顾虑重重,我会出面……我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出面?   戚小河眨了眨眼睛,正疑惑着,脚下踩到一点枯脆的草叶。   戚决听到声音便把电话拿下去挂了,抬头看过来,见是戚小河时眸色顿时变得温柔起来。   戚小河走过去,把其中一杯果汁递给他,好奇地问道:“是什么重要的事吗?”   戚决的眸色一顿,抬手摸着戚小河的后脑勺,轻轻点了点头,“嗯,很重要。不过你不用担心。”   戚小河对戚决有天然的信任,他这样说,戚小河就不想这件事了。何况他现在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身世上,戚小河笑吟吟地拉着戚决的手,“刚刚看照片的时候你是不是没有看到,我带你去仔细看看,而且我也想再看一遍,你就当陪我啦!”   戚决的心软下去一片,他所有的视线都落在戚小河的后脑勺上,回应道:“好,我也很想很想看。”   戚小河没有回头,只是拉着他的手又用力了一点。   ·   戚小河和戚决一直在臧家待了两天,直到《禾苗的生长》节目要开始录制,戚小河和臧离不得不离开时他们才踏上回鸽子嵌村的车。   而臧家人都说好了等下个星期休息的时候他们要来鸽子嵌村的小河农场看一看。   等戚小河、戚决和臧离离开后,臧家的宅子依旧还残留着欢欣的气氛,臧引知一家人和臧引茵也暂时不出去住了。   这一天,臧老爷子把臧引远叫去,问戚小河养父养母的情况。   臧家虽然是世家,但除了臧引远之外其他人都是学术或者艺术界,对燕市豪门圈子的事情一无所知。   臧老爷子还是笑眯眯的,因为他觉得戚小河被养得很好,又阳光又聪明,这样的孩子就算不是小疏的亲生儿子他也会喜欢。   “小远,你应该认识戚家人吧,我听说戚家如今是陪小河过来的小决当家了,他们关系看着真好。那戚家的养父养母呢,你是不是得准备点好礼,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人去好好谢谢人家。”   听到这话的臧引远有点沉默,他原本对戚家知之不多,知道戚小河是自己的亲侄子后这两天才赶紧让下属借着自己的名号去打听戚家的事情,这一打听……臧引远看戚决的眼神就越来越冷漠,对自己的小侄子就越来越心疼。   可那些连他听着都伤心的事情,臧引远不想说出来让臧老爷子也伤心。   只好说道:“爸你放心吧,我一直想着这件事。不过他们好像都在国外,可能不太方便,礼物这些您不用操心,我会打点妥当的。”   但他低估了臧老爷子对他的了解,听臧引远这不咸不淡的话音,臧老爷子便蹙起了眉头,“小远,他们……是不是对小河不好?”   臧引远卡壳了,不敢说真话平白惹老人家伤心,但他这说不出来的模样就让臧老爷子猜着了。   臧引远只能轻声说道:“他们……他们一直以为小河是人贩子的小孩……”   听到这话臧老爷子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怒气冲冲地拍了几下扶手,气愤地说不出话来。   “咳咳……怎么会把我们家小河当成人贩子的小孩……咳咳……”   “爸您别激动!”臧引远知道自己惹祸,连忙帮着捋背。   臧老爷子却平静不下来,“我们小河那么乖、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是罪犯的小孩……咳咳……我要找他们说清楚……是我们臧家的小孩,是我最聪明的小疏的儿子……把小河用过他们家的钱都还回去……咳咳……”   臧老爷子越说越激动,咳得停不下来,臧引远只好按铃叫家庭医生。   一家人都跟着医生跑了过来,见到涨红着连脸的臧老爷子吓了一大跳,纷纷过来问怎么了。   臧老爷子还在断断续续地怒声说着:“把他们的饭钱学费和开销,都转回去……我们小河不能欠他们一分钱……怎么就把我们小河当成人贩子的小孩欺负……”   从老爷子这语气里,其他人也听出了异样,臧引知臧引茵顿时也护犊子地生起气来。   而对普通话没那么娴熟的臧屿,是除了海莉之外最后一个听懂爷爷说的话的意思的。等他懂了之后顿时炸毛了,气冲冲地就要去找臧家“算账”。   臧引远看着这乱糟糟的一家人,更后悔没先自己处理好再告诉其他人了。他拉住侄子,“人家在国外,你是现在买机票去找他们理论吗?”   可臧屿还是很生气,不但生气而且委屈,眼泪都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被冤枉成人贩子的那个人是他。一想到小弟弟会因为这个“人贩子的儿子”受多少委屈,他就心都要碎了,可小弟弟还是这么乖,这么爱笑,臧屿想不出来戚小河小时候被欺负的时候会是什么场景,他只伤心自己不能在那时候就保护住小弟弟。   戚家给戚小河带来过伤害,但不可否认的,也是他们给戚小河优渥的物质条件。臧家要找戚家“算账”,便要一笔笔都算得分明。臧引远稳住侄子和弟妹,心里筹算着如何“算”这一笔账。   但不管如何算账,当前最重要的,都是要将戚小河的身份广而告之。戚小河不是人贩子的小孩,而是他们臧家最疼爱的小孙子。   臧老爷子拍着扶手,连连说着要马上给小河举办接风宴,把该请的人都请来,把曾经欺负过戚小河的那些人家都请过来,当着他们的面说清楚。   臧引远心里想得更远些,小河身份的公开,最要告诉的是燕市的那些豪门圈子,也只有这些人曾以为小河是人贩子的小孩。   可臧家早已疏远豪门许多年,连他们几兄妹结婚、小孩出生都没有办过正式的宴会,除了他还跟生意场上的人有些往来外,其他家人都已经脱离了燕市圈子。所以这给“广而告之”增加了难度,这二十年才逐渐活跃起来的新豪门世家几乎都和臧家没什么联络,他们认识的那些熟人,也不过是都低调了下来的老牌世家而已。   不过这点阻碍并没影响臧引远想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侄子办“澄清”的接风宴的计划,只不过这接风宴自然要比以往更难筹备。他需要花时间来筹划,把所有应该到场的人都请到。   只不过……臧引远有点愧疚地想,不能在最快的时间里公布小侄子的身世,让他不再受委屈了。   ·   就在臧家人心绪都不平静的时候,聂书出门接了一个电话,回来时带了一个让众人都愣了一下的消息。   “爸爸,阿远,我姐妹跟我说戚家今天在办宴会,把燕市所有活跃的豪门都请过去了。而且还听说……小河的养父养母回国了,主持宴会的就是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臧家人都怔了一下。   戚家这时候办宴会是为什么?他们没有听到今早离开的戚决说这件事。   臧老爷子忿忿拍了拍扶手,“他们办他们的,我们办我们的。小远你快去,把请帖都下了!还有小知小茵你们也别闲着,去算算戚家给小河花了多少钱,我们还他们只多不少!”   在臧家群情激愤的时候,燕市一家戚家名下的豪华酒店之中,大厅人影攒动,杯觥交错。   戚家如今的戚决把集团做得蒸蒸日上,的确在燕市豪门是一呼百应。一张请柬,几乎所有在燕市露面的豪门世家都来了。   宴会厅角落的低声密语中,戚小河的名字屡屡被提起,只不过现在和从前的态度截然不同。   周华正左右逢源,忽然看见戚遥从宴会厅中穿了过去,他连忙紧走几步拉住戚遥的衣袖,“戚遥你怎么回来了都不找哥们儿……”   戚遥一回头周华便愣住了,看着那似乎大变样子的落寞模样,周华松了手,扯着嘴角震惊道:“戚遥你这是怎么了,失恋了?”   往常他要是开这种玩笑戚遥马上就会跟他打闹起来,但是现在脸上的神情却完全没有变化,只看了周华一眼便转身走了。   就在周华看着他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其他人突然朝着主台看去,周华回头,便看见了曾经的戚家掌权人戚霖光,和他的夫人尹宛蓁。   两个人明明说不出来相貌到底哪里有变化,在宴会厅的灯光下却显得脸白惨惨一片,像是苍老憔悴了几分。   说起来戚家这回举办宴会到底为着什么事情,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是觉得戚霖光突然从国外回来办这么一场宴会,都想来瞧瞧热闹。   宴会厅里的人依旧在三三两两聊着天,有人举起杯子想走过去跟戚霖光打招呼,却被戚霖光抬手挡住了。   他暗淡的视线扫了一眼全宴会厅的人,大半个燕市的圈子都在这儿了。   戚决冷淡的声音还在他的脑海之中,戚霖光想,他或许太恶了,直到被自己的儿子威胁,才走出这早就该走出的一步。   他没有侧头看尹宛蓁,本来想让尹宛蓁留在美国,他一个人回来。但妻子最后还是跟着他一起上了飞机。   这是他们欠他的,戚霖光清楚。   他看着乌泱泱的人影,拿起了麦克风,人群在他发出第一丝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今天把所有人请来,是因为我要道歉。”戚霖光垂下眼眸,声音却没有丝毫停顿。“我们戚家,我和我的夫人尹宛蓁,为十九年中误会小河、并且导致其他人也误会他,让他在这十九年里受到种种欺负而道歉。”   大厅一片寂静,连呼吸都被屏住了,所有人都愕然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戚霖光。   “戚小河不是人贩子的小孩,他是臧家丢失的孩子,他是无辜的。”   将这些话一连串地说出去后,戚霖光像被剖尽泥沙的老蚌一样,身体好像轻了几分。   “我没有虐待过他,但我恨他,他也知道我恨他。这十九年里,他承受了本不该他来承受的恶意和恨,种种因果,都是我一手造成。在场诸位,都是见证者,小河他现在过得很好,我知道他不会看得上眼我的任何赔偿和忏悔。我也没办法赔偿、没办法弥补这么多年的恶行……只能在今天,在诸位的眼睛下,为小河澄清他的身世。小河是臧家的小孩,不是人贩子的孩子。”   说完话,戚霖光的声带已经像彻底老化一般嘶哑干涸。   他没有看场下所有人的神情,只是转过身,扶住脸色苍白的妻子的手臂,两个人如同一瞬间苍老了十岁般,带着点佝偻,一步一步出了宴会厅。   在他们跨出门槛的一霎那,身后的宴会厅便炸开了锅,瞬间沸腾起来。 中立者的道歉、“不是只有站在前面的才欺负人,冷眼旁观的……也是。”   晚上九点半,戚小河带着一身水汽走出浴室们,拿毛巾擦着头发。   明天要继续录制节目,戚小河琢磨着今天得早点睡觉。但刚和家人分开,他还有点难以抑制的兴奋,心里满满当当洋溢着让他有些陌生的“幸福”感,又暖和又柔软。   手机不停显示着收到新的微信消息,戚小河拿起手机点开周华发的消息,却看见他给自己发了一条视频。   视频?   戚小河有点懵懵地点开,看了几秒钟之后,他呆住了。   被压缩画质的视频里,是他很久没见的但很熟悉的两个身影。戚霖光和尹宛蓁站在台上,戚小河发觉尹宛蓁好像比以前更瘦了些。   他的睫毛忽地颤了颤,掩去眼神里的一丝挂念。   就在这时,戚霖光拿起话筒说话了,当他说完第一句话时,戚小河猛地抬眼,不敢置信地盯着视频里的人。   两三分钟后,周华又契而不舍地发了新消息。   【周华:看见没看见没】   【周华:滴滴滴】   【周华:说句话呀】   戚小河垂眸,点了点手机屏幕。   【小河:看见了,谢谢】   【周华:……】   【周华:这么平静??】   【周华:算了,你个漂亮木头】   【周华:那个……我也跟你说声对不起。】   周华发了一个不停磕头的小人表情包,再没发新的消息。戚小河没在意他,他脑子里还是刚刚戚霖光说的那些话。   在戚小河的记忆中,戚霖光是高高在上的,所以看到这个视频的时候戚小河难抑心底的震撼,他想象不出来一向高傲的戚霖光怎么会在这么多燕市豪门世家面前说这些话。   这还是戚霖光吗?戚小河微微皱了眉头,如果不是曾经与戚霖光做过十几年的“父子”,戚小河都要怀疑视频里的人会不会是有人假扮的他了。   至于别人以为戚小河会很在意的戚霖光为他的身世澄清道歉,戚小河其实并不太放在心上。对他而言现在就已经很好了,他有小河农场,可以自力更生,不用依靠任何人就能活得很好。   锦上添花的是,他又有了真正的亲人,尽管戚小河还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关系,但他能感觉到他们的善意。   戚霖光的道歉,与其说对戚小河很重要,不如说对燕市豪门圈子里的人更紧要。   退出和周华的聊天框,还有不少人给戚小河发了各个角度摄录的视频,也有不少人和周华一样,跟他说了道歉。   戚小河看着那些道歉,心里并无波澜。他唯一疑惑的是戚霖光的举动。   带着这点疑惑,戚小河默默把微信设置成了免打扰,为着明天录节目,早早就入睡了。   ·   地里空了一季,暂时没有蔬菜卖。但早起惯了,七点半戚小河就躺不住起床吃早饭了。   他下楼时下意识找戚决的身影,但没看到对方。戚小河从蒸锅里拿了花卷咬在嘴里,又拿了一杯豆浆,正想趁着还没开始录节目先去农场的地里看看,他好几天没回来了。   刚一出餐厅门就撞着一个人,因为惯性戚小河往后跌了半步,却被人稳稳扶住了后背。   一抬头,却看见是席澹。   戚小河认真说了“谢谢”,便要避开他从旁边走,但席澹却扶了扶住他,忽然低声说道:“小河,对不起。”   这声音轻得就像一阵风从戚小河的耳畔掠过,但他听见了。   戚小河转头,席澹也停下来等着他说话,平常总是轻佻笑着的眼睛此刻难得多了几分诚恳和严肃。   席澹对戚小河的任何回答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即使是不回答他。不接受道歉也是应当的,席澹明白这一点。   戚小河眨了一下眼睛,忽然坚定地摇了摇头,笑了,“你没有欺负过我。”   席澹猝然抬眸。   戚小河的眼睛乌黑乌黑又亮晶晶的,看着澄澈干净,丝毫没有糊弄人的意思。   一向在人际关系上游刃有余的席澹忽然就卡了壳,他顿了顿,才在戚小河不解的眼神中带着点苦笑说道:“不是只有站在前面的才欺负人,冷眼旁观的……也是。”   他那时候是怀着什么心情冷眼旁观的呢?与己无关、看乐子,为烦闷的生活找点乐趣。   当时是如何云淡风轻事不关己,在察觉到自己对戚小河有点喜欢之后就有多后悔。遑论现在,戚家揭开了戚小河的身世真相,又为他的懊悔添上几分。   戚小河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   席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伸手想摸摸戚小河头,最后还是没敢摸,只拍了一下戚小河的肩膀,挤出潇洒的样子朝门外走,“算啦,去开工吧。”   被“开工”两个字拉回神,戚小河连忙把吃了早餐。吃完还没见戚决下来,他捡了几个花卷和喝的拿上楼,发现戚决正在电脑前开会。   戚小河放轻的脚步,悄悄从旁边蹭过去,把吃的放在桌上。戚决的视线自然地在他身上擦过。   戚小河后知后觉,那么大一个集团,戚决却天天跑来录节目,他忙得过来吗?想到这儿,他坐在戚决对面,用口型跟戚决比划:我一会儿帮你请假吧!   戚决轻笑了笑,戚小河迷茫,拿不准是什么意思。   但就在离开始录制前十分钟,八点五十的时候,戚决准时关了电脑。   他站起身,拿起已经有些冷掉的花卷几口吃了,下楼去找戚小河。   ·   新一周的《禾苗的生长》开始录制,他们已经育好了苗,现在就等着苗长大再插秧了。中间这几天,也就显得空闲了起来。   为了让节目内容更丰富一点,冯岑斯笑吟吟地宣布:“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天没什么活儿干,所以我们请了鸽子嵌村的父老乡亲来和我们一块儿做游戏,来,有请我们的父老乡亲!”   节目组给两百录半天,不少鸽子嵌村里的熟面孔都来参加了,连陈水生也在其中。   看见陈水生时戚小河愣了一下,他还以为陈水生不喜欢电视台的镜头,不会愿意露脸参加这种节目。不过他来了,戚小河就高高兴兴地跟他打了招呼。   陈水生的视线从他脸上瞥过,抿了抿唇,显出一点生疏。自从戚小河搬到这边来之后,他们见面的时间少了很多,之前做农活的时候还能一起待一会儿,后来戚小河上了节目,基本就说不上什么话了。即使在一块儿,戚小河身边那个冷冰冰的男人似乎总是若有似无地隔着他们。   到现在陈水生已经没什么想法,随着看到戚小河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他看清了自己和戚小河之间的距离。他们能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种地了,而除此之外,陈水生对戚小河一无所知。   他不再苛求,下定决心只做好戚小河的朋友。作为朋友一起上节目似乎也很好。 拿捏哥哥、他那么可爱乖巧的小弟弟,刚刚才认回来的小弟弟……   节目开始录制时,戚小河看着场子里做游戏的席澹,愣愣地出了神。   他倒不是对席澹的道歉耿耿于怀,而是依旧困惑着为什么戚霖光突然性情大变,说了那么一番话。这实在不像戚霖光的性格。   他困惑地发着呆,忽然发觉自己被盯了,戚小河下意识地看过去,就撞上戚决不躲不避的眼神。   戚决丝毫没有被抓到的心虚,被戚小河瞪了瞪,也只慢悠悠地转头去看冯岑斯。看过直播的他也深知,这一幕大概又会被嗑cp的观众刷屏,不过戚总不但不避嫌,还十分纵容。   节目镜头都盯着呢,现在上场做游戏的是席澹,戚决一直盯着他干什么?戚小河把他瞪了回去,耳垂不自知地红了红。   看着戚决随着转头冷淡下去的侧脸,一个念头突然钻进戚小河的脑袋里。   戚霖光澄清他的身世,是因为戚决吗?   想到这种可能,戚小河微微睁大了眼睛,虽然他想象不出来戚决会怎么说服戚霖光出面,但似乎除此之外,也没有其他可能了。   “下一个嘉宾队上场的是我们的村民代表水生、小河农场的老板,还有——戚氏集团的总裁!”冯岑斯兴致勃勃地念着抽出来的纸条,当然,这是安排好的。如今这档节目的双戚cp已经火得不像样子了,他何乐而不为?   被点到名的戚小河震了一下,连忙懵懵懂懂地跑到前面。戚决和他同时走过去,视线从他身上带了一下。而和父老乡亲站在一起的陈水生,顿了一下,也迈着矫健有力的步伐走了出来。   三个人站定,听冯岑斯说了几句废话,就踩着胶鞋小心翼翼下了方方的水田。   游戏很简单,模拟水田中农作的感觉,跑到中间爬上晃晃悠悠的小矮桌上拿下旗杆顶的小秧苗就好了。观众们看的无非也是嘉宾们争先恐后互相甩泥,一张俊生生的脸抹上花泥的感觉。   然而到了这一组,气氛稍微有些严肃,戚决那张冷脸散发出的气势就让人不敢甩泥,陈水生自然也不会给戚小河甩泥。冯岑斯一喊开始,各人就十分安静地拼命在泥坑中前行往目标赶去,一个多余的动作也没有。   然而戚决和陈水生都绷紧侧脸,看着是很认真在比赛的架势。   弹幕也从刚才的嘻哈一片突然感觉到了奇异的氛围。   【小甜甜:总裁好认真啊!陈水生也好认真!只有戚老板,看上去还一脸傻乎乎的……】   【裤衩子专售:为什么我感觉总裁和陈水生好像在较劲?这是我的错觉吧?他俩一直不是挺友好的还握过手?】   【瓜子花生小板凳:感觉在较劲+1快乐嗑瓜子看戏,他们对这个比赛这么认真吗?突然就燃起来了。】   ……   弹幕热热闹闹,现场其他人仿佛也受了感染,紧张地看着水田里。不像刚刚其他队伍比赛那样嬉笑吵闹一片,几个人脸都绷得紧紧的,看起来很认真。   戚小河原本也只想划水来着,他本来就不是正式嘉宾,不用出风头。   但没想到他们这一组都没有明星,而且冯岑斯突然在岸边贼兮兮地喊了一句赢了的人会有超级大奖,戚小河忍不住心里一动。   虽然心里知道多半是夸张了,但是身体还是诚实地加快了速度。   做农活久了,在水田里走路不算太难,但掌握了平稳技巧后,考验的依旧是最基本的力量。   戚小河虽然敏捷,要挪动长腿抵抗着巨大的稠泥阻力还是很难,他低着头放匀呼吸一步一步挪动着。   而戚决那边刚下泥坑时微微皱了一下眉头,等习惯这种阻力之后便加快了速度,他和陈水生不相上下,领先戚小河半个身体。   走了大半时戚小河已经累着了,小声吭哧吭哧喘起了气,戚决的身形顿了顿,视线朝这边偏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陈水生那儿似乎也遇到了阻力,他停在原地,皱着眉头低头动自己的脚,像是踩到了石头。   戚小河闷头走,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弯道超车,走在了三个人的前面。   岸上的冯岑斯一拍大腿,长叹了一声气。这场面也太和平了!互相拽腿呢!甩泥呢!打闹呢!   但他不敢说,毕竟那可是金主。   冯岑斯就跟放掉一块大肥肉一样,眼睁睁看着戚小河逐渐领先,看上去要非常顺利地拿到了秧苗。   直到摸到放在中间的小矮桌时,戚小河才往左右看了一眼,突然惊觉他竟然是第一个到的。戚小河顿时眉开眼笑,有些雀跃地努力把腿从深泥里□□,小心翼翼地踩上小矮桌。   小矮桌类似于不倒翁一样,不太平稳,戚小河小心翼翼爬上去蹲好,一点点往旗杆移动。小矮桌偏离的幅度不大,没有其他人干扰时这个游戏并不算难。   戚小河很快就摸到了旗杆,他站起身,旗杆很高,离秧苗还有一段距离。戚小河一边猜着冯岑斯说的超级大奖会是什么,一边仰着脑袋踮起脚,用力去够那翠绿翠绿摇摇晃晃的秧苗。   终于,他的指尖够着了叶子,戚小河一把把秧苗抓住。但就在这时小矮桌忽然往后一偏,鞋子上全是稀泥的戚小河顿时往后迅速滑了下去,眼看就要栽到泥坑里。   陈水生一直默默注视着戚小河去够秧苗,看见人滑下来时顿时心里一紧,不顾刚刚还在刻意显得“笨拙”的伪装,大步踩进泥里就想要接住滑落下来的戚小河。   但有人比他更快。   戚小河的脚刚离开矮桌边缘,后背就已经被一个有力的怀抱拥住了,他滑下来的力道不减,带着人一起跌进深深的泥坑里。   岸上顿时起了一小阵惊讶又欢乐的欢呼声,而冯岑斯看到节目大金主狼狈地摔进泥里的时候,顿时屁股跟火燎似的站了起来。   泥沾满了戚决后背的衣服,他和戚小河的脸上都被溅上了泥点,戚小河扭过头,看见戚决脸上的泥点下意识用手去擦,结果一擦擦得更花。   戚小河:!   他默默收回作乱的手,并且企图装作自己没捣蛋的样子。   两人面对着面,戚决被他压在底下,忽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后腰,声音又轻又低哑,“镜头拍着呢。”   戚小河一惊,他这才发现两个人的姿势看上去……不太正儿八经。他连忙手脚并用从戚决伸上爬了起来,好在脸上有泥点子,掩盖了他泛红的脸颊。   戚决拉着他的手借力,也从泥里爬了起来。他们一起往回走,路过陈水生时,戚决目不斜视。   冯岑斯看着狼狈的金主,一边忙着让人来帮忙打理,鞍前马后慰问有没有摔伤,另一边他却掩饰不住要高高扬起的嘴角。   就这个片段,刚刚的弹幕和热度达到了峰值。   冯岑斯觉得很合理,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连他甚至都想把这一段循环播放,有点上头……   岸上的人神情各异,父老乡亲和节目组都一脸开心,周静远也憨厚地笑着。席澹却没笑,抬眸瞥过两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等爬上岸时,陈水生的脸上却露出一抹释然,他扬起笑走过去看戚小河雀跃地拿着装着奖品的盒子摆弄,目露温柔。   臧离却后知后觉的,视线游离在戚小河和戚决身上。看着戚小河时他眼神里满是比之前更浓郁的关心爱护,但看向戚决时,眼神就冷淡了下来。   他再迟钝,也感觉到了那种暧昧的气氛。特别是小河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而是扭过身体去擦戚决脸上的泥点子的时候。   如果是一个星期前臧离发现了,他会保持好一个朋友的分寸,情绪也不会有什么波动。   但现在……   臧离看着自家乖乖巧巧的小弟弟,再看看心怀叵测的戚决,之前一些让他疑惑的细节都有了合理的解释。臧离的心情,突然就不太好了。他可爱的小弟弟,刚认回来没两天的小弟弟!   戚决把沾满泥的外套换了,先拿热毛巾擦了擦手,看着戚小河高高兴兴开奖品。等游戏节目录制完之后,戚决才和戚小河一块儿回去洗澡。   他洗完的时候戚小河的浴室还关着门,戚决转身准备回去处理一会儿工作。   但臧离却在起居室等着他。   戚决的脚步顿了一下,依旧走进起居室,反手掩上门。   他很明显能看出眼前这位小河的亲哥哥对他的眼神不太妙。   臧离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如果换成臧屿谈恋爱,就算谈十个他大概也不会太在意。可是换成小河,臧离的心情就微妙地变了。   更何况,眼前的戚决曾经陪伴了小河整个童年时代。想到自己都没有见过小时候的小河,臧离的心里有一丢丢酸,现在这人连长大后的小河也要抢走了吗。   他抿了抿唇,声音不高,“小河和你……”   “是,我喜欢小河。”   戚决单刀直入。   臧离的眼皮跳了跳,眉毛不高兴地皱了起来,“那小河呢?”   戚决抬眼看他,眼里隐隐透出的自信让臧离非常不爽。想起在泥坑里小河熟稔亲昵地抹着戚决脸上泥点的动作,臧离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这个答案让他更不高兴了。   他那么可爱乖巧的小弟弟,刚刚才认回来的小弟弟……   就在房间温度掉下冰点时,戚决忽然开口说道:“我有小河从小到大的相册,如果你想看的话,我……”   听到“相册”两个字,臧离顿时丢盔弃甲。“小河的照片??什么时候能拿过来?”   戚决轻笑了一下,“在我房间里,稍等一下,我现在去拿。” 正文完结、这些话在这个拥抱里尽数告诉他了。   戚小河洗完澡,稍微吹了吹头发,甩甩头发上未散的水汽从浴室里出来。他去戚决的房间没找到人,又摸到起居室,意外地看见臧离和戚决一起低着头在认真看个什么东西。   听到声音两人都抬起头,戚小河看了戚决一眼,有些腼腆地叫了臧离一声“哥”。他好奇地走过去,却看见他们在翻一本相册……好像,是他的照片?   戚小河惊讶地睁大眼睛,仔细看了看,的确是他小时候的照片。显而易见也只有一个人会把这些收集起来,戚小河看了一眼戚决,却被戚决伸手拉住了手,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来一同看。   戚小河从小到大的照片都在这儿了,臧离一张张翻着照片,就像一点点见证了戚小河的童年一样。   “这里……”臧离指着一张照片背景问道,“是旧港花园吗?”   戚小河低头认真地端详着,他还没想出来,戚决已经替他回答了:“是,当时小年夜的时候我们在这儿吃的饭。”   照片右下角有日期,臧离看着那日期,也笑了,“我们那年的小年夜好像也是在这儿吃的饭,第二年这里就新建了。”   臧离的话里带着点淡淡的惋惜,他们同在燕市,连圈子都这么近,可能曾经无数次擦身而过却不认识。   戚决垂下眼眸,不插话。   戚小河眨了眨眼睛,忽然笑了起来,“哥哥,那我们可能老早就见过了呀。”   无论什么时候,戚小河总能让戚决和臧离意外,好像他的高兴事总比伤心事多上许多。臧离也被带得笑起来,不再钻死胡同纠结他们没有早一点发现。   戚决的视线落在戚小河发侧脸,心里忍不住的发软。他轻轻摸着戚小河热乎乎的后脖颈,想起前不久他曾经问过戚小河要不要改掉“小河”这个名字。   这个被人随口一扯的,后来又带着戚霖光的恶意的名字。   那时戚小河只是睁大了眼睛看他,想了想说道:“可我喜欢小河啊。”   戚决猛然想起戚小河的微信头像,那张初中的手工课上做的一条简陋的小河,在夜里璀璨蜿蜒着,细弱却绵延不断。像河流,也像银河。   戚小河笑眯眯地说道:“如果爷爷想要帮我取名字,那我就用两个名字吧。你还是可以叫我小河,这个名字好顺口。”   连他自己也没有被困在这个名字上,戚决的心情顿时也一松。是啊,小河比任何人都要聪明。   ·   《禾苗的生长》收视节节攀高,带起了一波跟种风。等稻香四溢的季节,新打下来的第一波稻子,戚小河就送回臧家了。   臧屿早在微信上给他发过全家人蹲点看节目正片的视频,一家子喜气洋洋。   在录制中间的休息日,臧家人来了小河农场住了两天,高高兴兴地看过小河的农场。臧引远把戚小河叫去给了他一张卡,戚小河本想拒绝,臧引远却拿出当家人的架势,说这是戚家的小辈都该得的。他小些,又从小不在家里长大,比其他人稍微多点也不算什么。   戚小河只好乖乖巧巧地接下。但刚接了这个,又被臧老爷子拉去,乐呵呵地给他塞红包。对臧老爷子,戚小河更不能拒绝了,他乖乖地道了谢。   戚小河本以为这样就结束了,但后来他身上又多了好几个来自大伯母、二伯、二伯母、姑姑、臧离的卡和红包时,戚小河乍然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变有钱了。   连还在读大学的臧屿都给他送了一个惊喜,竟然是一条崭新的白色小游艇,停在臧家的码头上。   臧屿咧嘴笑:“等哥哥开始赚钱了就给你买艘大的!对了小河,我们要开学了,你要不来英国找哥哥玩吧?哥哥带你去西班牙开大游艇!”   戚小河被这么多的爱意包裹,早已经心软软的。也没有拒绝,而是认真想了想农场的计划和节目录制,点了点头,“如果节目录完了,我就来找你玩。”   臧屿顿时惊喜地一把抱住戚小河,像抱着一个洋娃娃一样一叠声的“你一定要来找哥哥呀”。   臧屿似乎对于他多了一个弟弟这件事一直十分兴奋,恨不得把他最好的东西都拿出来,说话的时候三句不离哥哥。   即使戚小河还在矜持,在这样热情的靠拢中也渐渐被融化了。   除了送礼物之外,臧家人还定下了认亲宴,很正式地告诉了戚小河,他们给燕市圈子几乎所有豪门世家都发了请帖,就是想让戚小河正大光明风风光光出现在众人面前,表明这是他们臧家的孩子。   听到这儿,戚小河脑子里忍不住浮现了戚霖光的那段视频,他顿了一下,又重新扬起笑容,乖乖答应道:“好。”   ·   这还是臧家二三十年来第一次在燕市有了动静,因为戚霖光那场宴会的缘故,所有人都知道臧家认的是谁。   但来赴宴的人依旧络绎不绝,阵仗大得像把整个燕市都请过来了。   甘阿姨涂着大红唇踩着高跟鞋,笑吟吟地跟旁边的姐妹骄傲地指着站在臧家人身边的戚小河说那是她的忘年交,又在姐妹的撺掇下过去跟人打招呼。   大场面的宴会,从前在戚家见过的并不少。但自己是主角的,这还是第一次。   戚小河并不拘谨,只是一番应酬下来,笑得有点累。他遥遥往戚决的方向过去,戚决也若有所感似的看过来,回他一个“别担心”的眼神。   躲在角落嗑瓜子的周华疑惑了:“戚小河……不对,现在是臧小少爷了,他都被认回来了,怎么还跟戚决在一块儿呢?他们不是撕破脸了吗?”   周华纳闷完,又咔擦咔擦嗑瓜子。   坐他旁边的专门买了机票飞回来的卓桉,本也纳闷。但听了周华这话,却像顿悟似的,呆呆怔在了原处。   戚小河收回看戚决的视线,和身边的臧引远说了两句话,只是脸上透着点疲倦的神色,便被护着肩膀纵容道:“小河你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快出去透透气吧,这儿有你伯伯和伯母呢。你出去玩一会儿,你哥好像也在外面,你去找他。”   戚小河抿唇笑笑,乖乖地端着杯子出去散心。   为了避免被撞见,他特意绕了一点路,从灯光暗处蹭出了门。   走出宴会大厅呼吸到外面带着凉意的空气时,戚小河才感觉整个人都清醒过来了。他踱步走下台阶,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和大厅里相比,外面格外安静,树影憧憧摇曳着,清冷又寂静。   戚小河盯着那树影出了一会儿神,想起大伯说哥哥也在外面,他便左右看看想去找人。   但是这一看,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出现在这里。   戚小河盯着他,站在原地没动。   戚允依旧穿着领口松垮的丝质百衬衫,不过今日他好像稍微打理了一番,衣服也没那么皱,头发也短了一点。   他朝戚小河走过来时,风吹着空荡荡的衣服,看上去消瘦了许多。   还剩下最后两步路的距离,戚小河忍住了,没有后退。   酒店的光撒下来,让他们能清晰看见对方的脸。戚允原本是一张永远带着促狭笑意的脸,此刻却只剩下苍白。   他抬眸看了一眼戚小河,只一眼,又很快移开了,仿佛他自知他不配看似的。   微微泛白的薄唇动了动,嘶哑得戚小河都不太认识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河,对不起。”   又轻又哑的五个字,没有任何分量,被夜风一吹便散得无影无踪。   戚小河甚至没有来得及想他应该做何反应,他也的确没有任何反应。戚允的唇颤了颤,忽然迅速转身,逃窜似的大步匆匆离开了。   戚小河有些发愣地看着他的背影,看见了小路尽头站着的戚遥。   戚遥遥遥望来,距离太远,两人都看不清对方的神情,只剩下一张模糊寡淡的脸,被模糊的灯光遮掩过去了。戚遥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扶过戚允的胳膊,转身上了一辆黑车。   倏然间,戚小河像是想起一年以前,他也在酒店外等着戚遥和他见一面。那时候他没想过,一年的时间,就可以发生这么多事。   一年以后,他也和他们一样,有家了。   ·   戚小河在冷风中站了一会儿,直到腿有点僵时才转身往回走。   “小河。”   臧离的声音响起,戚小河忙抬头——没看见人,直到臧离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在被花丛遮掩着的长椅边找到了臧离。   戚小河忙在被风吹得有些僵硬的脸上挤出笑容,声音雀跃地急步走过去,“哥。”   走到臧离面前时,却忽然被一把抱在了怀里,吓得戚小河忙抓紧手里的杯子,免得酒水洒在臧离的晚礼服上。   臧离的怀抱是陌生的,他的性格也与臧屿那样在国外待久了的热情洋溢并不大相同。直到此刻,戚小河才发现这个哥哥的怀抱也是暖呼呼的。   他的胳膊僵硬得太明显,臧离轻轻笑了一下,“酒洒了就洒了,洒在衣服上也没事,反正晚上就得换下来了。”   戚小河可不敢,依旧固执地紧紧拿着酒杯,生怕歪掉。可他又很贪恋亲哥哥的怀抱,顿时纠结了起来。   臧离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小河。”   “嗯?”戚小河乖乖的。   “你不用那么乖的,好吗?”   戚小河愣住了。   臧离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这个弟弟讲,可到头来也只剩这么一句。话出口之后戚小河没反应,只是身体更僵硬了,臧离顿时便后悔起来。   他说这个做什么?平白给小河压力了吧。其实只要慢慢相处下来,也许小河就学会不那么听话……   就在臧离因为戚小河的沉默而有些不安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戚小河的回答,“嗯。”   轻轻的,但坚定的。   臧离的心软了下去,他把戚小河抱在怀里抱了好一会儿,他想告诉戚小河,不管他做什么,他们都是他的家人。   这些话在这个拥抱里尽数告诉他了。   过了好久,臧离才松开他。   戚小河发现,自己杯子里的酒好像真的洒了一点,不知道是不是洒到臧离的背上去了。   不过他不再小心翼翼,而是笑着晃晃酒杯,“哥,你的衣服肯定脏了。”   臧离毫不在意,温柔地看着弟弟。   夜风吹过,戚小河的心情很快活,那张脸上少了几分乖巧,多了点明艳的笑意。他转头,看见来找他的戚决,忽然心念一动。   “哥,你也快进来。”戚小河对臧离抛下这么一句,便朝着戚决跑去,跑到台阶上,在戚决怔愣中牵起他的手。   就这样无拘无束地,走进了人声鼎沸的大厅。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uWang.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